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搞定那个昏君》 作者:岚月夜 文案: 搞定昏君攻略: 1.得到昏君的信任和宠爱; 2.生一个儿子; 3.让昏君立儿子做太子; 4.熬死昏君; 5.成为太后,通关! 昏君:请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么(⊙_⊙)? 被强抢的村姑和酷爱cosplay的昏君之间发生的欢乐故事 另,情节设定多是为讲故事方便,请勿考据深究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秀兰,昏君 ┃ 配角:大小太监们 ┃ 其它:昏君,后宫,伪宫斗   第1章 强抢民女   仲夏五月,满城石榴花开,红彤彤的一片连着一片,煞是喜人。站在山峰上遥遥下望,红的石榴花和绿油油的大片农田相映成趣,几个身穿襕衫的书生结伴从雨花峰下来,指点着两边农田和田里劳作的农人,正在称颂这盛世太平景象。   伴着耕牛的哞哞声,隐隐还能听到远处江里渔民的歌声,更为游人添了几分兴致,只觉天虽酷热,心里却是清宁一片。几个书生正要联句一首以记今日胜景,冷不防却有几人忽地从远处高叫打破了这静谧祥和:“王老汉哎,你快家去看看去吧!你们家二姐儿被人抢走了!”   书生们顿时瞠目,只见近处一个农人站直了腰回话:“你说么丝?我们二姐儿?被谁抢走啦?”   远处的人已经快步跑到近前:“我们也不晓得哎,只看见有人到你们家门口讨水喝,接着不知怎地见到你们家二姐儿,就把你家二姐儿给抢走了,说是城里来的贵人,你们家婆娘吓得呆了,还是你儿媳妇央了我们来报讯,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说话间另外几人也跑到了跟前,还有人对田里另外三个年轻后生说话:“二河你发的什么呆哎,还不快跟着回去看看拉,媳妇都叫人给抢了哎!”   田里几个人这才如梦方醒,拿着手里的锄头就飞奔着向村里跑,书生们面面相觑,实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太平盛世里,居然有人强抢民女,于是也都快步走过去,问那几个报讯的详情。   王老汉带着两个儿子一个未来女婿狂奔到家,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自家婆娘的哭声,推门进院子又眼见得院里物事乱七八糟,心就提了起来,赶忙快步进了堂屋,只见两个儿媳妇正一个拍背一个抚胸的劝解自家婆娘,看见他们回来了,婆娘张氏就站了起来,扑过来哀嚎:“兰姐儿被不知哪里来的杀千刀的掳走了。”   两个儿媳妇赶忙来劝:“婆婆当心讲话,那人可讲了是城里的贵人,咱们开罪不起的哎!”哪知婆婆正在气头上,听她两个这样说,回身一人在身上拍了一巴掌:“就是你们两个拦着我,不然兰姐儿怎会给抢走!”两个儿媳妇委屈,也跟着哭起来,一时屋子里乱成一团。   王老汉正焦头烂额,二儿子王信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爹,你瞧。”指着堂屋四方桌上,王老汉循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桌上静静放着四个银元宝,赶忙拉住他婆娘:“别嚎了!那银子是哪里来的?”   “呜呜,不就是那杀千刀的么丝贵人给的!”张氏还在惊慌伤心,根本没顾上银子的事。   王老汉推开三个女人,快步过去拿起银子来看,还放到嘴边咬了一下,然后呆呆的说:“这像是成色十足的官银哎,每个足有二十五两,今日来的到底是谁哎?”   ~~~~~~~~~   王秀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强抢民女的一天!穿过来十七年了,她一直稳稳当当过的都是种田生活好吧!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作者竟然私自把剧本修改成巧取豪夺都不通知一声的啊!   好想掀桌有没有!还有,这个居然敢把她生抢回来的混蛋又是哪个?不就是进来讨口水喝么,怎么喝着喝着就想抢人了?连一点预兆都木有啊喂!   作为一个死后重新活过的穿越党,王秀兰一直是以低调生活、富贵浮云、平安大吉为指导原则来的,难得重活一世,既然不幸投胎在了坑爹的古代,她就只想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从没有想过要邂逅什么富家公子、落难将军、王侯世子之类,然后再风生水起的过一辈子什么的。   就为了避免这些穿越定律,她连那些奸/情多发地,比如寺庙、集市、进城、水边、林边等等之类的地方都很少去,偶尔出门也顶多是跟着母亲和嫂子一起去赶个集,而且绝不会离开她们半步!谁知人要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她人在家中坐,这祸居然忽地就从天上来了!   这些年来,因为她长得比较安全,又从不强出头、在没搞过任何发明创造的情况下,平安无事、高高兴兴的活到了十七岁,并顺利的跟邻居刘家的老二订了亲。眼看着平凡安定的一辈子就在眼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今天的事?!   王秀兰被关在车里,只能听见外面越来越繁华扰攘,跑也跑不了(手脚都被绑),喊也喊不出(嘴被堵住了),于是只能回忆这晴天霹雳的一天了。   年初的时候,家里和邻居刘家在媒人的说合下,终于定下了王秀兰和刘二河的婚事,所以自此以后她出门就更少了,每日基本都是关在家里做嫁衣。今天天气晴好,两个嫂子合力洗了许多衣服,她帮着在院子里晾衣服,晾完了出了一身汗,就坐在东厢房门口乘凉,恰在这时,有人到门前来讨水喝。   王秀兰也没多想,他们这个村就在城郊,南边不远就是雨花峰,雨花峰周边有大大小小的寺庙,所以出城来游玩的人很多,也常有来讨碗水喝的,于是就开口请他进来喝水,说院子里有水井,这水凉,喝了解渴,哪想到那人不忙进来,竟然转身走了,不一时就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来。   她看着来的都是男子,且大多是青壮,就喊了她娘张氏出来,自己却躲进了东厢,毕竟是待嫁的姑娘,还是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的。东厢是二嫂和二哥住,她进去恰好小侄女大妞儿醒了,王秀兰就抱起孩子来哄,刚跟大妞儿玩的高兴了,那群人也喝完了水走了。   二嫂喜滋滋的进来,说还得了赏钱,然后伸手接过大妞儿,王秀兰也就起身出门,想回房去,她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见那伙人居然去而复返,有个白白胖胖、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就指着她问身边的人:“是她么?”   旁边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就答:“师父,就是她。”   王秀兰敏感的觉得不对,转身就往房里跑,却不料对方比她动作更快,她刚进了屋子就被拉住了,“你想干什么?”秀兰大声喝问,又叫:“娘!”   张氏循声出来,也吓了一跳,上前来推那拉住秀兰的两个人:“客人这是做么丝?”   “大嫂莫急。”那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已经走到跟前,“这位姑娘可是令爱?令爱人品出众,我们主人看了喜欢,要召回去伺候,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大嫂可不能耽搁了令爱的前程。”轻轻推开了张氏的手,又命人拿出一个托盘,“这是我们主人给的赏赐,大嫂收好了。”   说完就叫人拉着秀兰走,张氏顾不上接那银子,赶着追上前道:“这可使不得,客人,我们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啦,这可使不得哎!”又去拉秀兰,她也不敢叫儿媳妇,怕这伙人万一再要连儿媳妇一块抢,可不得了。   那中年人浑不在意:“许了人家又如何?就是上了花轿我们也一样抢得!大嫂,我劝你啊,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开罪了贵人!”只催着快走。   张氏听了要撒泼,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抢人啦!”中年人身边的从人赶忙上前,从袖子里掏了巾帕就塞住了她的嘴,对闻声赶出来的王大嫂和王二嫂说:“要命就别声张,拿着那一百两纹银好好过日子,好过人财两空!”   两个人扶住了婆婆呆呆点头,王秀兰那边已经被拖到门口,她奋力挣扎,还低头去咬那捉着她的人的手,那些人不敢伤她,险些就被她挣脱了,还是那中年人走上前说:“先打晕了送上车!”   于是王秀兰后颈疼了一下就人事不知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这副景况,耳听得外面由热闹转了清净,只剩马车辘轳声,知道已经离了集市,却不知这又是往哪里去了。   第2章 深入狼窝   她正在琢磨,回想这群人的衣着,虽然不是明艳的锦缎,却也都是上好的布料,剪裁做工更是精致,说话行事也都自有章法,可见确实不是寻常人了。但这就又有奇怪之处,若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行,随身的东西必然是带的周全的,又怎么会到自己家这样的农家来讨水喝?   秀兰躲的快,并没见到这群人里谁是那所谓的主人,更无从去判断身份,所以也不知道自家去告官有没有用。最怕自己一到了对方的住所就遭遇不幸,那时就算家人告官,找到自己也就晚了。回想起来,事起仓促,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可供防身的东西,只有头上插着两支刘二河亲手做给她的木簪,可是这东西是用来插对方还是自己,恐怕还需好好思量思量。   一路胡思乱想,却也没有个定论,不知如何才能脱困,手上脚上的绳子都绑的结实,她略动一动,就有人掀开车帘来看,还跟她说:“姑娘稍安勿躁,就快到了。”然后就放下帘子不理她了。   王秀兰心里宽面条泪:稍安勿躁个球!老娘这是要羊入虎口,安得了么?两世为人,秀兰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困境,上辈子虽然命运不幸,刚上大学就得了白血病,家里倾家荡产给她换了骨髓,还是没能多挨两年就病情恶化而逝。可是她始终是自由自在的活着,有家人的保护和爱,从没遭遇过任何强权迫害。   这一世重生,家里只是农户,小的时候甚至还有吃不饱的时候,可是爹娘也从没有想过要卖掉她和姐姐,抚养着他们四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大,秀兰以为她会和姐姐一样,嫁一个勤快老实的丈夫,生几个孩子,在这个未知时空的疑似盛世好好活着。   虽然现在想这个似乎有点无用,可是秀兰确实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哪个时空的,这些年她也曾想法有意无意的打听过,知道他们家就在京郊,而这个京师城内有秦淮河,城外还有长江,那么就应该是南京了,历史上建都南京的朝代不少,可是看衣着装扮,又比较像前世看过撷芳主人所画的大明衣冠。   然后秀兰就有点凌乱了,难道现在是洪武至建文年间?那可坏了,后面还有靖难之役呢,在南京京郊可不是啥好事,她担心了许久,一心想知道现在国号年号是什么,后来偶尔听见村里的吕秀才说我大明如何如何,她就更害怕了。她不能上学认字,也没机会接近吕秀才,平常纪年大伙都用的是天干地支,比如今年就是己酉年,于是她始终没能解了这个谜。   结果五年前皇帝驾崩,国孝期间是有人出来告示说禁止嫁娶的,秀兰担心是老朱挂了,朱允炆上位,那可就坏了,没几年就要靖难啊!接着新帝登基不久又要选秀,她被父母送到渔船上藏了起来,听船上亲戚说话,终于知道了新帝年号为隆德。   秀兰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穿的架空,可是为毛这个明朝也喜欢选秀啊?还是选的平民之女!   好容易躲过了选秀,也顺利订了亲,到秋忙完秋收就能出嫁了,哪知道又横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秀兰虽然并没真的哭出来,心里却也憋屈的要命,她又没学过武功,虽然小时候因为哭闹和家里的实际情况没有裹脚,能跑得快一些,可是外面这么些从人,她能跑得了吗?   她正在心里论证逃跑的可能性,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秀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就侧耳去听:“……可回来了,里面问了好几回了。”   “嗯,知道了,对了,夏大人怎么吩咐的,这人送到哪去啊?”车边有人在问。   车前就有人答:“自然是抱月楼了,那里有人等着,你把车赶过去就有人接着了。”接着就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车也再次缓行起来。   秀兰已经呆住了,夏大人?抱月楼??怎么听着这么不像好地方呢?她在家里挣扎的时候隐约听见说一百两纹银,如果真的是青楼应该不会这么大手笔吧?她这个姿色顶多算眉目清秀,怎么也值不了一百两啊!一百两买她这样的,十来个都买了,而且青楼也没有能嚣张到登门去逼良为娼的吧?   还有什么夏大人,难道是个当官的抢了自己?做妾?宅斗?秀兰真想哭了,她的脑子可胜任不了这个光荣(并不)而艰巨(是真)的工作啊!如果是当官的,又敢这么明目张胆在京郊强抢良家妇女的,恐怕必定是有背景有靠山的,外援是指不上了,怎么办?   走着走着,车再次停了下来,很快车帘就被掀开了:“哎哟,怎么还绑着啊?”是个身穿石青色盘领衫、头戴乌纱小顶帽的少年。秀兰眼尖,认出是在家时指认自己的那个,却只是换了衣裳,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见那个少年生着圆咕噜的头,眼睛也是圆圆的,鼻头也圆圆的,正像一个圆中间点了三个圆点。   圆脸少年和另一个穿着同样服色、比他高一些的少年一起上前,把秀兰从车里扶了下来,还给她解开了手脚,揪掉了嘴里的帕子,说道:“委屈姑娘了,这边请。”   秀兰坐在车辕上不动,先呸呸吐了几下,然后用袖子擦嘴,那圆脸少年就催她:“姑娘,下车走吧。”   “我腿麻了,走不动!”秀兰没好脸色,也不看他,自己去捶腿。   少年无法,只得转头叫人去抬了一顶小轿来,请秀兰上轿,秀兰趁着这会功夫四下打量,发现他们停在一处门外,门两边都种植了修竹,门里面可以看到有一座飞檐斗拱的小楼,还能看到上面悬的匾,写着的果然是“抱月楼”三个字。   赶车送她来的几个人还在,都是身高体壮的男人,余外门前还有五六个来迎的,都是和那圆脸少年一般年纪大小,秀兰观察半天,发现自己难以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且不知往哪个方向逃,于是只能拖延时间,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样无法无天?”   圆脸少年苦着脸:“姑娘进去就知道了,这门前可不是好呆的地方,姑娘快随小人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大人们经过看见了,那可不是小事!”   大人们?们?秀兰又凌乱了:“什么大人们?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圆脸少年也不答她,和身边其他几个少年使了个眼色,就一拥而上,把秀兰生生从车辕上抬了下来,然后又塞进轿子里,急忙忙的把她抬进了门里。   还不等秀兰发飙,又有几个头戴顶簪珠花、身穿蓝衫青裙的侍女迎了过来,伸手将她从轿中扶出,然后簇拥着她往厅里去。秀兰挣脱不开,只不停追问:“你们到底是谁?这是哪里?主人在哪里?”   “姑娘稍安勿躁。”不论秀兰怎么说,这些人都只回她这一句,然后簇拥着她就入了厅堂,向右转,进了一间屋子,又向里折,推开门,秀兰一看里面似乎是个净房,摆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热水,走近了还能看到里面的花瓣,旁边则放着一套衣衫还有皂角澡豆等物。   秀兰明白过来,立刻抽回双手环抱住自己:“你们要干嘛?”   领头一个鹅蛋脸的侍女就说:“请姑娘先沐浴更衣。”说完也不待秀兰反应,就和其他人一起上前来,拉手的拉手,解衣裳的解衣裳。秀兰再也忍受不了,使劲推开了她们,转头就往外面跑,她一跑侍女们就慌了,跟着追:“姑娘留步,莫跑!”   秀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径跑到了厅里,又出到小院,外面的少年侍从们听见声音,都赶忙来拦截,秀兰跑不出去,又被那些人拉住了手脚,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不要碰我!放开我!”   侍女们终于追上来,领头的跟那圆脸少年说:“关续,劳烦你们把姑娘请进去吧。”   关续就和几个少年一起把秀兰给抬了进去,侍女跟在后面劝秀兰:“姑娘既然进了这个地方,就该当守这里的规矩,万事皆以卑顺为要,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伺候,不如就让关续他们服侍如何?”   第3章 五雷轰顶   秀兰简直惊呆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侍女和男仆在一个院子里,还让男仆帮着抓她,现在还说要男仆帮她洗澡,她嘴里忍不住喃喃:“变态……”   “姑娘莫怕。”关续让人把秀兰放了下来,开口安慰她,“我等皆已净过身,不算是男子了,姑娘想是不惯有人在旁伺候,那不如你自己沐浴如何?”   他一说完,那侍女就动了动嘴要说话,关续却立刻使了个眼色给她,她也就闭口不言了。此时的秀兰则是完全傻住了,净过身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意思吗?寻常官宦人家会有太监吗?难道这里是某个王爷的外宅?   她之所以猜是外宅,是因为这地方看起来很精致,屋子里的装饰又偏向舒适奢华,近处还有水声,完全没有雍容庄严的气度,肯定不是王府的建制,倒像是私家园林。   那侍女看她不再挣扎只是发呆,就让其他人先出去,自己留了下来,劝秀兰:“姑娘就别拗着了,到了这里的人也只能认命,你也不用打着逃跑的主意,奴婢实话说与你听,出了这楼前的院门,往外走十丈还有一道门,门口有一班守卫,再往外走更是处处皆有人把守,你是走不出去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主人是谁?”秀兰到这时也有些绝望了,但犹不死心,还想问个究竟。   侍女叹息一声:“姑娘看见我们还猜不出么?关续他们都是内侍,奴婢等皆是宫人。姑娘快别耽搁了,一会儿夏大人回来看,若是您还这样子,我们里里外外这些人可都是要受罚的,姑娘发发善心,就当是可怜我们吧。”说着话扶着秀兰到一边坐下,又伸手给她解衣带。   秀兰本来还在消化她说的话,等到她的手伸过来却又警醒了,身子往后一躲,说道:“我自己来吧,你能不能先出去?”   侍女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屏风:“奴婢在后面等着姑娘。”起身走到屏风旁边,忍不住又回头说:“姑娘万事想开些,若是服侍得好,以后自有好日子过。”   原来是怕她寻死,秀兰叹气:“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等那侍女到了屏风后面,她才慢慢伸手解衣衫,心里却还不甘心,在想有何对策。如果真的是个王爷,想来家里必定妻妾成群,美人无数,怎么会看中她强掳了回来呢?有没有可能只是下边人动的手脚?   他们一直在提夏大人,这个夏大人又是谁?王府的幕僚?她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动作也很慢,冷不防那侍女的声音又传来:“姑娘?再等水可就冷了。”   秀兰无奈,应道:“知道了。”把身上穿的鹅黄布衫脱去,又解下腰间的藕色裙子,这套衣裳是她上个月生辰的时候刚做的,一共没穿过几次,因为今日刘二河来帮家里干活,想着晚间他会来吃饭,她娘特意让她穿上的,谁也不曾料到,中间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想到刘二河,秀兰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们两家一直是邻居,刘家儿子多,能干活,家里境况比他们王家好一些,可是秀兰她娘张氏还是不太愿意把秀兰嫁给二河,因为二河是刘家最憨实的一个,不及老三机灵,也不及老大闯实,可秀兰还是觉得他挺好,男人么,只要老实本分贴心,可比那些能干但有花花肠子的好多了。   秀兰有点想哭,强忍着眼泪,把身上的里衣脱去,然后踩着凳子进了木桶,里面的水温正好,撒的花瓣也很香,可是秀兰更想哭了。   侍女听见水声知道她进了浴桶,就说:“姑娘,奴婢过来帮你洗头吧。”   秀兰想骂人:嫌老娘脏干什么把老娘捉回来?可是她也知道这不关那侍女的事,只能低低的应一声,然后自己伸手把头上的两支木簪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侍女走出来到了秀兰身后,帮她散了头发,沾了水,用梳子一点点疏通,然后又拿了皂角给她细细的洗,却始终一声不吭。不一时侍女给她洗净了头发,又拿了篦子来给她篦头,等都收拾好了,就叫秀兰:“姑娘,水冷了,奴婢伺候你穿衣吧。”   递给秀兰干布,秀兰接过来,又站起身裹住了身子,然后扶着侍女的手出了木桶,侍女帮她包好了头发,擦干净了身上,又拿了备好的衣服来给秀兰穿。   “我要我自己的衣服。”秀兰看着自己的衣服说。   侍女笑着安抚:“姑娘别担心,奴婢拿去洗干净了,再给姑娘送回来,可好?”   秀兰这才穿了她们准备好的衣服,上面是一件银红交领上襦,绣着缠枝花卉,秀兰也说不上名堂,下面配的是一条水绿色妆花缎裙。穿好了衣裳,侍女就扶着秀兰出去,其他守在门外的侍女一起上前,簇拥着秀兰上楼,秀兰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身边的侍女安慰她:“姑娘莫担心,奴婢洗干净了,就给你送来。”   “多谢你了。”秀兰低声说,又问她的名字,“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侍女一笑:“不敢当,奴婢香莲,姑娘小心脚下。”扶着秀兰一路上到二楼,进了一间屋子,送她到了妆台前坐下,就有别的侍女上前来给秀兰擦头发,还有的转到秀兰前面要给她画眉上妆。   秀兰像个木偶一样,呆呆的由她们折腾,手中一直攥着的木簪却不敢松,她趁众人忙活不备,将簪子塞进了袖子,才略略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头发干了大半,就有人过来给她梳头,那个侍女手十分的巧,秀兰看着她左翻右翻,不一会儿就梳好了一个发髻,秀兰透过铜镜去看,见头上结了一大一小两个鬟,然后用金簪簪住,余下的头发则在脸颊边束住,自然的垂在脸边,似乎是垂鬟分肖髻。   此时她脸上的妆也已经画完,眉毛被侍女画的弯弯细细,脸上也上了粉和胭脂,显得她比平时白净了许多。秀兰一直呆呆的,也不表示满意,也不表示不满意,众侍女只能围立四周。   最后香莲上前说道:“姑娘也累了吧,要不要歇一歇?”看秀兰点头,就上前扶着她起来,出了房门,到外间让她坐在榻上,又给她送了茶来,“姑娘喝点水,歇一歇也就该吃饭了。”   秀兰听了这话一惊,抬头往外看,果然已经红霞满天,她都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却没有人找到这里来,心知要么是家里人找不到,要么就是惹不起,一颗心越发沉重,该怎么办?秀兰微微闭了眼,想把泪意忍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响动,有人送了饭上来,香莲打开食盒,将饭食在秀兰身前的小几上摆了,还跟她介绍:“这糖醋鱼用的就是咱们湖里的鲤鱼,新鲜的很,姑娘尝尝。”   秀兰默默看了两眼,有鱼有肉,有汤有菜,大大小小碗盘足有七八个,却全无食欲,只喝了半碗老鸭汤,喝完本想说不吃了,可是又怕吃不饱没力气反抗,还是又吃了一碗饭。香莲以为她想开了,心里高兴,趁着撤饭菜的功夫,出去和关续说了。   吃完了饭,侍女们又端了茶来,秀兰懒懒倚在榻上,也不说话也不动,侍女们也不来吵她,就这么慢慢看着外面天黑下来,屋子里也掌了灯。四下里一片安静,秀兰正开始打呵欠,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下面却忽然有了骚动,香莲也从楼下快步上来,将她扶起,给她重新拢了头发,整理了衣襟。   秀兰心知是他们主子来了,悄悄握紧了拳,香莲却没注意,只嘱咐她如何见礼问安,刚按着她照着行了一遍礼,楼梯再次响动,有人走上来了。秀兰心里砰砰乱跳,眼睛盯着门口,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也越发紧张,手心都出了汗。   很快门边帘子一动,有人从外打开帘子,一个身穿褚色袍服、头戴翼善冠的青年信步走了进来。身旁的侍女忙拉着秀兰行礼,秀兰却在看清他的服色时就呆住了,盘龙补子,她虽然不太会分辨,可是也知道这必是皇族才能穿的服色,心里那一点侥幸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   旁边的香莲急的不行,却也不敢乱动,只能拜倒在地,进来的青年却似乎并不在意,打量了秀兰几眼,问身边的人:“这是刘家坳那个女孩儿?怎么瞧着不像了?”   秀兰如梦方醒,顺势一看,那人身边那个白白胖胖的家伙,可不就是抢她回来那一个?只听胖子答道:“正是,想是换了衣裳,有些变了样子,陛下,您今日出去一天,想来也累了,让这王姑娘伺候您安歇吧,臣先告退。”   陛、陛下?!什么情况?秀兰晕乎乎觉得有五道雷直接轰击了她的头顶,她完全不能思考了。   第4章 人模狗样   这到底是什么剧本啊喂!这是狗血穿越剧吗?谁家皇帝闲的没事出去强抢民女啊泪目!天下都是他的,他要不要这么眼皮子浅出去抢民女啊!!秀兰呆呆的深呼吸几次,等她找回神智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其他人早已经退了个干净,只剩那个狗皇帝正立在前面盯着她看。   秀兰心中窝火,很想骂一句:看你妹啊看!可是又不敢,也不知这皇帝什么脾性,偷偷打量了他几眼,见这狗皇帝生的倒是人模狗样,五官端正、眉目俊朗,皮肤也不是那种常日养尊处优的白皙,而是透着健康的麦色,她多看了几眼,没留神跟皇帝撞上了视线,赶忙低头站着不动。   皇帝缓步走了过来,左右打量秀兰,嘴里嘀咕:“是不太像了,少了点什么,这谁给你画的眉毛,这么细这么弯,跟你太不匹配了!”说着话就要去拉秀兰的手。   秀兰敏捷的退后一步,防备的看着皇帝:“你要干什么?”   皇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躲什么,这里一共这么大点地方,你能跑到哪去?”上前两步又要去拉秀兰的手,秀兰又往后退,皇帝就再往前追,两人一个追一个躲,秀兰很快就要撞到身后的落地罩了。她左右瞧瞧,趁皇帝不备就想往右面跑。   不料皇帝早已经看穿她的企图,顺势堵在右面,秀兰一冲之下直接扑进了他怀里,皇帝顺势揽住秀兰的腰:“你瞧,这不就捉住你了?”语气很得意。   秀兰恼的不得了,使劲推开了他,也顾不得别的就往门口跑,可是皇帝比她跑的还快,很快就从后面又抱住了她:“跑的还挺快,可是你就算跑出了这门也没用,外面人可多着呢,不如留在屋子里好玩。”说着话抄起了秀兰的腿,直接一个公主抱,把她抱进了内室。   这个姿势秀兰也不敢使劲挣扎,怕自己摔到地上,喊也不敢喊,像他说的,外面人可多着呢,却全都是他的人,喊了也白喊,反倒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可是秀兰就是不甘心,趁着皇帝把她放到四柱床上,她又手脚麻利的跳了下去,从袖子里摸出木簪叫道:“你别过来!”说着就把簪子抵在了脖颈上。   “哎,你这是干什么?”皇帝站住脚,叹了口气,“这样可太没趣了。”   秀兰往后靠到屋角,手上簪子紧紧抵着喉咙,喘息着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她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僵硬,怕惹恼了皇帝,又忙缓和了一下,想劝说他:“您,您是皇上,富有四海,何必跟我、跟民女过不去,民女自问不过中人之姿,勉强看得过眼罢了,如何能伺候皇上,求您,放了我吧。”   皇帝站在原地看了秀兰半晌,干脆回身坐到了床上,说道:“我瞧着你挺好啊,丰润娇俏,香香软软的,”说到这还闻了闻手,“颇有杨妃之态。”   靠!流氓!杨妃你买了个表!老娘就是稍微丰满点,哪里像杨玉环了?秀兰咬牙切齿,却只能强自忍住:“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必能找到更合心意的美人,民女不堪,实在不能伺候皇上,求您放民女回去吧!”   “我要是不肯呢,你就用那个戳破你的喉咙?”皇帝指了指她手中的木簪,轻佻的问道。   秀兰瞪着皇帝,点头:“民女已经许了人家,皇上若是非要夺子民之妻,民女也只能自尽以全名节。”她心里想,一个皇帝什么没有,听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应当就不会非要勉强、霸王硬上弓了吧?   谁知她偏就遇上了这么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帝,他听了秀兰的话,挑了挑眉,收了脸上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就算现在朕要送你回去,你的名节只怕也已经毁了,不如你现在就自尽吧!”连自称都换了。   秀兰傻眼,这是什么狗皇帝,哪里来的昏君啊?竟然叫她自尽在他面前,他还津津有味的看着。她正在发呆,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冷不防皇帝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几步就奔到了近前,然后抓住了她的胳膊,劈手夺过了那支木簪。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秀兰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再次被皇帝抱起扔到了床上。   皇帝手握着木簪端详了端详,然后手上用力,咔的一声,那木簪就折断了,他摇摇头:“这么容易就断了,怎么戳的破喉咙呢?”说着扔掉手里的两截木簪,然后往床上一坐,“给朕把靴子脱了。”   秀兰还在恍惚中,皇帝不应该都是养在深宫、手无缚鸡之力的么?在她的印象里,除了马背上夺天下的皇帝和鼎鼎大名的老康,可再没有武力值高的皇帝了啊!这一位这身手敏捷的,根本不像是皇帝好吗?   “你发什么呆?还想自尽么?用不用我叫人给你找一条白绫来?”皇帝有点不耐烦了。   秀兰回过神来,揉了揉撞的生疼的腿,下地给皇帝脱靴子,脑子里还在想要怎么跟这昏君交涉,让他放了自己,她想的入神,没提防两只靴子脱完,皇帝顺手抓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拉到了怀里抱住,还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秀兰大怒,条件反射之下挥手就打了皇帝一耳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过后,两个人都停了动作,皇帝转回脸来,面容冷峻的看着秀兰:“你敢打我?”   此时秀兰也吓坏了,要知道这可是皇帝,不是什么前世路边遇见的色狼,可以拳打脚踢,她看见皇帝冷酷的目光,吓的往后一退就跪在了地上,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求饶的话,与此同时,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皇帝揉着火辣的脸颊,心里是滔天的怒火,一瞬间心里已经闪过无数个主意,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拉出去打板子,或是叫人来给她掌嘴,再或者也可以让她尝尝宫里那些惩罚宫女的酷刑,任何一样拿出来都可以将这个女人整治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他却有点舍不得,今天在王家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移不开眼了,这样年轻丰满的体态、充满朝气活力的脸蛋,都是宫里的女子所没有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身上看不出谦卑,她一直挺直着腰背,眼里有不屈的火苗,皇帝直觉,这个女子会很好玩。   “光跪着干什么?没有什么话要说么?”到了现在还不求饶,是一心求死么?不,不是的,她只想回家去,她不想死,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勃勃生气,她是舍不得死的。   秀兰心里满是绝望,终于往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求皇上饶过我的家人,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皇帝冷哼一声:“出去叫人要些冰来!”   秀兰一愣,抬头看向皇帝,见他还捂着脸,又低下头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出去,到外间门口叫人要冰块,然后又拿着冰块回来给皇帝。   “过来给我敷脸,难道你还让我自己动手?”皇帝斜睨着秀兰说道。   秀兰只得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包了冰块,小心翼翼的凑到皇帝跟前,给他敷脸。   皇帝闻见她身上的幽香,不由又有些心猿意马,伸出手去揽住了秀兰的腰。秀兰身子一僵,忍不住说:“皇上,你不要这样。”却到底不敢有别的动作,只能老实的给他敷脸。   皇帝倒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揽着她的腰不放,懒懒说道:“好好敷一敷,不然明日给人看出来,便是我也保不了你。”   秀兰自然知道事情轻重,细细的拿冰块给他敷了半天,直把自己的手指都冰的通红,看着他的脸并没有肿起来,才收了手,去推皇帝还放在她腰间的胳膊。   “啊哟,小手都冰凉了。”皇帝松开她的腰,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我给你暖暖。”   第5章 恼羞成怒   秀兰使劲往回抽,眼泪再次忍不住落了下来,却倔强的不发一言,硬是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就飞快的退到角落。皇帝十分扫兴:“你哭什么?我还没怎么着你呢!”看秀兰不答话只一径抹泪,心里烦恼,扬声叫人进来:“带她出去!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心!”   进来的正是香莲,闻言赶忙带着秀兰退出去,秀兰一直在抹泪,到下了楼才呼出一口气,如逢大赦一般,心里轻快了许多。香莲却是愁眉苦脸:“姑娘先跟着奴婢来吧。”将秀兰带到她的住所,让秀兰先睡,自己还要去值夜,听候使唤。   香莲的住所就在抱月楼西侧,这里有一排房子,住的都是这里当值的宫女,香莲自己住一间,想来是身份比较高。秀兰等香莲走了,犹豫半天,还是去闩上了门,回身也不脱衣服,只把鞋子脱了,就上了床去睡。此时刚过了十五,就算吹熄了灯,屋子里还有照进来的月光,一点也不暗。   秀兰毫无睡意,今天一天的经历太超出她三观的承受能力了。她本来只是京郊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安安稳稳的等着出嫁,却在无意间被一个脑子有洞的皇帝抢了回来,等等,他不会是假冒的皇帝吧?秀兰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毕竟她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要出去抢民女的,她是知道有些昏君如宋徽宗之流会出去嫖,或者像桀纣那样的强迫臣子进献,可是完全没听说过有到平民家里抢了姑娘回来的啊?这不是地主恶霸才会做的事么?级别完全不对啊!   可假冒皇帝可是大罪,这世上也应该没人有这个胆子吧?秀兰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她想不通,皇帝更想不通,试问这世上会有女人不愿意被他宠幸的吗?尤其还是一个村姑!她难道不知道只要有了自己的宠幸,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吗?等等,也许她真的不知道呢?瞧她傻傻呆呆的样子,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跟了朕以后,会得到多大的好处!   皇帝翻身坐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叫回来好好跟她讲讲,可是想到她那倔强的眼神,以及她说到的“已经许了人家”,就又躺了回去,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想通了的皇帝,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而自觉身陷狼窝的秀兰,自然是没有睡好的,夜里稍有风吹草动,她都会紧张的坐起来,拿被子裹住自己,在确认无事之后,再躺回去继续睡,于是第二天早上,香莲敲门敲了好半天才把她惊醒。   秀兰揉着有些疼痛的头,下地去开了门,门外的香莲一脸紧张,直到看见秀兰平安无事才放了心。她看秀兰这么久才来开门,还以为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深悔昨夜没有安排人和秀兰一起睡,眼下看见她来开门,终于松了口气。   香莲给了秀兰一套盥洗用具,包括一支让秀兰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的牙刷,那牙刷的柄是木制成的,刷毛则像是动物的鬃毛,她稀奇的看了半天,香莲就过来给她解释,教她怎么用。   “比柳枝刷的干净,也就是在咱们这里,你我才能用得上这个,在宫里可是除了娘娘们,再没有人能用得呢!”香莲解释。   秀兰终于有了打听的机会:“这是哪里啊?皇上夜里都不回宫么?”她怎么把这个重要问题给忽略了,这个皇帝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白日里带着二十几个人就出去闲逛,路上还没水喝,要去民家讨,讨完还强抢民女,抢回来以后,还不回宫去,这真是一个妥妥的昏君啊!   哪知还有更让她惊奇的呢,香莲一脸意外的反问:“姑娘不知道么?皇上有两三年不曾回宫去住啦,除了过年大朝会,皇上都住在西苑这里。”   秀兰心说,我上哪知道去啊!你们这里又没有八卦小报,写着“无道昏君不务正业,一心在外游荡调戏良家妇女”,我要早知道,我还至于被他抢回来么!“那皇上平日里都不上朝么?”秀兰想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昏的彻底。   香莲往门外看了看,摇头:“皇上最不喜欢别人提上朝的事,姑娘以后再别提了。”   完了,还真遇上个昏君,现在虽然考虑不到昏君会亡国的事,可是却直接印证了昨天那狗皇帝的表现,要是个明君或者懂事理的皇帝,秀兰好歹还能想办法跟他讲讲理,感化他一下,兴许就能放自己回去了,可是一个昏君,他怎么可能跟你讲道理啊!   香莲看秀兰垂头丧气,就安慰她:“其实这里的日子比宫里好过多了,咱们只要安守本分,皇上也不会来难为咱们,更不像宫里规矩那么严,而且娘娘们都不在这里,姑娘,你可别错了主意。”   秀兰知道她是好意,可是心里却十分反感,心说谁稀罕去谄媚一个昏君了?就低头不说话。香莲看她这样叹了口气,正好这时有人送饭来,就接过来和秀兰一起吃,今天的早饭跟昨晚的饭比起来明显差得多,不过秀兰却有了胃口,吃了个饱。   刚吃完饭,关续就来传话:“皇上有令,王氏女辜负圣恩,不知礼节,罚去水榭做活。”说完就让身后一个宫女来带秀兰走,秀兰心里忐忑,又转头看香莲。   “去吧,记得要听话。”香莲心中叹息,却也只能安慰她。   秀兰点头:“香莲姐姐,多谢你了。”说完又加了一句:“我的衣服……”   香莲失笑:“等洗好了,我叫人给你捎过去。”   秀兰终于放心,跟着那个宫女向西出了一道月亮门,然后就上了一道长廊,她走上去才发现这长廊是建在水上的,前面不远处还有一个四角亭子。等走近亭子转过弯,迎面就看到一大片亭亭玉立的荷花错落绽放,再往远了还能看见一大汪碧油油的湖面延伸到远处,湖上还有小船,竟比画里还要美。   她不由慢下脚步,嘴里轻声惊叹,走在前面的宫女也不回头等她,只冷冷的说:“快走吧,晚了可是要挨罚的!”秀兰赶忙快步跟上去,也顾不上再东张西望了。   她们沿着长廊走了好一会,才在一个岔路口折向北,一路向前到了水榭。水榭里正有十几个穿着绿色衫裙的宫女在打扫,另外还有几个跟关续服色差不多的小内侍在抬水洗地。   领路的宫女带着她走到一个年龄看起来大一些的宫女面前,说道:“蔷薇姐姐,这是陛下遣来的宫人,夏大人请您好好调/教。”   又是夏大人,秀兰心里腹诽,早晚要将这个夏大人胖揍一顿,当下却不敢做声,往前走了一步,冲着蔷薇福了一福。蔷薇看起来倒很和善,微笑问:“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   “王秀兰。”秀兰低头答道。   蔷薇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叫旁边另一个宫女:“菱草,你先带着秀兰去换衣裳。”旁边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答应了一声,叫秀兰跟着她往后面走,一直走到最北面的小院,进了一间房,又拿了一套跟她们穿的一样的衣服给秀兰。   秀兰拿过来自己换上,又跟菱草道谢,菱草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状:“别客气。你叫秀兰?你今年多大了,我十六岁。”   “嗯,你叫菱草是吧,我今年十七。”秀兰穿好了衣服,菱草又来帮她拆头发,说:“那我就叫你姐姐了,还得重新梳个头。”帮她把头发拆了,然后将头发在头顶梳成髻,戴了棕帽,又在髻上插了挑心、顶簪、珠花等物,才说:“好了。”   她拉着秀兰的手再往水榭去,一边走一边问:“姐姐原先在哪里伺候的?”   秀兰有些难堪,含糊的答:“我昨天才来的。”   菱草还以为她是从宫里调来的,就说:“唔,姐姐莫怕,咱们这里可比宫里好多了。蔷薇姐姐最和气了,再不会难为人,咱们只需每日好好做活,开宴的时候不往前头去凑,是再也没有旁的事的。”   秀兰谢了菱草,跟着一同到前面去,蔷薇让她跟菱草一起擦洗水榭里的座椅,洗完了也就到了午饭时候,这里的午饭比香莲那里却又差了些,不过还是比秀兰在家时好,她干了一上午活,也有些饿了,吃的也不少。   吃完饭下午又有别的活计,要把水榭布置起来,据说晚上皇帝要在这里开宴,她们须得把铺陈之物预先准备好。这一忙活就到了黄昏时分,才把水榭里都布置好了,蔷薇让她们都回去吃饭,另安排了晚上在水榭服侍的人。   秀兰松了口气,和菱草回去吃饭,蔷薇就势让秀兰跟菱草住了一间,两人吃完饭都觉累了,刚擦洗干净身子想睡觉,就有人上门来找秀兰:“皇上宣召,快来!”   第6章 人各有志   菱草呆呆的看着秀兰,秀兰也呆住了,这昏君又想干什么?可是来人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秀兰磕磕绊绊的跟着又到了水榭,那人到了一处门口,将她向前一推,说道:“快进去伺候皇上!”   秀兰咬牙,不得不低头进去,她在外面就已经听见里面有丝竹之声,进去才发现当中还有人在跳舞,扫了一圈发现座上总有七八个人在饮酒取乐,皇帝就在正位坐着,她不得已只能挪到皇帝旁边去。   皇帝早看见她进来了,瞧她穿着宫女的服色还挺青葱,就一直看着不开口,直到她挪到近前了才招手:“过来给朕斟酒。”秀兰只得走过去,跪坐在几案边,从旁边宫女的手里接过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斟完提着酒壶想退后。   “把酒杯递给朕。”皇帝又说话了,秀兰无奈,将酒壶又还给旁边的宫女,然后双手端起酒杯送到那昏君跟前,不料那昏君不接酒杯,居然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还就着她的手饮了一杯,顺势在她手指上舔了舔。   秀兰险些把杯子砸在昏君脸上!幸亏她理智还在,知道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什么事也不能做,强自忍耐住抽回了手。那昏君却不肯罢手,伸长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凑到她耳边问:“今日可累着了?”   秀兰正在使劲擦手指,也不敢大力挣扎,就低声答道:“民女不累。”   皇帝在她耳边轻笑:“怎么还想继续干活?”   原来这昏君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让她吃不了苦,然后自己主动求饶,没那么容易!秀兰回道:“民女农户出身,在家时做的活比这还多。”你吓不倒我!   “哦,是么?”昏君说话的腔调带着戏谑,还抓起她的手摩挲,“那你的小手怎么还这么嫩?唔,比昨天粗了一些,啧啧。”   秀兰一忍再忍,又抽回了手,决定直说:“皇上何必非执着于民女一个?民女这一日看下来,宫里美貌的女子所在皆是,民女蒲柳之姿,实在不堪伺候皇上。再说皇上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么?”   昏君把她又揽的紧了些,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说是农户出身,难道还上过学不成?怎地还会说这些腐儒的话?”   秀兰一怔,她平常在家里那样的环境,是极少说什么成语典故的,因为家里人也不说,都是说些俚语俗语,冷不丁到了这个环境,她为了说服这个昏君,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想就说出了些本该不是她这样大字不识的人该说的话,于是只得强辩:“民女虽没读过书,道理却是知道的。”   昏君笑了几声:“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该放你回去了,不然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是我把你抢回来的?”   难道现在还没人知道?秀兰心里忐忑,这可怎么办才好,如果这事没人知道,那么也就没人会管,虽然敢管皇帝的人也没几个,可总还是有御史的啊,如果真的没人知道是皇帝干的,自己岂不是死活都无人知?   “你又没真的嫁人,不过就是定过亲么,何必讲什么守节?”昏君又在她耳边诱哄,“只要你听话跟了朕,朕一定好好疼你,给你的家人加官进爵,让你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自己出去做活糊口了,多好!”   好个P!跟了你,你一个昏君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造了反呢!何况老娘才不想开启宫斗支线,跟一群疯女人去抢一个种马男,然后各种流产死孩子!她难得反应奇快的反问:“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大伙都知道是皇上抢了民女?”   昏君终于被噎住了,顿了一刻才说:“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反正朕也听不见。”   囧,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昏君!听不到就算了吗?你这皇帝是怎么当上的啊?!怎么还没有人来造反篡位啊?!秀兰这一刻真的有弑君的冲动,握住拳头忍了半天,才说:“只怕民女没那个福分,民女手脚笨拙,伺候不了陛下,民女先告退了。”说完挣脱了皇帝的手,快步退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着回了住所,进门就闩了门,然后假装看不见房里另外三个人询问的表情,上了自己的床,也不脱衣服就蒙住了被子装睡。   第二日起来,秀兰敏感的发现菱草她们看她的眼神不再跟前日一样,可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默然不语,蔷薇再给她安排活计的时候,就专门安排了又苦又累的活,秀兰不吭声,只咬牙去干,面对旁人的责难排挤也不出声,每日干完了活身上都跟要散架一样。   这样坚持了五六天,皇帝没再来找她的麻烦,可她的活也一样没减少,期间关续来了一次,捎来了香莲给她洗好的衣服,她让关续转达谢意。关续多看了她几眼,忍不住劝:“你这是何苦呢?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气的人!”   “人各有志,你不用劝我了,多谢你跑这一趟,我还有活要干,就不留你了。”秀兰绷住了脸,拿着衣服转身回去,留下关续一个人在原地。   除了关续,身边其他的人倒没有再来劝秀兰的,大伙有意无意的孤立她,没人和她多说话,也没人帮她的忙,秀兰咬牙忍着,把这当成和那昏君的一场战斗,一点也不肯屈服。   可是每每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免不了觉得茫然,这么久了,她一直被留在这里,没有人能来救她,看来她是回不去家了。那个昏君更不可能良心发现放她回去,她要怎么办?和这些宫女一样,在这里做一辈子的活,然后老死在这里吗?深深的绝望和疲惫一起涌上来,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淹没了。   ~~~~~~~   过了两天,忽然又有一个女子被送了来。当时秀兰正和宫女们在吃饭,眼见有两个内侍架着一个美貌女子过来,跟蔷薇说,这是夏大人遣来的,请蔷薇好好调/教。好嘛,跟秀兰当初来的时候说辞差不多。   秀兰侧头打量,见那女子身量苗条,尤其是腰,很有些盈盈不及一握的姿态,她面容也生的很美,眉如远山,丹凤眼里隐隐有着波光,鼻梁翘挺,在鼻翼处还生了一个小小的朱砂痣,显得份外俏皮,一张樱桃小口正紧紧的抿着。   “这是不是那个梁指挥使进献的那个美人?”身后有宫女在窃窃私语。   有一个声音答:“好像是,听说是梁指挥使新纳的小妾,皇上随口问了两句,梁指挥使就给送来了。”   轰!秀兰的三观再次碎了一地,这昏君、这昏君还有这爱好?连臣子的剩都捡?他喜欢绿色的帽子?!等等,这剧情有点耳熟,记得前世生病的时候看书,曾经看过《明朝那些事儿》,好像明朝某个皇帝也有这个爱好,还特意找了个怀孕的,我勒个擦!正德!?   菱草看秀兰在发呆,就轻轻叫了她一声:“快吃吧,吃完好歇一会。”   秀兰冲着她感激的一笑,这时蔷薇也打发走了送人的,问新来的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云妆。”美人的声音清脆动听,只是有些无力,倒是还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   蔷薇看着她叹气:“先吃饭吧。”又叫住吃完要走的秀兰,“一会儿吃完饭,你带着云妆一块干活。”   啊?秀兰心说我还是个新人呢,让我带着合适么,却也没有推辞,应了一声:“好。”然后坐下来看着云妆吃饭,这样近距离的一看,秀兰才发现她眼珠通红,还有些肿,似乎是哭过,不由觉得同命相怜。   云妆吃的很少,很快就说饱了,秀兰偷偷劝:“再吃点吧,不然一会儿没力气干活。”   “多谢姐姐,我吃不下。”云妆满脸凄然,轻轻摇头。   这时已经有人来收拾残羹,秀兰没法再劝,只能拉着云妆起来到自己屋子里,这时蔷薇也让人送来了宫女的衣服,秀兰帮着云妆换上,又给她倒了杯水:“喝点水就得去干活了。”   云妆十分感激:“多谢姐姐,还不知姐姐怎么称呼?”说话轻轻柔柔的,很有些我见犹怜。   秀兰微笑答道:“我叫秀兰,你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是了。”两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来催着去干活,秀兰只得拉着云妆一起去。   第7章 新人云妆   她这两天都是被分配的清洗桌围椅搭还有坐褥等物,这些东西都是贵重物品,洗的时候有很多要求,万一弄坏了更要受罚,所以秀兰洗的很慢,还常常受掌事宫女的训斥,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敢回嘴,只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干活。   好在重生这十七年,她在王家也不是养尊处优过来的,她和姐姐从小都要帮着母亲做家务,七八岁就学会了做饭洗衣和女红。张氏之所以没给她和姐姐裹脚,也是为的不耽误干活,裹小脚的女人是做不了什么重活的。   不过张氏为着怕她们以后嫁不出去,从小就给她们俩穿小鞋,不让她们脚长得太大,所以现在秀兰的脚也不大,只是不像别人会被裹成弓形而已。而云妆显然是一直裹着脚的,她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摇曳多姿的十分好看,可是干起活来就不行了。   她们这个活计,要么就要跪坐着用水清洗织物,要么就要起来走动,去晾晒,或者来回搬东西传递,云妆的小脚走路又慢,站也站不住,若是去清洗呢,她又不会做,没人放心交给她,于是一下午被掌事宫女训斥了无数次。   让秀兰意外的是,这个娇弱的美人竟然忍着眼泪一直没哭,还知道奉承掌事宫女,最终掌事宫女终于安排了人教她如何清洗那些东西,不让她再来回走动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妆还是没吃多少,秀兰看她的样子,之前应是被豢养的极好,所以吃不下这里的饭,也就没有多说。吃完了饭众人都回房去休息,只有云妆没地方去,蔷薇给她安排了一间屋子,里面没有别的人住,蔷薇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心,就叫秀兰:“要不你跟她一块住吧,你们屋子里人也多了些。”   秀兰想想,自己那间屋子除了菱草对她还好,旁人都有意无意的挤兑她,还不如去和云妆住,图个清静,也就答应了,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云妆那里,和她做了室友。   云妆显然下午累极了,神色也不是很好,跟秀兰略说了几句话,就说要睡。秀兰就端了水出去洗脸,免得吵到她,不想刚到门口就遇见蔷薇,蔷薇看她出来,顺口问了一句:“怎么还出来洗?”   “云妆要睡觉,我就出来了,免得吵到她。”秀兰答道。   蔷薇听说就站住了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秀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还忘了嘱咐你,你多看着她一些,别叫她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我们这些人可就都要跟着受罚的。”看秀兰答应了,又叹息一声:“我们这些进了宫的人,生死可都不由自己。”说着就走了。   秀兰听了心里难过,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又想想自己的处境,真的是欲哭无泪,只能洗好了手脸,然后回去睡。也许是因为听了蔷薇的话,这一晚上总是梦见云妆寻短见,不是上吊就是割腕,她惊醒了好几回,眼见云妆一直呼吸平稳的睡着,才自己阖眼睡去,第二日早上就起得晚了些。   云妆手脚却麻利,已经提了水回来,叫她:“快着些,外面快开饭了。”   秀兰起身穿好衣服,看见地上大半桶水,有些惊讶:“你怎么提回来的这些水?”   云妆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提了两次。”说完就扭身去拿盆来倒水,秀兰看她很吃力,忙过去帮忙,说:“以后还是我去吧,你这样太吃力了。”   “没事,吃力就多去两次好了,我也不能总靠着姐姐。”云妆的神色比昨天好了许多,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整个人打起了精神。   秀兰觉得她能这样想很好,也就没有多说,两人一起收拾好了出去吃饭,然后接着去干活,如此这般的又过了七八天。期间皇帝再没派人来,秀兰觉得这昏君应该是忘了她了,就渐渐松弛了精神,她和云妆之间也亲密了许多。   云妆跟她说,她本来是商户家的小姐,只是生母不是正室。她父亲又早早死了,家里是嫡母和哥哥当家,因她长得好,倒很是下力气的教导她,想着用她攀个高枝。今年正好她及笄了,家里不知怎么搭上了那梁指挥使,想借梁指挥使的势力保着通过运河往北面贩货去,于是就把她许给了梁指挥使做妾。   梁指挥使今年已经三十有七,足可做得云妆的爹,她身不由己的被逼着做妾,已经够可怜了,哪知梁指挥使还没新鲜两天,就要把她送到西苑来进献给皇帝!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总是无用,到底被送到了皇帝跟前。见到皇帝以后云妆是又害怕又觉得羞耻,最后忍不住崩溃大哭,惹恼了皇帝,于是就被送来了这里。   秀兰心里暗骂昏君,却也发现自己无意中竟得到一个可以拿来对付皇帝的法宝,看来这昏君很不喜欢看女人哭啊!下次他要再来骚扰自己,那就在他面前撒泼,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看他能如何!   在秀兰了解云妆的同时,也渐渐说了许多自己的事给她听,比如小时候如何淘气,去偷邻居家的果子吃;如何跟着哥哥姐姐满山遍野的跑,苦中作乐,挖野菜果腹。云妆听得津津有味,眼里都是羡慕,说她自小就被关在屋子里管教,读书识字,学习琴棋书画,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   秀兰听了心里一动,就偷偷央求云妆教她识字。她以前的生活环境识字不识字是无所谓的,也没有什么能暴露她识字的机会,所以她也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可是现在到了这里,她怕自己不防备的时候露出马脚,引起别人的怀疑,就想趁机找云妆来给她掩饰。   云妆欣然同意,可是又烦恼没有纸笔,最后两人只能折了树枝在地上写划,“这样是没法练字了,也只能教着你怎么写怎么读罢了。”云妆遗憾的说。   “这就够了,我又不是想进学考科举,还练得什么字呢,只要能认字,不做个睁眼瞎子就行了。”秀兰很真诚的跟云妆道谢,“辛苦了,要不我拜个师吧?”   云妆脸通红:“这如何使得,这些日子以来,多亏秀兰姐姐一直照顾我,我都还没道谢呢!”   秀兰性子爽朗,也不拘小节,就笑说:“那我们就算扯平啦,也不要谢来谢去的了!”   云妆也笑,点头应了,两人静了一会儿,然后云妆突然开口问:“姐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愿意?”   “啊?”秀兰茫然回头,看着发问的云妆。   云妆苦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愿意伺候皇上。”   秀兰眨眨眼:“这还用问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又没见过他,自己也有丈夫,好好的就被硬送给了他,我们女子又不是一个物件,说送人就送人的,便是一只狗,换了主人也不情愿呢,何况是人?”   云妆立刻泪盈于睫:“姐姐,还是你明白我!”说着话泪水就流了下来,“我知道她们背地里都骂我假清高,装腔作势,还说什么欲擒故纵,我、我真是……”说到最后居然直接痛哭起来。   秀兰赶忙走到她身边去安慰:“你管她们做什么?她们这些关在宫里长大的人,都巴不得有一天能让皇上看上,然后穿金戴银的,再不用辛苦做活呢!跟你我怎么一样?”   “多谢姐姐。”云妆接过秀兰递给她的帕子,捂着脸又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抽噎着问:“姐姐你也不是一早就进宫的么?”   秀兰这才想起来,她并没有跟云妆说过自己是怎么进宫来的,于是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哪知云妆听了却瞪大眼睛问:“原来姐姐就是那位王家姑娘!”   第8章 软硬兼施   她刚哭过,眼睛里还有残留的泪水,水汪汪的看着秀兰,让秀兰这个女人都有些心疼,于是先倒了杯水给她喝,才问:“我是姓王,不过你说的是哪个王家姑娘?”   云妆接过水杯,又跟秀兰道谢,接着答道:“那日我惹恼了皇上,就有人叫我别学王氏女忤逆圣意,还说若不是那王氏女实在得了皇上的喜欢,早就没有命在了,我一个二嫁的妇人,还学人家黄花闺女三贞九烈,可真是嫌命长了。”   “这是谁说的混账话!”秀兰听了生气,“云妆你别往心里去,这又不是你自己情愿另嫁的,明明是夫家无义,又碰上这个……”狗皇帝!   云妆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说:“姐姐别说了,当心!”往门外看了看。   秀兰会意,又解释:“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只觉自己冤得很,无缘无故的就祸从天降,好好的被人从家里硬抢了来,给关在这里吃苦,唉!”   云妆听着又要落泪:“谁叫咱们就是命苦呢!姐姐比我还强一些,好歹还有家人可做念想,我却真是,也不知强撑着活着是为了什么。”   “光念想有什么用,这辈子想来是再也见不着的了!”秀兰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悲从中来,两个人一起落泪,又无人解劝,最后竟抱头痛哭起来。   她们两个同命相怜,这一哭就停不下来,最后两人都哭累了,没力气了,才渐渐止住。秀兰自己倒了杯水喝,又给云妆一杯,然后去投了两条帕子,一条给云妆,一条自己敷在眼睛上,“明日给人看见,又要说了,好好敷着。”   云妆听话的把帕子敷在眼睛上,然后挨着秀兰,哑声说:“哭了一场,心里倒松快多了。”   秀兰也有同样的感觉,“是啊,看来总忍着不哭也不好。”两人挨在一处又絮絮说了半天的话,说着说着秀兰就不免说起了未婚夫刘二河,接着又免不了就要叹气,云妆觑着她的神色柔声解劝:“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们女子总归生来就是命苦。我听说从有咱们大明起,就没有能出宫的宫人,咱们且熬一天算一天吧。”   秀兰眼睛上蒙着帕子,屋里的烛光又微弱,所以视线里是一片漆黑,就如同她现在的处境,看不到未来和出路,刚刚轻快了一些的心,又开始压抑了起来。   云妆看秀兰不答话,掀开帕子一角瞄了秀兰一眼,说:“我去吹了灯吧,今日姐姐和我一床睡吧。”秀兰“嗯”了一声,云妆就伸开被子,然后下地去吹了灯,回来和秀兰挤在一起。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也都没有翻身动作,但却都知道对方并没睡着。此刻的秀兰非常非常的想念她曾经生活的21世纪,那个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街上行走,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的时代,现在想来是多么的美好。人/权和自由,只有当你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宝贵。   她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去,明天还有一天的活要干,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可是头非常痛,也许是刚才哭的太用力了,现在只觉得整个头都钝痛着。她忍不住翻了个身,旁边的云妆也跟着动了动。   “姐姐睡不着?”云妆悄声问。   秀兰应了一声:“嗯,吵到你了么?”   云妆摇头,想起秀兰看不见,又说:“没有。”两人又沉默下来,秀兰昏昏沉沉,渐渐要睡去,云妆却又说话了:“姐姐,你为什么不肯?也和我一样么?”   秀兰一下惊醒,恍惚了一会儿才知道云妆问的是什么,她想起那狗皇帝来就满心火气,于是没好气的答:“就因为他是皇帝我就要肯了?眼下若是随便换了一个纨绔子弟,可还有人来问我为什么不肯?我自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君,怎会随便就愿意委身一个恃强凌弱的人?”   云妆似乎有些讪讪:“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唉,其实我能明白你的心。”   “我知道,我不是冲你。”秀兰伸手拍了拍云妆的胳膊,“唉,算了,不说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睡吧,明日还有活干呢。”云妆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两人终于渐渐睡去。   第二日起来,两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正是肿眼对肿眼。打了水来洗干净脸,又吃了饭,就继续去干活。今日那些织物就剩了最后一点儿,很快就洗完了,秀兰又被分去清洗宴席用具,云妆则被蔷薇叫去擦水榭的柱子。   堪堪忙活到中午,因为天热,秀兰已经被晒的有些头晕,正好来人叫吃饭,她洗干净了手正要跟着回去,忽然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内侍快步而来,问道:“哪个是王秀兰?”   秀兰一怔,身边已经有人指着她答了话,那小内侍就上前一步:“王姑娘,夏大人要见您,请吧。”   夏大人?又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人!他要见我干嘛?秀兰心中疑惑,就问:“不知夏大人有何事?”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内侍不告诉她,只催着她走,掌事宫女也跟着说:“快别磨蹭了,当心去晚了,惹得夏大人生气。”   秀兰无奈,只能跟着来人出去,一路沿着回廊向前走到底,然后折向西到了那可以赏荷花的亭子,远远的,秀兰就看见亭子里坐了一个人,旁边还立着几个小内侍,正点头哈腰的跟那坐着的人说话。领路的内侍让她在亭外等候,自己上去回禀,很快又转回来请秀兰进去。   与此同时,那坐在里面的人也终于转了身,秀兰走进去正好看见他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靠!这不是带头抢她那个死胖子么!   死胖子正是众人口中常提起的夏大人,看见秀兰进来居然站起了身,笑道:“王姑娘来了,快请坐。”   秀兰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动作,要不要行礼?坐却不用坐了,这人笑的一脸奸诈,颇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架势。旁边立着的小内侍看秀兰犹豫,就主动介绍:“王姑娘想是不认得夏大人,夏大人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亲信近臣,自皇上幼年时就伺候皇上的。”   卧槽!又是个太监!秀兰从来对太监没好感,可此时却也不能硬挺,只得微微福了福:“见过夏大人。”   “不可不可,王姑娘是有大前程的人,我怎能受姑娘的礼?”这个姓夏的死太监口里说得客气,可是却一点也没躲开,扎实的受了秀兰一礼,又说:“王姑娘请坐。”让人上茶。   秀兰不理会他的若有所指,也不坐,只问:“不知大人叫我来,有何吩咐?”她还是不愿自称奴婢。   夏太监也没勉强秀兰,自己坐了下来,先关心秀兰:“姑娘这些日子受苦了。我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娘,皇上念及令尊令堂养育姑娘一场实在不容易,特意又命人加了赏赐,令尊已经谢了恩,现在正在家里翻盖新房,去颁赏的正是我那小徒弟,他回来说令尊令堂得知姑娘能有福分进宫,都十分欢喜,还叫姑娘不要担心家里,只管好好伺候皇上。”   说完喝了一口茶,看着秀兰瞬息万变的神色,又加了一句:“说来也巧,令尊正想扩建宅子,邻居刘家就有意卖房,两下一谈就妥,已经立了字据,去衙门里上档了。”   邻居刘家?秀兰家所在的村子叫刘家坳,姓刘的很多,可是他家邻居里姓刘的却只有二河一家,刘家为什么会卖房子?秀兰瞪着夏太监,忍不住颤声问:“你们把刘家怎么样了?”   第9章 不得不从   “姑娘想是误会了,咱们又不识得那刘家的人,又怎会对他们如何?是他们自家要举家搬走,听说是要去绍兴亲戚那里投亲呢!”夏太监白胖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可秀兰看着却只觉浑身发冷。   她直直的看着夏太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太监拍了拍袍子下摆,浅笑着继续说:“我自小进宫,此后二十余年再没见过家人,实在是很羡慕令尊令堂的拳拳爱女之心,他们二位一直挂念姑娘的安危,只盼着姑娘能好好过日子,姑娘也当不辜负他们的期望才是。”   秀兰心中乱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夏太监却站了起来继续说:“姑娘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家人好好想想,令尊令堂辛苦养育姑娘这许多年,可不是想姑娘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来做一个宫人吧?皇上先前只是恼了姑娘倔强,这几日已有些松动,只是总归没有让皇上低头的道理,我是一片真心为了姑娘好,姑娘若是听得进我的话,就去跟皇上认个错,从此好好服侍皇上,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秀兰没有反应,就渐渐冷了声音:“若是姑娘一意孤行,定要辜负了皇上圣恩和父母的养育之恩,那可真是没人能救得了你了,这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秀兰心中冷笑,这个死太监真是玩的好一手恩威并施,可是她能怎么样呢?真惹恼了这个太监,只怕家里的父母兄姐也都没有好日子过,于是只能强忍着低头施礼:“多谢大人良言相告,请容我回去想想。”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夏太监看见秀兰低头,以为她只是面嫩,一时不肯下台阶答应,就自己做主:“今日陛下出去行猎,要晚些才回来,姑娘正可趁着这会儿去沐浴更衣,等陛下回来看见有姑娘相候,心中高兴,什么火气也都消了,姑娘若再软语认个错,皇上更只有疼惜姑娘的。”说完就叫旁边候着的小内侍,“赵全,你送王姑娘去香莲那里,让她好好服侍姑娘。”   秀兰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眼看着赵全伸手等候,只能咬牙跟他走,那夏太监最后还说了一句:“姑娘慢走,他日青云直上,可不要忘了咱们。”   老娘一定记你八辈祖宗!秀兰心中恨极,却还得转头,勉强应道:“不敢。”然后就快步跟着那赵全去了。   香莲再见到秀兰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听了赵全传的话,答应了下来,然后扶着秀兰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问:“姑娘可曾吃过饭了?”   秀兰老实摇头,香莲就让秀兰先坐,然后出去给她弄了一份饭食来,看着她先吃了,又引着她去沐浴更衣,在此过程中一直没有多话问过任何一句。秀兰松了口气,她心里正乱着,实在不想应酬人。   她还是没有让香莲伺候,自己脱了衣衫埋进木桶里,回想刚才夏太监说的话,他说刘家自己去绍兴投亲,秀兰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刘家的情形她也知道,在刘家坳算是不错的人家,田地又多,又有壮劳力,日子过得正好,无缘无故的去绍兴投什么亲?   本来秀兰还想多问一句,刘家到底如何了,可又怕给刘家招祸,于是就忍住了没说,心里对昏君和那死太监的恨意却越发浓了。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不想哭了,哭有什么用呢?本来已经想认命留在这里做宫女了,此刻才知道是她太天真,那个昏君根本就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现在她还能做什么?反抗不只会连累自己的亲人,更会连累无辜的刘家,就算昏君不屑做什么,那个死太监可不像心胸宽广的人,自己是他弄回来给昏君的,若是自己惹恼了昏君再连累了他,这种阉人能做出什么事来,简直不用秀兰自己去想,电视剧里太多了好么!   自杀更是不用想了,先不提会不会连累旁人,就是不管旁人,她也下不去这个手,前世化疗的时候那样痛苦她都忍着,只想着一定要活下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生,又正在最好的年纪,怎么舍得死?   那么也只能从了?秀兰不期然的想起前世网上流行的一句话:生活就像强X,不能反抗的话,那就躺下来享受吧。怎么享受得了?秀兰猛地从水中直起身子,就自己这么一个没城府、没心机、没阅历的人,拿什么去和人家玩宫斗?   还有那个昏君,色迷迷的样子,想起来就恶心!以前也不知道祸害过多少好女孩了!想到要委身这样一个男人,秀兰真是无法忍受。   “王姑娘?可洗好了?要不奴婢来帮您洗头吧?”是香莲的声音。   秀兰回神,轻轻叹了口气:“好,麻烦你了,香莲姐姐。”走一步看一步吧。   香莲进来帮她洗了头发,又帮着她换了衣衫,秀兰只呆呆的任她摆布,和初来时的防备警觉完全不同。香莲心里悄悄叹气,等给她穿好了衣裳,又扶着她到隔间里去坐着,拿了干的软布给她擦头发。   等把头发擦的八成干了,香莲就说:“皇上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姑娘不如先在这里歇个午,这里没旁人来,姑娘安心睡一觉吧。”说完出去拿了一条薄被给秀兰。   秀兰道谢:“多谢你了,香莲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接过薄被来,她自己拿了引枕枕着,就在榻上躺了,然后合上了眼。香莲轻手轻脚的出门,到外间凳上坐下,手上拿了针线做,偶尔还探头去看看里面的秀兰,眼见她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息,像是睡着了,才安下心来。   秀兰本来只是想逃避,就躺了下来不用跟人说话交流,可是她上午干了一上午活,本来就累,昨夜又和云妆说话说得太晚,没睡好,所以躺了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睡着就杂七杂八的梦见许多事,有前世自己临死前父母那心痛欲绝的眼神,也有心脏骤停时,一生短暂经历倏忽在眼前飘过的景象,连那时的不舍和遗憾都这样鲜明的在梦中再现,让秀兰不由的流出了眼泪。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你们还好么?我该怎么办?再死了的话,能回到你们的世界么?哪怕能再看你们一眼也好啊!眼泪越发汹涌,秀兰觉得心很痛,痛的她想嚎啕大哭,可是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为她细心抹去了泪水。   她的眼泪一直流,那手就一直擦,秀兰看不见手的主人,心里的悲痛渐渐散去,被好奇取代,她想奋力的睁开眼,去看一看是谁在安抚她,于是在努力了几次之后,终于如愿的睁开了眼。   眼前一个人背光坐着,刚醒来的秀兰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似乎是个男人,她眨了眨眼,焦距渐渐找回,终于看清眼前人前胸的团龙补子以及他这一身大红直身袍,偏偏那人还低声问:“醒了?”   秀兰吓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一只手就顺着她的脸颊落在了肩上,她正要挣脱,那手却顺势按住她的肩:“莫怕,是朕。”   就因为是你才怕!秀兰往后又躲了躲,可这榻上毕竟没多少空间,到底还是躲不开他的手。皇帝还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又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问:“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秀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哭了,她侧脸躲开皇帝的手,低声答:“就是想家了。”自己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然后就要从旁边下地。   皇帝看她眼珠儿红红,还抬着袖子擦,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颇有几分怜意,又见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增添了几分慵懒,只可惜脸上肉少了一些,没初见时那么圆润了,就伸手揽住了刚好蹭到他身旁的秀兰,说:“怎么瘦了这许多?”说着还伸手到秀兰脸上捏了捏。   第10章 明皇太真   秀兰整个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那昏君的手却已经顺势到了她背后,给她理顺头发。她赶忙弯腰到地上找鞋来穿上,也不顾被拉疼的头发,一使劲就跳到了地上。   “你慢着点,刚睡醒起来,当心跌倒。”皇帝似乎没意识到秀兰是想躲着她,还伸手去扶她,怕她跌倒。   秀兰又往后躲了躲,福身行礼,学香莲她们那样说:“皇上万福。”   皇帝就站起来扶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在这里不用这么多礼。”说着话还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怎么手粗了许多?这几日很辛苦?这些大胆的奴婢,还真敢让你干活?”又抬起秀兰的手仔细看。   秀兰心中暗骂,还不都是你安排的,在这装什么好人?她想往回抽手:“民女的手本来就粗,不关别的事。”   那昏君却紧紧拉着不放:“你不用哄我,你刚来的时候,手可嫩多了。”又叫香莲,“去找章怀云取些香玉膏来。”吩咐完了,拉着秀兰上楼去,“我帮你梳头。”   “民女不敢。”秀兰推辞,可是被他拉着手,也不敢强挣,到底跟着上了楼。   昏君很有耐心,扶着秀兰坐下之后,就手拿着梳子给秀兰通头发,从顶上一点一点通到底,而且很轻很细致,甚至没有拉痛秀兰。他一边给秀兰梳头,偶尔还会问她几句话,比如:“喜欢什么味道的头油?”   秀兰答:“在家时不用头油。”   或者:“用什么洗头?梳什么发髻?”秀兰简短答了,昏君又梳了一会儿,香莲就上楼来送香玉膏,昏君让她放下去外面候着,然后放下了梳子,自己拿起那个扁扁的小盒,打开盖子,挑出来一点翠绿色带香气的膏状物,又拉起秀兰的手给她细细涂抹。   “这是南洋进贡的贡品,用这个抹手抹脸,又细又滑。”昏君一边给她涂一边解释。   秀兰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护手霜么?也不答话,任他给自己的手好好涂抹了一番。擦完手,昏君又捡起了梳子继续给她通头发,然后说闲话,问她家里几口人,都有谁,听说她是幼女后还笑:“我也是幼子,前面有四个哥哥,可惜大哥二哥都离世太早,如今只剩两个了。”   幼子还能轮到你当皇帝?秀兰心里嘀咕,这个朝代真的是很奇葩啊,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昏君一直不厌其烦的给秀兰梳头发,可却翻来覆去的只是从头梳到尾,最后秀兰不耐烦了:“皇上,民女自己来吧,也该把头发挽起来了。”   那昏君还有点依依不舍,把梳子递还给她,看她把头发只简单在头顶挽了几圈,梳成一个小髻,然后很适时的挑了一支金玲珑石榴簪,帮秀兰把发髻簪好。看着头发梳好了,他还退后几步细细观赏,然后说:“今日晚了,就先这样吧,明日让她们给你梳一个好看的。”   秀兰无语,心说好不好看能怎样?谁稀罕给你看?于是只低头沉默不答话,皇帝看她还是落落寡欢的样,就上前来拉她的手,秀兰下意识往后一缩,皇帝的手落了空,僵了一会儿,才说:“你要是实在想家,改日朕带你出去,让你顺便回去看看可好?”   皇帝见秀兰没有如他意料的那样转忧为喜,有一些意外,看她这副样子,也不像是关续所说的回心转意,心里有些疑惑,就耐着性子又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朕都带你去,如何?”   我想回家,你能放我回去吗?秀兰不敢说出来,也不想理会那个昏君,就还是低头不语。   皇帝终于耐性耗尽,抬手托起了秀兰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皱眉问:“你到底想如何?你若是不愿意,怎地又回来了?”   秀兰被迫迎上皇帝的目光,见他眉毛微皱,似乎已经有些不耐,又想起自己身在这里的原因及夏太监的警告,终于有了回应:“请皇上不要难为刘家的人。”   皇帝一愣:“什么刘家的人?”   他不知道?难道这都是那死太监自作主张?秀兰一时也有些无措,如果昏君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提起刘家岂不是没事找事?怎么办?下面要怎么办?   “哦,你是说先前与你有婚约的那一家?”皇帝自己想明白了,“他们家不是退亲了么?你父母连聘礼都退回去了,朕做什么去难为他们?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朕谁也不会难为,来,现在外面热气消了些了,朕带你出去走走。”   秀兰被他的话惊了一会儿,退亲了?居然已经退亲了么?也是,自己被人掳走音讯全无,后来又有夏太监动手脚,怎么会不退亲?她呆呆的由着昏君牵着她下楼,一路往外面走,然后沿着长亭一路向前,过了赏荷亭又到了待渡亭,接着带她上了船,去湖里游玩。   她渐渐回神,这才发觉昏君一直牵着她的手,秀兰悄悄往回抽,昏君握的却紧,感觉到她的动作,还回头看她:“怎么?船速快不快?”   秀兰摇头,把目光投在湖上,这里的湖面很宽阔,湖中一片一片的荷花开得正好,偶尔还能在水面下看到鱼儿,岸边有翠绿的垂柳,景色十分静谧幽美,可是她的心情却一点也不优美。   “你会钓鱼么?”皇帝指着水里的鱼儿问秀兰,“叫他们停了船,我教你钓鱼可好?”   秀兰还是摇头不说话,皇帝也不气馁,又指着前面的湖心亭:“那我们去湖心坐一会儿,在那边用晚膳如何?那里风景更好。”   晚膳?已经要到晚上了么?秀兰有些惊慌,抬头看看天色,还好,还是亮着的,想到湖心亭总比那什么抱月楼安全,也就同意了。于是皇帝命船工把船划到了湖心亭,和秀兰两个人下船上了岸。   皇帝牵着秀兰的手,沿着石板路上了长廊,秀兰这才发现他们实际上是登上了湖中小岛,岛上建有回廊,并不是只有一个亭子。在回廊的两边还植有青翠的修竹,湖面的凉风吹来,确实十分舒爽。   她跟着皇帝一路行到亭子里,早有人铺好了坐褥,在厅内石桌上还摆了时新瓜果。皇帝拉着秀兰一同坐下,亲手拿起一瓣瓜递到秀兰跟前,秀兰伸手要接,皇帝却不松手,示意她张口。秀兰不肯,瞪着他不动,皇帝无奈,只得把瓜送到她手里,然后自己也拿了一瓣吃。   两人各吃了一瓣瓜,然后擦了手喝茶,皇帝又开始跟秀兰说话:“你闺名是叫做秀兰?”   “是。”秀兰总算答应了一回。   皇帝就仔细打量秀兰,然后摇头:“这个名字不太衬你,兰虽香气袭人,终究不够艳丽。不若月季,跟你之气韵更为相合。”   你才叫月季!秀兰闷闷:“那也没有叫月季的!”   皇帝看她肯答话,就笑吟吟的说:“单叫花名过于直白,不如我给你取一小字如何?”秀兰不答话,只看着皇帝,皇帝就再次牵起了秀兰的手:“不若叫太真如何?”   秀兰看着昏君那张满是殷切笑意的脸,很想直接掀了面前的石桌,太真你妹啊太真!你想当昏君学唐明皇,老娘还不想做杨贵妃马嵬坡自缢呢!   “什么太真太假的,好生难听!”她咬着牙,假作不知,想打岔打过去。   皇帝偏还要解释:“太真乃是天上西王母的小女儿,后来嫁给了玄都太真王,就改称太真夫人,先唐时有个美人,也曾取号太真,是极好的字。”   好你妹!秀兰忍怒追问:“唐时的美人?是哪一个?莫不是那先嫁子后嫁父、最后在马嵬坡被逼自缢的杨玉环吧?”   第11章 霸王硬上   皇帝的脸色立刻有些讪讪,他清咳了两声:“你若是实在不喜,我再另想一个便是。”然后就转了话头,要带着秀兰在湖心岛上游览。两人在岛上转了一圈,皇帝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让人传膳到湖心亭。   秀兰听见要吃晚膳,只担心天黑,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皇帝问什么都不答,只揪着手里的袖子揉搓。   可惜时光从不因任何人的愿望而停驻,不一时饭传了来,秀兰食不知味的吃了一些,眼看着红霞满天,太阳就要落山,那昏君拉着她要回去,她只不肯。   “你喜欢这里咱们改日再来,现在天晚了,一会儿坐船不便。”皇帝哄了她两句,硬拉着她上了船回去。   这次回去却没有上抱月楼,从待渡亭下船之后,皇帝牵着秀兰一路向西走,到了一栋更高的小楼下,秀兰抬头望去,匾上写的却是揽星楼。   秀兰百般不愿想拖延,可是看到楼下那么多人候着,也不能真的撒泼,只得不情愿的跟着皇帝进去了。皇帝拉着她一直上到了二楼,进了一间屋子,秀兰看里面都是一架一架的书,还有书桌和笔墨纸砚,知道是书房,暂时放了心。   皇帝拉着秀兰,让她到书桌后坐下,说道:“我听说你在学认字?以后我来教你吧。”   秀兰一愣,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应道:“这怎么使得?只怕民女福分不够。”   “这关福分什么事?我想教你就是想教你,你不用理会那么多,以后也别自称什么民女的,你现在还是民女么?”皇帝笑眯眯的按着秀兰的肩,“只你我二人在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些虚礼,你我相称便了。”   秀兰也就没再说什么,写字总好过干别的。昏君让人来研开了墨,手把着手教秀兰写字,秀兰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手把着手教写字也就罢了,这姿势也太暧昧了吧?她坐在椅子上,昏君就站在她身后,右手握着她的手,左手搭在她肩上,几乎整个前胸都贴在她后背上,这不是赤/裸裸的占便宜么?   而且那个昏君还忒无耻,头伸的那么靠前,几乎贴在秀兰脸边,每每转头说话都快亲上秀兰脸颊了,秀兰只得一个劲的往左边躲,可是到底能躲的幅度有限,只能忍受昏君在她耳边呼气说话。   可那昏君还不知收敛,变着法的调戏她:“你耳垂肉嘟嘟的,跟旁人的不太一样呢!”说完了还伸手去摸,“今日忘了给你找坠子戴了。”   秀兰手一抖,在纸上画了一团漆黑。皇帝在她耳边笑出声:“好了好了,初学都是这样,今日先学这么多,明日我再继续教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去歇着吧。”说完拉着秀兰的胳膊,要扶她起来。   秀兰不放笔也不起来,赖着不动。皇帝就把她手中的笔接过来放下,在秀兰耳边说:“怎么?还没写够?”   “嗯。”秀兰难得飞快答话,“要不再练一会儿?”转了脸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把目光调到秀兰脸上,笑了笑:“天晚了,明日再练吧。灯下写字伤眼睛,还是早些歇了吧。”说着弯下腰,将手伸到秀兰膝下,将她从椅子上直接抱了起来,一路出了书房,穿过一间敞厅,又进了一个门,再向右一折,里面赫然摆着一个架子床。   秀兰被昏君抱着,也不敢过分挣扎,看到架子床更加慌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昏君已经把她放到了床上,手却还揽着她的腰不放,正低头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皇、皇上,我,要不……”秀兰彻底慌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皇帝笑吟吟的:“要不什么?”看她脸颊泛红,嘴唇更是红润诱人,头渐渐低下去,想一亲芳泽。   秀兰飞快的扭头躲闪,皇帝也不在意,就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沿着颈边亲到了耳垂。秀兰慌得不行,手上用力去推皇帝,却怎么也推不开,正躲闪间,皇帝却忽然张嘴就将她耳垂含进了嘴里,还用舌尖舔了舔。秀兰当时就僵住了,这昏君在干嘛?   昏君正在自得其乐,这肉嘟嘟的耳垂果然很好吃,软软香香的,怀里的人儿虽然有些僵硬,也不妨碍他有所动作,空着的那只手就先从腰间开始解起。   秀兰察觉到昏君试图解她的衣服,忙用手抓住他的手,试着哀求:“皇上,你能不能,再等等。”   “等什么?”皇帝还在舔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的答。   秀兰并没下定决心,所以此时无论如何不想顺从,她扭头躲着他的袭扰,嘴里答:“我,我有点怕,皇上,你别这样。”   皇帝却不放松,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抽出被秀兰抓住的手,扶住了秀兰的下巴,调笑道:“早晚都有这一天的,莫怕。”说完就亲上了秀兰的嘴唇。   秀兰被他这样按着不能躲开,终于让他如愿亲到了嘴,心里的悲哀和耻辱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再也忍不住眼泪,开始哭了起来,一开始哭她就想了起来,对呀,昏君不是最烦女人在他面前哭么?这绝招应该早点使出来,于是越发变本加厉的哭了起来。   皇帝刚尝到点甜头,就看见秀兰开始抽泣,然后越哭越凶,不得不松开了秀兰,抬手给她擦眼泪,哄道:“莫怕,没什么的,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阴阳和合才能繁衍子孙,都有这么一遭的。”说着还低头去亲秀兰的眼泪。   秀兰见他丝毫没有嫌弃烦憎之意,有些无措,更加用力哭了起来。皇帝哄了一会,见她总是不听,只一味的哭,渐渐没了耐心,也不再哄她,自己略一思量,走到门边叫人:“取一坛梨花白来。”   秀兰不明所以,也不理会,只自顾自的哭,她一哭起来想起自己的遭遇,只觉得万分委屈,不用再演已经够伤心,到最后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宫人很快送来了一个坛子,还配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个酒盅,一把酒壶。皇帝皱眉:“换一只碗来。”宫女忙退出去,换了一个玉碗来。   皇帝挥手让宫人出去,自己从坛子里倒出一碗酒,然后去叫秀兰:“好了,别哭了,我答应你,先缓一缓,今天到此为止,如何?”看秀兰哭泣声渐小,狐疑的望过来,就叫秀兰过来,“瞧你哭的可怜样,来喝点水。”   秀兰有些迟疑,又怕此时不听他的话,他会改变主意,就擦着眼睛挪到了床边,伸手要去接碗,皇帝却不给她,只用左手揽住她的肩,右手端着碗放到她嘴边让她喝。   “这味道……”怎么有点酒味?秀兰没等问出口,皇帝就已经把碗送进了她嘴里,然后略一倾斜,秀兰感觉有凉凉的液体涌入嘴里,条件反射的吞咽,尝到味道不对,却已经晚了。皇帝没给她什么机会,剩下的酒全都灌到了她嘴里。   秀兰不肯咽下去,想往外吐,不料皇帝已经放下碗,低头用嘴堵住了她的嘴,纠缠当中,这一口酒有半数都落进了秀兰的喉咙,她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开始咳嗽,皇帝放开了她,却又倒了一碗递到面前:“喝的太急了,来压一压。”   压个毛!秀兰抬起还带着泪光的双眼使劲瞪着那个狗皇帝,还用手捂住嘴不停咳嗽,皇帝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把酒碗往旁边一放,说道:“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不过你喝点酒有好处,免得你太害怕。”   秀兰终于明白了,今夜这昏君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她还有别的选择么?就这样沦为昏君的玩物?不,她才不要做杨太真,就算做不了武则天,也要做韦后!从就从,不就是上床么!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就当被狗咬了!   第12章 盛唐仕女   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渐渐垮下了肩膀,自己往前挪了挪,伸手端起那倒满的酒碗,一仰脖干了,然后转头躺在床上不动了。   皇帝看见她终于妥协,十分高兴,将酒碗放到一边,放下了床帐,自己脱了靴子上去,又亲自给秀兰脱鞋:“你没缠足?”伸手脱掉了秀兰的袜子,在她光裸的脚上来回摩挲:“这样也好,饱满自然。”   秀兰觉得痒痒,使劲抽回了脚,翻身向里,皇帝轻笑,又捉住秀兰另一只脚,顺着她的脚踝往上摸。秀兰抽不回来,就伸了另一只脚去踩着昏君往回抻,皇帝觉得有趣,就跟她这样角力,抓住不放。秀兰气急,踩着昏君的脚加了劲,然后更用力抽另一只脚,结果皇帝手一滑,秀兰就把脚抽了回去,他本来就往后闪了一下,加上秀兰使劲踩的那一脚,整个人往后一仰,咕咚就掉在了地上。   秀兰抽回脚坐起身来,看见皇帝掉下去先是哈哈大笑,笑完了又觉得不对,怕昏君发作,赶忙探头去看,就见皇帝正揉着后脑勺坐起来,嘴里还嘀咕:“你劲儿还不小。”看样子没发怒,秀兰松了口气,却也不肯下地去扶他,只坐着看着不动。   皇帝自己揉着后脑勺,又爬上了床,伸手拉过秀兰来,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还敢笑!”秀兰往里面躲,皇帝却顺势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直接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就去解她的衣裳。秀兰立刻僵硬了,手抬了抬又放下,任由昏君扯开了她腰间的束带,解下了她的裙子,又把手伸进了衣襟里面去握住了含苞待放的那一颗。   她咬牙挺着,心里却觉得越来越难受,渐渐感觉头有些昏沉,似乎是酒意上涌,胃里也开始有些烧。偏偏昏君还在肆意撩拨她,从前胸到锁骨,渐渐凑到嘴边来吻秀兰。秀兰无力的躲避了几下,到底也躲不过去,被他噙住了嘴唇,胃里感觉更难受了。   皇帝正得意于自己想的主意,秀兰喝了酒以后脸颊红扑扑的,十分艳丽诱人,人却虚软无力不能挣扎,正可让他为所欲为。他在秀兰唇上流连半天,又开始向下活动,从颈项到锁骨,再到那微微起伏的峰峦。十几岁的女孩儿,像秀兰发育的这么丰满的还真是少见,那饱满挺翘的一颗,像足了水蜜桃,皇帝沉醉的埋下了头。   秀兰似乎有些不适,又开始挣扎,还伸手推他,皇帝不理会,拨开秀兰无力的双手,只顾自己吸吮的欢快。感觉到秀兰身子微颤,他还以为秀兰是终于情动了,按住秀兰推拒她的双手,不让她反抗,秀兰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一个没忍住直接呕吐在他腿上了。   皇帝急忙松开秀兰,扬声叫人进来,又推着秀兰到床边去吐,自己脱了衣服扔在地上,看着还在干呕的秀兰大为扫兴,也不穿鞋就下了地,出门自上了楼去睡觉了。   秀兰一边吐一边哭,见昏君走了略微放心,宫人们进来清理了她吐出来的东西,又给她端了清水漱口,换了床上的铺盖,接着点燃了熏香,就一起退了出去。秀兰无力的伏倒在床上,心里又难堪又有些害怕,难堪的是自己刚刚被迫承受,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躲过一劫,害怕的却是昏君恼了,不知会不会让夏太监难为家里人。   她吐完了胃里十分难受,心情又极度糟糕,于是就越哭越伤心,反正这间屋子里也没有旁人,她也不用压抑,越性哭了个痛快,到后来连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秀兰是被宫人唤醒的,她呆呆的任由宫人服侍着穿衣洗漱,好半天才想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不由觉得头更疼了。要是昏君真的气急了,怎么办?去求他?可是他还会理会自己么?   王家父母虽然不像前世的父母那样对她极尽宠爱,可是从小到大,也已经尽己所能的对她好,哥哥姐姐更是对她这个小妹很容让,如果真的因为她给家里招来灾祸,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安心的。   秀兰只顾着发愁,却不知宫人们已经给她梳妆完毕,却对她红肿的双眼有些束手无策,只得拿了冰块来帮她敷:“姑娘且忍一忍。”秀兰闭上眼睛,由得她们给自己敷眼,心里给自己做工作,若是一会儿能见到昏君,再不能忍受,也得给他赔罪,请他千万别迁怒家人。   至于别的,昨天都已经给他那样占过便宜了,在这里她是别想再嫁给别人了,只能由得他高兴吧。安稳的种田生活就这么一去不复返,眼下也只能重新做计划,来迎接那残酷的宫斗线了。   其实昨晚在痛哭的时候,有那么几回,秀兰是真的很想起来找个什么东西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有些想不通,自己这样珍惜的生命,却被人这样的羞辱,那么自己的珍惜还有意义么?活着还有意义么?不能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生命的意义在于哪里呢?只是活着就够了么?   那么死呢,死固然可以结束一切的痛苦,可也终结了一切的可能,不论是爱恨悲喜,一切的一切都将就此终结,没有努力过就去死,似乎也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这个时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①,她若是自戕,那么就是对父母极大的不孝。   在秀兰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眼睛的肿终于消去了一些,加上有人来催:“陛下催问王姑娘了。”   秀兰一惊,宫人们则立刻手脚麻利的扶她起来,给她理了理裙摆,就簇拥着她上楼去,转进了一间屋子。秀兰抬眼一看,那昏君正坐在罗汉床上,旁边摆着几案,上面摆了满满的吃食。这回秀兰不用人催,自己上前一步给皇帝行礼问安。   她福下身去,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皇帝的声音,秀兰只以为皇帝在生气,也不敢动,只听见有些窸窣声响起,接着就看见皇帝的脚行到了自己跟前,然后人就被他扶了起来,“朕就说你有盛唐仕女之风么!这身衣裳你穿着当真好看!”   啊?盛唐?秀兰糊涂了,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穿着有些不同。   她从下往上看,下面是石榴红曳地长裙,且这裙子并不是系在腰间,而是直接系在了胸线上,很像齐胸襦裙,可是宫人们并没给她穿上身短襦,只给她罩了一件大袖浅粉纱衫,那纱衫十分轻透,能看见里面裙子的纹路,自然也能看见她半掩的胸口。   秀兰下意识的拉了拉纱衫,将领口掩的紧了些,顺便拉了拉搭在手臂上的白底云纹披帛。想起昨晚的事,先跟皇帝赔罪:“民女昨夜醉酒,实不是有意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说着又福下身去。   皇帝伸手扶住了她,笑道:“不怪你,是朕给你酒喝的,好了,先来吃饭。”拉着秀兰到罗汉床上坐下,让宫人给秀兰盛了一碗粥:“先喝点粥,温养脾胃。”   秀兰道谢,乖乖的吃了一碗粥,然后又吃了两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就说饱了。皇帝又让她喝了一碗粥,然后才让宫人们把剩下的饭食撤下去。   吃完了饭,皇帝拉着秀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装束,还让人去剪了一支大红的月季花,亲手给秀兰簪在了发髻上,又拉着秀兰去照镜子。秀兰这才发现今日宫人们给她梳的还真是盛唐流行的高髻,额头还贴了花钿,幸好没给她画那倒八字浓眉。   “你这样可真是比那仕女图上的仕女还美。”皇帝扶着秀兰的肩,站在她身后盯着镜子瞧。   秀兰顶着高髻很不习惯,就说:“总觉得有些怪。”   皇帝牵着她的手,拉她起来,笑道:“穿惯了就好了,我已经让她们多赶制几套,给你换着穿。走,咱们今日去游湖钓鱼。”他自己今日穿了蓝色直身袍,看起来玉树临风,像个翩翩公子,一点也不像个好色的昏君。   两人游了半日湖,又钓了一会儿鱼,吃完午饭一起歇了午觉,下午皇帝又教她认字写字,秀兰的心态渐渐平和,用那句在穿越文中看过无数次的“既来之则安之”安慰自己,也许这就是命呢?既然遇上个昏君,她也只能尽力去做个宠冠六宫、权势熏天的宠妃了。   第13章 心愿得偿   不想为人鱼肉,那就只能做那举刀的人。秀兰冷静分析了情况,她听宫女们说,皇帝一向不喜皇后和另外几位娘娘,又为了躲避群臣聒噪,干脆自己搬到了这西苑里住,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别的嫔妃,太后和皇后那些BOSS都远在宫城,她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不过仅了解这些信息是不够的,她还要知道皇帝有没有子女,尤其是有没有嫡子,光做宠妃有什么前途?无数宫斗小说告诉我们,皇宫里最有前途的职业那是太后!还得是亲儿子做皇帝的太后!所以秀兰现在的目标就是:生个儿子,让他做太子,然后熬死皇帝,做太后!   改变了计划的秀兰终于有了斗志,对于男女之事也减少了些厌憎,没办法,为了生儿子,只能暂时从了他。于是当夜秀兰咬牙忍耐顺从,皇帝大喜过望,终于心愿得偿。   第二日起来,立刻让宫人们改了称呼,从“王姑娘”直接变成了“王娘娘”,别看只有一字之差,这待遇可大不一样,皇帝亲自给她挑宫人伺候,秀兰本着熟人好办事的原则,挑了香莲和云妆来,云妆因为嫁过人,不能算作宫人,就封了女史。   除了专门配备宫人,皇帝又挑了四个伶俐的小内侍,给秀兰使唤,以备有重活和需要跑腿的让他们去办。除此之外,皇帝还把在西苑的十二监管事太监和掌事宫女都叫来拜见秀兰,说以后秀兰之命就等于是他的命令,一时秀兰成了西苑的大红人。   夏太监也来了一回,当着皇帝给秀兰正式的行了拜见礼,自称臣,秀兰这才知道他的全名叫做夏起,是自皇帝小时候就伺候他的,极得他的信任,眼看就要升掌印太监了。秀兰虽然心中深恨这个死太监,却也知道自己现在奈何不了他,只能先虚应着。   另一个很得皇帝器重的太监名叫章怀云,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虽然没有夏起伺候皇帝日久,却很会哄皇帝欢心,也是个圆滑的人物,这从他给秀兰准备的一应器物就能看得出来,里面尽是精致奢华之物,有些东西秀兰都说不出名堂。   偏偏他话还说得极中听:“臣也不知娘娘喜欢什么,只能擅作主张选了这些,若是娘娘有不喜的,只管叫了臣来换,直到娘娘满意为止。”   “行了,知道你有孝心,旁的也不需要你惦记,你只管加紧把朕要的那几套衣裳制好,朕等着要用!”皇帝看起来对这章怀云很满意,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带着股亲昵。   秀兰还不知水深水浅,所以也不曾表现的过于热络,但也没有故意端着架子,只作不惯于应酬状,倒让皇帝心软,多嘱咐了太监们几句,万不可怠慢她。   见完了外人,秀兰就要见见皇帝选来伺候她的人了。再见云妆秀兰本有些难堪,那日她斩钉截铁的说绝不愿从了皇帝,却转天就到了皇帝身边,实在很怕云妆瞧不起她。反而是云妆,主动开口宽慰她,说我们女子本就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让她别难为自己,秀兰心中感动,待云妆更亲密了一些。   除了云妆和香莲,另外两个伺候秀兰的大宫女分别叫张玉英和韩冬梅,香莲姓李,她们本也都是京郊的人家出生,是选秀的时候被选进宫的,其中玉英的家更是就在刘家坳邻村,秀兰还曾去那个村里赶过集市,只是不识得那村里的人。   四个小内侍,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按年龄排序依次叫赵和恩、余巩、范忠、张敬,看起来都是五官端正、身强体壮的。   秀兰从没做过主子,其实很无措,好在有香莲在,安排着几个人给秀兰磕头,然后替她说了些要好好伺候不得偷懒的话,就把人打发出去了。   皇帝因为秀兰曾经在揽星楼吐过,就不愿意再跟她住在这,在抱月楼住了几天之后,就带着她住进了皇帝在西苑正经的居所--逸性堂。逸性堂分前后两进,前面有三间敞厅,过了敞厅有个小院,左右还有厢房,后面是宽敞的五间正房。   这里与抱月楼和揽星楼等处不同,占地广阔不说,四周还有高高的粉壁围着,进门就有一个宽敞的院子,左右墙边都是种的竹子,院中还有石凳石桌,铺的是碎石子路,颇有野趣。前面三间敞厅也都不曾着意修饰,只如民居一般粉墙黛瓦,连门窗廊柱都不曾用金漆,只是漆了一层旧旧的朱漆。   后院里就比前院多了些装饰,墙边多种的是芭蕉,院内还有两颗玉兰树,至于游廊之内的各式盆景花卉就更多了。皇帝还特意牵着秀兰的手,带她去看他亲手照料的一株兰草:“你瞧这佩兰长得如何?”   “挺茂盛的。”秀兰也不懂,随口敷衍了一句。   皇帝失笑,却也没有多说,又牵着她进了屋子,带她里外看了看:“我平日常在东里间就寝,东次间起居,你就住西里间吧。”   这是要自己跟他一个屋檐下住?秀兰有些糊涂,她的印象里似乎后宫妃子都应该有自己的住处吧?当然,眼前这位昏君不能以常理视之,他连宫城都不回,只一个人住在这个行宫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行宫屋子不多,她没多纠结,应了是,让香莲她们去收拾她的东西来。   皇帝带着她转完了逸性堂,又牵着她出了房门,沿着游廊向左走到底,过了一个月洞门,然后向北,“前面是书斋,我们今天还没习字呢!”   好嘛,这位皇帝先生还挺认真,秀兰对于读书认字是表现的很积极的,老老实实跟着他进了后面的守拙斋,见里面又是好几架子书,心说这昏君还真会装门面,就故作无知的惊叹:“皇上看了这么多书啊!真是有学问。”   谁知昏君居然环视了一圈之后点头:“学问倒谈不上,书是看了不少,这里的还不全,乾清宫里还有好些书没拿过来。”让秀兰到桌后坐下,又叫内侍来研墨。   “乾清宫?”秀兰听到这个非常熟悉的名称,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帝解释:“乾清宫是我在宫里住的地方。”看秀兰满脸好奇,就又加了两句:“那地方没什么好的,闷也闷死人,这个天时更是潮热的没法入睡,不如我们这里远矣。”说完就不肯再提起宫城的事,一心教秀兰写字认字。   秀兰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追问道:“那么皇后娘娘也住在乾清宫里么?”她故意这样问,想让皇帝多透露点信息。   皇帝皱眉:“她不住,她住坤宁宫。下笔不要这么重。”握着秀兰的手描红。   有乾清宫也有坤宁宫,这里到底是哪个时空呢?秀兰心不在焉,在想怎么套皇帝的话,要问贵姓么?或者你祖宗叫啥?等等,应该有史书吧,就算本朝的史书还没修,总有前朝的吧,先知道前朝是哪个也好啊!反正已经知道有唐朝,呃,好像也有宋朝,她记得前两年赶庙会,恍惚曾经听讲评话的讲过岳飞大战金兀术。   南京的明朝,我勒个擦,别是南明吧!?秀兰想到这心里一惊,手上就哆嗦了一下,把一个描好的字给涂黑了。“哎呀!”她自己还惊叫。   “当心,别蹭在袖子上,你发什么呆呢?若是不喜欢学,何必耗费这个功夫,不如游湖采莲去。”皇帝把秀兰手中的笔拿到了一边,看着她说道。   秀兰有些心虚:“我是听皇上说宫里,就想到京城里的热闹,我长这么大,一共也没去过几次呢。”应该不是南明,云妆还说她娘家往北边去做生意呢,再说她也没听过秦淮八艳的名头呀,肯定不是清军入关以后的了。   皇帝听她这样说又笑起来:“你想出去走走?今日也晚了,明日我带你去,有一处地方极有趣的。”又让秀兰握了笔,继续教她写字。   两人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又真心想学,倒还真练了半下午的字,皇帝还取笑:“你该当拜我做个先生才是。”   第14章 双双变装   秀兰听了当真站起来要拜,又被皇帝一把拉住:“罢了罢了,你还当真了!”   “既是当真要学,自然也该当真拜师了!”秀兰拜师还真不是一时兴起,她是想起韦小宝的名言,多一层关系就多一层保障,将来翻脸的时候也多一点情分么!   皇帝却不许,将她拉进怀里抱着,低头在秀兰耳边说:“你若是真心想谢我,晚上别总拗着不从也就是了!”说的秀兰耳根子泛红,一把推开他就往外跑了。皇帝哈哈大笑,得意的追着出去,叫她:“慢一点,当心跌倒。”   两人笑闹着一路回了逸性堂,刚进了屋子坐下,关续就来回禀:“陛下,章大人来了,说是上次您命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两套,要送来给您和娘娘试试。”   皇帝一听很是高兴:“快宣!”   很快章怀云就跟着关续进来,后面还有两个小内侍托着托盘,托盘上盖着锦缎。章怀云给皇帝和秀兰分别行了礼,才让内侍把托盘送上前,他掀开锦缎,一一介绍:“这套是陛下要做的绛纱袍。”打开来展示给皇帝看。   秀兰探头看去,见是一件深红色的袍子,托盘上还放着个乌纱帽,不过和电视剧上看到一般官员戴的又不同,有点软趴趴的。那边皇帝已经要穿上试,她不得已站起来,帮着服侍他脱了身上的衣服,连中衣一块换过,然后又套上了新做的绛纱袍。   等服侍皇帝穿好了衣服,又把他戴的乌纱翼善冠取下,换了那个式样不太一样的乌纱帽,秀兰仔细观察半晌,疑惑的问道:“这衣裳?”   皇帝还在兴致勃勃的自己打量,闻言问秀兰:“你觉得如何?这是我叫他们按唐明皇所钟爱之绛纱袍的样式所制,嗯,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你就这么想当昏君么……,秀兰心里默默吐槽,然后看见章怀云又把另一个托盘的锦缎掀开,里面赫然是一套女装,章怀云还讨好的跟她说:“这是为娘娘特制的襦裙。”   香莲上前接过,皇帝还说:“你去换上看看,若有不合适就叫他们改去。”   秀兰只得带着香莲她们进了西里间,让她们帮着换上了那条明黄的齐胸襦裙,另一件却不是短襦,而是一件薄纱中衣,穿好了以后,外面又套了一件和前日那件大袖衫差不多款式的藕荷色绣牡丹花的宽袍大袖衫。她有些不安的穿着出去给皇帝看:“这裙子的颜色……”是不是逾制啊?   “正好!就是这个式样!”那昏君看了竟十分高兴,又夸章怀云:“还是你办事最合朕意,后面的几套都照着这个式样做,至于朕的衣服,就按朕刚才跟你说的再改一改,这一件朕先穿着。”然后打发了章怀云出去。   秀兰完全搞不懂了:“皇上做这样的衣裳是为了什么时候穿?”   皇帝拉着秀兰一起去了东里间,里面有一面大大的落地铜镜,两人并肩立在镜前照了一会儿,秀兰渐渐明白过来:这昏君自己想当唐明皇,就还是想让她做杨贵妃呢摔!   偏偏昏君还很得意:“不枉朕翻遍了各种笔记,看了那么多的画儿,这两套衣裳还真是好看。朕得叫他们找画师来画像,太真,你觉得如何?”   太真你妹!秀兰僵着脸:“不如咱们平常的衣裳好看。我也不叫太真。”   皇帝伸手揽着她的腰,笑道:“那你喜欢朕叫你什么?”   “不如叫媚娘吧!”秀兰的脸还是僵的,就这么木然的答。   皇帝听了一愣,然后就忍不住笑弯了腰,还伸手戳秀兰的头:“你还想做武媚娘啊?”   秀兰躲了躲,转身照了照后面,答:“武媚娘是谁?”刚才一时口快,她现在有点后怕,万一皇帝真以为她有干政、做女皇帝的野心咋办?   皇帝反问:“那你怎么想起媚娘的?”   秀兰无辜脸,答:“以前听人说起过,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这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皇帝也没当回事,笑着伸手摸了摸秀兰的脖颈,“你这里还顶不住呢!”   秀兰莫名觉得后颈有点凉,却怎么也不愿答应那个称呼,就说:“太真我也顶不住。”   皇帝也没坚持,拉她转圈照镜子,问:“你不喜欢这身衣裳?你梳高髻穿这套,可比戴鬏髻穿襦裙好看多了,瞧瞧,飘飘若仙,这才是仕女风范。”   好看是好看,可是一想起什么杨太真,秀兰就觉得别扭,而且:“我穿这样明黄的裙子合适么?”   “朕说合适就合适!”皇帝拉着秀兰出了里间,往外面走,“再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秀兰心想反正是他让我穿的,他说合适就合适呗,也就不挣扎了,而且这身衣服穿着很凉快,又漂亮,她自然没什么可挑的。两人回到堂屋里坐下,皇帝叫人摆了围棋,要教秀兰下棋,结果教了一个时辰,秀兰愣是半点也没懂,皇帝无奈放弃。   “瞧瞧,你连下棋都学不会,还想叫媚娘?”皇帝往身后一歪,笑话秀兰。   秀兰火冒三丈,这家伙是在藐视她的智商吗?她鼓着腮帮子,反问:“媚娘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名字?”说到这灵机一动,“你都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总想给我乱取名,也太欺负人了。”   皇帝看她的样子可爱,心里有点痒痒,就招手:“你想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坐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秀兰还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知道这明朝的国姓了呢,麻溜的凑了过去,却不防皇帝一伸手搂住她的腰,翻身就把她压在了下面,另一只手还不老实的去捏她的脸颊,说道:“我的名字不能随便给人叫,你以后便叫我五郎吧!我就叫你娘子,如何?”   “那可不敢当。”秀兰想方设法的躲昏君那只作乱的爪子,嘴里还得想法继续试探,“宫里自有皇后在,我哪配做皇上的娘子。你的名字不能叫,也不能说给我听听么?”   皇帝一听提起皇后就皱眉:“不要提她。明日写字的时候我教给你写我叫什么,现在先叫一声五郎来听。”   秀兰不想叫:“这样叫法总觉怪怪的。”   皇帝却不肯罢休:“惯了便好了,快叫来我听听,叫了,明日我就带你出去,不叫,我就自己去了。”   秀兰还是很想出去看看的,于是只能扭捏半晌,低声叫道:“五郎。”   “听不见,大点声儿叫。”皇帝把耳朵凑到秀兰旁边,让她再叫。   秀兰看他把耳朵凑过来,坏心眼起来,故意大声叫:“五郎!这样听到了吧!”   皇帝捂着耳朵坐起来:“好啊,你又淘气,看晚上我怎么收拾你!”这时关续在门外问要不要传膳,皇帝让传,用完了膳又吩咐众人改口,说以后都称呼他为郎君,称秀兰为娘子,不许再叫皇上娘娘了。   秀兰背地里问皇帝:“这娘子到底是称呼谁的呀?”   皇帝笑眯眯:“唐宫里称呼杨妃,皆呼娘子。”   秀兰心里的小人儿开始挠墙,忍不住愤愤说道:“皇上这么喜欢杨妃,干脆去唐朝找她呀!”   “欸,怎么又叫皇上,叫五郎!”皇帝扳着秀兰的肩纠正道,“你就是朕的杨妃,朕还去什么唐朝?”   杨妃你妹夫!秀兰脱开他的手,径自往外走:“我可不是什么杨妃!你更不是唐明皇!”   皇帝听了有些不高兴,也不去追她,自己到里间歪着,拿了本书看,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秀兰回来,就叫关续:“娘子去哪了?”   关续小心答道:“娘子出了门,到前院石桌那里坐下了,一直没动。”   皇帝坐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吩咐:“天快黑了,正是露水下来的时候,石凳上坐着凉,叫香莲送椅搭去给娘子坐着。”关续应了刚要出去,皇帝又说:“若是外面凉,记得叫娘子加衣服。”   关续又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快步出去叫香莲,然后跟着一起去找秀兰:“娘子快进去吧,郎君挂念娘子在外面坐着,又怕您冷了,又怕您着凉的,您就看郎君这一片心意,也不该跟郎君怄气呢!”   这小太监口风倒转得快,一口一个郎君的叫着。秀兰心里吐槽,又托腮思索了一会儿,才在关续滔滔不绝的劝说下站了起来,说道:“谁怄气了?我不过是嫌里面气闷,出来透透气罢了。”然后施施然的回了后院,把关续噎的够呛。   第15章 大好前景   皇帝听说秀兰回来了,却也不动地方,仍是径自拿了本书看,秀兰寻思半晌,到底人家才是大BOSS,虽然杨妃是绝不肯做的,但也不能得罪了靠山,只得迈步进了东里间,到皇帝跟前问:“五郎可口渴?要不要喝茶?”   “嗯。”皇帝也不看秀兰,应了一声。   秀兰就去端了一杯茶来递给皇帝,皇帝懒洋洋的,也不伸手接,只就着她的手啜了一口:“行了,放下吧。”秀兰心中暗气,特别想干脆泼他一脸,顿了一会儿才收回手,把茶放到一边,然后坐着不说话。   皇帝看她冷着脸,想想又觉得也不能怪她,就坐起来拉着秀兰的手哄道:“你怕什么?我说你是我的杨妃,不过是打个比方。难不成你还真怕冒出个安禄山来作乱?放心,就算真有人心怀不轨想谋反,我也有的是法子剿灭他们,断不会做出舍了心爱之人来保全自己之事的。”   谁知道你的心爱之人是谁啊?!秀兰心里不领情,嘴上却也不能再强硬,就说:“总归不是什么好意头。”   皇帝无奈:“好好好,你不喜欢,那便不叫了。”   秀兰十分想了解一下昏君的内心世界,于是就问:“难道皇上、五郎你就不觉得那唐明皇晚景凄凉?干嘛还要拿自己去比?”   “此一时彼一时也,唐明皇当时是众叛亲离、被迫退位,朕怎么会落到那个境地?等我们生了儿子,到他长大成婚时,我就自己把皇位传给他,这样我也自在了,祖宗基业也有人管了,正是两全其美,怎会晚景凄凉?”皇帝握住秀兰的手,得意的畅想前景。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秀兰好半天才消化了,先小心翼翼的问:“五郎又说笑了,皇位难道不该是传给太子么?”   皇帝满不在乎的答:“等你生了儿子,朕就封他做太子,这有什么难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秀兰完全没准备好,只呆呆的问:“当真?”   皇帝点头:“自然当真,中宫无子,按制该当立长,你生了儿子就是长子,不立他立谁?”   我就知道我不会那么命苦,遇到个黑心的后妈的!秀兰心里宽面条泪,狗皇帝居然还没生儿子!作者大人,我错怪你了,你绝壁是亲妈啊亲妈!她心里激动,还不忘跟皇帝要承诺:“这可是五郎说的。”这时候推辞的就是傻子!   “是我说的,你放心。”皇帝低头看秀兰,“朕一向说话算数。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安歇了?”   秀兰被生儿子的大好前景鼓舞,也终于多了点积极性,做羞涩状,由着皇帝牵她进去内室,做点能生儿子的运动去了。   皇帝满意于秀兰的顺从,第二日起来跟她换了平民装束,真的要带她出门去。他自己穿了一身士人常穿的襕衫,秀兰则是穿的藕丝对襟薄衫,嫣红绸马面襕裙,头上戴了束发冠,收拾停当就在逸性堂门外上了马车。   马车的外面看着毫不起眼,连挂的帘幕也都只是青布制的,里面却很舒适。上车以后,皇帝命把车窗边的帘幕挂起,给秀兰指点外面的景致,他们一路沿着大路走,经过了水榭,前面就是一片银杏林,绕过银杏林又往前走了许远,眼看着到了一处门前,皇帝就命放下了车帘。   秀兰就知这应是要出门了,不由多了几分期待,她还以为自己一朝被抢进来,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呢,实在料不到还有这么正大光明出去的一日。   谁知过了这道门,马车居然又行了许久皇帝才说:“快了,等过了励勤轩,就快出门了。”   秀兰囧,心说幸亏当时我没打逃跑的主意,不然迷路了都不知道。她急于了解环境,就问:“励勤轩是什么地方?”   “有时有大臣来,我就在那里见他们。”皇帝答道。   秀兰惊奇,原来此昏君还见大臣啊!她对现在的朝堂一无所知,也不知从何了解起,只能试探着问:“我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五郎你见过大人们呢?”   皇帝瞥了秀兰一眼:“真是个傻姑娘,你还盼着他们来啊?他们来了准没好事!”   秀兰无语,你是不想被他们管着吧。于是干脆装傻到底:“那你总不见他们,国家大事谁管啊?”   “小事他们就办了,大事么,总还是得管的。”皇帝叹了口气,“好在他们几个大学士都算精明强干。”   大学士!秀兰默默的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录,有大学士!还想再问,皇帝却已经不愿提了,掀了车帘跟她说:“出了西苑了,你瞧。”   秀兰凑过去往外看,见另一面也是一大片湖泊,有粼粼的湖光反射,马车眼下似乎是向东行,她就回头问皇帝:“我们这是去哪?”   皇帝一脸神秘的笑意:“去一个极好的地方。你在家时可去集市里转过?”   “去赶过乡下的集。”秀兰答道,“咱们要去集市上?”   皇帝点头,又问:“你卖过什么东西么?”   秀兰回想了一下:“跟着我娘去卖过鸡蛋,旁的也就没有了。”   皇帝很得意:“我卖过酒,我还有个酒铺,一会儿带你去瞧瞧。”   秀兰的脸又僵住了,赶情这位昏君是什么都喜欢干,就是不喜欢干皇帝啊!那您老趁早让位啊倒是!想当皇帝的有的是,没人跟你抢卖酒好不?   “你要是不喜欢卖酒,我还有个绸缎铺子,咱们今天去卖布如何?”皇帝丝毫没察觉秀安的异样情绪,还在兴致勃勃的建议。   秀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您还有什么店?”   皇帝就板着手指头数:“唔,别的呀,还有书坊,成衣铺子,点心铺子,还有个银楼,你想去哪一个?”   好吧,我嫁了个跨行业经营的土豪,这个土豪还有一个最大的事业,就是经营一个不知多大的帝国,虽然他看起来不太情愿,但他是货真价实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秀兰心想,等将来我儿子继承了这一切,我就是太后了,那时才是真的赚了。   皇帝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还在建议:“卖酒最有趣味,当年卓文君当垆卖酒,可是一桩佳话。”   是啊,不只卓文君当垆卖酒,那李凤姐也还当垆卖过酒呢,你还真想cos正德是怎么地?秀兰装无知:“卓文君是谁?”   皇帝居然很热心的给秀兰讲了司马相如凤求凰的故事,秀兰听完就笑道:“那我可比不了了,我又不懂诗词文章,更听不懂什么琴曲,要才无才,要貌无貌。”   “娘子太谦了。”皇帝笑眯眯的伸手抬起秀兰的下巴,“你这样的美人才是世间少有的呢!”   秀兰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干笑着说:“也只有五郎看得上我罢了。”又起来了,再抖一次。   皇帝却很受用,说道:“这便是各花入各眼了。”说完还低头在秀兰唇上啄了一下。   两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外面伺候的关续回禀到:“郎君,到了。”   皇帝答应了一声,给秀兰戴上了帷帽,让秀兰先下车,然后自己才扶着关续的手下去。这次出来没有带着宫人,都是太监跟随,扶秀兰下来的是关续和赵和恩,秀兰下到地上就松了手,自己转身打量周围的环境,见他们停在一处街口,里面正是一条街市,往来的行人还不多。   “现在天时还早。”皇帝走到秀兰身边,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说道,“咱们先去酒铺里坐会。”   他就惦记着酒铺……,秀兰反正无所谓,就跟着他走,“你卖的都是什么酒啊?”   皇帝缓步慢走,答的也慢悠悠:“什么酒都有,汾酒、黄酒,还有各式果酒,去了你尝一尝。”   秀兰想起自己上次吐了的事,摆手拒绝:“我酒量太窄,还是不喝了。”皇帝想起上次的事情,一笑,也就没有勉强。   两人一路行到了街市中段,皇帝就指着一间门面说:“到了。”   秀兰抬头一看,见眼前是一个不大的门脸,门前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面青底黑字的酒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太白遗风。   第16章 刨根问底   “这是我写的,太白遗风。”皇帝看秀兰盯着酒旗看,就指点着解释,“太白是唐时的大诗人,姓李名白,时人呼之曰‘谪仙人’,他最爱喝酒,一喝了酒就诗兴大发,另一个诗人杜子美曾写诗说他‘李白斗酒诗百篇’,可见喝酒于他的效用。”   这个故事由昏君讲起来,怎么听都像是在说另一个李白和杜甫呢?秀兰点头做明白状,又打量门面,见门口已经有个头戴**帽身穿直缀的中年人迎了出来,就对皇帝说:“这是掌柜的?”   皇帝回头,看见了来人,笑着点头:“正是,进去再说话。”后面半句倒是对那掌柜说的。   掌柜的弓着腰迎着他们一行人进去,直接进到了后堂,然后就行了大礼:“陛下万安。”   原来这位竟然知道皇帝的身份,秀兰恍惚觉得,自己也许是穿进了某个不知名的狗血言情剧,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靠谱的剧情发生?   那边皇帝还在跟秀兰介绍:“这是凌宇,在金吾卫任职,这个酒铺他管的不赖。”又让凌宇拜见秀兰。   秀兰只点头示意,也没说话,皇帝就问了凌宇近来的经营情况,还要了账目来看,正经的跟一个真东家似的,秀兰只觉得自己一向端正的三观正在摇摇欲坠,为毛一个拥有全天下的皇帝会在乎一个酒铺的生意?   皇帝不仅在乎酒铺的生意,还很得意于自己的各处布置,拉着秀兰一处一处讲给她听:“这下酒菜一定要选不能饱腹的,一碟一碟,既要能下酒,有滋味,又不能把人吃饱了不想喝酒,才是最佳。”又叫她尝,秀兰给面子的尝了一粒盐水豆子,然后又被迫尝了一口女儿红。   “如何?滋味不赖吧?”皇帝兴致勃勃的看着秀兰。   秀兰想不出这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寻常的酒和菜?但看着皇帝充满期望的眼神,还是得点头:“不赖。”   两人这里正说着话,门外忽有客人进来,掌柜的上前去招呼,那人要打一壶酒走,皇帝就亲自到了酒坛边,给那人打了一壶酒,又收了钱,末了还说一句:“喝好了再来啊。”   秀兰险些被他这句话闪着了腰,你到底是有多爱玩爱演啊?这是一个皇帝该说的话吗?严重毁三观啊有木有!眼看着又有客人进来,秀兰先避进了后堂,然后躲在帘后看着一国之君和他的臣子在外面卖酒卖的不亦乐乎,心中忐忑:这样真的不会亡国么?   皇帝在酒铺逗留了一会儿,玩够了之后才叫着秀兰走,“去成衣铺子看看,咱们就去用膳。”   成衣铺子离着酒铺不太远,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这里比酒铺人少得多,秀兰看里面的衣服多是绸缎袍子,问了问价格也都不菲,心说这些普通百姓哪买得起,买得起又能找人定做,谁还买成衣啊?再看皇帝似乎不太在意这里的生意,只问有没有什么新的衣裳样子,略坐了一会儿,就拉着秀兰出去了。   此时街面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还有些沿街叫卖的在卖些小玩意,也有货郎担着担子卖胭脂水粉。秀兰觉得有趣,就拉着皇帝走近了看,那货郎也会说话:“这些花儿都是时新的宫花样子,宫里的娘娘们都戴这个呢,公子给夫人挑几支吧?”   “宫里娘娘们戴这个?”皇帝笑眯眯的挑眉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货郎一时被噎住,顿了一会儿才故作神秘的左右瞧瞧,说道:“不瞒公子,小人家里有个表叔在宫里做公公,这是他画了样子给小人照着做的。”   皇帝更感兴趣了:“小哥贵姓?令表叔名讳为何?”   货郎被皇帝问的有些心慌,仔细打量了几眼他们的衣着,讪讪道:“这个却不好告诉公子知晓。”   秀兰看他窘迫,就开口解围:“花儿就不要了,你给我拿这一套泥人儿吧。”指着他担子里放着的一套小泥人儿。   货郎松了一口气,麻溜的把泥人儿给秀兰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关续上前付了钱,秀兰就拉着皇帝走:“你跟一个小货郎过不去做什么?他一准是吹牛皮的,你还非得刨根问底。”   “那可未必。万一是真的呢?若真有那胆大妄为的内监,无论如何也得找出来才是。”这会儿皇帝又正经起来了。   秀兰摇头:“他若是真有那么个表叔,还用得着这么辛苦的担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这些小玩意?早在家里呼奴使婢了。”   皇帝想了想:“你说的也是。”终于把这一节放下,“你想吃什么?前面有两间酒楼,一间是做淮扬菜的,另一间是做北面风味的。”   秀兰想了想:“我没吃过北面风味,是北面哪里的?”   “那就去尝尝,说是鲁地风味,你尝尝看可还喜欢。”皇帝听秀兰这样说,就带着她去了那间鲜味楼。   关续等人已经先行去定好了雅室,等皇帝和秀兰到了,就直接把他们迎了进去,里面连茶水都已经烹好,关续亲自伺候着倒了茶,“是咱们自带的明前龙井。”   皇帝满意的点头,端起茶呷了一口,秀兰却终于想起自己那个疑问:“五郎平日出来都自带着茶么?”   “外面的喝不惯。”皇帝点头答道。   秀兰又问:“那日去我家讨水喝,五郎可在?如何没自带得水,却要来我家讨?”   皇帝脸上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把茶盏轻轻放下,说道:“说来就是缘分了。那日本是想命人跟你们借点水来烹茶,不过我远远看见你在晾衣裳,就禁不住走近了多瞧几眼,他们鬼精灵,上前去叫门,这才顺势进去的。”   果然事情坏就坏在这些揣摩上意的人手里了,秀兰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又问:“我至今想不通,我这样一个寻常女子,到底是哪里入了五郎你的眼了,一定要把我、‘接’进宫来。”她很想说抢,可看着屋子里还有人伺候,只能改成了接。   皇帝却当秀兰是跟他撒娇,答得就很不正经:“我一眼瞧见你,就觉着你是那画上走下来的仕女,专为我来的,哪舍得了你呢?”   “……”秀兰低头,默默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做羞涩状不语。   皇帝得意大笑:“娘子莫要再妄自菲薄了,你自有非凡之处。”说到这,外面来人上菜,两人也就没有继续说,等菜上完一起吃饭。   这些菜比他们平日吃的味道要重一些,偶尔吃一次还觉得挺新鲜,不过却和秀兰记忆里的鲁菜滋味不尽相同。她不由有些惆怅,这么多年了,也许自己记得的滋味都失真了,不说别的,她现在就连自己前世的模样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何况其他?   吃完了饭皇帝又带她去看杂耍,秀兰看得高兴,还叫赵和恩给了赏钱,等看累了,皇帝就带着她去茶楼喝茶:“这间有讲评话的,还算新鲜有趣。”带着她上了二楼雅室坐下,依旧是喝自己带的茶,然后开了窗听楼下讲评话。   这种评话和后世的说书很像,好一点的在茶楼,差一点的就直接在集市上讲。秀兰以前赶集听过几耳朵,多是用方言讲,故事也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什么武王伐纣、秦并六国、吕后斩韩信、三国、五代史之类的,她嫌讲的平铺直叙,又不是什么新奇故事,都没怎么听过。   今日这间茶楼讲的正是刘备三顾茅庐,三国演义电视剧秀兰都看过不止一遍了,且比这正在讲的精彩得多,所以她听的也有些心不在焉。喝了几口茶,吃了一把瓜子,看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就问:“五郎喜欢听这个?”   “嗯,怎么?你不喜欢?”皇帝转头问秀兰。   第17章 孤家寡人   秀兰往外面瞄了一眼,说道:“听不太明白,诸葛孔明是谁?刘玄德为何对他那么客气?那个张翼德又为何看不起他?”她就是存心想捣乱。   皇帝有些意外:“你没听过讲三国志?”见秀兰摇头,他就开始解释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顺便给秀兰普及一下三国的背景。   秀兰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刘皇叔是汉朝皇室子弟,为什么不臣服那个姓曹的,不是皇帝还在位吗?曹什么不是丞相么?”   “他是丞相,不过却是因一时不好立刻登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留献帝在位的。刘玄德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他又想自立为王,怎么会臣服于曹孟德?”皇帝耐心解释。   秀兰做恍然大悟状:“所以说,这刘皇叔也没存什么好心呢!”   皇帝点头赞同:“只要扯上这帝位天下,那就没有什么好人坏人,都不过是些利欲熏心的人罢了。”   秀兰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觉得这话不好再接,就转而问道:“咱们朝中可有丞相?”   皇帝笑着摇头:“太祖高皇帝废除了中书省和丞相一职,本朝自此以后再无丞相。”   “高皇帝?”秀兰有些不明白,她明明记得这废丞相是老朱干的,难道他们这个明朝国姓是高?   皇帝清咳了两声:“‘高’是取自太祖皇帝的谥号,乃是由太宗仁皇帝所上,呃,仁也是取自谥号……”他觉得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圈。   秀兰明白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还以为是姓高……”快告诉我你姓什么魂淡!在她担心靖难的时候,她曾经假作无知的问过父母皇帝姓什么,老爹根本不理会她,母亲张氏更直接:“姓什么同你有么丝干系?少做那些春秋大梦,你这副样子,进了宫连伺候贵人都不配,只能去伺候那般阉人!”   天知道,她可从没打过要进宫的主意!她只是担心自家安危好不?秀兰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此刻她满怀期待的看着皇帝,希望他能给她一个答案,不料那昏君居然只是一笑摇头:“莫说笑了,这玩笑开不得。”   谁跟你开玩笑了啊!秀兰真的很想掀桌,可是看皇帝又转头去听评话,她也只能偃旗息鼓,跟着听那没甚趣味的评话。   等讲完这一段,时候已经不早,关续上前提醒:“郎君,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了。”   “嗯,回吧。”皇帝牵着秀兰的手起身,“你若是喜欢,改日再带你出来。”   秀兰有些不舍得回去,但皇帝既然说还会带她出来,那这一回就还是老实的快点回去为好,不然只怕下次昏君不肯再带她。两个人一起出了茶楼,在门口登上了车,皇帝看秀兰有些不乐,就叹气:“其实我也舍不得回去,我早说要在这里弄个宅子住,可是他们都不许。”   泥垢了!秀兰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没等她说话,皇帝还以为她是高兴赞同,就摇头:“你别高兴了,这不成,就连夏起他们都不肯,说是担心我的安危。”他显然不以为然,“这叫‘中隐隐于市’,要不是他们这么多人跟着,谁知道我是天子?”   秀兰默,你脑门上虽然没写着皇帝两个字,可是你起码还没退休,朝臣们总要来找你的好吧?那时候谁是傻子看不出有问题啊?!她寻思半晌,只能劝道:“这种地方偶尔来转转很是有趣,若是真的住过来,只怕又嫌吵闹不耐了。”   “怎会?这样才有活人气呢!”皇帝有些惊讶的看着秀兰,“难道你不觉着西苑里过于冷清了么?”   不冷清还想唱大戏啊?!秀兰最后只得放大招:“可您是皇上,皇上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这回轮到皇帝默然无语了,他好像被这一句话彻底击溃,整个人往身后引枕上一靠,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微阖双眼不说话了。秀兰没听清楚,追问了一句,皇帝也不回答,她只能也安静下来,偶尔偷偷掀开车帘看看外面,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西苑。   到车停的时候,外面关续请他们下车,皇帝却不动弹,秀兰上前轻唤,见皇帝似乎睡着了,就又拍了拍他的胳膊,皇帝朦胧醒来,看见秀兰在眼前,嘴角微微上翘,低声说道:“太真,你回来了。”然后绽出一抹极愉悦的笑意。   秀兰吓了一跳,他这语调神态太过自然,让秀兰不自觉向另一个方向想去:“你是谁?”   “我是三郎啊,太真,你认不出我了么?”皇帝握住秀兰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   秀兰眼睛瞪得老大,使劲抽回了手,往后面躲:“你,你说什么?”这家伙,这家伙不会是被李隆基穿了吧??   皇帝看着秀兰的样子哈哈大笑:“你当真了么?我演的像不像?”说着伸手去拉秀兰。   秀兰反应过来,真的很想抽他一巴掌,就悻悻的说:“像不像不知道,只没皇上这般吓人的!”说着躲开皇帝的手,自己到车边掀了帘子要下车,在车边的赵和恩跟关续忙一起扶着她下去,边上又有一个人上前行礼:“参见娘娘。”   秀兰一怔,转头看却是夏起,她微微点头:“夏大人。”   此时皇帝也出了马车,夏起快走几步上前,亲自扶着皇帝下车,还问:“皇上今日玩的可高兴?”   “高兴,凌宇把铺子经营的很好,你看看有机会给他升一级。”皇帝满面笑容,下了车又去牵秀兰的手。   当着这么多人秀兰不能再不给他面子,也就由他牵着一路进了逸性堂,听他问夏起:“你今日来可有事?”   夏起躬身答道:“是。”却不忙细说,只一路跟着进去。   等进了后院,皇帝就让秀兰先回去休息,自己带着夏起又往后走,去了守拙斋。   香莲和云妆两个迎着秀兰进去,服侍她洗了手脸,又换了衣裳,端了点心来给她吃,香莲还自觉的坐到秀兰腿边给她捶腿。秀兰一时不太习惯:“不用,香莲,我不累,你去忙你的吧。”香莲起身答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里面还有人么?”秀兰指了指里间,悄悄问云妆,云妆就起身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又到窗边看了看,才回到秀兰跟前回道:“没人,都出去了。”   秀兰这才放心,问云妆:“夏起什么时候来的?”   云妆坐到刚才香莲做的小杌子上,眼睛似有似无的往门口处瞄,答道:“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一直在外面敞厅等。”想了想又说,“叫了几个小内侍去说话。”   秀兰就问:“是哪几个?做什么的?”   云妆凝眉回想,说了几个名字,又解释:“多是跟着关续的。”   “知道他来干什么吗?”秀兰又问。   云妆摇头:“我们不敢凑到跟前去,不过奴婢听玉英和冬梅说,若不是皇上传召,夏大人来基本都和朝事有关。”   秀兰听了寻思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只能说起别的:“这逸性堂里的人你都识得了?”她现在对环境的了解还太少,皇帝又整天黏着她,只能把这事交给云妆。   云妆答道:“有头有脸的基本都识得了。”先从她们身边说起,“香莲是溧水人,今年十九岁,入宫有六七年了,冬梅说,香莲为人一向很好,和谁都笑脸相对,从不得罪人,无论对上对下,都是一般模样。原是在宫里尚服局任事的,似乎她和那位章大人是同乡,有些交情,所以才能在当初皇上搬到西苑来住的时候,被选到这里来服侍皇上。”   第18章 知己知彼   又说冬梅:“冬梅是江浦人,今年十六,就是皇上登基以后入的宫,本是在长阳宫洒扫,后来西苑缺人手,就被调了来。先头一直在揽星楼伺候,奴婢看她挺机灵的,就是手脚不够勤快,所以从前总是被压着。”   “玉英比冬梅大一岁,是跟冬梅一年入宫的,早先在宫里是御花园管花草的。她为人比较本份,不爱说话,但是心里有数。听说她还见过宫里的淑妃娘娘,给淑妃娘娘送过花。”   秀兰挑眉问:“宫里一共有几位娘娘?”   云妆其实最先打听的就是这些事,所以回答起来也如行云流水:“如今有名位的有四位,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是在陛下初封太子的时候入宫的,皇后娘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欢,所以得封皇后。”又说两个人的娘家:“皇后娘娘出身溧阳,娘家姓郭,算是小富之家,她父亲封了羽林卫千户。淑妃娘娘是江宁县人,娘家姓杨,她父亲本是国子监监生,后封了百户。”   嗯,看来大家出身都不高,那就好办了。秀兰听完又问:“那另两位呢?”   “另两位是李选侍和张选侍,是皇上登基后迟迟没有子嗣,才另选入宫的。只是这两位也没能得皇上的喜欢,听说皇上统共也没见过几面。”云妆答道。   秀兰摆弄着手里的盖碗,看了看云妆:“那,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呢?”   云妆看着并没人靠近这里,又往秀兰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这里的宫人都不提皇后娘娘,听说是皇上不喜不敢提。据闻皇上登基后,前有几位顾命大臣劝谏,后有太后娘娘管束,十分的不得自由,本就郁郁。偏偏皇后娘娘也不懂陛下的心思,常行劝诫之事,还劝皇上不要太过信任夏大人等宦官。   皇上对皇后娘娘本就无什么情分,又觉得她以疏间亲,很是不喜,加之皇后娘娘得罪了夏大人他们,于是就此失宠,皇上至少有三年不曾临幸皇后了。”   呵呵,好一个以疏间亲!原来在这昏君心里,太监才是亲人,夫妻不过陌路呀!秀兰听了这些话,心里真是不知什么滋味,一时只沉默不语。   “至于淑妃娘娘,本来皇后娘娘失宠,正是该得淑妃娘娘的机会,可是那时皇上和大臣们闹翻,一怒之下就离了宫城,直接到了这西苑来住,后来更命人多加修缮,再没回过宫里长住,也从来没有要接淑妃娘娘来的意思。”云妆看着秀兰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对娘子来说,却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秀兰闻言转头看了云妆一眼,见她脸上神情恳切,眼神也充满了期待,她坐的又低,这样仰头看着秀兰,没来由的多了几分仰赖之意。秀兰对此言不置可否,只说:“只你我两人在的时候,不要称什么娘子奴婢的,我心里待你还如从前在水榭。”   云妆似乎很感动,眼睛里多了水光:“我知道,我待姐姐也是一般。只是如今不同先前,周围耳目众多,为免落人口实,还是依规矩称呼为好。娘子平日待我也不需多亲厚,只如玉英和冬梅一般便好,倒是对香莲,娘子还真要多下功夫笼络,她进宫日久,知道的事情也多,若她能真心实意为娘子打算,咱们才真是事半功倍呢!”   秀兰听了这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的话,也不由感动,身体前倾,握住了云妆的手:“云妆,多谢你。要不是有你帮我,我真不知能不能在这里活下去。”   “娘子快别如此说,我看皇上待娘子倒真是一片诚心,事已至此,娘子再想别的也是枉然,尽快立住脚才是根本。”云妆回握住秀兰的手说道。   秀兰点头,正要再说一句,门外却忽然传来说话声:“香莲姐姐,郎君请娘子过去。”秀兰松开了云妆的手,云妆站起来扶着秀兰下地站了,此时香莲恰好进来:“娘子,郎君请您去守拙斋。”   秀兰答应了,让云妆和香莲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就扶着香莲的手出去,跟着来请的关续一起往守拙斋走。他们进门的时候,皇帝正在东间里写字,看见秀兰进来招招手:“今天还没习字呢。”秀兰应声走了过去,皇帝让其余人等都退下,然后跟秀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差点忘了这事了!秀兰赶忙扬起笑脸:“对啊,你还说要教给我呢!”   皇帝拉着秀兰到身边,指着桌面上的两个字说:“喏,就是这两个字,祖治,祖宗的祖,治国的治。”   “啊?”为什么没有姓?秀兰简直被打败了,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朝代怎么就这么难?TAT皇帝不知道秀兰的心理活动,已经把笔递到了秀兰手里,然后扶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描他写的两个大字,秀兰顺着他的手势一起描这两个字,心里还在琢磨,要不要直接问:您老贵姓怎么没写?算了,我还是回去问云妆吧,她应该知道。   老老实实的把这两个字描了二十遍,皇帝问她:“可记住了?”   秀兰点头:“认是认得了,就是还写不好。”   “这个无妨,慢慢练就是了。”皇帝把她的描红本子找出来,让她自己描,然后自己去抽了一本书,坐到窗下去看。   两个人就这么各做各的事,室内静悄悄的,连来添茶的小内侍都轻手轻脚的,直到天慢慢黑了,关续才进来问:“郎君,晚膳传到哪?”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答道:“传到厅里吧。”又起身去看秀兰写的字,“唔,不错,难为你肯用心,好了,今天就到这吧,咱们明日再练。”   秀兰点头,又说:“谢先生夸奖。”逗的皇帝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秀兰偏头躲开,自己去洗了手,跟着皇帝回逸性堂。   此时太阳将要落山,在天际撒出一大片红艳的晚霞,皇帝牵着秀兰的手,缓步往前走,嘴里吟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若论写晚霞之诗,真是无人能及刘梦得这一句,虽有自怜之意,终归自强之心。”   “刘梦得是谁?”秀兰自然听过这两句诗,不过对作者印象却不深了。   皇帝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是唐时的一个诗人,改日我读他的诗给你听,此人虽际遇坎坷,但始终斗志昂扬,在文人中实属难得。他有一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满腔豪情尽在其中,唐时诗人,于李太白之外,吾最喜刘梦得。”   这两句也很熟悉,到底是谁呢?秀兰皱眉思索,唐朝姓刘的诗人,好像有一个,叫什么来的?就在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她正觉得似乎要想出来的时候,逸性堂到了,有宫人内侍上前来迎,行礼问安,又一下子把她给搅和忘了。   今日晚饭清淡的多,只一道清蒸鲥鱼,一碟盐水鸭,另加几道小菜,配两小碗鸡汤馄饨和两笼灌汤包。两个人吃完了饭,皇帝看着时候还早,拉着秀兰要出去:“去湖边走走消消食。”   于是秀兰就跟着他出了逸性堂,一路慢慢步行,顺着回廊往湖边走,秀兰没话找话:“夏大人走了?”   “嗯,他还要回宫去。”皇帝漫不经心的答了,又说:“你叫他夏起就是了,叫什么大人。”   秀兰笑笑:“我听说夏大人是在朝为官的,自然该尊敬些。”   皇帝摆摆手:“不过是替我办些事,你直接叫名字就是了。他跟着我时候长,做事最妥帖,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可叫他去办。”   秀兰摇头:“我哪有什么事要人办。”   皇帝转头看看她,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倒忘了跟夏起说你父兄的事了。”   “我父兄?什么事?”秀兰一惊,“他们怎么了?”   第19章 收集情报   皇帝握紧秀兰的手安抚:“无事无事,我是说,忘了跟夏起说加封你父兄的事了。”光想着给秀兰封个位份,却忘了给她家里人加封。   秀兰放了心,又谢过皇帝:“多谢皇上想着他们,只是我们一家都是乡下人,又无有什么本事,皇上多给些赏银也就罢了,旁的只怕他们受不住。”   皇帝失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的,没什么受不住的。明日我就让人去和夏起说,你放心。”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湖边,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留天边一点灿烂的霞光,微风吹过,湖面上点点红光闪烁,份外的美丽。   两人也走得累了,往前走到亭子里坐下说话,“你从前在家里,吃过晚饭是就睡下呢,还是也出去走走?”皇帝问秀兰。   “一般是不会就睡的,以前姐姐没出嫁的时候,我就和姐姐一同在村里走走,后来姐姐出嫁了,就哄着侄子侄女玩玩再睡。”秀兰答道。   皇帝很感兴趣:“你们村里有什么好玩的么?”   秀兰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和姐姐是去小姐妹家里玩,踢毽子什么的。”   皇帝就问:“你踢得好么?可会什么花样?”又叫人去取毽子来给秀兰踢。   秀兰赶忙拦着,提了提裙子示意皇帝:“穿着这个怎么踢呀?”   “那明日我们在逸性堂,你换了衣裳再踢。”皇帝很有兴致,又问秀兰还有什么别的玩的。   秀兰摇头:“乡下人家能有什么好玩的,后院齐家在树上绑了个秋千,都能把我们羡慕的够呛,一群小姐妹去挨个轮着荡一会儿,总是还没坐稳就被赶下来了。”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你喜欢秋千么?明日让人给你架一个,我推着你荡,省的你眼馋别人的。”   秀兰其实早就过了贪玩的年纪了,再说没人抢还有什么好玩的?可皇帝有兴致,她也不能扫他的兴,就说:“好啊,要荡的高一些!   ~~~~~~~~~~~~   一转眼秀兰到了西苑已经一个月,现在再想起之前的生活,简直如同另一个前世,秀兰常常会有自己又穿越了的错觉。自从她从了昏君之后,日子过的确实很舒适,可她的心里却总是充斥着不安,她觉得自己急需了解这个社会,而她唯一的消息来源显然只有云妆。   “娘子不知道国姓?”云妆显然很意外,“我记得早些年朝廷还曾给有功之臣赐过国姓呢,咱们大明的国姓乃是朱,就是朱红色那一个朱。”此时四下无人,云妆还拉过秀兰的手给她用手指写了一下。   很好,也姓朱,也是明朝,京师在南京,现任皇帝叫朱祖治,年号是隆德,可是秀兰根本不记得明朝有这么个皇帝!她也是翻过几遍《明朝那些事儿》的,明朝那些皇帝她不说倒背如流,可也大体都知道,从来没有一个是和昏君符合的,看来是架空了。   没有预知历史的优势,她只能老老实实的收集情报,然后根据自己的目标制定计划了。眼下皇帝常年住在西苑,皇后形同虚设,另外几个妃子更是如同背景板,她在西苑一家独大,很好。不对,等等:“皇上在西苑住了三年,身边就没有美人伺候?”怎么把这茬忽略了呢!   云妆答道:“这个我也打听了,夏大人等几位大人都曾给陛下物色过,只是陛下都没有特别中意的,也没哪个能留下来。听关续说,皇上从前可从没像对您一样,对旁人上心过。”   怪不得一直没子嗣,秀兰又问:“那太后娘娘也不管么?”   “这个嘛……”云妆又四处瞄了瞄,然后凑近秀兰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秀兰听了十分惊讶:“竟有这事?”这位太后居然拿要废了皇帝来要挟儿子听话?   云妆点头:“也是因为如此,皇上连太后寿辰都不肯在宫里留宿,只进宫去给太后磕个头贺寿,完了就要赶回西苑来呢。”   秀兰不由对昏君多了几分同情,等下:“太后是皇上生母么?”这一句她也是附在云妆耳边问的。   云妆听了使劲点头:“不然皇上是幼子,如何能登帝位?”   也对,就是说,亲生母亲因为皇帝不听话,还和顾命大臣闹翻,于是威胁要废了他,没想到这个儿子本来就不愿意当皇帝,很干脆的说随你便,你要废就废好了,然后一怒之下就从宫里跑出来,到西苑来住了。可太后长子已经不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儿子,他又是唯一的嫡子,名正言顺继位的,哪可能轻言废立?   所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难怪皇帝那么不喜欢提宫里的事,言谈中也都不提及宫里的人,那么太后对皇帝的影响也基本等于零,秀兰的处境还算不坏,只要能够一直得到他的宠爱,生下长子,那前途就还是光明的。   而且眼下看来秀兰一时半会是不需要担心失宠的问题的,那日跟皇帝说了秋千的事,第二天他就让人在守拙斋前架了一个,然后每天都要拉着秀兰出去坐一会儿,还亲自推着她荡。玩累了就跟她并肩坐在秋千上,给她讲一些典故故事,或是背诗给她听。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①”皇帝语调轻慢,缓缓的吟出这首诗,整个人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同。   秀兰歪头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似乎从那个无所顾忌的昏君瞬间切换成了一个落寞失意的男子,他英挺的眉毛轻轻皱着,眼望着天,整个侧面看起来颇为惆怅。她想起云妆所说的话,心里怜悯这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就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叫:“五郎。”   皇帝收回目光,转头看她,然后微微一笑:“我教你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明日要考你的,背不下来就得受罚。”   秀兰撅起嘴:“还要罚啊,怎么罚?”   皇帝侧头想了想:“若是背不下来呢,就罚你抄写十遍,如何?”   秀兰算了算,一共二十个字,十遍也才二百个,还行,就点头:“好,你念吧!”   皇帝就认真的一句一句念,教给秀兰,还给她解释这诗里描绘的景象,让她闭上眼睛想象:“……你一个人坐在山中,鸟儿呼扇着翅膀飞远,直到你再看不见,天上只剩一朵孤零零的云彩在随风飘荡、渐行渐远,鸟飞云散之后,你的眼前只剩这座山,你静静的看着山,山也静静的看着你。”   “可是他怎知这山就不厌呢?山不能言语,也不能挪动,也许山早厌了,只是苦于无法动弹呢?”秀兰不想自己沉浸在那孤独的感觉中,就开始打岔,“再说那云儿,她也不是自己想走的呢,只是被恼人的风给吹走了而已。”   皇帝看她瞪着大眼睛反驳,还一副认真的神情,不禁失笑:“你歪理真多。那么依你说,你是这不情愿留下的山呢,还是那想留却身不由己的要走的云呢?”   汗,给自己挖了个坑,虽然秀兰自认是那不情愿留下的山,可也不能跟皇帝这么说啊!于是秀兰只能说:“我既不是山也不是云,我是山中人啊!”   皇帝看她狡黠的模样十分可爱,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山中人,背吧,第一句。”   秀兰虽然对这诗不熟,可是听了皇帝一番讲解,哪里还记不住,就背道:“众鸟高飞尽。”   “嗯,下一句。”皇帝手中轻揉着秀兰的手,口里懒洋洋的答道。   秀兰继续背:“孤云独去闲。”   皇帝捏了捏秀兰的掌心:“下一句。”   秀兰顽心忽起:“相看两相厌。”   皇帝扭头看秀兰,见她笑眯眯的,眼中还带着点调皮,就摊开秀兰的手掌拍了一下:“错了,再背。”   “哎呀,怎么现在就罚呀!”秀兰抽回手,“我忘记了,你再念一遍。”从这开始就耍赖不好好背,每句都要错个一两个字,把皇帝恨得:“好了,我不教了,只等明日考你!时候不早了,回房去歇了吧。”拉着秀兰往回走。   秀兰看着满天红霞,嘟哝:“天还没黑呢就要歇了?”   第20章 闺房之乐   皇帝头也不回,只拉着秀兰快步回逸性堂,敷衍的扔了一句:“早睡早起,明儿一早我带你去湖里捕虾。”   秀兰当真了,很天真的问:“湖里还有虾么?要怎么捕?”   皇帝点头:“有啊,春天的时候章怀云他们扔进去的,前两天我们不是吃过一次了?”   “……”忘了你是皇帝了,想要什么没有?秀兰没再多问,跟着他一起进去,“这也太早了,要不下一会儿棋?”天都没黑呢。   皇帝坚决摇头:“不下!”直接拉着秀兰进内室,跟着的宫人和内侍都留在了外面,秀兰终于明白过来这昏君想干嘛了,想抽回手,皇帝却回身将她拦腰搂住,径自进了内室。   秀兰对房事还有些抗拒,所以总想挣扎逃跑,皇帝就哄她:“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神色。   “什么东西?”秀兰有些怀疑的看着皇帝。   皇帝让她到床边坐下,自己在床头暗格里摸出了一个卷成卷的绢帛,然后坐到秀兰身边,将绢帛递给秀兰:“打开看看。”说着很自然的把手放在了秀兰腰间。   秀兰解开了绢帛中间的丝带,展开那绢帛一看,好像是幅画,再仔细看了一眼,呸!这什么呀!她赶忙把画合上扔到了皇帝腿上:“这什么东西?你哪得来的?”   皇帝接住那幅画展开来给秀兰看:“这可是好东西,你瞧瞧这画技,连脸上的神情都看得到,唔,人儿也美,比那些只能看清姿势,人却面目可憎的,简直不知好了多少倍。”说着还递到秀兰跟前去给她看。   秀兰扭头不看:“我不看,羞死人了!”这是哪个王八蛋给皇帝搞来的春/宫/图!   “你怕什么?闺房之中,只你我两个,瞧瞧有什么打紧了?”皇帝伸手把秀兰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你总是束手束脚,这样得不到趣味,如今有这个,正好学一学么。”说着话已经开始舔秀兰的耳垂。   原来昏君是嫌她放不开、没有配合他了,秀兰心里愤愤,都已经从了他了,还想怎么样啊?难道还要她跟那些名妓似的,懂什么房中术来个十八式?前世今生两辈子,在昏君之前,她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何况现在是迫于形势跟了他,能老实躺着任他施为就算不错,还指望她多热情?   心里想好了要做宠妃,生儿子好当太后,可是身体的反应毕竟还是诚实的,对一个她从心底就没有感情的男人,除了僵硬还能有什么别的反应?   皇帝自然不知道秀兰心里在想什么,当然即便知道了,他可能也不会很在意。他只觉得这大袖衫真是太好了,又好看又好脱,一脱掉就能露出美人那浑圆白嫩的肩膀,真是太合朕的心意了!轻轻咬一口,又嫩又香又滑,嗯,还有锁骨,圆润的下巴,粉嫩的樱唇,香软可口。   这齐胸裙也好,略施点力往下拉,那圆润挺翘的水蜜桃就露出了半个,只要把碍事的裹胸先扯掉,就能将水蜜桃捧在手里了。还是美人的胸脯生得好,恰可一手掌握,软滑弹嫩,真好。皇帝恋恋不舍的离了秀兰的嘴唇,改去品尝丰润的水蜜桃。   秀兰终于能好好喘气,迫不及待的急促深呼吸了几口,身体再也撑不住,被皇帝压着往后躺倒在了床上。   床帐纷纷落下,衣衫也一件一件的飞落在四处,床上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还有男人的征询声:“今日让你在上面可好?”以及女人无力的抗拒声:“不要……”   架子床开始由慢到快的晃动,门外的关续侧耳听了一会儿,就让人去备好热水,另一位日常伺候的女史则把这一日记录在案。   里面足足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皇帝才吩咐让送热水,关续、香莲等人鱼贯而入,各自伺候着主子沐浴净身,又重新铺了床铺,给他们换好了衣裳才各自退下。   “今日如何?”皇帝将秀兰抱在怀里,脸上是满足的笑意,“这画儿有用吧?”   秀兰浑身无力,只装睡不理会,皇帝低笑了几声,没有再跟秀兰调笑,拥着她睡着了。   第二日皇帝果然一早就醒了,把秀兰硬是拉了起来,带着她去湖上捕虾钓鱼,玩够了回来到抱月楼用早膳。吃完饭以后本来还要再去游湖,却忽然有人来报,说几位大学士到西苑求见,皇帝颇为扫兴,但还是换了常服出去励勤轩见他们。   临走还不忘嘱咐秀兰:“就算是困也别立即就睡,刚吃了饭,先走走再睡。”   秀兰摆摆手,送走了他,只觉得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也不管么多,还是倒头就睡了。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她睡的出了一身的汗,在抱月楼里又简单洗了个澡,皇帝还是没回来,秀兰就叫了赵和恩来问:“知道都是谁来了么?”   “回娘子话,小人听说几位阁老都来了,有要事禀告陛下。”赵和恩躬身答道。   秀兰心说多新鲜啊,几位阁老,你能不能说出来都是谁!她瞄了一眼旁边的云妆,云妆会意:“你给娘子说说,都是哪几位阁老。”   赵和恩明白过来,解释道:“今日来的有中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罗严罗大人,建极殿大学士、礼部尚书王恕王大人,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左侍郎高明镇高大人,以及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右侍郎刘健刘大人。”   没有一个听过的,再次确认是架空。秀兰没再多问:“你叫人去赏荷亭收拾一下,我过去坐坐。”屋子里虽然有冰,可还是有些闷,她想去亭子里坐会,吹吹风。赵和恩应了,带着人先去赏荷亭布置。   秀兰这里理好了衣衫,又照了照头发,然后带着云妆和香莲一起往赏荷亭去,沿路看见湖中荷花开得正好,又有微风从湖面吹来,果然比屋子里凉爽得多。秀兰到了亭子里,倚着栏杆喂了一会儿鱼,正觉得有些无聊,云妆就说:“皇上回来了。”   秀兰转身,顺着云妆的视线看去,果然皇帝正从东面廊子里过来,她直起身,往前迎了几步,等皇帝到了面前就问:“怎地去了这么久?”   “别提了,一见到这些老家伙就脱不开身!”皇帝小声抱怨,满脸的烦恼,牵着秀兰的手继续往赏荷亭走,“咱们上船游湖去!”   秀兰跟着他走,提醒道:“可是还没吃午饭呢!”   皇帝也不停步:“咱们去湖心亭吃。”又吩咐关续,“叫他们做白灼虾,小鱼煎一煎,大鱼红烧。娘子想吃什么?”   秀兰想了想:“我想吃拍黄瓜。”这个天吃点黄瓜最清口了。   皇帝没明白,顿住脚步:“拍黄瓜?”   “嗯,就是把黄瓜洗净了去皮,用刀背拍一拍,撒盐放醋,再加一点蒜汁就好了。”秀兰很久没吃了,十分想得慌。   皇帝皱眉:“还要加蒜汁?”最后两个字的发音都有点怪。   秀兰以为宫里不吃这种味重的,就勉强答道:“不放也行,要是有海米,再加点进去就好了。”   关续看她不明白,在旁低声说了一句:“郎君从不吃葱蒜之类辛辣味重的东西。”   怪不得她到这里之后,连在菜里也都没见过用来调味的葱花呢!秀兰还以为是御厨调完味就给挑出去了,怎么也没想到是皇帝挑食,于是就说:“是我粗心,不放也一样好吃。”   “多嘴!”皇帝斥了关续一句,然后说:“可都记下了?照娘子说的去做了来吧。”关续应了“记下了”,然后就一溜小跑去传话。   皇帝牵着秀兰的手上了船,两人坐着船往湖里行,秀兰做无意状,问:“大学士们为了什么来的?说了这么久的话?”   皇帝正在摆棋子,听秀兰问也没抬头,只说:“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摆好了叫秀兰,“来下一局。”   秀兰气馁,这种被隔离起来的感觉太不爽了,她不喜欢像现在这样对外界一无所知,太没有安全感了。可是她也不能认真追问,无论在什么朝代,这样直接问朝臣的事,似乎都不太妥当,秀兰只能自己忍着,陪皇帝下了一会儿棋。   他们游完了湖,去了湖心亭吃午饭,皇帝对海米拌黄瓜很满意,多吃了几筷子,关续就给秀兰使眼色,秀兰没明白,倒给皇帝看见了,扫兴的扔了筷子:“不吃了。”   第21章 察言观色   关续立刻老实了,垂头侍立、屏气敛声。秀兰还是不太明白,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关续,问:“怎么了?”   “黄瓜性凉,吃多了伤肠胃……”关续抬头瞄了秀兰一眼,细声细气的答。   皇帝已经不高兴的站起了身,也不喝茶,自顾出了亭子,秀兰只得起身追上去拉住皇帝的手跟着,又数落后面跟上来的关续:“知道你是关心龙体,可也别太过了,郎君身子一向都很好,不过是多吃几口黄瓜,有什么打紧的?”   关续赶忙躬身认错,皇帝今日似乎情绪不佳,很不耐烦的挥手:“行了,别紧跟着。”牵着秀兰的手大步在前走,让关续他们远远跟着。   秀兰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绷着脸,虽然没有发脾气,可也跟他平日的温和大不相同,她一时也不敢开口,只老老实实的跟着皇帝走。皇帝一路牵着她登上了岛上高处,四下一望,全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指着岸边的亭台楼阁问秀兰:“你瞧,从这里望回去,别有一番意趣。”   “嗯,这样看着抱月楼一点也不高呢!”秀兰看他脸上没那么紧绷了,赶忙顺着他的话说:“要是多点垂柳就更好看了。”   皇帝听了又打量了一会,说:“你要是喜欢就叫他们去种好了,现在种完了,明年春就能赏了。”   这算不算劳民伤财……,秀兰可不想助纣为虐,就摇摇头:“不用,现在这样也很好。”   皇帝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牵着秀兰的手望着不知名的方向。秀兰也不敢打扰,幸好这会儿天上有云彩,遮住了太阳不会晒着,不然皇帝又不许宫人近了来打伞,他们两个站一会儿就要给晒成人干了。怪不得他肤色不白呢,一定都是这样晒的,秀兰在心里嘀咕。   他们两个人在上面站着不动,可急坏了下面的人,侍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关续咬着牙上前禀道:“郎君,娘子,这天像是要下雨,不若早些回去吧?”   皇帝这才回过神,抬头看看天,确实乌云多了起来,而且也有几丝凉风带着湿意吹来,就点了点头,拉着秀兰往回走,叹道:“也该下雨了。”   他们回到岸边上了船,往待渡亭而去,眼见外面的天越来越黑,待船刚行到一半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秀兰和皇帝坐在船舱里,谁都不说话,一起默默的看着雨中的湖面。   雨点落入湖面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把那远处的荷叶也打的东倒西歪,那雨越来越急,湖面的波纹渐渐乱成一团,亭亭玉立的荷叶也都渐渐有些不胜雨打风吹之态,就连船舱顶棚的雨声都一声大似一声,只有船舱内还寂静无声。   秀兰看湖面上因为急雨已经激起了水汽,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了,就回头在舱内扫了一圈,只见内侍和宫人们都老老实实的贴墙而立,姿势一如她看窗外之前。再去看皇帝,虽然歪靠在榻上,神情却不见轻松,脸上的线条绷的紧紧的,蹙眉望着窗外的湖面。   她本来是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的,可是这会又实在受不了这死寂的气氛,就抬手去摸了摸皇帝面前的茶杯,叫关续:“这茶冷了,去换一盏来。”   关续应了快步上前,接过了茶盏出去。皇帝也闻声转过了头,环视了舱内一眼,又看向秀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过来坐。”说完往旁边挪了挪。   秀兰和他本来是对面而坐,此时看皇帝缓和了面色,她就很听话的下地到另一边,坐在了皇帝身旁。她瞟了一眼低头侍立的侍从们,伸头凑近皇帝耳边用气声慢慢的说:“别生气嘛。你要是真的没吃够,晚点回去我叫香莲再弄点来你偷着吃。”说的时候还用手遮着,特别像小孩子之间说悄悄话。   皇帝“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伸长手臂将秀兰揽在怀里,就去她的腋下搔痒:“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笑话我。”   “哈,哎,别,哈哈。”秀兰怕痒挣扎,在皇帝怀里滚来滚去,“我,我哪是,笑话你啊,你这人真没良心,啊哈,快停手。”   皇帝听到这里停了手。问道:“我怎么没良心了?”   秀兰呼哧呼哧的喘气,推开皇帝的手,哼了一声说道:“人家明明是为了你,看你不高兴想哄你欢喜的,你反倒来欺负人。”   她笑得脸颊通红,皇帝看着心动,就低头亲了一亲,笑道:“你说这话才是哄我呢!先前明明是取笑我,当我听不出么?”说着说着张嘴去咬秀兰的唇瓣。   这船舱里那么多人在,秀兰哪里好意思,赶忙扭头躲开,又挣扎着想坐起来,皇帝把手按在她腰间不许她动,哄骗道:“给我再亲一下就让你起来。”   秀兰不肯,用眼神示意屋子里有人在,又推他的手,“别闹了,快靠岸了,让我起来拢拢头发。”语调软软的,带着求恳。   皇帝看她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又听她这样放软了腔调说话,心里一软,就松手扶了她起来,先帮她理了理衣衫,然后也靠近秀兰耳边,学她先前那样说悄悄话:“先攒着,晚上可要还的。”   两个人这一番嬉闹,让皇帝重现笑容,舱里的气氛也就好的多了,皇帝喝了关续送上来的新茶,又跟秀兰说了一会儿话,船终于到了待渡亭。此时雨也小了许多,侍从们撑了伞护着皇帝和秀兰下船,又一路进了回廊,直接回了逸性堂。   外面下着雨,别的事是不能做了,皇帝叫取了秀兰的描红本子,继续教她认字写字,等到认完了字,秀兰自己练字的时候,他就拿了一本《吕氏春秋》坐在一旁看。   秀兰坐的端端正正的,按照皇帝教的标准姿势握笔,一笔一划的描大字,她一直专心致志,连续描了十余张纸,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就放下了笔,活动了一下脖子,说:“我歇一会儿再描。”说完没人答话,她抬头一看,刚刚坐在旁边看书的皇帝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一本书放在小几上。   “娘子,皇上出去见夏大人了。”门口守着的香莲听见动静,走了进来回禀。   秀兰往窗外看了看:“夏起什么时候来的?外面雨停了?”   香莲答道:“夏大人刚到,雨还没停,但小了许多。”   秀兰点点头,让香莲给她倒杯茶喝,她站起来走到外间门口去,往外面看了几眼,正好看见关续撑着伞快步走过来。   关续走到廊下收了伞,给秀兰行了一礼,禀道:“娘子,郎君说您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儿,他一会儿就回来陪着您。”   “知道了。”秀兰答应了一声,回头四顾看看,周围并没人,就问关续:“郎君今日为了什么不高兴?”总不可能真是为了几块黄瓜。   关续面带难色:“小的也不知,郎君自从见完几位阁老就不太痛快。”他圆圆的脸皱成一团,似乎颇为苦恼,“不过每次阁老们来,郎君必都会不高兴一天的。”   秀兰听着他这细细的说话腔调颇有些不舒服,可是有些事还得问,“这又是为了什么?就算是阁老们来见郎君,总也不会是为了惹他生气的吧?”   那张圆脸皱的更厉害了些,关续低着头不看秀兰,低声答:“这,小的不敢多说,娘子若是想知道,不如亲自问问郎君?”说完飞快抬头瞟了秀兰一眼,又告辞:“郎君还等着小的回去回话……”   “行了,去吧。”秀兰看问不出什么来,也只能放他去了,眼见着关续打开伞,快步走入雨中,一路几乎是小跑的出了视线,秀兰不禁有些烦恼,眼下连关续都没把她真正当主子,何况旁人?   秀兰失落的回头,却被悄无声息立在身后的香莲吓了一跳,“茶好了?”   香莲应道:“是。”上前扶着秀兰进去坐下,又端了茶盏送到秀兰手上,然后就悄无声息的立在一边。   秀兰不知道她听见自己与关续的对话没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试探,就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喝完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我真是笨,既猜不出郎君为何不悦,也不会哄人,不能让他高兴。”不知道如何开始,那就先示弱吧。   香莲抬头看了看秀兰,劝道:“娘子何必自轻?今日还是亏得您哄的郎君开颜呢,不然按从前的惯例,郎君总得到明日才能再高兴起来。”   “你知道郎君为何不高兴?”秀兰一听她似乎知道内情的样子,立刻做出一副依赖求助的表情,“姐姐快教教我。”   香莲连称不敢,然后说道:“娘子千万别听了关续的话,亲自去问郎君。好容易郎君高兴些了,谁再去提这事都是自找麻烦。”又解释,“其实每次阁老们来,会惹得郎君不高兴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三件事。”   第22章 内幕消息   “要么是请郎君回宫上朝理事;要么是劝郎君亲近皇后娘娘,早日诞下储嗣;要么就是请皇上亲贤臣远小人,罢黜夏大人一干宦官。”香莲一口气说下来,既不停顿,也没有什么高低起伏,在说到罢黜夏起等人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压低。   秀兰实在有些惊讶,看来云妆说的没错,这个香莲还真有点非同一般之处。   香莲看秀兰惊讶的说不出话,低头福身:“娘子恕罪,奴婢僭越了。”   眼前的宫女看起来十分恭顺,弯腰低头的角度也恰到好处,可是她给秀兰的印象却完全扭转了。秀兰站起身去扶她:“快别如此,我感激姐姐还来不及,你是知道我的,莫名其妙的就到了这里,什么都不懂,也没人肯跟我说句实心话,难得姐姐肯告诉我。”她语调诚恳,眼神也尽量诚挚。   香莲脸上透出了点亲近的笑意,谢过秀兰之后说道:“娘子,眼下您已是今非昔比,自己首要就该尊重起来,这姐姐妹妹的称呼是再不可用了。虽则郎君喜好别称,可您心里却须得有数,您已是娘娘,这上下尊卑万不可乱,若是您自己不自重身份,下头的人又如何会尊重您呢?”   “话虽如此,可我一向长在乡间,从来也没身处高位,又怕旁人说我一日登高便翻脸不认人,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呢。”这是秀兰的心里话,她心里顶瞧不起那些一旦飞上枝头就颐指气使、鼻孔朝天的暴发户,自然也不愿自己有那副德性,所以待人接物依旧客气有礼。   可是她本来就出身不高,又是皇帝出去抢回来的,那些内侍宫人想来看不起她的不在少数。更有些人还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盼着什么时候皇帝腻了将她弃如敝履,见她也没什么威严,在皇帝不在的时候,自然的就对她不那么敬服了。   其实秀兰之前也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那些下人到底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如何,直到今日,她刚有些不爽关续对她说话的态度,再听了香莲的一番话,才真是豁然开朗,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香莲听了秀兰的话轻轻叹了口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尤其是在这宫里头,一味想做好人那必然是不成的。娘子容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就算是皇后娘娘,只因为不得郎君的宠爱,又得罪了夏大人,在宫里头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旁人?”   “娘子如今有郎君宠爱,正该趁此立威。恭敬顺从的多加赏赐,阳奉阴违的重重责罚,如是几次之后,自然人人都知道娘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服侍了。”香莲轻声细语的给秀兰出主意,“关续倒还罢了,他最是知道郎君对您的宠爱,轻易是不会开罪您的,且他又是夏大人最中意的徒弟,您到郎君身边,也是托赖了夏大人提携,自然该给他几分薄面。但下次若换了另外一个敢如此回话的,您就该趁势罚一罚了。”   谁托赖了那个死太监提携了??秀兰听了这番话心中实在不爽,她最恨的就是那个谄上欺下的死太监好不好?可是香莲这番话似乎有给她台阶下的意思,她也不能驳了香莲的面子,只得勉强笑着说:“你说的极是。”   香莲很高兴秀兰听进去了这番话,就顺势又给了更进一步的建议:“娘子若是觉得谁不好,也不须当场发作,免得有失/身份,到时无论是谁在身边服侍,您只须看奴婢等一眼,奴婢们自然就明白该如何做了。”看秀兰点头受教,香莲最后加了一句:“奴婢等既已跟了娘子,自然都是盼着娘子青云直上的,娘子的荣辱就是奴婢等的荣辱,娘子有话只管吩咐就是。”   这样一番实心实意为秀兰打算的话,再加上最后那句实实在在的剖白,让秀兰不得不动容:“香莲,真是多谢你,要不是你,这些话再没人肯跟我说的。”当下握住香莲的手,又问了一些关于夏起的事。   比如:“阁老们为何要郎君罢黜夏起?除了夏起还有别人?”   “此事说来话长,哪日娘子闲了,奴婢再跟您细说,只是娘子千万切记,不可当面问郎君朝政之事,夏大人和阁老们的事也不是您该理会的。夏大人从郎君幼时就侍奉左右,情分非旁人可比,娘子心中要有数。”香莲看着时候,估摸着皇帝差不多该回来了,就没有跟秀兰详细的说。   果然,她们两个还没有再说几句,皇帝就带着人从前面敞厅出来,慢悠悠的踱回了屋内,“写完了?”他扶住迎上来的秀兰的手,问道。   秀兰这才想起来还有大字没写完,就心虚的笑了笑:“还没,我写累了,休息一会儿。”   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就知道偷懒。来,我们看看你写的字,要是写得不好还偷懒,我可是要罚的。”牵着秀兰的手进了东次间,去看她写好的字。   “唔,难为你肯用心,眼瞧着长进了许多。”皇帝一页一页翻看秀兰写的字,称赞完了,又指出其中写的不好的,告诉她该如何下笔。   秀兰一副好学生模样,等把皇帝说的都记住了,就问:“你说我长进了,可有奖赏没有?不能只罚不奖吧?”   皇帝看她一脸娇憨的要求奖赏,心中怜爱,伸手扣住秀兰的腰,在她嘟起的唇上亲了一口:“赏了。”   屋子四角还有侍立的宫人,秀兰可不习惯有这么多人观赏,当场就红了脸,“这还算是赏啊!”推开皇帝,撅着嘴坐回椅子上,又提笔蘸墨要继续写字。   皇帝得意洋洋,笑着坐到椅子扶手上,伸出右手去握住秀兰拿笔的手,说道:“这是额外给的赏赐,你还想要什么?我叫他们给你打一套金镶玉头面如何?”   “我首饰够戴了。”这些金玉首饰太重,她又不肯整副头面都戴着,所以对新打一副首饰的热情不大,秀兰想了一想,看着皇帝说道:“要不你再带我出去走走吧?”   皇帝伸左手点了秀兰的鼻子一下,笑道:“你是玩的心野了是不是?近来天气太热,出去也没甚好玩,不如等等天凉了我们再去。”说完看秀兰有些不高兴,就揽着她的肩哄:“到时我带着你去行猎。”   秀兰瞪大眼睛问:“当真?去哪里行猎?”   她的表情总是这样鲜活,让皇帝看着心情舒畅,平白觉得对这些习以为常的活动多了一些兴致,“就在狮子山下,我叫人在那里围了一处地方,里面有各式野物,你会骑马么?”   秀兰摇头:“去哪里找马呀,我们家连驴子都没有。”偶尔要出门都是借刘家的骡子。   “唔,那也无妨,到时你跟我同乘一骑就是了。好了,继续把这几个字写完,然后我带着你去雨中赏荷。”说完又亲了秀兰的脸颊一下,就放开了手站了起来。   秀兰歪着头看了皇帝半晌,有些迟疑的问:“我怎么瞧着你这会儿份外的高兴呢?夏起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皇帝刚走到他的椅子跟前,听见秀兰这样说失笑:“你说的倒像我是个小孩子,有点好东西就能哄好了似的。”笑完又看着秀兰说:“只要跟你在一处,天大的烦恼也没有了。好了,快乖乖的写字,一会儿带你出去玩。”   囧,你不是小孩我就是小孩了吗?哼!秀兰低头用力写字,心说一定是夏起给你灌了什么**汤,不然你为什么这么高兴?不行,我非得问出来,我得让他养成有话跟我说的习惯,不然实在太被动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太不爽!   她想着心事,心不在焉的把剩下的字写完,然后洗净了手,换了蓑衣木屐,跟皇帝手拉着手出去看荷花。此时的雨细细密密,风也止歇了,所以湖面视野良好,被雨水洗过的荷叶翠绿欲滴,那红彤彤的荷花也份外的娇艳。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①”皇帝牵着秀兰的手,并肩望着眼前的湖面,又开始教秀兰背诗,“此诗虽是咏西湖,用在此处也未为不可。”   秀兰最喜欢煞风景:“山在哪里?”故意把脸上神情变得呆呆的。   气的皇帝伸手去揪她的鼻子:“你就会故意气我!你这是欺师灭祖你可知道?”   第23章 童年阴影   秀兰转身踩着木屐就跑:“是你不叫我拜师的,这可不算欺师灭祖。”她以前常在田地里来回奔跑,此时穿上木屐虽有些不惯,可还是能维持住平衡,跑的飞快。   倒把后面追的皇帝吓了一跳,一迭声叫她:“好了好了,快别跑了,当心跌倒。我不罚你了。”   担心他使诈,秀兰停下来转身看着皇帝确认:“你是皇帝,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快回来,不闹了。”皇帝伸着手等秀兰走回来,还埋怨她:“光顾着调皮,也不怕跌倒了,这雨天地上又湿又滑,摔倒了有你好受的。”   秀兰被他那带着宠溺的语气搞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笑嘻嘻的打岔:“哎呀,这算什么,以前小时候我娘一生气要打我,我就光着脚丫子往外跑,她可从来追不上我,每次都能等到哥哥姐姐来救命。”   皇帝听着有趣,就问:“你娘要打你,你爹爹不管么?你哥哥姐姐拦着管用?”   两个人说着话到亭子里坐了下来,“我爹爹从来不管,他只管两个哥哥。我们家就数我姐姐最有主意,家里的事比我娘做的还好,连我爹都听得进姐姐的话,所以每次娘和姐姐争吵,她都吵不过姐姐,爹爹又向着姐姐,于是时候长了,我娘就也听姐姐的了。两个哥哥呢,我娘一贯重男轻女,只要有哥哥求情,她一般也就会气消了。”她本来只是随便举个例子,不想越说越细,越说就越想家人了。   皇帝自然看出秀兰的情绪渐渐低落,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听你这样一说,就知道你们家里虽然看着吵闹,但是内里却必定是和睦亲近的了。我却连你都比不上。”他说到这里转头四顾看了一下,见侍从们都远远站着,才继续说道:“我说了你不许笑,我小时候为了让母后多陪我一会儿,常常故意调皮捣乱,心想哪怕她像教大哥那样教训我几句也好,可她却总是皱着眉,叫宫人们送我走。”   “送你走?”秀兰转头看着皇帝,有些惊讶的问。   雨滴噼噼啪啪的打在亭子顶上,越发显得亭子里非常安静,皇帝伸手给秀兰擦了擦脸上的雨点,答道:“我从五岁开始就分宫别住,父皇身体不太好,母后还要照顾大哥起居,顾不上我。”语调平淡,说的就像是别人。   秀兰真没想到他是这样长大的,想起他和太后之间的事,对他更加同情了,破天荒的柔声道:“那以后我照顾你,不听话了我就学我娘,拿鞋底子抽,可好?”   皇帝扑哧笑了出来,“你敢!你要拿鞋底子抽我,我就打你的屁股。”说着还伸手去秀兰屁股上拍了拍。   输人不输阵,秀兰噌的站了起来:“你要是敢打我,我就不让你上我的床!”   于是最终还是皇帝败下阵来,两个人结束了无聊的争锋对话,手拉着手回去吃晚饭,走着走着秀兰看见后面跟着的关续,就故意用他能听见的音量问皇帝:“你还没告诉我今日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呢?莫不是真为了关续不让你吃黄瓜?那咱们可得好生罚他一罚。”还是开玩笑的语气。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不长眼的!”皇帝顺着秀兰的话头,也扭头看了关续一眼,佯怒道:“什么都要管,真不知谁是主谁是仆?”   关续一听这话吓的立刻扑通跪倒:“陛下恕罪,小的实是一片忠心为了陛下。”   皇帝本来只是说笑,此时听了他的称呼反倒真的不悦了:“哼,个个都说是忠心,都说是为了我,却个个都攒着劲的来惹怒我,谁许你改了称呼了?掌嘴!”   关续连连告罪,接着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起来。秀兰先前不过是气不过,想在皇帝跟前给关续找点不痛快,可是眼下看着他白白的圆脸上已经打出了巴掌印,不由有些不忍心,就拉着要走的皇帝劝道:“怎么还真生起气来了?白费了我这番功夫哄你。”   又骂关续:“没轻没重的,郎君不过是同你说笑,你还当真跪下认错,郎君要是真想跟你问罪,还用等到现在?还不快停了手?”   因着皇帝没开口,关续也不敢停手,只口里不停说道:“小的知罪。”   “好了!娘子说叫你停手你没长耳朵?自己回去反省,晚上不用你伺候了。”拉着秀兰继续往回走,还跟秀兰嘀咕:“真是扫兴!早先他还算伶俐,近日不知怎地,越发没眼色起来了。”   后面跪在原地的关续又怕又悔,眼见着其余的内侍和宫人们都快步的跟了上去,无一人看他一眼,心中倍觉凄凉。又听见了皇帝后面那一句话,更是心惊胆战,深恐皇帝就此嫌恶他,要找别人替了他。自己淋着雨回了住处,只寻了冰来敷脸,别的都顾不得,就那么倒在床上,连晚饭都没吃。谁知第二日起来就发热,接着一连病了好几天,好些日子都没能到御前伺候。   秀兰还在劝皇帝:“好了好了,刚刚高兴起来了,何必又为了些许小事生气?是我多嘴,多问了那一句,关续才多大呢,你那么一说他心里害怕,可不就当真了?”   皇帝却还是不太高兴:“这会儿他倒知道害怕了,先头在湖心亭的时候怎么敢大着胆子管朕?也不知跟谁学的,倒学会说什么一片忠心为了朕了,哼!当朕不知道他们那些小心思?不过是为了自己有个忠心的名声,哪是真的为了朕?”   果然就该听香莲的,不去触这个霉头,听听,现在都改称朕了。秀兰颇为后悔,此时只能绞尽脑汁的去哄他开心:“是是是,他们都是只顾自己,实在可恶,幸好还有我呢,我哄着你,快别生气了。”   “你怎么哄我?”皇帝听到后面笑了出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秀兰问。   秀兰看侍从们都停在了后面远处,就低声笑道:“你说怎么哄就怎么哄。”   听了这话皇帝份外满意,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凑近秀兰耳边,“那你今儿陪我演练那第五式。”   擦!这流氓昏君!秀兰一把推开他,抽了自己的手就跑,只丢下一句:“你别想!”   皇帝哈哈大笑,也快步跟着秀兰进了逸性堂,在后面说道:“你自己可是答应了的,我说怎么哄就得怎么哄。”   “哼!我又不是君子,说话从来不作数的!”秀兰理直气壮的反悔,进了后院堂屋,让迎上来的香莲和玉英帮她脱了蓑衣斗笠,一看里面的衣裳也有些湿了,就又去换了衣裳才出来吃晚饭。   晚上接替关续在旁侍候的是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内侍彭磊,彭磊个子也不太高,生的有些敦实,说话不像关续那样细声细气,而是略带点沙哑,但秀兰觉得比关续那把嗓子好听些。   在秀兰跟了皇帝的这段时间里,彭磊也曾在皇帝跟前伺候,不过总是要比关续落后一步就是了。她曾经听云妆提过,说本来彭磊才是小字辈里的红人,颇得皇帝的欢心,只是因为此次秀兰入宫,关续是立了功的,在皇帝面前有了脸面,这才开始事事压那彭磊一头。   因为不常见到彭磊,所以秀兰对他印象不深,可这个彭磊显然对秀兰是有些了解的,在饭后甚至还私自做主给秀兰上了茉莉香片--秀兰不喜欢喝味淡的绿茶,但平常跟皇帝在一起,为了迁就他、免得麻烦,都是跟他喝龙井茶,只有自己呆着的时候,才会叫人给她上花茶。   皇帝有些奇怪,问秀兰:“怎么你喜欢喝香片?”   “嗯,这个味道香浓。”秀兰笑答,“喝完总觉齿颊留香。”   皇帝笑了笑,对彭磊说:“还是你有心。”又叫他自去领赏银五十,跟身边伺候的内侍和宫人们说:“都好好学学,这才叫忠心任事!”   秀兰在旁边扫视了一圈这些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又说不出。低头喝了两口茶,皇帝就叫她陪他下棋,两个人下了几局棋天已黑透,雨犹未停,皇帝一边揽着她进内室,一边问:“可听见雨打芭蕉的声音了?”   不就是雨点打在叶子上的声音,有什么不同么?秀兰搞不懂这些文人的想法,只点头:“听见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入了秋听秋雨之声更别有趣味。”皇帝右手揽着秀兰的腰,左手握着秀兰的左手揉捏,渐渐心猿意马,把别事都抛在了脑后,低头去一亲芳泽:“让我尝尝这香片香不香。”   第24章 晴天霹雳   秀兰觉得,她现在亟需专业的培训。   是,她是看过许多宫斗宅斗的小说,可是那些小说里面都没有讲过该怎么样和太监争宠啊啊啊!   妹的,昏君一早又去见了夏起,两人在书斋里足足说了一上午的话,连午饭都是一起吃的,可是昏君回来以后,愣是半点口风都没跟她透!她还以为经过昨天两人交换童年经历,昏君会开始跟她多说一些正经事的,谁知他还是一如既往,除了风花雪月就是风花雪月!   秀兰很不爽,不,是非常不爽!就算是夏起见了她恭恭敬敬,还特意来给她行礼问好,也不能消弭掉秀兰对他刚刚产生的类似“情敌”的警惕和敌意。她得想办法把耳目扩展开,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趁着皇帝上午和夏起单独说话,秀兰拉着香莲去了赏荷亭,她把其余的侍从都赶远了,然后开始跟香莲了解她所有潜在的情敌--大太监们。   “我总听人说,夏起是从小就伺候郎君的,你跟我说说,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郎君的?”   香莲立在喂鱼的秀兰旁边,眼睛看着湖里的鱼,缓声答道:“夏大人是从郎君分宫别住就开始伺候郎君了,那时郎君才五岁。夏大人约有十八、九岁,刚入宫没几年,只因得了当时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张桂张大人的赏识,就被分到了郎君身边。张大人便是如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已年老多病,眼看就要退位让贤给夏大人了。”   不用香莲多说,秀兰也大概能想象得到,离了生母自己住的小皇子,必定是会十分依赖此时陪在他身边的人的,可是香莲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那时郎君的乳母钟夫人还在,太后娘娘无暇顾及郎君,所以郎君的日常起居都是钟夫人一手照顾的。夏大人十分有本事,到了郎君身边没用多久就哄的钟夫人高兴,进而得了郎君和钟夫人的信任,后来钟夫人因违犯宫规,被太后娘娘赶出了宫,夏大人就自然的成了郎君身边最得信赖之人。”   这是魏忠贤和客氏的翻版??秀兰一路脑补的不可收拾,连太后棒打鸳鸯的戏份都给脑补出来了,她被自己的想象刺激的一个激灵,赶忙把这些想法压下,问道:“那钟夫人?”还活着么?   香莲自然明白秀兰的未尽之意,答道:“皇上登基之前,钟夫人就过世了。”   太好了!秀兰心里庆幸,不然又要多一个货真价实的“情敌”。“你说关续是夏起最中意的徒弟,他还有别的徒弟么?”   香莲点头:“夏大人的徒弟可不在少数。上次送您回来的赵全也是夏大人的徒弟。除此之外,还有十余人在各监任职,大部与娘子都没甚干系,却有一人娘子须得知道,便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刘群振刘大人。刘大人早前也在郎君身边侍候,在郎君登基后由夏大人保举进了御马监,如今亲领羽林三千户所,可算位高权重。”   秀兰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特意留意这个人,她把手中的鱼食放下,转头看着香莲,问道:“提督太监上面不是还有掌印太监?”并不算一号人物,为什么要留意?   “娘子有所不知,昨日阁老们来到,首要提名请郎君罢黜的便是这刘大人。”香莲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变化,面带微笑,语声轻柔,“奴婢昨日想法跟几个相熟的内侍探了探消息,他们虽不在房中,但往来伺候还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听说似乎是因为刘大人欺压良民,将京郊一户人家的房舍夷为平地,还占了他家的良田,将这一家人赶出了京师境内。”   这事虽然很目无王法,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应该算不了大事吧?秀兰不明白阁老们为什么特别为了这件事来找皇帝。   香莲似乎看出秀兰的不解,就又加了两句:“御史们参奏刘大人以权谋私,率一营兵士去刘家坳撒野,更将一户良民当众掳走,直接丢在了高淳县外。此外又把从前刘大人的不法事迹一一提起,请郎君从重处置,娘子?”   秀兰面上呆呆的,心里一直在想,不可能,不是刘家,应该不是刘家,可是哪会有那么巧?就是在刘家坳,就在夏太监说刘家搬走的这段时间内,总不会是拆的他们王家!她一想明白转身就想跑回去找夏起算账,可是香莲一把拉住了她。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香莲满脸不解,拉住秀兰问道。   秀兰急促的喘气,问香莲:“那家人可是姓刘?这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香莲似乎有些无措,答道:“奴婢也不知底细,您识得这家人么?啊哟,是奴婢粗心,您娘家就在刘家坳,不过您别着急,必定不是您家里,况京郊也不止一个刘家坳,您先别急。”   平心而论,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可是秀兰此时已经在心里基本确定,这就是夏起让他徒弟干的,他把刘家赶走,釜底抽薪,然后再回来威胁她!这个狗太监,我和你势不两立!   心里怒火滔天,可是渐渐冷静的秀兰又觉得颓然,她刚刚听说了夏起和皇帝之间二十年的情分,若是此时她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兴师问罪,想来顶多是那死太监认个错就完,不,还不一定有认错呢,那是她定过亲的人家,谁知道是不是皇帝授意的?若是她贸然冲过去,惹的他们动了杀心,又该如何是好?   早先那股恨意慢慢回归,让秀兰心中的火苗窜得更高,可她只是慢慢的走到亭中石凳坐下,说道:“你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香莲有些意外秀兰这么快就平静下来,她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给秀兰,送到她手中,又执了扇子给她轻轻扇,说道:“娘子也是关心则乱。”说完这句就再没开口,似乎不打算继续先前的话题了。   秀兰慢慢喝完了一杯茶,觉得心里的火消了一些,才又问:“除了这事就没别的了?”   香莲听了问话显得有些踌躇,吞吞吐吐的答道:“另一件事似乎与您有关。”   “与我有关?”秀兰十分惊讶,“我有什么事?香莲,我还指望着你们做我的耳朵眼睛,你知道了什么事可一定得告诉我才好。”   听她这样说了,香莲才斟酌着开口:“似乎是郎君命礼部准备册封您为妃,但大人们以为,您入宫侍候陛下日短,且又无甚功绩,尚不足以封妃,恐六宫不服,不若先封选侍。”香莲说话的过程中一直注意着秀兰的脸色,见她并没什么大的波动,才说了最后一句:“并趁势劝郎君回宫,亲近皇后娘娘,好早日诞下储嗣。”   秀兰在心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她现在真的很想骂娘,就知道没那么好命,遇到个亲妈作者!这得是什么样的后妈才能给她安排这样内忧外患的处境啊?   她是不需要跟别的女人争宠,不需要伺候什么太后皇后的,可是她得小心死太监!而且外面还有一堆正直的大臣在捣乱,死活不让皇帝给她名分,我勒个大擦!现在光有那昏君的一时宠爱有毛用?他连封妃都说了不算,好想骂人砸东西有木有!   秀兰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僵硬无表情,所以香莲以为她承受能力高,又给她来了一记惊雷:“娘子,其实依奴婢看来,此时暂不封妃也有好处,您现在还是该把精力放在郎君身上,早日诞下龙子才是正经。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妃子之名也不过是好看好听,究竟不是什么大实惠,先端慧贵妃何等受宠,接连诞育两子,还不是一样在先帝驾崩后殉葬?”   轰,咔嚓!什么?皇帝死了妃子要殉葬?作者你这么丧心病狂,你读者知道吗?秀兰简直风中凌乱了,她看着香莲呆呆的问:“你说的是真的?生了儿子的贵妃都要殉葬?”   第25章 祸不单行   下午皇帝见到秀兰的时候,对她的没精打采十分意外:“可是中暑了?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秀兰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夏起走了?”   “嗯。”皇帝拉着秀兰坐下,伸手去摸摸秀兰的额头,问她:“可有哪里不舒坦么?”   秀兰摇了摇头,略带委屈的说:“就是有点想家了。你带我回刘家坳看看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微抬着头看着皇帝,还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楚楚可怜。   可惜她功力不够,在皇帝看来秀兰的眼神有些呆呆的,倒真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因生病而想家也很寻常,可是想起刘群振干的好事,他也只能含糊着回答:“现在外面天太热,等天凉一些了我再带你出去,可好?”看秀兰听了他的话撅嘴不高兴,又揽着秀兰哄,“你看看你今儿精神头也不好,万一出去再中暑可就受苦了,且等等。”   秀兰心里越发坐实了刘家的事,她没有再要求回家,很温顺的靠在皇帝腿上躺着,心里则在琢磨,要如何问出他今日跟夏起说了什么。   “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皇帝还在担心秀兰生病的事,就一面给秀兰按着额头,一面问道。   又不是真的生病,有什么好看的?秀兰答道:“不用,只是觉得懒懒的,没哪里不舒坦,躺一会儿就好了。”说完又故作幽怨的来了一句,“还不是为了等你,在亭子里坐的时候长了,所以多吹了会风。”   皇帝一听心中一喜,赶忙低头哄:“是我不好,耽搁的太久了,冷落了你。你放心,再没有下次。”   秀兰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撅着嘴说道:“少哄我,昨儿就悄没声息的出去了,害我一抬头就找不见人,今日更甚,吃过早饭就躲进了书房,连午膳都不陪我,还说什么下次?夏起到底有什么事,昨日不能一次说完,还要今日再说这么久的?”昏君似乎还挺吃娇蛮无知这一套,就用这招对付他!   果然皇帝听了并无不悦,还笑眯眯的认错:“是我的错,不该冷落你这么久,下次夏起再来,我只见他一个时辰,超了你就来敲门,如何?”却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夏起来干嘛。   “我才不去,到时你又该嫌我不懂事,耽误了你们的正事了。”秀兰有些泄气,转头闭眼假寐,不看皇帝了。   皇帝也没再吵秀兰,自己拿了本书靠着引枕看,就让秀兰在他腿上躺着,到后来腿都麻了,却因担心会惊醒秀兰,所以一直一动不动。而秀兰本来只是不想再理皇帝,却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有点迷茫的看看皇帝,说:“我睡了这么久啊。”   皇帝那里正在伸腿活动,想缓解一下麻痒的感觉,看秀兰刚睡醒的模样十分可人,就笑道:“还好,可觉得好些了?”边上伺候的彭磊十分有眼力见,此时已经赶忙的凑到了跟前,来给皇帝按摩腿了。   终于清醒了的秀兰这才明白状况,自己拢了拢头发,也凑过去给皇帝按腿,有些不好意的说:“你怎么不给我塞个枕头让我自己睡?腿麻了可不好受。”   “看你睡得香甜,不舍得。”皇帝调笑着答,手顺着秀兰的脸颊去给她缕头发。   秀兰囧,要**也分个时候好不?眼跟前还有个在给你按腿的太监灯泡在呢啊!!她假作害羞,低下了头不理会,只手上用力按了几下他的腿。   晚间秀兰又想了好几个由头去探听他到底跟夏起说的什么,可皇帝愣是一丝口风都没露出来,绝口不提夏起来干嘛,秀兰深深觉得无力的同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早日生个儿子上了。   让秀兰崩溃的是,连这唯一一点的希望居然也很快就破灭,她那自被抢到西苑后就毫无踪影的大姨妈,就在延迟了近半个月的时候突然造访了。   这一天秀兰和皇帝正坐在秋千上看宫人们踢毽子,她坐着坐着觉得有些腰痛,就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一股湿热的暖流正悄然涌出,秀兰整个人一僵,然后立刻站了起来,叫香莲陪她去净房,到净房解下裙子一看,果然里面的亵裤已经沾上了血迹。   香莲忙让人取来了经期用品给秀兰用,又服侍她换了衣裳,叫玉英去给秀兰煮红糖水。这么一通忙活,外面自然也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说有多少旁的人失望,就连秀兰自己也有些郁闷,总觉得这突然来袭的大姨妈特别像是她举步维艰宫廷生活的一个注脚:每当她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的时候,就会兜头倒下一盆凉水。   不过来月事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两个人可以分房睡了。在没有昏君纠缠的时间里,正合适秀兰自己做一个系统的宠妃升职攻略。   首先,目前的生活环境对她是大大有利的,没有竞争对手,且已经赢得了攻略对象的喜爱,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早一步生下儿子,那就安全多了。等等,这昏君二十几岁了还没有孩子,不会是,不能生吧?   独自躺在床上的秀兰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她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外面守夜的云妆听见动静,掌灯进来问:“娘子,做恶梦了?”   “啊,没,我没事。”秀兰掀开床帐,看着端着灯的云妆一笑,“就是想去净房。”   云妆忙把灯放下,上前给秀兰穿鞋,秀兰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云妆手下不停,麻利的给她穿好了鞋,然后扶着她下地去净房。   秀兰其实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去方便了之后又扶着云妆回去,她反复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跟云妆讨论那个可能性。这件事,只能以后慢慢观察,可真不能说出来。   好,先把这事放下,再想想身边的人事。云妆可以信任,但她的消息太基层,对秀兰来说只是个参考。香莲倒是知道得多,可是她转变的实在有些快,让秀兰一时之间反而不敢信任,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倾向性,说话不偏不倚,似乎都是站在秀兰的角度,可秀兰还是不太敢全然的相信她。   但无法全然相信又能怎么样呢?她现在并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秀兰看着谁都像坏人,再想想宫斗小说里那些貌似忠厚实则奸诈的太监宫女,她就更不敢随便跟不熟的人掏心掏肺了。所以她别无选择的要倚重香莲,反正香莲总不可能是宫里那些娘娘的人。   想到那些娘娘,秀兰就有点胃疼了,天杀的,这里居然还有妃嫔殉葬制度?!也太不人道了吧?据香莲说,这种殉葬不仅仅是皇帝死后要妃子和宫人殉葬,连宗室王爷死了,也都常要王妃殉葬的。秀兰真的很想骂娘,这个鬼朝代的开国皇帝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为了不在昏君死后被迫殉葬,秀兰有两个选择,一是鼓动皇帝干掉皇后,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反正皇后是不会殉葬的;二呢,就是生下长子,并且让昏君履行诺言,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昏君一直不理会皇后,不会生下嫡子,那么,她就可以母凭子贵封为太后,也就不用殉葬了。   这第一条路嘛,很难,非常难。废后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大事,那些维护正统的大臣们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何况还有一个喜欢皇后的太后在,秀兰默默的在这条路上划了个叉。第二条看起来容易得多了,皇帝是确确实实不喜欢皇后,而且他根本没有要回宫去的意思,他和皇后连面都见不着,更不用提生孩子了。   自己的优势是,跟皇帝朝夕相处,而且算是颇得他的喜欢,只要一鼓作气生了儿子,秀兰也就可以松口气了。哦,天啊,又回到生儿子的问题了,秀兰此刻真的很想爬起来冲到东里间去把昏君揪起来摇一摇,然后问他一句:“你叉叉的到底能不能生?”   第26章 迂回试探   秀兰两辈子过来,别的都没领悟到,只信奉一件:除死无大事。能有滋有味的吃饭、舒舒服服的睡觉,那么别的就都不算什么。前途多艰又怎么了?咱现在不是人还好好的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绝不能因烦恼而失眠、接着搞坏身体,所以秀兰把这些无解的难题往脑后一抛,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这次月事一共连绵了七八天,量虽不大,却比较难受。秀兰整日只趴在床上哼哼,皇帝看她可怜兮兮的,就坐在身边陪着她。秀兰嫌相对无聊,让皇帝给她念他在读的《吕氏春秋》。   “二曰: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皇帝的声音不若一般男子那么粗,他读的又抑扬顿挫,听起来就十分好听。   可是,“这是说的什么?”音乐和两仪阴阳有什么关系?秀兰听不懂。   皇帝一笑,把书放下,“这是在讲音乐之来源。你听这个也没什么趣儿,不如我教你背《声律发蒙》,学会了这个就能明白诗文的用韵和格律,你再学起别的来也事半功倍。”   秀兰腰腹还痛着,哪有心思背这个,就摇头不肯:“等我精神好了再说吧。”说到这灵机一动,“不如你多给我讲讲那杨妃的故事。”   “杨妃故事你不是听过戏文么?”皇帝之前问过秀兰如何知道杨妃的故事,秀兰答说是听戏听来的。   现在的秀兰另有目的,于是说:“我只听了马嵬坡杨妃缢死,前面是听旁人讲的,只说她本是寿王妃,后来被明皇接入宫中,又有人造反,最后六军哗变,杨妃被缢死,明皇也成了太上皇,个中详情却是不知的。”   皇帝听了问道:“既如此,不若我给你读白乐天的《长恨歌》如何?唔,另有一《长恨歌传》也一同给你读一读,读完了我再给你讲。”说完就叫人去取书。   秀兰无奈,只得被迫听他读了文又读诗,好容易听他读完了又叹息,秀兰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五郎,依你之见,杨妃有何罪?罪当死否?”   皇帝还在回味那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忽听秀兰这样问,就皱眉答道:“杨妃有何罪?罪皆在其兄与玄宗,若非要说杨妃有罪,也只罪在她生的太美。”说到最后一句复又叹息起来。   “是啊,若非明皇横刀夺爱,杨妃与寿王自可平安无忧一生,又怎会遭此横祸,被天下人唾骂。”秀兰伏在枕上,歪头看着皇帝,有些气愤的接道。   皇帝听了连连点头,等把秀兰的话在心里转了个弯之后,又觉得不对,扭头看秀兰,说道:“话虽如此,明皇待杨妃却实是一片真心,杨妃数次忤逆圣意,且善妒无容人之量,明皇都不曾与杨妃计较,两次接她回宫,这一番真情想来也是难以自抑吧。”   来了来了,说到关键的地方了,秀兰顺着他的话问:“两次接她回宫?杨妃还曾出宫不成?”   看她感兴趣,皇帝为了解她的心结,就细细解释了杨妃因妒悍不逊而两次被唐明皇遣送出宫的事,最后说:“杨妃如此恃宠生骄,恰是明皇太过爱护所致,也因这一番真情,明皇不舍杨妃离去,又把她接了回来。以帝王之尊尚能如此,情深可见一斑。”   秀兰听完也感叹:“明皇确实是个情种。”说完抬眼看皇帝,问道:“五郎,若是我也如那杨妃一般不能容人分了五郎的宠爱,五郎可会生我的气?”   皇帝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有点受宠若惊,笑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心里有我才会在意,我只有欣喜的!”   “当真?五郎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哄我的吧?”秀兰坐起了身子,伸手去握住皇帝放在腿边的手,问道。   她的手温热,皇帝感觉到秀兰似乎真的有些忐忑不安,就伸另一只手将秀兰揽进怀里,许诺道:“自然是真心话!你放心,我再不会怪你的。”   秀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偷偷笑了笑,决定更进一步,用更加忐忑的声音说:“那五郎也不会腻烦了我,要另选美人来替我吧?”   “娘子何出此言?”皇帝略略松开了手,抬起秀兰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心里疼你还来不及,怎会腻烦你?”   秀兰做出放心的样子,轻呼一口气:“那可太好了,我真怕因我身上不便,不能伺候五郎,五郎就要另选新人了。”   她这话一说完,不等皇帝有什么反应,立在门口服侍的关续心里先咯噔了一下子。他前日好不容易病好了能回御前伺候,看秀兰因月事不能侍寝,他为了讨好皇帝,就悄悄跟皇帝提了,要不要找个宫女来侍候。皇帝当时往西面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事不成了,再没敢提,却不料今日这王娘娘竟跟皇上直接说了出来!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说的话?不会,那时在御前只有自己和于贵儿,于贵儿是自己的人,断不会把这话传出去的。关续心里安定了一些,却不知那有些心虚的皇帝也瞟了他一眼,还引起了秀兰的注意。   皇帝听了秀兰的话,想起前天关续多的一句嘴,有些庆幸自己当时没答应,此时才能理直气壮的哄秀兰:“不会!你可是在屋子里闷得傻了?我要去哪里找什么新人?再说这逸性堂统共能有多大,有什么新人能逃得过你的眼去?”   “是我胡思乱想。”秀兰爽快的认了错,心里暗暗给关续记了一笔,想着过后要让香莲去查,然后跟皇帝撒娇,“五郎,你对我真好。”额,鸡皮疙瘩快退散!   皇帝颇为受用,先前对秀兰旧情难忘的顾虑也消散了一些,抱着秀兰缠绵了一会儿,又跟她一起用了晚膳,晚间都没回东里间去,就赖在秀兰那里歇了。   秀兰对彼此之间的亲密度也很满意,开始计算自己的排卵周期,只是这次月经延迟了,跟她以前的周期相差有点大,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她只能先以这次为起点计算。等月经结束后,她就有意在安全期以各种理由尽量少跟昏君行房,然后等过了安全期,再顺着昏君享鱼水之欢。   现在的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生儿子提到日程的第一位,有了儿子她的地位才能稳固,封妃什么的虽然不是很有保障,可总比没有名分强。而且有了儿子以后,她和昏君之间就有了更多的情感连接,也更能让她安心一些,不然她脑子里总会有“红颜未老恩先断”之类的句子飘过。   虽然昏君现在确实待她不错,而且她不算美人,皇帝还能这样对她,应该是不用担心皇帝见了更美的会移情别恋,可男人的心哪说得准呢?只要她抢先生下了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皇帝就算有了新欢,另生了儿子,也抢不走她儿子的帝位。   她可是对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如雷贯耳。单从眼下那些大臣们惹恼昏君的频率来看,本朝起码都是些靠谱的大臣,将来如果昏君敢废长立幼,不用秀兰自己争,自有大臣们去拼命,哼哼,这就叫抢占先机。   等有了儿子,她正式册封了妃位,那些太监宫人们自然就会用另一张脸孔来看她,到时才是真正的事半功倍,再收些心腹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秀兰打好了算盘,然后就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轰轰烈烈的生儿子运动中去。   第27章 冤家路窄   在秀兰和皇帝的不懈努力中,这个酷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天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凉快,秀兰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她不免有些心情郁郁,皇帝为了哄她开心,也为了兑现承诺,这天晚间就跟她说,若是明日天好,就一早带她出去行猎,还叫章怀云送来了一套早就给她特别做好的罩甲。   秀兰让宫人们打开给她看,一见是套男装,就有些犹疑:“我穿男装跟着你出去,合适么?”她实在有点怕大臣们就此产生非议。   “行猎也没有合适的女装给你穿,你先去试试,我特意叫人按你的尺寸做的,我瞧着你颇有点英气在,穿上一定好看。”皇帝才不管那么多,催着秀兰去换上给他看。   这是cosplay癖又发作了么?秀兰无奈,让宫人们拿着衣服去里面给她换上。她这件罩甲上并没有缀甲片,而是只以纻丝制成,上面装饰了鸾凤云纹图案。宫人先服侍秀兰去了身上穿的大袖衫,只着里衣,然后套上搭在里面穿的大红交领窄袖直身袍,这一件也跟那黄罩甲一样装饰了鸾凤云纹。   将两件都穿好,又用革带束在腰间,章怀云准备的十分齐全,连弓袋、箭囊都给她备了个齐全,一样一样挂好,再穿上白色麂皮靴,然后坐下来让宫人们拆了头发重新束好,戴上和罩甲搭配的鞑帽,摘下耳边挂着的坠子,总算是打扮好了。   宫人们簇拥着她出去见皇帝,皇帝一见了她就双眼发亮,连声说:“好好好,真好!”又叫章怀云去领赏,自己走到秀兰身边,拉着她转了个圈,十分的满意,“这衣裳做的真合适。”再看那些搭配的物件也做得精致,又说了几声好。   章怀云谢了赏,很有眼色的告退。秀兰自己低头看了看,也觉得蛮有趣,就拉着皇帝去照镜子,皇帝还在一个劲的说:“这衣裳也就你穿得,旁人先是没有气势在,再一个也不及你有英气。”   “可是我怎么觉得显着我腿短呢?”秀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穿的是男装,却依然能从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嫣红的嘴唇、以及挺翘的胸脯看出自己本来的身份。   皇帝站在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笑道:“那是你平日穿齐胸裙穿多了,冷丁一换上这个有些不惯罢了,挺好看,穿着吧。”   秀兰失笑:“眼看着天黑了,我穿着这一身干嘛?”   皇帝从镜子里看着她笑,“给我看啊。”揽着秀兰的肩转身向内室走,“明日应该让他们给你做身龙袍穿。”   什么???秀兰顿住脚步,瞪大眼睛扭头看着皇帝,惊得完全说不出话。皇帝看她的样子好笑,伸手拍了拍秀兰鼓鼓的脸颊,说道:“我说笑呢,瞧你吓的。”他自己话一出口也就后悔了,这话实在不该信口就说,好在身边也没旁人。   说笑你妹啊!这是能拿来说笑的事儿吗?我吓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好不好?你就不能靠谱点吗??秀兰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完全变成了咆哮教主,可是她本人却还在惊呆中没缓过来,任由皇帝将她拉进了内室,然后坐到了床上。   这一晚秀兰真身上演了一回什么叫丢盔弃甲。这个死昏君一玩换装就兴奋,要不是秀兰连连提醒,只怕第二天这套罩甲都不能穿了,饶是这样,第二日早上秀兰还是有点爬不起来,皇帝却一派神清气爽,给她揉着腰背哄她起来吃饭。   秀兰磨磨蹭蹭的吃了饭,穿好了罩甲,出去逸性堂门外扶着皇帝的手被他送上了马背,接着皇帝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策马往外走。   这还是秀兰第一回骑马,小时候她看别人骑驴子眼馋,曾经央求过刘二河,想骑一骑他家的骡子,结果被大哥告诉了张氏,险些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想起那时候被娘追的到处跑的画面,秀兰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给皇帝讲:“我十二三的时候,特别想学人家骑一回驴子,可是我们家又没有,我正在想办法看能蹭谁家的试一试,就被我大哥告诉了我娘,我娘气的拎着柳条就要抽我,说人家都是小媳妇才去骑驴子,你一个小姑娘学人家骑什么驴子?”   “哈哈哈。”皇帝听她讲的有趣,在马上笑的头都靠在了秀兰肩上,笑完了说秀兰:“你现在可以骑了,已经是小媳妇了么,改日我叫他们给你弄个驴子来。”   这个可以有,秀兰高兴的回头说:“好啊,那可说定了啊!”   皇帝伸出手掌:“说定了。”跟秀兰击了一下掌,“一会儿我就吩咐他们。”   两个人在马上说说笑笑的一路往外走,秀兰觉得很是新鲜,马儿走的不快不慢,偶尔会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但她坐在皇帝怀中,知道自己十足安全,所以也不害怕,还指点着路边的景色跟皇帝说话。   “就咱们这些人去吗?”秀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都是些太监,这安全能有保证吗?   皇帝拿手里的鞭子指了指前面,说道:“还有羽林卫,咱们到门前跟他们汇合,然后一同去。”   安心的秀兰在到门口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问身后的皇帝:“去这么多人?”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山呼万岁,真是把没见过大世面的秀兰惊的不轻。   皇帝让众人平身,笑答道:“人多才能打到好东西。”说完这句就有站在前面的首领上前来行礼,皇帝指着那人介绍给秀兰:“这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刘群振,他的名字还是朕给取的。”又让刘群振拜见秀兰。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秀兰刚把这个名字在心里记住不多久,就有机会见到了真人,当下也不忙着答言,只仔细打量这个夏太监的走狗。单从外表来说,刘群振长得不太像太监,他身材高大,肤色微黑,即便是在拱手给秀兰行礼,身上的气势也还是在的。   刘群振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蟒袍,更加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若不是他唇边无须,还真难以确定是不是个真太监。   刘群振恭恭敬敬的给秀兰行了个礼,却半天也没等到秀兰说话,不由偷偷抬头去看,只见这位传说中的王娘娘正扭头在陛下耳边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把陛下逗笑了。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上马走吧。”皇帝冲着刘群振挥了挥手,然后也凑近秀兰耳边低语,“你这个促狭鬼,他不过是脸略长一些罢了,哪里就像驴脸了?”   秀兰扬着脸,低声回:“所以我才没说像马脸呢!”引得皇帝又笑了起来,以致于路上每每刘群振来回话,他看着刘群振的脸都忍不住想笑。   等出了西苑上了大道,一行人一路向北,秀兰才觉得有些不对,问皇帝:“我们就这样骑着马去?”   皇帝点头:“怎么?你累了?”   累倒不累,秀兰摇头,又问:“可是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的不太好吧,我穿着男装,跟你共乘一马,是不是……”万一被御史知道了上一本,多丢人啊。   “没什么不好的。刘群振他们早已经清过路了,不用怕,有我呢。”皇帝明显理解错了方向,抱紧了秀兰安慰。   秀兰囧,有你也没用啊?就因为有你,御史才会更加起劲的上书劝谏呢!唉,现在已然这样了,就算即时回去也没用,只能跟着他去了。秀兰才不会因为清过道了,就以为没人知道她跟着出来呢,这么多人跟着,但凡有一两个不留神随口说出去,那也就等于全京城人都知道了。   她也是从小民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皇帝的桃色韵事是百姓最津津乐道的,昏君带着宠妃换装出去行猎,两人还共骑一匹马,那是多好的谈资啊!   不管了,反正她也出不去,也不知道外面人说啥,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开心点。秀兰再没提起这事,改问皇帝如何打猎。皇帝兴致勃勃的给秀兰讲了半天,秀兰却越听越觉无趣,她一不会拉弓射箭,二也不会骑马,更不想看打猎的血腥场面,出来纯粹就是凑热闹的,所以就问皇帝过往的战绩。   皇帝就扳着秀兰的手指给她数说,什么兔子、小鹿、狐狸等,都是小型动物,秀兰一想也对,这又不是老康的承德避暑山庄,哪来那么多大型野生动物。两个人一路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倒也很快就到了狮子山下的围场。   第28章 同去打猎   跟在后面的刘群振在和关续说话:“这位王娘娘颇有点本事啊。”   关续眼睛一直盯着前面,防备皇帝有事吩咐他,于是也不看刘群振,嘴里答道:“岂止有点本事。到西苑拢共才不过三个月,陛下眼里已经看不得别人了。有什么事都不用王娘娘说,只皱个眉头,陛下立即就要变脸,我们这些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了。”语气颇有些哀怨。   刘群振左右一瞄,见没人靠近他们俩,就把马又往关续那边靠了靠,说道:“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看师父的意思也是想好好扶持着王娘娘呢,皇上到现在都没有子嗣,着急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你呀,别刚有了点脸面就自己作死,师父都到了如今的位置了,见了王娘娘也一样客客气气,无他,此一时彼一时也。”   关续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就悻悻的答:“我哪里敢?”上次的事他还记着呢,那王秀兰不过开了句玩笑,皇上就不叫他伺候了,再加上他自己染了病,若不是有师父的脸面在,他哪还能回到御前伺候去?饶是如此,现在他在御前也及不上彭磊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跟刘群振嘀咕:“刘大人可知道彭磊?这个小人,趁着那几日我病了不能伺候陛下,赶着去拍王娘娘的马屁,如今王娘娘喜欢他伶俐,陛下也多有夸奖,已经渐次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你只管好好伺候皇上,理他做什么?”刘群振有点恨铁不成钢,“他虽伶俐,却无靠山,只不过仗着伺候过师父才能到御前,你是师父正经的徒弟,还收服不了他?只要你伺候好了皇上和王娘娘,凭他怎么样,也不能漫过你去。”   关续正要回话,眼见前面皇帝招手,赶忙丢下刘群振,先拍马上前伺候。   皇帝指着前面的山跟秀兰说话:“那就是狮子山,此山虽不如雨花峰峭拔,也少有游人游览,却胜在清幽。”此时关续已经到了近前,皇帝吩咐他:“娘子口渴,给娘子取水来。”   关续下马取了水袋呈送给秀兰,秀兰接过喝了两口,看那水袋做的有趣,就说:“我自己拿着吧。”   皇帝笑道:“看什么都好奇。”也接过水袋来喝了一口水,然后还给秀兰,控马向前进了围场。   此地已经有不少人在候着,刘群振到了先下马去问准备情况,皇帝也下了马,接秀兰下来,“累了吧,先坐下来歇歇。”牵着她的手进了一所木屋。   秀兰看时,见这木屋外墙都是用手臂粗细的树木劈成两半制成的,房顶则是苫的草,进到了里面更是让人颇为新奇:“这是桌子么?”一个埋在地里的大木桩立在当地,高度约到秀兰腰部,四面的树皮都没有剥去,只在顶上的切面上覆盖了一张皮子。   “是。”皇帝笑着答道,拉着秀兰让她去坐桌边的木墩,“别有一番意趣吧。”   秀兰顺势坐下,环顾了一下屋内,目光从墙壁上挂着的弓箭,转到一把鲜艳的翎毛,叹道:“太有意趣了。”转头看见里面还有土炕,惊讶道:“你还在这里住么?”   顺着秀兰的手指,皇帝看了一眼那炕,摇头:“只是备着累了歇歇,从来没住过。”   看这粗糙不修饰的模样,也不像给他住的。秀兰摸了摸面前的“桌子”,又比划了一下,“这得四人合抱吧?”看起来真粗。   皇帝摇头:“也就三人合抱粗细。”   “那你们是怎么把顶上的部分锯下来的?”秀兰很好奇,这切面平整得很啊。   皇帝坐在秀兰身边,也伸手去摸了摸切面,答道:“我也不知,听说是他们许多人拿锯子锯的。”   也对,他哪会管怎么弄啊,他只要用就好了。关续此时已经送上了热茶,皇帝和秀兰一人端着一个杯子喝,又说了几句话,刘群振就进来回话,说已经准备就绪,请陛下去行猎。   两个人放下茶盅起身,皇帝依旧牵着秀兰的手,说:“我教你拉弓。”一边说一边出门上马,仍是两人一骑,一马当先的进了树林,刘群振等人则四散开来跟着前进。   “陛下,那里有只鹿。”刚进去没多远,刘群振就低声叫皇帝看他左手边的方向。   秀兰循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只鹿正在离他们不远处吃草,那鹿看起来颇为悠闲,警惕性也不高。皇帝已经抽出了箭搭在弓上,然后让秀兰把手放在弦上,跟他一起拉弓瞄准,等他把弓拉满就一箭射了出去。   所有人屏息而视,直到那鹿应声倒地才一起发出欢呼,什么“陛下英武”之类的赞美不绝于耳,秀兰看皇帝颇有些得意,就也顺着说了一句:“五郎箭法真准。”又举起手说,“这弦勒的我好痛。”   皇帝低头一看,果然秀兰的手指都勒红了,赶忙说:“是我没想周到,该给你把手包上的。”立刻叫人拿了干净的布来给秀兰包好手,然后又带着她射中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   秀兰很快就觉得无趣,她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可爱小兔子,后一秒就中箭倒地,还有那么多人齐声拍皇帝的马屁,明明是一群人围的兔子慌不择路了好吗?于是就说:“我在这碍着郎君行猎,怕你不能尽兴,不如我先回去等着你如何?”   “也好,你先回去等我,我稍后就来。”皇帝也觉得秀兰跟同他骑一匹马,难以施展,就让关续来送秀兰回去木屋里等,还特意吩咐关续小心伺候着。   于是秀兰从皇帝马上下来,由关续扶着上了另一匹温顺的马,关续亲自在前牵着马走,还嘱咐秀兰:“娘子小心坐稳。”后面赵和恩等几人则在两旁簇拥着往回走,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秀兰就笑道:“瞧你们一个个吓的,没事,我不怕,掉不下来。”   在几个太监的紧张兮兮中,他们终于顺利出了树林,又一路回到木屋前,秀兰在关续和赵和恩的搀扶下下了马,回到木屋里坐下,关续又和几个太监拿了毛皮铺在炕上,让秀兰累了可以躺躺。   秀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能参观的都参观过了,觉得甚是无趣,问赵和恩:“可带了什么解闷的东西了?”她事先并没想那么多,所以也没吩咐要带什么,此时只是顺口一问。   不料赵和恩居然变出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最近昏君在教她看的话本,秀兰颇为惊喜,好好的夸奖了他几句,然后接过书,脱了靴子上炕,靠在炕上捧着话本开始看。   她正看《西湖三塔记》看的入迷,忽听外面似有喧哗声,一抬头见赵和恩在身旁,就问:“外面怎么了?”   赵和恩一溜小跑出去查看,很快又回来,答道:“回娘子,是北平镇守太监陆大人来了。”   “北平镇守太监?”秀兰重复了一遍,心里却在琢磨:北平?   赵和恩应道:“是。陆大人两年前奉旨往北平协理北平都司,此番却不知是为何而归。”   他话音刚落,关续从门外走了进来,秀兰看他进来就问:“外面什么事?”   关续行礼答道:“回娘子话,北平镇守太监陆鲲陆大人来见陛下,已经往林里去了,郎君恐还要一会儿才回来,娘子饿不饿?”   秀兰摇头,说道:“你再给我倒杯茶来。”等关续把茶送到她手中,又问:“北平是在哪?”   “回娘子话,出了直隶向北,过了山东就是北平治下了,距京师约两千里。”关续早已学乖,知道秀兰问话是不能不答的,就自己寻些能答的话答她。   这么说是北京?秀兰手指在书上划来划去,又问:“这么远?这一来一回可要不少时间呢。”   关续陪笑答道:“是,陆大人他们一行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回到京师。”   这里还有北京,可是却不是京城,叫做北平,秀兰在心里暗暗记下,又接着看她的真人收妖。关续看她不再问话了,也松了口气,悄悄去把茶温好,以备秀兰一会儿要喝。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秀兰把手里的话本翻完,皇帝也没回来,她起身穿靴去方便了一次,然后推门出去往林子里看,问关续:“怎么还没回来?”   “回娘子话,小的也不知,已经遣人去看了。您别急,先用些点心等一等?”关续在旁说道。   秀兰看没有动静,眼见快到午间,外面的太阳还有点大,只得转身回去坐下吃点心,刚坐下没多久,就有气喘吁吁的小内侍来回话:“回禀娘子,郎君说他即刻就归,请娘子宽座慢等。”   第29章 自怨自怜   等看见皇帝的时候,秀兰撅着嘴问:“这是即刻就归?”   皇帝陪着笑,伸手去牵秀兰的手,“为了追一只鹿走的远了点,回来就费了番功夫,等急了吧?是不是饿了?”催着人快去传膳,又给秀兰介绍那位刚回来的陆鲲,“这是陆鲲,早先一直在我身边伺候,去了北平两年,今日才回来。”   陆鲲比刘群振矮一些,身材中等,五官端正,给秀兰行礼也是一板一眼不打折扣,直接行了叩见大礼,倒把秀兰惊了一下,忙叫人拦着:“不用行此大礼。”   皇帝笑道:“要的要的,你安心受着就是了。”   这么一来刘群振就尴尬了,他初见面时可没有下跪行礼,但这事也没有事后补的,在心里把陆鲲好一顿埋怨,又想着什么时候得把这事找补回来。   秀兰倒并不在意,刘群振在她这里早就上了黑名单了,只是这个陆鲲她还不知底细,也没有多说话。皇帝看秀兰不自在,也就让陆鲲和刘群振出去了,两个人一起用了午膳,在木屋里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启程回了西苑。   路上秀兰就打听北平的事,“听关续说北平离着京师有两千里远呢!我听着都像是要到天边儿上了。”   “哈哈哈,你这个傻姑娘,怎么就到天边儿上了?咱们大明比北平远的地方可多着呢,不说别的,就说唐明皇避难的蜀地四川,离京师就比北平多出一半去。”皇帝依旧将秀兰抱在怀里,两人同乘一骑。   秀兰故作惊奇状:“那么远呐!”又作无知状问:“那北平往北还有什么吗?”   皇帝听到这里,回头往北看了一下,笑道:“北面是鞑靼的地界,有蒙古人在那面。陆鲲去北平就是为了协助燕王和北平都司防备蒙古人的袭扰。”   蒙古人?!燕王?!秀兰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燕王?”她略有点颤抖的重复了一下。   皇帝看不见秀兰的表情,只顺着话题答:“嗯,是自太祖高皇帝时就分封的藩王。”然后就不说了。   ……,秀兰好想回头摇一摇昏君的头,哪有说话说一半的啊!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祖宗高姓大名?算了,不管了,爱咋咋地,看昏君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藩王势大到可以造反的地步,朝臣们吵架的重点也都是因为后宫那点事,所以,管他是什么朝代,还是把脑子转回到生儿子上吧!   回到西苑以后,皇帝要和陆鲲谈事,秀兰就自己先回了逸性堂,换完了衣裳坐下休息,趁空叫香莲来普及知识,“我听郎君说,陆鲲早先也伺候过他,你识得这个人么?”   “奴婢到郎君跟前侍候的时候,陆大人已经去了北平,所以并不识得。”香莲答道,“奴婢听说陆大人是在郎君封太子之前就侍候郎君的。在郎君登基后,夏大人到司礼监任官,陆大人就一直贴身伺候郎君,比刘大人还得郎君的信任。”   那倒也是,能外派出去的,肯定是比较信任的。不过秀兰主要想了解的不是这个,她又问:“这么说,陆鲲跟夏起是一起伺候郎君的?”   香莲点头:“当初陆大人也是夏大人一手带出来的。”   好嘛,这昏君身边全是夏太监的人。秀兰微阖双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经期过了多久了?”   “整三十天了。”香莲答得小心翼翼。   秀兰没再说话,往后躺倒,说:“我歇一会儿,晚饭前叫我。”她觉得有些累,心累。香莲应了,拿薄被给秀兰盖好,然后出去外面守着。   其实秀兰并没有睡意,她只是一时有点迷茫,觉得自己有些可悲。现在她不只要努力讨好那个不顾她意愿将她强取豪夺而来的皇帝,还要想方设法生下他的儿子,就像前世那些费尽心思嫁入豪门,然后再不择手段生下孩子的女明星一样。   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喜欢和爱,甚至内心深处不那么自愿,只是为了身份地位、以及背后所能带来的利益,为了好好活下去。虽然别无选择,可是偶尔静下心来,又难免会觉得憎恶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很贱。   她所有的能支撑自己的理由,都是先生下儿子,然后等儿子做皇帝以后,自己能做一个随心所欲、自由过日子的太后。不必再看人眼色、仰人鼻息,只需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最好能让那些死太监都去死,真的死,这样就爽了。   不过当皇帝真的挺不容易的,就算是如昏君这样不回宫不上朝,也不代表他就整天闲着无所事事。现在秀兰已经知道,每次夏起来都是带着折子来的,且一般都是夏起他们挡不了、需要皇帝亲自来解决的事。除去文官和宦官的相互攻讦,还有些旱涝灾情需要昏君去烦恼,上个月甚至有一回还有军情大事。   皇帝还是一样不肯跟她讲政事,但偶尔会发牢骚,说些“某某某真是个饭桶,些许小事都办不好”之类的话,或者“某某某真是白拿了俸禄,我早该让他回家种田去”。   秀兰有些怜悯皇帝,有时候会想,换了自己可能也宁愿做个昏君,不然光是要处理这些官员们互相之间的攻讦就要烦死。她有点替还没有影子的儿子担忧。   在这一点上,皇帝有自己的办法,朝臣们爱怎么吵怎么吵,他始终不管。上疏互相弹劾,他连看都不看,只有特别无聊的时候,才会让人当笑话念给他和秀兰听,还跟秀兰评点谁人更胜一筹,骂的更有文采,弄得秀兰也是哭笑不得。   两个月下来,秀兰对皇帝的看法略有转变,其实他也不过就是投错胎罢了,或者如果先太子没有英年早逝,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会是个快乐自在的藩王,没有人管着,随心所欲,欢欢喜喜。   秀兰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喜欢扮唐明皇,可能是因为盛唐时期君主的自由度高,民风也不像现在这么刻板,甚至于宫廷制度和朝廷制度也没有这么完善森严,最起码能够比现在活的自由自在。皇帝求而不得,只能自己扮一扮聊作安慰了。   唉,其实秀兰也宁愿穿在唐朝,好歹那时候妇女地位比现在高啊!要是运气好,兴许还能当个女官呢!再看她现在,入宫都三个月了,连个名分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秀兰正在自怨自艾,就听见外面似乎有说话声,侧耳再听,却又没有了,她心里疑惑,转头往门口看,恰好看见皇帝走了进来。   “这么早就回来了?”秀兰坐起来问道。   皇帝摆手让她不要起来,反问:“我吵醒你了?”走到秀兰身边坐下。   秀兰摇头:“我也没睡着。以为你有正事,我就躺下来歇一会儿。”   皇帝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笑道:“陆鲲今日刚回来,我问问他北平的事,问完就让他回去了,也没什么事。今天出去累着了?”   秀兰笑着摇头:“我哪累着了?还在木屋里歇了那么久呢!”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着皇帝的袖子恳求,“五郎,我能不能见见家里人?我真的很想家。”   “想家了?”皇帝听秀兰的声调带着恳求,心里一软,说道:“我本来想给你父兄封个官职,然后再叫你母亲来见,可眼下时机不凑巧还未册封,若是就这么召了她来,倒怕要下旨的时候,言官们啰嗦。”   呵呵,又忘了,自己都还没有名分呢,怎么能封赏家人,还要求见他们?秀兰心里沮丧,脸上立刻没了笑容,抽手往后躺倒,不说话了。   皇帝看她不高兴,也有些心虚,就抚着她的肩膀哄:“我是不想委屈你,选侍有什么好封的?等你一有了身孕,我即刻就封你做贵妃可好?”见秀兰没反应,就上了榻,凑到她耳边哄:“等生了儿子,我再想法废后,让你做皇后,那时就没人能废话了。”   第30章 再接再厉   秀兰吓的忙去捂住皇帝的嘴,瞪着眼悄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她才不相信太后在这里没眼线,现在她一没怀孕二没生儿子,万一太后知道了不高兴,想悄悄弄死她怎么办?   皇帝扯开她的手,笑道:“瞧你吓的,这里又没有旁人,只要你高兴,叫我做什么都行。”   “你少说这些没影的事来哄我!”秀兰又扭了头不看他,做生气状。   看她开始耍小脾气,皇帝越发来了兴致,伸手去秀兰腋下搔痒:“这哪里是哄,我跟你说的话,哪一次不作数了?啊?”   秀兰怕痒,一边躲一边说:“我就是不信那些等什么时候的话,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样?万一五郎你有了新欢,就算我生了儿子,也瞧不上我们母子了,又有何用!”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冤家!”皇帝伸手将秀兰捉到了怀里,揪着秀兰的鼻子恨声道:“我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眼里哪还有别人了?你这是故意气我呢?”   秀兰躲着他的手,跟他嬉闹,还不忘回嘴:“那可没准,抢了一个觉得有趣,转头再去抢一个回来又有什么难的?这世上美人儿这么多,难保没有入了五郎的眼的。”   恨得皇帝伸两手去捏秀兰的脸颊,说道:“入不了了,你这样杨妃的体态,一个顶两个,我哪里还看得见旁人?”   秀兰听了这话也奋起反抗,“瞧瞧,这就嫌我胖了吧?下次别想再逼着我多吃饭!”两个人在榻上闹成一团,笑声直传到了门外。   关续和香莲两人守在门口,也都面带微笑,关续低声说:“姐姐如今跟了个好主子,来日可别忘了提携咱们这些小的。”   “瞧你说的,你才是郎君面前的红人,我们可都要指望着关小哥提携呢!”   关续连连摆手:“姐姐快别笑话我了,我不过是沾了师父的光,郎君看在师父的面上,才允我在跟前伺候,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别说伺候娘子,就是伺候郎君我也还差得远呢!你看彭磊就比我强得多,我原想着该跟他多学学,却又跟他没甚交情,不好开口,就想着来请姐姐多教我。姐姐又伺候过郎君,又伺候娘子,想来更明白两位主子的喜好。”   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求人还这么一副口气,香莲心里略微不悦,脸上的笑容却一直不变,答道:“你这是取笑我呢!谁不知道你是夏大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专门送到御前伺候郎君的,我们哪里敢跟你比?至于娘子,那是最随和不过的一个人,但凡对她多点恭敬,她都不会说什么的。”   关续见她无意多说,也就没有再啰嗦,只说道:“多谢姐姐提点。”心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章太监做靠山么,切,惹急了我,我就把你们那点破事都告诉皇上!你不告诉我,自有人会告诉我。   两个人各怀心思,面上却都不动声色,微笑着听里面的动静,等着主子的招呼。   ~~~~~~~   行猎回来之后,西苑安静了几天,秀兰心情慢慢调整好了,将又一次打碎希望的大姨妈熬过去,然后再接再厉的投入下一次努力。   不料安心日子没过几天,那些内阁学士们又来了,皇帝去了一日,到晚间才满脸怒色的回来。跟着的太监们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关续看见秀兰就舒了口气,忙给她使眼色。   秀兰迎上去扶住皇帝的手臂,微笑道:“这时候才回来,饿了吧?”装作没看见他铁青的脸色。   “嗯,叫他们传膳吧。”皇帝也没心思多说,到榻上坐下来,深深的叹了口气。   秀兰吩咐关续去叫人传膳,然后自己亲手给皇帝端了一碗茶,“累了?先喝口茶。”   皇帝一手接过茶放下,一手握住秀兰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将头靠在秀兰肩上,轻轻叹了一声:“我真不想做这个皇帝。”   别人都是想当当不上,只有他是不想当,却别无选择。秀兰微微转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额头,低声安慰道:“好好好,不做就不做。现在你和我就是一对平凡夫妻,你是我的五郎,我是你的娘子,我们不理会旁人,可好?”   皇帝心里舒服了一些,抬起头来去亲秀兰的脸颊,咕哝了一句:“幸好还有你。”   “嗯?你说什么?”秀兰没听清,又转了转脸问。   皇帝正在亲她的脸,她这么一转就把嘴唇转了过来,皇帝顺势往前伸头去啄她的唇,也不答话。屋子里还有宫人在,秀兰有些害羞,往后躲了躲,低声道:“别闹。”   她一害羞,脸颊就有点粉意透了出来,皇帝伸手扣住秀兰的后脑,调笑道:“我们是夫妻,闺房之中闹一闹怎么了?”又凑上去一点一点的轻吻秀兰的唇。   这样轻柔的啄吻让秀兰有些沉醉,一时忘了羞意,任由他抱着这样深深浅浅的吻了好一会儿,皇帝渐渐情动,不满足于这样的亲吻,开始含住她的唇瓣吸吮舔舐,手也从脑后挪到了腰间,再从腰间滑到了前面,一点点攀上了耸立的峰峦。   秀兰身子一颤,醒悟现在的环境,忙伸手去推他,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别闹,唔,有,有人,在呢。”   皇帝也不答话,只继续加深这个吻,手上用力把秀兰转过来面向自己,然后就开始去解她衣襟上的纽扣。   现在天有些微的凉了,秀兰就不再穿那薄纱大袖衫,改穿了衫裙。今日她穿了一件蜜合色对襟罗衫,衣襟上钉的是蝶赶菊金纽扣,十分的好解。皇帝不一刻就把她衣襟上的扣子都解了开来,只剩立领上的两对不管,手就势伸了进去扯秀兰里面穿的红绫抹胸。   秀兰刚才转身的功夫已经看见宫人们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也就没有再多挣扎,对已经低头含住她胸脯的皇帝低声说:“去里间吧。”   皇帝哪有空答她的话,嘴里填的满满的,手也不甘寂寞,伸进了秀兰裙子里去扯她的亵裤。   关续出去传膳回来就见人都到了外面候着,又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心里了然,低声吩咐人去准备热水,然后又让没事的宫人们散了,只剩他和香莲、云妆几个人在外面守着。   云妆其实也很想走,里面的动静虽然不大,可是这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还是十分清楚。她看香莲和关续都颇为淡定,神色连一点变化都没有,自己却脸颊发烫,只怕已经红了,就越发觉得坐立不安,只得强迫自己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侍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关续和香莲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没什么动静了,才在门外低声唤了一声:“郎君?”   里面的秀兰刚刚平息了喘息,听见外面关续的声音,不由有些羞恼,照着身下的皇帝拍了一记,“都是你,非要这个时候胡闹,让他们看了笑话!”   “他们不敢。”皇帝捉住秀兰的手亲了亲,征询道:“叫他们服侍你去沐浴吧?”   秀兰点头,自己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也不管掉在榻上的抹胸和亵裤,提着裙子自进了里间。皇帝也整理了一下衣衫,叫人:“进来吧。”等宫人们进来,又吩咐香莲:“进去伺候娘子沐浴。”   云妆一路跟着香莲低头进了里间,又帮忙服侍秀兰到净房去沐浴更衣,重新梳了头发,然后才扶着她出来跟皇帝一起用膳。   皇帝看秀兰脸颊红扑扑的颇为娇艳,心情大好,让关续给她盛了一碗鸽子汤,自己也喝了一碗,还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吃过饭,两人牵着手出去散步消食。如今天短,外面已经有些黑了,宫人们提着灯笼在前,秀兰和皇帝在后面沿着回廊慢慢踱步。   恰时近中秋,天上高高挂着一弯上弦月,秀兰抬头看着月亮,问皇帝:“中秋你要回宫么?”   第31章 话不投机   皇帝一愣,也抬头看了看月亮,然后转头看秀兰:“还是不回去了,留你自己在这里过节,我怎么忍心?”   虽然秀兰对宫廷没什么兴趣,可是听他这样直接表明不会带她回去,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不配进宫似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名分,进宫去见那些大BOSS也没什么好处,就笑道:“只怕太后不高兴。”   “我回去了她也一样不高兴。”皇帝的脸色忽然冷了起来,“见了徒生怨怼,还不如两下不见,各自安生过节。”想起今日那些老家伙们的唠叨,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秀兰很想把先前的话吞下去,“好了好了,亲生母子,何至于此?”秀兰拉着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在外面乱说话。   皇帝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说这事,脑子里转了转,说道:“不如我们中秋在水榭开宴,把夏起、陆鲲他们都找来热闹一番,再晚天冷了,在水榭里就没趣味了。”   自从秀兰从了他以后,他就没有再在水榭开过酒宴,这次一想起来,脸上的神色都立时变得欢喜起来,秀兰不能扫他的兴,就答道:“好啊,我酒量浅,多叫些人陪你饮酒也好。”   于是皇帝当场就叫关续吩咐人去预备,还要自己回去亲自写帖子。秀兰很是无语,堂堂天子,宴请太监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亲自写帖子?她还丢不起这个人呢!忙劝道:“还是别写帖子了,给言官们知道又是一番啰嗦,反正都是自己人,叫人去说一声就是了。”   皇帝这才罢了,跟秀兰商量要做什么菜喝什么酒,演什么歌舞,一直说到睡前才算完。   第二日早起刚吃完饭夏起就来了,关续本不当值,可是他跟着夏起一块进来,很自然的跟着去了书斋,彭磊也只能留在逸性堂。秀兰收拾好了,拿本书在窗下闲坐,将多余的人遣了出去,只留香莲和彭磊,然后作闲话状:“怎地你不跟着去书斋伺候?今日不是你当值么?”   “回娘子话,夏大人说,有关续跟着就够了,命小的留下伺候娘子。”彭磊恭谨回道。   秀兰点了点头,翻了一页书,又问:“你什么时候入宫的?伺候郎君几年了?”   彭磊始终是一副谦卑神色,答道:“小的十岁入宫,伺候郎君四年了。”   秀兰又问他是哪里人、家里可还有亲人,彭磊答说是句容的,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只是有几年不曾来往了。接着秀兰又问了他一些西苑的事,主要是问他外面励勤轩的情况,有多大,几间房,前后都有什么布置摆设,都是些不太要紧的事,彭磊也都老实的一一答了。   “昨日郎君回来,脸色很是不好看,想见又是跟阁老们生了气,可惜我不知道缘由,也不敢惹的郎君再不快,连提起都没敢提起。”秀兰问完了以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彭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眼睛悄悄往门边溜了溜,见香莲正倚在门边做针线,略微放心,然后小心翼翼的答道:“小的昨日不当值,也不知是为了何事,今日特意问了昨日当值的小兄弟,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似是跟夏大人和陆大人有关。”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门外,向秀兰走近两步,说道:“娘子,小的耳闻,司礼监张大人已经上书请辞,郎君挽留了一番,只是张大人身体不好,恐怕也不会再留,郎君有意让夏大人代之,娘子是不是也该备一份贺礼?”   秀兰一愣,一个太监升官,她凭什么要备贺礼?   彭磊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说:“小的并无他意,娘子入宫伺候陛下是托赖夏大人,此番夏大人高升,娘子若是不做表示,只恐旁人非议娘子。”说完看秀兰神色奇怪,也就停了话头,借口去取点心,告退出去了。   秀兰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她心里早把夏起那一干人恨透了,眼下居然要她给他送礼?   “娘子。”香莲手里端着一盏茶走近秀兰,“喝点茶润润吧。”   秀兰接了过来,啜了一口放下,问:“你觉得如何?”   香莲垂手侍立在旁,答道:“依奴婢看,彭磊实是一番好意。”   好意又怎么了?他们还说夏起抢她入宫也是好意呢?这得看站在什么角度!秀兰眼睛盯着书页不说话。   香莲瞄了瞄秀兰的神色,略有些迟疑的说:“娘子,奴婢听闻,今年夏大人做寿,连淑妃娘娘都曾送了贺礼……”   秀兰还是不说话,香莲也就停了口没有再说,室内安静下来,一时只余秀兰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云妆和玉英端着刚蒸熟的菱角进来给秀兰尝,秀兰吃了几个,听她们讲宫人在湖上采莲蓬,一时心动,起身要出去看。   香莲几个忙服侍她穿鞋下地,看外面天气晴好,又打了伞在后跟随,外面候着的彭磊一看她要出去,也忙跟了上来。   “彭磊不用跟着了,你留下等郎君回来,跟他说我去瞧瞧热闹。”秀兰不让他跟着,扶着香莲的手出去。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行到了赏荷亭,秀兰走到栏杆边,果然看见湖上有几条船,船在莲叶中穿行,戴着斗笠的宫人们正在采莲蓬。还有隐约的歌声随风传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①眼前美丽的景色让秀兰心里的郁愤去了一些,她在栏边椅上坐了,侧身听那歌儿唱:“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听着听着觉得有点惆怅,轻轻叹了口气。   云妆上前一步,低声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秀兰回头,问:“香莲和玉英呢?”怎么一转头都不见了。   “香莲让玉英去给您取袍儿,她自己去净房了。”云妆答道。   秀兰就转回来坐着,看着云妆说道:“他们都说夏起要升官,叫我给他送一份贺礼。”   云妆立在旁边,往远处看了看,见大家都离的远,于是问道:“娘子不愿意?”   歌声又近了一些,秀兰轻轻抚了抚裙子上的褶,说道:“我心里不太舒服。”   云妆也叹了口气,劝秀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娘子还有很多事要仰仗夏大人,眼下只能尽力示好,其实在奴婢看来,这也不算什么贺礼,不过是一种赏赐罢了。您不妨跟郎君提一提,让郎君替您备一份更好。”   “这怎么能行?”秀兰摇头,“万一他多想了呢?”   远处有个人走过来,似乎是香莲,云妆只得加快语速说:“娘子,您要给夏大人赏赐,这事总不能瞒过郎君去,还是提前说了的好。”   问题不是说不说好么?明明是要不要送!秀兰才不会因为云妆换个说法心里就舒服了呢,精神胜利法对她没啥太大作用。于是她就回道:“我哪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   云妆飞快回道:“所以奴婢就请您去找郎君要呢!”话说完,香莲也走到了亭子外面。   秀兰问香莲:“郎君还在书斋?”   “奴婢没过去那边,不知详情,不如一会儿玉英回来问问她。”香莲答道。   秀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又转头去看湖里采莲蓬。   结果皇帝又直到午膳前才出来,在逸性堂没寻着秀兰,听彭磊说秀兰出来看采莲蓬,就往赏荷亭这边来寻。秀兰则是要回去吃饭,两人走到半路正好遇上,“我还以为你要跟夏起一起吃饭呢!”秀兰一见了他就说。   皇帝笑着去牵秀兰的手,说道:“怎会?我怕我不陪你吃饭,你就不肯好好吃,又说什么少吃减重。”   秀兰哼了一声:“我瞧你就是想把我养成个胖子,好另寻新欢吧?”   第32章 火速逃命   两个人没有再回逸性堂,而是沿着回廊去了抱月楼,连午膳也一道传到了抱月楼去。秀兰看皇帝似乎高兴了许多,就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还是夏起伺候五郎时候长,懂得五郎的心思,这么快就把你哄好了。”   “嗤,什么哄好了?我本来生气是恨铁不成钢,现在知道另有缘故,自然就不生气了。”   皇帝居然肯多说几句,让秀兰大为惊奇,追问道:“是夏起办错事了么?”   湖面上又一次传来了歌声,皇帝拉着秀兰站住了听,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不是他,是陆鲲。”   果然是跟陆鲲有关,秀兰往栏杆边上走了走,又问:“陆鲲不是才回来么?他能办错什么事?”   皇帝跟着她过去,答道:“是在北平办的。他在北平胡闹,惹怒了燕王,上表给我要治他的罪,我就把他召了回来,谁知燕王随后又上了一本,说陆鲲在北平无恶不作,还贻误军机,昨日罗严他们来了一说,我自然生气。”   “那你说另有缘故,是什么缘故?”秀兰看着皇帝问道。   皇帝拉着她往抱月楼继续走,回头看看远远跟着的侍从,低声跟秀兰说:“陆鲲发现燕王与鞑靼人多有往来,怀疑燕王外通敌军,上次是故意打乱燕王的部署的。”   呸!这你也信?秀兰瞪着皇帝说不出话,这明明是奸臣们要陷害忠臣时的惯用伎俩好不好?通敌谋反这种事,一向是很难查到实据的,奸臣借此反咬一口翻身,皇帝查也查不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   可她又不能直接跟皇帝说“你傻啊”,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政事,她得委婉点说,最好能让皇帝觉得她有些见识,以后才能多跟她说,于是秀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哦?那陆鲲可查到了什么?北平都司可有奏章启奏?”   皇帝惊诧的看了秀兰一眼,摇头答道:“眼下还无实据,北平都司向与燕王同声同气,此事不能指望他们。”说着话已经到了抱月楼,两人上了二楼坐下,彭磊带着人送上了茶水,又服侍他们两个净手用膳,话题也就到此暂时告一段落了。   吃完饭皇帝也再没给秀兰提起前事的机会,而是拉着她商量中秋开宴的事,两个人正说到演什么歌舞,皇帝拍案叹息:“唉,可惜《霓裳羽衣曲》早已失传,如今宫中常演的那些歌舞实在平庸,难以助兴。”   没等秀兰答话,外面忽然有内侍来禀告:“陛下,王大学士和高大学士在励勤轩外求见。”   这个内侍秀兰没见过,应是励勤轩那边的人,皇帝听说直皱眉:“他们又来干什么?说我午睡未起,让他们先回去。”   “这,回陛下,王大学士说,他们等到陛下有暇为止。”   看来内侍来传之前,那位王大学士已经表明态度了,秀兰推了推皇帝,说:“去见见吧,大老远的,他们来一回也不容易。”其实她是希望皇帝多见大臣,能少受点夏起等人的蛊惑,可是她今日显然做了错的选择,在皇帝走后不久,一位宫内来使来到抱月楼,开口就是太后懿旨,让她跪听。   秀兰深深后悔自己刚才的贤惠大度,把靠山给送走了,此时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只能不情不愿的跪下听旨。   来者也是个太监,年纪有四五十岁,身边还另带了四个壮年内侍,他手上并没拿什么旨意,只尖着嗓子说道:“太后懿旨,宫人王氏不守宫规,擅自引诱主上,妄称夫妻等语,实属狂妄悖逆,着即还押回宫处置!”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内侍上前就要去拉秀兰。   秀兰听着不好,对于太后居然能知道他们两个的私房话,更是心下大骇,不等那太监全部说完已经准备要跑,待到太监说完,有人要来捉时,她立刻一跃而起,转头就往外跑。   她对这里地形也熟,出了门顺着楼梯就下楼,然后一路飞奔到待渡亭,跳上了她和皇帝常坐的画舫,吩咐道:“快开船!”船工不知道秀兰为何一个人疯了一样的跑过来,可是也不敢怠慢,立刻起锚划船,向湖心里划去。   秀兰喘着粗气回头看时,只见那几个太监刚从抱月楼跑到了赏荷亭,一路还大呼小叫:“站住!大胆,快停下船来!”后面还有十余人跟着拉拉扯扯,似乎是赵和恩等人,想来太后的人这么长时间才跑出来,也多亏了有他们绊脚。   “去湖心亭。”秀兰的心还在砰砰乱跳,转头吩咐了一声,然后自己抚着胸口回想,昨日她和皇帝调笑的时候,都有谁在屋子里。关续、香莲、云妆,他们几个是不可能跟太后告密的;还有关续的跟班于贵儿,其余的小太监她都叫不上名字,自然也说不出来是不是可靠了。   宫人里则还有张秀姑、邓玉枝等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宫女,宫女不能出门,按理说不会是她们,可是也很有可能是她们把话传给了别人知晓,比如某个不能在御前伺候的太监。   她现在惊魂未定,想起谁来都觉得不像好人,岸边的大呼小叫声越来越远,秀兰终于确定自己暂时安全了,想来他们总不会上了船来追自己,就算有船,那划船的人也不敢真的来追她,肯定也是拖延时间,等皇帝回来。   等一下!皇帝在见那些阁老啊!我靠!太后这个老家伙是看好了时机派人来的!!一般阁老们来到,总要至少啰嗦皇帝半天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刚才自己要是晚一步被他们捉到了,等皇帝出来时,自己都进宫去任人宰割了有木有?   不由庆幸自己跑得快,然后又深深感谢母亲张氏没给她裹脚、以及前十几年对她的“鞭策”,使得她的逃跑技能加到了最大值,最后感叹自己这三个月竟然没有荒疏了这项逃命技能实在是不容易啊泪目。   她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船却还没行到湖心,往来路去看,那些人还在岸边顿足,再往湖心看,好像不远了,又略微安心,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去湖心亭了,就在湖里转吧,去采莲蓬那边。”她要混进宫人里,让那几个死太监捉不到她。   岸边跟着太后派来太监的香莲等人快急疯了,刚才幸亏赵和恩反应快,在秀兰跑掉之后,故作慌乱挡住了那几个人下楼的路,让秀兰顺利跑到了待渡亭上了船,可是眼下这几个人也要上船去追,虽然可以用没有船工在,一时拖住他们,可是只要皇帝不回来,这局面就解不了啊!   香莲等宫人去不了励勤轩,只能第一时间打发了机灵的范忠去,嘱咐他:“去了就找彭磊救命,若是他不在外间,就找韩桥,让他跟彭磊说,十万火急,请陛下快来救命!”   可是范忠这都去了多半天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啊?眼看着太监们要自己划船去追秀兰,香莲等人阻拦不得,想着他们应该也不会划船,就让他们去了。   “你再往励勤轩跑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香莲跟赵和恩说道。   赵和恩点头,又说:“姐姐是不是去找一找关续,他能进得励勤轩的门!”   香莲一拍双手:“你说得对!”让云妆和冬梅、玉英在岸边守着,自己快步向西走,去寻关续。   秀兰觉得自己这艘船有点太显眼了,尤其是在采莲蓬的小船当中。不过也怪不得她,平日只有这艘船泊在岸边是一直有船工在的,因为皇帝时常兴起要游湖,这画舫就要时刻准备着,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派上了大用场,让秀兰逃命用了。   她叫船工把船靠近一艘采莲船,让人扶着自己下到了那小船上,然后吩咐画舫的船工:“去湖里兜圈子,若是有人叫你们,只当听不见。”又跟采莲的宫人要了斗笠戴在头上,说:“往湖里再走走。”躲那几个死太监远点。   划船的宫人听话的往荷叶深处划去,秀兰觉得更有安全感了一些,心想这回就算昏君一时半会不能回来救命,也不怕被那些死太监捉住了。   第33章 急搬救兵   面前两个老头子还在喋喋不休,皇帝却已经左耳入右耳出了,他心里虽不耐烦,却碍于王恕曾做过翰林侍讲,给他上过课,不能拂了老先生的面子,只能耐着性子听他唠叨什么“阉宦之辈多行不法,陛下顾及彼等辛劳勤恳,不妨赐以金银,万不可续委以重任”之类的话。   立在皇帝旁边角落的彭磊发现有些不对,进来添水的韩桥一直在给他使眼色,可是他面对着两位阁老站着,实在不能做什么表情,眼下陛下没有吩咐,他也不能动弹,只能偷偷抬眼观察韩桥的表情。   韩桥那里就快作势抹脖子了,他添完水走到门边,比了个让彭磊出来的手势。可王恕一直不停的说话,彭磊连个找借口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他心里明知若非急事韩桥断不敢这样,可是也只能牢牢钉在原地不动弹。   好容易等得王恕说话告了一个段落,开始有些气喘,皇帝忙吩咐彭磊:“快给王学士上茶。”彭磊应声去倒了杯茶送上,然后就势退出了门去,往外一直出了厅堂到门外,眼见秀兰身边的范忠正和韩桥两个跳脚,忙低声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里面两位阁老在,还不消停点。”   范忠和韩桥看了一眼窗户,一人拉住彭磊一只手,把他拉到了院门处,“可不得了了,彭大哥,太后那里遣了人来捉娘子回宫去,香莲姐姐遣我来报讯,请郎君快去救命!”范忠急匆匆的说道。   “什么?太后遣人来?咱们这里并没得到消息啊?谁放他们进来的?”彭磊有些疑惑。   范忠哪管得了那么多,推着他去找皇帝:“诶哟我的彭大哥,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反正太后娘娘遣了几个老内使来捉人,娘子已经夺路跑了,你快去请郎君来救命吧!”   彭磊还待再问,不等开口门边就又闪出来一个人,正是满头大汗急匆匆跑来的赵和恩。赵和恩一见他也是同样的话:“彭大哥,快去请陛下救命!娘子上了船往湖中去了,那几个老内使也上船去追了,十万火急!”   “这么说,当真有宫中内使来‘请’娘子?”彭磊惊疑问道。   就在这当口,从励勤轩里奔出一个小内侍,上前叫彭磊:“彭大哥,陛下寻你呢。”   赵和恩拉住欲走的彭磊:“彭大哥,千万想法请陛下去救命!”   彭磊拉开他的手,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想法说给陛下知晓。”说完快步进了门,从旁边小内侍那里接过一盘瓜果,然后迈步进了东书房。   一进门就听王大学士又在教育陛下,彭磊也在御前伺候了些时日了,一听就知道这是王大人又批评陛下不肯回宫上朝、疏忽政事。他不由暗自皱眉,依这位王大人的脾性,一开了口就是滔滔不绝,没个半个时辰是绝难停口的,自己要怎么去跟陛下回话啊?   他把瓜果放下,皇帝也终于寻到了机会打断王恕:“朕明白王学士的意思,来,先用些甜瓜润润喉。”他的头已经隐隐作痛了,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   彭磊趁此机会快步到了皇帝身后,凑近皇帝身边把秀兰那边的情况说了,皇帝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转头问他:“当真?”   “陛下,出了何事?”王恕和高明镇两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   皇帝哪能说出口自己的母后来找爱宠麻烦的事,他脑子里开始想借口,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彭磊,彭磊一时也不知该编什么理由,正面面相觑不出声,恰在这时门外有关续的声音传来:“陛下,小的有急事回禀。”   皇帝赶忙叫道:“进来,何事?”   “回陛下,王娘娘午后游湖,不慎失足落入湖中,小的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求陛下旨意宣御医。”关续一脸慌张的跪下回道。   皇帝一惊:“怎么会落入湖中?”再也顾不得别的,丢下一句:“两位爱卿且先回去,你们的意思朕都知道了,容后再说。”然后就带着人快步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宣御医!”   直到出了励勤轩的院子,扶皇帝上了轿,关续才低声说:“陛下莫急,适才小的是为了不让两位阁老阻挠,才故意如此说的,娘子安好无恙,只是宫里来的内使已经上船去寻娘子,小的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请陛下责罚。”   皇帝松了口气,褒奖道:“还是你机灵。”又让抬轿子的人快走,再问:“娘子此刻身在何处?”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什么时候来的,都说了什么。   旁边一路小跑跟着的赵和恩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最后说道:“小的来报讯时,娘子往莲花深处去了,有采莲船在,想来他们一时寻不到娘子。”   “彭磊去宣宫门监来,将那几个假作宫内来使的内监给我绑了起来,好好拷打一番,问问他们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擅入西苑拿人!”皇帝知道了秀兰无事,怒火就涌了上来。   彭磊应声而去,赵和恩嘴唇动了动,本来想劝,可是见关续和彭磊都没有异议,他身份低微,实在没有开口相劝的份,也只能忍了下来。   一行人一路快行,到了待渡亭边的时候,彭磊召集的门监也都到了,正上船要去寻那几个内使。   香莲等人迎上来行礼,回禀道:“陛下,宫内来使已经上了画舫,似乎没有寻到娘子,还在湖里游荡。”   “去给我把他们捉回来!”皇帝怒声下令,又问:“娘子在哪里?”   香莲低头答道:“奴婢等也不知,娘子应是下了画舫,上了采莲船。”湖上采莲船有七八艘,且有荷叶遮挡,一时还真不知道秀兰在哪。   皇帝心里急躁,就要亲自上船去找,关续忙劝:“陛下不如先上揽星楼,登高望远,应能看到娘子。”   “你上去看看,速来回禀!”皇帝不肯离开,打发了关续去看,自己在岸边来回踱步。   秀兰此时已经绕到了另一面,她看见那几个太后派来的人上了画舫,就催着小船往莲花深处去,还特意转了个弯,使得小船被莲花遮住,不让画舫上的人发现。   船上另有两个采莲的宫人和两个划船的内侍,都小心翼翼的看着秀兰,不敢出声。秀兰则专心致志的看着远处的画舫,也没心情跟他们说话,船上就这样沉默着。   秀兰正小心躲着观察,眼瞧着画舫在远处湖上转圈圈,像个无头的苍蝇,正在庆幸,忽然视线里又驶过来两条船,并一直向画舫靠近。她离得远只能听见有人声,却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就见他们一同转向,似乎是向着岸边去了。秀兰不明真相,也不敢乱动,还是躲在莲叶深处不动弹。   又过了一会儿,画舫再次转了回来,还有另外两条小船,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在湖上继续乱转,还有呼喊声随风传来。秀兰不知是敌是友,依旧老老实实窝着不动。   在她身后的宫人们实在忍不住,壮了胆子说:“娘子,似乎是在找您呢。”   “嘘!”秀兰急忙转头,在唇边竖起食指,不准他们说话,“看清了再说。”万一是那几个死太监重新布置了“抓捕”路线呢?这个死昏君,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救命啊!就知道跟着他没好事。   秀兰眼珠转了转,回头问划船的内侍:“若是我们一直向南划,能出了西苑么?”实在不行,先跑路再说。   内侍吓的直哆嗦:“娘、娘子说笑、笑了。”   怎么就吓得都叫娘了?秀兰无语,转回头去继续看,眼见着画舫一路向南来,也有清晰的声音渐渐传入耳内,似乎是香莲的声音在唤:“娘子,郎君……接你……”   难道是昏君回来了?但是现在还没看到真人,秀兰不打算贸然出去,还是继续窝着。一直到画舫已经到了他们前面那一大片莲蓬边上,秀兰远远看到了船头立着的皇帝,才拍了拍划船小内侍的背:“出去吧。”   第34章 救星来也   皇帝看见秀兰坐船从莲叶深处转出来的时候大喜过望,亲自到船头把秀兰接上船,温声细语的问:“可吓着了吧?莫怕,我已叫人把那几个悖逆无礼的东西绑起来了。”   有意思,刚刚那几个太监还说她“狂妄悖逆”,现在又换他们“悖逆无礼”了,秀兰见到皇帝以后反而不知该如何表示,要收拾她的是他亲娘,愤怒好像不合适,何况她也没吃着苦,就是狂跑了一通,那么委屈?惊吓?   可是她不害怕啊!委屈基本也没有,就是有点后悔,都怪自己不谨慎,为了哄皇帝就信口胡说,真是白看了那么多宫斗剧和宫斗小说了,所以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秀兰叹了口气,说道:“幸亏小时候我娘总打我,我才能跑这么快。”   皇帝听了有些心酸,将秀兰揽进怀里,安抚道:“现在没事了,是我不好,我早该吩咐他们不能轻易放人进来见你的。”叫人开船回去,又保证:“放心,以后再也没有这事了。”   秀兰靠在他胸口,能感觉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就抬起头来看着皇帝,只见他满脸怒容,眼睛里也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似乎在强自压抑自己不发出来。她心里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当事人都没怎么着,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回程途中皇帝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秀兰在她背上轻抚,旁边的人看着,只觉皇上真是宠爱王娘娘,这样耐心的哄着。秀兰完全没感觉到,她觉得皇帝箍得她有些难受,可是几次想挣脱开来,皇帝都不肯松手,就算她说了“我没事”也无济于事,于是她只能这样任他抱着。   直到回到待渡亭,皇帝才松开怀抱,牵着秀兰下船,又一路送她回了逸性堂,留下香莲、云妆跟赵和恩服侍她,说:“我先去处置那几个大胆内监,去去就回,你先歇着等我。”   “五郎!”秀兰忙拉住他劝:“教训几句就让他们去吧,别惹太后娘娘生气。”   皇帝微微一笑,拍了拍秀兰的手说道:“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然后抽回自己的手,又吩咐香莲等人好好伺候着,就转身去了。   秀兰等他走了以后,叫香莲几个给她讲她跑了之后的事。他们三个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推了香莲来讲。原来秀兰一跃而起扭头跑了之后,屋子里的人都呆了一呆,没人想到她会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秀兰心说废话,那是你们没看过《还珠格格》,跑了的小燕子从来没事,被捉到的紫薇一定没有好下场!   当时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赵和恩,他看那几个内使似乎回过神来要追,就当先一步奔到了楼梯处,等那几个人追过来的时候,就故意在他们靠近的瞬间摔倒,然后推着最前面的人直接滚到了一楼转角,又故意压在那人身上,将整条路都堵死了。   后面追下来的人跨不过去,就要把他们拉起来,范忠几个此时也到了转角处,跟着一起搅乱,刚拉起一个,接着又摔倒一个,那楼梯拢共能有多宽呢,七八个成年男子挤在一处,没有一个人能过得去。最后还是领头的老太监一声怒喝,勒令先拉起倒在地上的人,然后再一个一个的通过,才算是出了抱月楼。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秀兰的踪影,问院里立着伺候的人,都说没见着,只能自己出门去找。可惜的是,一出门就是建在湖上用来曲折相通的回廊,秀兰一个人在上面疾奔,目标太过明显,那几个人很快就看见了她,然后一起快步跑去追她。   赵和恩几个自然不能让他们追上秀兰,就跟在后面捣乱,假装要扶着老太监,却故意拖着他们慢走,还有的脚下使绊子,反正是一路拉拉扯扯,直到秀兰的座船进入了湖面以后,他们才松手。   秀兰听说最后是关续冲进去把皇帝诳出来的,颇有些意外,“关续的胆子倒大得很。”她刚喝了一杯茶,坐了一会儿就很想去方便,叫云妆服侍着她去了,出来四顾一圈,觉得有些奇怪,问云妆:“人都哪去了?怎么就剩你们几个?”   “回娘子话,陛下将院里伺候的人都宣到了一处,命奴婢几人好好伺候娘子。”云妆回话的态度明显恭谨了许多。   秀兰有些奇怪:“都叫哪去了?为了什么事?”   云妆犹豫了一下,附在秀兰耳边说:“奴婢猜着,陛下应是要找出那传话的人。”   哦,对。秀兰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她低声回道:“是该赶快找出来。”不然也太可怕了,她和皇帝两个在逸性堂里说的话都能传到太后耳朵里,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可言?难道真的只能到床上去说悄悄话?   云妆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同情那些被带去的人,娘子估计还不知道他们将面临的是什么。等这一轮话问完以后,能回来的人只怕寥寥无几。她在心里转了几个弯,还是忍不住拉住秀兰说:“娘子,玉英和冬梅两个应与此事无关,娘子此时若能将她们两个救回来,她们两个定会对娘子死心塌地的。”   “救回来?不是就去问问话么?不对,她们怎么也去了?”秀兰皱眉,“那天她们两个并没在跟前伺候啊!咱们的人还有谁去了?”   云妆一一答了,秀兰立刻叫赵和恩:“去把冬梅和玉英找来,我这里有事吩咐她们做。余巩和张敬去哪了?怎么也不见人影?”   赵和恩悄悄看了一眼云妆,答道:“娘子,陛下此番要严查奸细,自然是要一个一个问过的。清者自清,等查清楚了,他们几个自然就回来了,那时岂不是大伙都放心?”   他的意思,难道是那几个人也不值得信任么?秀兰有些犹豫,自赵和恩在她身边伺候以来,一直是个极踏实稳重的,秀兰虽然不喜欢用太监,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实在是个好帮手,他今日又舍身救主,此时脸上还有青紫在,秀兰不得不听他的劝,就说:“旁人也就罢了,冬梅和玉英皆不知情,你叫她们两个回来,就说是我的话,郎君必会放她们回来。”赵和恩只得答应了去了。   秀兰回去坐下,跟云妆两个合计:“在湖中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到底会是谁,能把话传到宫里去,你这里可有什么想法?”   “奴婢也没有头绪。”云妆面带难色,那日皇上大怒归来,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谁有心思注意旁人啊!   秀兰又问香莲,香莲更是不会说出人名来,秀兰也只得罢了,自己默默的想,然后等赵和恩的消息。赵和恩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把冬梅、玉英二人带了回来。   两个少女脸色惨白,都有些颤抖,冬梅脸上似乎还有泪痕,一进门两个人就跪在地上给秀兰行了大礼,先是谢过秀兰庇佑,又再三剖白,说自己绝不敢背叛秀兰。秀兰让云妆和香莲扶起她们两个,好生安抚了几句,就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怎么回事?”等她们一走,秀兰就问赵和恩。   赵和恩答得简单:“小的到的时候,里面正在用刑。陛下亲自看着,命人杖责那几个敢冒犯娘子的内侍,冬梅和玉英受了点惊吓。”别说那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宫人了,就是赵和恩,看见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再听到内侍凄惨的叫声,也是一样心惊胆战。   秀兰听说以后,并没有什么解恨的感觉,只是可怜那几个人陷在这轮母子争锋里面,恐怕难以逃得活命,有些微的怜悯。毕竟他们并没伤害到她,而且只是奉命行事,始作俑者终究是她不能撼动的大BOSS,说白了大家都只是这场斗争中的棋子,棋子和棋子之间没什么仇恨。   她没再多说多问,挥手让赵和恩和香莲他们出去,自己躺下来,仔细回想今天的事。   第35章 母子争锋   首先是她身边的人,香莲等人都表现出了忠心护主,好现象,甭管他们是怕获罪于皇帝,还是真的对自己忠心,起码他们尽力保全了她。还有关续,今日要不是他当机立断,皇帝也不能那么快赶来,看来夏太监的人还真是需要笼络一下。   其次是皇帝的反应。他在刚见到她的时候确实有欣喜,可是在确定她安然无恙之后,那份汹涌怒意实在有些反常。之前他每次见了朝臣之后也都会不高兴一段时间,这时候的秀兰就会想尽办法逗他欢喜,可是今天,皇帝的那股怒意让秀兰都有些惧怕。   他到底是生气太后会这样背着他动他的人,还是恼怒太后居然偷偷往他的地盘伸手,入侵他自己营造的领地呢?秀兰觉得,后者的比例更大一些。   最后是太后,这是秀兰第一次跟她打交道,好吧,是秀兰单方面的被迫面对大BOSS的碾压。秀兰真的没有想到太后是这么强势、雷厉风行的人,她昨天跟皇帝随口的调笑,今天就成了罪名,并且内使还跟在内阁学士的后面到来,避开了皇帝,如果是一般的女子自然束手就擒,恐怕此刻皮开肉绽的就换了人了。   好可怕!秀兰再回想起曾经听说的太后要废了皇帝的事,忽然觉得也许她不是只想吓吓皇帝而已,依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攻击性,难保将来母子反目、又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不会行废立之事!到时候她也许不会杀了亲生儿子(毕竟武则天只有一个),可是要收拾自己却绰绰有余!   秀兰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她深呼吸着,命令自己冷静。首先,要废就得接着立,太后长子死了,幼子无子,废了皇帝就得过继。皇帝的两个兄长早已就藩,年纪也都过了而立,绝不是合适的人选。   那么就到了下一辈了,秀兰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扬声叫人:“香莲。”   香莲很快进来:“娘子有何吩咐?”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她叫香莲扶着她坐起来,又要了一盏茶喝,等喝完了,理清了思路,她才开口:“我想起上次你说先昭文太子身体一直不好,英年早逝,郎君随后册封太子。可是太后娘娘一直拿郎君跟先昭文太子比,对郎君多有不满。”   香莲看着秀兰不应声,等她继续说。   秀兰手上抚摸着皇帝前些日子给她的玉镯,缓慢的问道:“那当时为何不立先昭文太子的子嗣?”这事也是有先例的,不提别个,朱允炆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香莲有些惊讶,不着痕迹的扫了秀兰脸色几眼,才斟酌着答:“先昭文太子去时,卫王殿下年仅三岁,其时先帝自觉不久于人世,朝中大人也多有言幼主不祥,齐齐推举郎君,这才……”   唔,已经封了王么?“那么卫王殿下现今贵庚几何?可还有兄弟?”隐患啊隐患,秀兰实在不能不问。   香莲垂下眼掩饰自己更深的惊讶,答道:“卫王殿下年方十岁,还有一庶弟,今年应有八岁了。”   危险啊危险,万一老太后一不做二不休,想把昏君废掉再立听话的孙子怎么办?秀兰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她现在真的很想问一问,那位小卫王的身体如何,有没有遗传他父亲的体弱多病啊啊啊?虽然不太厚道,可是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别人也只能暂时放一旁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话也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她最后是这样结束谈话的:“唉,真是命运弄人,明明郎君是那么一个怕受拘束的人,却被逼着做了个最受拘束的皇帝,还不若当初便……唉!”   秀兰知道她今天问的话有些敏感,所以等皇帝回来以后,看着他脸色比先前好些,就等两人腻歪缠绵够了,再撒了撒娇,然后作无意状提起她和香莲的谈话,装作是为皇帝鸣不平,怜惜他的不得自由,“……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传给了卫王呢。”   皇帝听完深深叹了口气,将秀兰搂的紧了些,说道:“要不说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呢!当初我就跟父皇母后陈情,言明我无才无德,难堪大任,请他们把皇位传给侄儿,可他们不肯,大臣们也不肯。最可笑的是,到了现在母后居然有过继之意,呵呵……”冷笑了几声。   过继?凭什么呀?秀兰心里也有点愤怒,当初你没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就让皇帝上位了,现在孙子大了,看着儿子不听话,就想换孙子上位,也太不厚道了吧!太后真的是皇帝亲妈吗?她有点为皇帝感到难过,就伸手给他轻抚胸口,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皇帝也没想要秀兰安慰他,事实上他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反而还想着要安慰秀兰,低头轻轻的亲秀兰的脸颊说:“不过这些你都不用管,有我在呢,我一定会保得你周全,谁也伤不了你。”   他今日用完刑,五个太监里已经有三个撑不住咽了气,剩下的两个也只残存一口气,却没人能说的出来到底是谁向宫里通风报讯。皇帝命宫正司按律治罪,同时命内官监另选五个内使送去太后宫里,并顺便通知太后她身边人的“不法事迹”,免得她“担忧”这些人的去向。   “我知道,有五郎在,我什么都不怕。”秀兰难得乖顺,手还在努力的给皇帝顺胸口,很想问有没有找到那个告密的人,可是又不想再惹得他生气,就想暂时等一等,改日再说。   不料第二日起来,秀兰就发现身边的人几乎是大换血,熟悉的脸孔除了关续、香莲等人,剩下的不超过五个,她满腹惊疑,私下里问赵和恩,赵和恩吞吞吐吐,只说那个告密者还没有找出来,所以那些宫人和内侍都还在审问中。   秀兰听完沉默了一下,又问:“那几个宫里来的人呢?”   赵和恩低头答道:“回娘子话,已交由宫正司问罪。”   皇帝这是想干嘛?要跟太后明目张胆的对抗?秀兰忧心忡忡,要是依着她,把那几个太监教训一顿,再送回太后面前是最好的,一则表明态度,二则也不至于搞得关系太紧张。可是现在皇帝直接把那几个人交给宫正司,在太后那里就是有来无回,一准觉得这个儿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会更加生气。   但是在皇帝的角度,估计就是想借此机会表明他的态度:我都已经退到西苑了,你还要插手管我的话,那我只能砍断你的手,我绝不会妥协。   可这对秀兰来说全无好处,太后对皇帝是投鼠忌器,且皇帝羽翼已丰,对自己可没什么顾虑,她一个农户之女,现在连名分都没有,随便一个贵人都可以随便收拾她,而且不只是她,还有她外面的家人呢!秀兰越想越焦急,对一大早就来见皇帝的夏起更加不满了。   她心里不满,夏起心里更不高兴,只觉得这个王娘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陛下身边好几个月了,肚子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还惹怒了太后娘娘,只怕更会坚定太后娘娘过继卫王的心思。   夏起并不想激怒太后娘娘,更不希望皇帝跟太后的矛盾扩大,因为太后虽然支持大臣们,可也一向倚重内监,而且太后在朝中颇有威望,夏起还真怕太后起了心思要废帝。   “……,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此次实是娘子出言不当,不说跟前有许多服侍的人在,便是夜半无人处,这等不讲尊卑的话,也实不该出口。”夏起想缓和皇帝和太后的关系,自然要把问题推到秀兰头上。   皇帝皱眉摆手:“她哪里懂得这些!本是一心想哄我高兴,一时说错了话罢了。朕想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个,你怎么不想想,就在逸性堂里,就这么一句话都能传到她耳里去,朕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亏朕这几年还自以为脱出了她的手掌心!”越说越气,最后干脆拍了一下桌案。   第36章 今非昔比   秀兰坐立不安的等了一上午,又是直等到中午皇帝才从书斋里出来,她迎着皇帝进来,看他神色平静了许多,心里感觉真的是很微妙,那个死太监是他心灵导师么?怎么每次这两人见完了,皇帝都能平静下来?   两个人先吃完了饭,秀兰还在想着措辞,要怎么跟皇帝提家里人的事,皇帝却先开口说中秋夜宴的事了,“我今日跟夏起商量了一下,恰好他这里要走马上任司礼监,就算是连庆贺一道,把其余几监的人也都叫来热闹一下。”   这么快就上任?秀兰想起彭磊、香莲和云妆的劝说,就开口说道:“夏起要升官了么?那我也该备一份礼才是呢?不过我囊中羞涩,还要五郎替我想想,送什么才好?”   皇帝失笑摇头:“哪用你备什么礼?到时你赏他一杯酒喝也就是了。”   “那怎么成?”秀兰一副苦恼神色,“夏起升任司礼监,那可是五郎的重臣,我哪里能赏他?”   皇帝听了神色一变,笑意慢慢敛了起来,握住秀兰的手说道:“你放心,我早晚会封你做贵妃。有我在,没人能瞧你不起。”他还以为秀兰那句话是自怜身世,想起这次太后直接派人来捉人,不由得后悔当初没有力排众议,先册封秀兰。   秀兰听了这话一呆,心里不由觉得有些暖,看皇帝神色认真,眼神坚定,又有些感动,就低头微笑说道:“现在也没人瞧我不起,我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她这温柔低头的模样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心里一动,伸手将她揽到怀里,问:“那你担心何事?”   秀兰靠着皇帝的胸膛,伸手指去描摹补子上的龙形图案,幽幽的答:“我是怕惹了太后娘娘发怒,要赶我走,或是迁怒我家里人。”   “傻姑娘,这个你无须担忧,母后不会的。”以他对自己母后的了解,可不是一个会随便拿人撒气的人,这次是自己激怒了她,她不会迁怒秀兰,只会想法让自己认错。不过皇帝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他已经决定这段时间连门都不出了,就老老实实窝在西苑里,看她还能如何?   秀兰不知道皇帝心里想什么,怎么可能放心?于是就抬头去看皇帝,认真的问:“真的不会?”   皇帝很肯定的点头:“不会,母后是个很守规矩的人,绝不会难为你的家人,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让赵和恩去看看如何?”   秀兰瞪大了眼睛:“可以么?我能给家里传几句话么?可以带东西么?”   皇帝看她雀跃的神情,不由也被感染的笑开了:“能,想带什么就叫他们去预备。”说完即刻就把赵和恩叫了进来,又让彭磊去取腰牌,好让赵和恩出去。   “你见了我爹娘就说,我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还胖了一些呢,让他们自己保重身体,让我哥哥嫂子好好孝顺他们,别让他们再劳累了。对了,还有我姐姐,一定叫我娘告诉我姐姐说我很好。”秀兰一边嘱咐一边翻自己的首饰匣子,想找出能送给姐姐的,翻来翻去决定选个最实惠的,挑了一支最重的金钗出来。   香莲看见忙拦着:“娘子使不得,这是内造之物,上面都有标记的,娘子若是想赏给娘家人,不如准备些金子,也可让他们按自己喜好打造。”   秀兰想想也对,就放了回去,另让人准备了金银,又看着快到中秋,让赵和恩多装了一匣子点心拿回去。因有皇帝的吩咐,又是秀兰的娘家,内官监准备的东西十分丰厚,足足装满了一辆马车,由赵和恩亲自出马,送回了刘家坳。   赵和恩并没去了很久,天黑之前就回到了西苑,到秀兰和皇帝面前来回报:“两位老人家身子都好,听说娘子过得好都很放心,请娘子一定好好侍奉陛下,保重自个。两位王公子请娘子放心,他们定会好好孝顺二老。小的到时,正赶上王家大姑奶奶在家,小的转呈了娘子的话,并把礼物一并呈给了大姑奶奶。”   秀兰听了泪盈于睫,哽咽着说不出话,当着皇帝也不好细问,就让赵和恩先回去歇着,又转身给皇帝郑重行礼道谢:“多谢五郎体谅。”   皇帝扶住秀兰的手不让她拜下去,自己也站起来,将秀兰拥在了怀中,安抚道:“好了好了,等过些日子没什么事了,我叫人接了你母亲和姐姐来看你,那时你们再好好说说话,可不许再掉泪了。”提了自己的袖子给秀兰擦干了眼泪。   “五郎这么说,我可当真了?”秀兰仰头看着皇帝说道。   皇帝伸手指点了点秀兰的鼻尖,说:“本就是说真的,怎么还当真?好了,眼看没两天就中秋了,咱们再看看菜色。”拉着秀兰先去水榭看了一圈,又问了螃蟹何时送来,和秀兰商量了一番水榭的布置。   再见蔷薇、菱草等人,情境已是大为不同,菱草等小宫人隐在后面低头侍立,蔷薇也是一派恭谨的微低着头听吩咐,秀兰看着自己“工作”过的地方还真有些感慨,开口跟皇帝说:“难得她们这么快就把水榭收拾齐整了,五郎合该好好赏她们。”   皇帝现在对秀兰是言听计从,立刻就吩咐赏,蔷薇等人则向着皇帝和秀兰行礼谢恩,秀兰有些不自在,拉着皇帝早早的就回去了。   后面两天西苑平静的让秀兰都有些心慌,太后那边居然真的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这太不合理了啊!难道太后是在筹谋更大的阴谋所以现在隐忍不发?天啊,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才能知道太后的打算?秀兰深深为自己不太够用的智商而担忧,这种被人盯上还不知道她下一步打算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反观另一位当事人却完全不在乎,该吃吃该玩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到了八月十四这天晚上,秀兰实在忍不住了,问皇帝:“太后娘娘真的没生气么?你明日不用进宫去看看?”   “我进宫去她才会更生气。”皇帝揽着秀兰一起坐在秋千上,让彭磊在后面轻轻推,口里安抚秀兰道:“你莫怕,她就算生气也是生我的气,跟你不相干,只要你生下了孩儿,她便是再有什么不满也都消了。”   秀兰才不相信呢!宫里去母留子的事还少?她有些忐忑不安,“你真的不用进宫去给太后娘娘问安?”   皇帝拍拍秀兰的肩,笑道:“不用。夏起刚送了消息过来,母后把卫王兄弟俩接进了寿安宫陪她,我去了反倒不好,万一她又要我亲近两个侄子,我还不好拒绝。”   差点忘了这事了,秀兰此时才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步步惊心的宫廷生活,她靠近了皇帝低声问:“过继,大臣们是什么看法?”不知道太后有没有支持者。   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皇帝低头看着秀兰,微笑安抚:“我如今离而立且尚远,哪里就急到这个地步?大臣们不过是盼我早生嫡子,过继乃是不得已之法,眼下自然无人赞同。”现在可不是他刚登基那两年,母后在朝臣中虽仍有些威信,可立储乃是一等大事,哪能说过继就过继?   “可是,万一太后娘娘要你回宫亲近皇后娘娘,你若不回去便要过继呢?”秀兰略安心,可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这次她多了心眼,虽然院子里没几个人伺候,还是贴近了皇帝耳朵问话。   第37章 御下之术   皇帝听完冷笑两声:“这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话她只能当面跟我说,我不回去见她,她就说不出口。且就算她有一日说出口了也无妨,这两件事总是都得我点头才成,我不乐意,她又能如何?”   也对,只要皇帝自己顶住了压力,大臣们又不听太后的号令,那么就没啥大事。秀兰看皇帝很有信心,自己也跟着放下心来,跟皇帝两个荡了一会儿秋千,然后回房歇息。等进了内室以后,秀兰看着不熟悉的宫人连铺床都有点战战兢兢,想起那些不见了的人,又想跟皇帝求情。   “章怀云那边还没问出什么结果来么?余巩和张敬两个,可是真有不妥?玉枝跟秀姑几个人也都是老实勤恳的,冷不丁换了人去,我还真有些不惯。”皇帝把这些人都交给了章怀云审问,所以秀兰就直接用章怀云那边做了指代。   皇帝看了屋子里侍候的人一眼,吩咐彭磊:“一会儿你去章怀云那里看看,那些已确信没有嫌疑的,就带回来,你跟关续两个重排了班来侍候。”彭磊答应了,服侍着他们二人休息之后,就去了章怀云那边。   第二日正是中秋,皇帝不肯回宫去,大臣们却不能不来拜见他,所以整个上午他一直都在励勤轩那边。秀兰这里没什么事做,自己拿了笔练字,练了半上午,香莲上前来劝她歇息,秀兰也觉得脖子有点酸痛,放了笔带着人出去散步。   一出了逸性堂,就看见有许多宫人内侍穿梭往来,都是往水榭的方向去,有的抬着器具,有的捧着盆景花卉,秀兰发现自己在外面晃有点碍事,那些宫人们拿着东西本来就吃力,见了她还要行礼等她先过,看着实在辛苦,于是就拐去了揽星楼。   她到三楼露台的美人靠上坐下,俯瞰湖面,今日天有些阴沉,又没有风,湖面上似有水雾,看着有几分朦胧之意。秀兰就跟香莲和云妆嘀咕:“看这样子是不是要下雨?晚上还能赏月了么?”   “应不至下雨,可是云彩这么厚,也真难看得见月亮呢!”香莲附和道。   秀兰想起前世听姥姥常说的话,就笑道:“以前我曾听人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若是今夜果真不能赏月的话,我们可得记着,到上元节看看是不是下雪。”   香莲和云妆都凑趣儿笑道:“一定记着。”   几个人说笑了几句,秀兰想起昨天的事,就问:“余巩他们可回来了?”   香莲和云妆对视一眼,都不开口,秀兰转头看着她们两个,追问:“怎么了?”   “娘子,”最后还是云妆开口说:“据彭磊说,章大人已查实,余巩与西苑外面有牵连……”她看着秀兰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立刻住了口。   香莲看见秀兰变了脸色,赶忙加上一句:“娘子宽心,张敬和玉枝等人都已查明确信无辜,不日就回来伺候了。”   秀兰的脸色很不好看,余巩今年才十八岁,平素一向腼腆,常受其余小内侍有意无意的欺负,可他从不多言,秀兰看见过几回旁人欺负他,见他总是不反抗,就亲自给他撑过腰,怎么也料不到会是他出卖了自己。此时知道了真相,她满心里都是气愤懊恼,哪里还能高兴的起来。   云妆和香莲轮番劝她,什么“娘子不必为此等小人伤神”,“这等不知好赖的东西,早抓住了也好”,或是“此番过后,也算是去了祸害,娘子正该高兴才是”等等,一致劝秀兰不要把余巩当回事。可是秀兰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哪里能视若无事?   她郁郁的坐了半晌,听说皇帝从励勤轩回来了,才起身下楼回逸性堂。一路下到了一楼,秀兰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后面跟随的香莲、云妆、赵和恩等人,认真的说:“我以前从没做过主子,也不懂什么御下之术,所以一向只以真心待人,从没想过我的人会出卖我。可是今日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诸位若是愿意继续跟着我,我愿照旧以真心待你们,可有一点,你们也须得以真心待我,不能三心两意,转头就把我卖给了旁人。若是你们有旁的打算,能青云直上,我也不拦着,我不是那等心胸狭窄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一众宫人和内侍都愣愣的看着秀兰,一时间无人答话,秀兰继续说道:“我也不会说什么狠话,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愿意走的只管跟我说,我们好聚好散,想留的,必得是一心一意,不然日后出了什么事,咱们也休再讲什么情面。若真是一心一意跟着我的,我也定会尽我所能保全。我把这些都说在前头,你们自去想。”   她的目光从最前面的香莲和云妆,转到旁边的赵和恩、范忠,再到后面的冬梅和玉英,一一看了过去,香莲和云妆都是跟她对视了一眼就低了头,赵和恩则是立即躬身行礼:“小的能侍奉娘子已是三生有幸,何敢再有二心,请娘子明察?”后面的范忠跟的也快,立刻跟着赵和恩表忠心。   一旁的冬梅和玉英跟秀兰对视了一眼之后一起下跪,“奴婢二人得娘子保全,此身已为娘子所有,若有二心定不得好死!”   此时云妆和香莲也反应过来,一起躬身行礼,想表达忠心,秀兰却一手拉住一个,说道:“既如此,我就信了你们,只盼你们莫要负了我。”说完没再停留,扶着云妆和香莲回了逸性堂。   秀兰和皇帝一起用了午膳,又歇了个午觉,起来对坐闲话了一会儿,关续就来报说夏起等人来了。“他们来得倒早,我先去见见,你再歇一歇,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水榭。”皇帝跟秀兰嘱咐完就起身去书斋了。   秀兰歪在榻上回想自己之前在揽星楼说的话,越回忆越想给自己一板砖,她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要气势没气势,要魄力没魄力,软趴趴的,半点都不像个主子的样,真是太废物了呜呜呜呜!就算学不成华妃凉凉,起码也要有点甄嬛的气势啊!   原来不管你看过多少宫斗宅斗书和电视剧,不来真章一切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秀兰觉得自己真给穿越前辈丢人,当宠妃当到她这个份上的,实在是绝无仅有,要不是昏君现在还宠着她,估计她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秀兰反省了一个下午,还没等她想出整改措施,皇帝就回来拉着她换衣服要去参加宴会了。今日是中秋夜宴,要打扮的喜兴一点,皇帝帮她挑了一件鹅黄对襟立领小袄,衣襟前后缀了玉兔云纹方补,搭配大红织金云龙海水纹马面裙。   头上勒了抹额,发髻顶上插戴金镶玉嵌宝蝶恋花顶簪,两侧分别是一对嵌宝蝴蝶金簪、一对嵌宝凤鸟金簪、外加一对金嵌紫晶月兔簪,正中插了一支金镶玉嵌宝蝶恋花挑心,两耳还各挂了一只嵌宝蝶恋花金耳环。   一整副头面戴起来,秀兰只觉得头有千斤重,饶是这样皇帝还嫌戴的不够齐全,说:“不过只是自己人聚聚,也无妨了。”   秀兰无语,跟皇帝两个出门坐轿去了水榭,到门口扶着香莲的手下了轿子,跟皇帝两个手牵手进了水榭的门。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安。”水榭里候着的人齐齐下跪叩拜。   皇帝心情很好,随意的挥手说道:“好了好了,无须多礼,都起来吧。”等众人站起又介绍秀兰,“这是尔等主母王氏,且以‘娘娘’呼之。”   秀兰被他这句话吓的腿一软,她哪里就算主母了啊?!可惜这里没有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那一群人已经再次下拜,口称:“臣等叩见娘娘,娘娘万安。”   皇帝捏捏秀兰的手,她终于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在皇帝的示意下回了一句:“免礼。”   第38章 中秋夜宴   见完礼后,皇帝拉着秀兰在上首入座,然后分别给她介绍:“夏起你见过了,已经升了司礼监。这是黄国良,内官提督太监,掌内宫礼仪及各处人事,以后你若是缺人手、或是哪个宫人内侍不听话都可找他。”   秀兰仔细打量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太监几眼,见这黄国良身材瘦小,面容却白白净净,看起来约有四十许,戴着官帽穿着蟒袍,一脸的奸诈小人相,比夏起还像恶太监。   那黄国良正站起身再次给秀兰行礼,口称:“一直无缘拜会娘娘,今日一见,娘娘果然仪态万千,才知陛下缘何这许多日子连西苑的门都不肯出了。”声调又尖又细,旁边的夏起和章怀云等人听了他的话却都一起笑出来,显然很给他面子。   连皇帝也不曾恼了,只是指着他说:“你这老货越发爱耍贫嘴了,今日必得罚你多喝几杯才好!”又拉着秀兰的手说:“你别理他,这个黄国良惯会倚老卖老。”   他这么一说,秀兰自然就明白了,看来这姓黄的在皇帝面前有几分面子,就笑着说道:“那我可不敢,万一惹恼了黄大人,不肯给我派人使唤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敢?他若是不派人来,咱们就拿了他到跟前来使唤!”皇帝笑吟吟的,让一径讨饶的黄国良坐,又指着他旁边的章怀云说:“章怀云你也识得了,内官监,但凡各项器用之事只管找他。”再换夏起身旁,“这是御马监彭兴,老成持重,是自先帝时就执掌御马监的了。”   彭兴生的一脸正气,不笑的时候跟个执/法/干/部似的,不过到了皇帝面前也没人敢板着脸,彭兴起身再次给皇帝和秀兰行礼,微笑道:“都是先帝和陛下的恩典,老奴一把年纪,也无甚建树,若不是陛下念旧,老奴早该回家养老了。”   皇帝笑道:“朕瞧你精神好得很,再掌理个十年八年都不在话下。”   黄国良也说:“彭大哥不过长小弟两年,哪里就要称老了?小弟可还觉着浑身都是力气,盼着再多侍奉陛下几年呢!”   秀兰听了有些惊讶,那彭兴看起来总有五十多了,竟然只比黄国良大两岁?她正在琢磨,彭兴就答话了:“若说要侍奉陛下,老奴自然也是盼着能多侍奉几年的,只是毕竟人老体衰、力不从心,比不得黄老弟你保养有术,总还是要退位让贤,给正当年的孩儿们让让地方,能侍奉的陛下更好呢。”   他们这是说真的呢,还是暗讽啊?秀兰觉得眼前有无数问号在闪,她好像懂了什么,但又好像完全没懂。皇帝那里却是完全不在乎,没有再单独介绍后面坐着的人,大手一挥吩咐开宴,宫人们立刻川流不息的上了各式佳肴美酒,众太监举杯向皇帝和秀兰恭贺佳节,这中秋夜宴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轮祝酒过后,舞姬入场,随着音乐开始在水榭中央起舞。秀兰看天已经黑下来,就歪头往外看,皇帝见她看的专心,也凑到她跟前一起往外看,还问:“你在瞧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月亮,白日里阴天云彩多,我就担心晚上不能赏月,果然现在瞧不见月亮。”秀兰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看不到,觉得头上重重的,压得脖子难受,就回过了头,却恰巧撞见皇帝的脸颊,她不想让下面坐着的太监们看热闹,就伸手推了皇帝一把:“做什么靠这么近?”   皇帝笑眯眯的揽住秀兰的肩,指着外面的天说道:“再晚一些月亮就从云后钻出来了。”   离着主位最近的夏起和黄国良都在状似无意的观察皇帝和秀兰,在看到两人的亲密举动后,黄国良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转头跟章怀云喝了一杯酒,然后问道:“王娘娘这身行头,是章老弟你预备的?”   章怀云抬头看了一眼上首,那位丰腴娇嫩的王娘娘在衣饰的映衬下,显得端庄雍容,本来的六分颜色硬是又多了两分,就笑着答道:“是,陛下特意吩咐了,早在七月就赶制出了四套夹衣,如今咱们内官监手上的活计,再没一样比给王娘娘做衣衫更急的。”   “好啊,陛下身边有这样贴心贴肺的人服侍,是你我等人的福分。”黄国良笑的眼都眯了起来,还举杯向对面的夏起示意,跟他遥遥干了一杯,待放下酒杯后叹道:“到底还是夏大人知道陛下的心思。”   章怀云也笑的一脸诚恳:“谁说不是呢!黄大人侍奉陛下日久,小弟我本就比不了,更何况是夏大人,那更是拍马难及了。”   黄国良侧头看着章怀云笑:“章老弟太谦了,眼下我们都在宫中,不比你近水楼台,贴身侍奉陛下呢,章老弟又年富力强,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这边两个人互相吹捧,对面的夏起和彭兴也在交谈:“……群振这孩子不懂事,这一向没少给彭大人添麻烦,多亏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弟这做师父的甚是惭愧,来,小弟敬您一杯。”   “夏大人何必客气!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你的徒弟也是我瞧着长大的,再说群振一向能干,我年老体衰,许多事还指望着他帮衬呢。”彭兴跟夏起碰了一杯,说了几句客气话。   此时刘群振就站在二人身旁,亲手执壶给二人满上了酒,在夏起的要求下也举杯给彭兴赔罪,彭兴没有推拒,酒到杯干,还称赞夏起:“都是为君分忧,只是我等不及夏大人侍奉陛下日久,想不那么周到,日后还须你多提点。”   彭兴在宦官里是老资格,在太后面前都有几分面子,夏起是不想得罪他的,于是就笑道:“岂敢岂敢,彭大人说哪里话,咱们同为内官,都是想好好侍奉陛下,自该互通有无、以长补短。”   彭兴听了这话甚为满意,拉着夏起又说了几句话,还待再干一杯,上首的皇帝却忽然发话:“夏起啊,王娘娘听说你升任司礼监,想好好贺一贺你,只是没甚拿得出手的东西,求到朕这里,朕却也没甚好东西,就让她赐一杯酒给你,如何?”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都是一惊,都在心里琢磨,夏起(夏大人)莫不是刚上任就惹恼了陛下?不然陛下怎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只有夏起仍是不慌不忙,早在皇帝叫他的时候就站起身听着,待皇帝说完又恭谨的抱拳行礼,回道:“陛下又拿臣说笑了,臣怎敢收陛下和娘娘的礼,能得娘娘赏赐一杯水酒已是侥天之幸,何敢再求其他?”   “哈哈哈,朕说什么来着?夏起是不是这般说的?”皇帝得意的看着秀兰,“输了可得认罚,快赐下这杯酒吧!”   秀兰刚跟皇帝打了赌,她叫皇帝这般说,赌夏起听了必定以为皇帝不高兴要求饶,皇帝却说不会,跟她定了赌注,然后就说了那一番话。到此时秀兰也只能微笑着命人端了一杯酒给夏起,说道:“夏大人劳苦功高,今日升任司礼监正是实至名归,我并无别物可为祝贺,仅此一杯水酒聊以致意。”   夏起接过酒杯先谢过王娘娘赏赐,接着一饮而尽,又连说了几句不敢,才在皇帝的示意下归座。   黄国良从上首收回目光,盯着夏起看了几眼,又瞥了瞥远处的刘群振、陆鲲等人,再收回目光瞟了一眼正慢条斯理吃菜的彭兴,心里觉得今天的夜宴真是很有意思,伸手端起酒杯挡住唇边的笑意,接着一饮而尽。   第39章 巫山云雨   几个大太监能混到今天这个份上,都是察言观色的能手,说说笑笑哄得皇帝份外高兴,跟几个大太监各喝了几杯酒,又有一干中层太监如陆鲲等人也来敬酒,于是到后来月亮终于钻出了云层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朕说什么了?这月儿出来了吧?”皇帝扶着秀兰的肩,略有些摇晃的往水榭外走,要去隔水赏月。   秀兰努力扶着他,应道:“是是是,五郎说的是,月儿出来了。”   另一面的关续也虚张着手小心翼翼的在旁跟着,一众太监一起送出了水榭,皇帝挥手让他们回去:“你们且自饮酒,朕先去赏月。”等到上了回廊,又揽着秀兰摇头晃脑的吟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①秀兰被他压着几乎走不动路,也没理会他念的什么诗,只一个劲提醒:“五郎当心脚下。”   皇帝笑眯眯的摆手:“无事无事,太真,你可知我刚才读的那一首是什么诗?”   “不知。”又来了,太真个毛线啊!秀兰不想跟醉鬼一般见识,也懒得纠正他,示意关续帮忙扶住皇帝。   皇帝推开关续搀扶的手,还让跟着的侍从们退后,拉着秀兰坐到了廊柱边的木椅上,笑道:“这是在讲美人,就是你这样的美人。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②。太真啊,你这般颜色,可真是飞燕共合德都难比!”   我呸!秀兰要发怒了,能不能拿点好人来跟我比啊?“五郎,你醉了,不如回去歇了吧。”她强忍着耐下性子,柔声哄劝皇帝。   谁知皇帝忽然贼兮兮的笑了起来,还抱住了秀兰在她耳边低声说:“太真这是心急了?想与我同赴巫山**?莫急莫急,咱们且先赏月。”   赴你祖宗个球的**!秀兰深呼吸了几次,伸手推开皇帝,勉强笑道:“五郎可找见月亮了?你瞧天上有几个月亮?”这家伙到底是真醉还是借酒装疯?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皇帝的手指从天上划到湖面,又从湖面划到秀兰的眼睛,最后凝视着秀兰的眼睛傻笑起来,“太真,你的眼睛真亮。”一点一点靠近,最后轻轻吻在了秀兰的眼上。   秀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眼皮上有温热的触感,还有热热的酒气喷在额头,接着那温软的触感从眼皮移到了鼻尖,停留了一会儿又很快滑到了唇畔。她微微睁开双眼,见皇帝侧着脸正在亲吻自己的唇,他微眯着双眼,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更加俊美。   这种感觉很奇异,秀兰能清晰的看到他唇边的一根根短须,可是却并没有投入到这个吻里,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旁边,在看着自己和人接吻,连感官上的接触都没有让她有任何真实感,她想:昏君此刻在亲吻的人真的是她么?还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太真?   唔,疼!这个魂淡怎么开始咬了?秀兰伸手想推开皇帝,他却不肯放手,将秀兰抱得更紧了一些,用力去吸吮秀兰的舌头。   好吧,现在秀兰可以确信他亲的是谁了,可是有必要咬的这么用力么?秀兰心里愤愤,在皇帝怀里左躲右闪,最后躲不过,也回咬了他一口,皇帝这才捂着嘴松开了秀兰。   “别闹了,叫人看了笑话!”秀兰指了指宫人们那边,拉着皇帝起身,“月也赏过了,酒也喝过了,总该回去了吧?”   皇帝还是用手捂着嘴,略有点委屈:“回去就回去,你做什么咬人?”   秀兰怒:“你先咬我的!”装什么可怜,瞪圆了双眼看着皇帝。   皇帝哼了一声,很不满:“你一直神游,我不咬你一下,你都不理会我。”   ……,秀兰觉得头痛,伸手扶住皇帝的手臂,认错:“好好好,是我错,我头上插了这许多金簪,重的很,现在头都疼了,咱们回去可好?”   “头疼么?我给你揉揉。”皇帝这次终于肯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给秀兰揉额头。   秀兰实在是哭笑不得,拉住他的手哄道:“回去再揉。”总算是哄着他上了轿子,两人一起回了逸性堂。秀兰让关续等人服侍皇帝沐浴,自己先去拆了发髻,然后也更衣沐浴。不料刚洗到一半,穿着里衣的皇帝就钻进了净房,就地跟她洗了一回鸳鸯浴,折腾到了半夜,最后实在累极了才睡。   第二日起来,秀兰跟皇帝复述他昨天做的事,他却不肯承认,一再说自己不记得了,没有做过任何失态的事情。惹得秀兰反而好奇起来,当着皇帝就问关续和彭磊等人,以前皇帝酒醉之后可有做过什么荒唐事,那两个人哪里敢说,只笑着不答话,最后都被皇帝给赶走了。   中秋过后,秀兰又提着心等了些日子,可是宫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想也许太后已经没兴趣收拾她这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了,就渐渐放松了下来。   与秀兰的悠闲不同,皇帝那里的事情多了起来,首先是大臣们来的频率比以前高了,其次夏起也几乎是每日都到,皇帝常常是见完朝臣就要见夏起,有时候也会两拨人一起见,于是陪着秀兰的时候少了许多。   她在皇帝跟前想法试探了几句,得知近日确实是诸事繁多,又恰逢乡试年,各省考试情况陆续报来,皇帝再不管事,这等国家抡才大典也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不过这些和秀兰不相干,她也就享受起了难得没有皇帝搅和的清净生活。上次中秋夜宴见了许多大太监,她还想了解一下各人的背景,就又拉着香莲给她科普:“先头光顾着问夏起的事,没顾得上旁人,难得眼下有空闲,你也给我说说旁人,就从近的说起,听说你和章怀云是同乡?”   “是,章大人与奴婢同为溧水人,只是章大人进宫更早。”香莲脸上的表情总是那恰到好处的三分微笑,标准的跟新闻联播播音员似的,“章大人今年三十有六,进宫已有二十一年了。最早在尚衣监当值,后辗转尚宝监、尚膳监等处,在郎君封太子后到东宫侍奉。”   也是昏君的老相识,秀兰翻了翻手里的话本,又问:“那章怀云是什么时候执掌内官监的?”   香莲答道:“回娘子话,章大人自两年前开始执掌内官监。”   “唔,那么黄国良呢?他做提督太监多久了?早先是在哪处侍奉?”秀兰接着问道。   香莲还是笑微微的,答:“黄大人在提督太监任上已有七年了,早先就一直在内官监。奴婢听说,当初司礼监出缺,黄大人本有望接任的,但太后推举了张大人,黄大人这才一直在提督太监任上。”   这么说,黄国良不是太后的人,不过这个人也很有本事,不是太后的亲信,也不算皇帝的亲信,竟然能稳坐内官监的头把交椅,掌管着内宫人事,实在是个人物。   秀兰并没打算深了解这些人,于是顺着说:“原来如此,听郎君说,彭兴也是自先帝时就在御马监任上的,可我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起御马监的时候,却没提过他,只说了刘群振,又是为何?”   香莲微笑答道:“彭大人年纪大了,已经不大理事,御马监诸事多交由刘大人等去处置。”   “这样说来,彭兴和夏起私交不错?”秀兰问完看香莲神色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挑眉追问:“怎么?难不成还另有隐情?”   第40章 海棠姑娘   香莲很快恢复了先前的表情,答道:“隐情倒也谈不上,只是本来御马监所部的羽林卫,是由彭大人的亲信掌领的,后来刘大人进了御马监,渐渐拔了头筹,彭大人又确实年老多病,这才将诸事委于刘大人的。彭大人和夏大人有没有交情,奴婢却不知晓了。”   原来是鸠占鹊巢,夏起胃口不小么,不过看彭兴的模样,好像真有点无意和夏起相争的意思,秀兰心里默默寻思,一时没有再问话,香莲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安静侍立。   秀兰自己琢磨了半天这几个大太监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看皇帝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手上的话本也翻过两遍了,实在没什么可再看的,就起身去书斋里,想挑几本书看。中秋之前她的“识字课”一直是按时上的,所以她挑几本差不多的书来看,也不会再引起旁人的怀疑了。   这日皇帝回来的早些,看见秀兰手边放着的是《五代史记》,很是惊讶,问:“你现在都能看懂史书了?”   “看不太懂……”秀兰说的是真心话,神色也是非常真实的窘,她前世文言文学的就不咋地,更不用说那书里还有好多不认识的字,秀兰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真文盲了。   皇帝失笑:“那你挑了这本做什么?还不如看《论语》。”坐到秀兰身边揽住她的肩,“读书要循序渐进。”   秀兰垮下肩说道:“我知道了。”又问:“你今日回来的早,可是都忙完了?”   皇帝点点头:“也没什么大事,我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今天就好好陪着你。来,哪里看不懂,我讲给你听。”伸手拿起了那本欧阳修编撰的《五代史记》,给秀兰讲起史来。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史书,彭磊进来问晚膳,秀兰心血来潮,拉着皇帝说:“难得今天有空闲,不如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碗面吃如何?”   “你会做面?”皇帝有些意外,“那自然是得好好尝尝。”   秀兰让皇帝等着,自己去换了一身朴素窄袖的衣裳,然后叫彭磊带着她去厨房,彭磊得了皇帝的旨意,带着秀兰去了逸性堂后面的一处做点心的小厨房,又叫里面当差的内侍和宫人听秀兰吩咐。秀兰要了白面,然后自己和了一块面,又问厨房可有什么菜能做卤。   内侍扳着指头数了一圈,秀兰都嫌不合适,最后叫人去膳房要了一坛酸笋,取出来一些用清水泡了,又亲自动手切了肉丁,再去和面擀面条。她不让别人插手,自己动手擀面饼,又拿了刀去切成宽面条。香莲和云妆两个紧张的在边上看着,不住口的让她当心别伤着。   擀好面水也开了,秀兰把切好的面条下进去,叫了宫人帮她看着。然后让人把泡过的酸笋洗净切丁,又在另一口锅里烧开了油,将肉丁放进去翻炒至半熟,再放笋丁进去一起翻炒,最后舀了几勺高汤倒进去,就盖上锅盖等煮熟。   彭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几回,还传达皇帝的嘱咐:“郎君请娘子当心,千万莫烫着。”   “知道了,你让郎君放心,这些活计我在家里常做,无事的,让他等着吃面吧。”秀兰打发走了彭磊,看着面煮的差不多了,就捞出来放在凉开水里,又把已经炒好的酸笋肉丁放好调味品盛出来,让人装好了提着,跟她一起回逸性堂。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换衣裳,秀兰自己闻了闻,跟云妆嘀咕:“果然一进厨房,身上就有味道。”   香莲特意挑了一套熏好香的衣服给秀兰换上,然后跟云妆簇拥着她去见皇帝。“如何?我做的面香不香?”秀兰进去坐到皇帝对面,亲手给他盛好面,又加了酸笋肉丁卤,看他吃了一口后问道。   皇帝细细咀嚼后点头:“香,原来娘子深藏不露,有这等好手艺都藏着不叫我知道。”   秀兰自己也端了面,笑着回道:“这是我们乡下人家的饭,难登大雅之堂,从前我哪敢做了给五郎你吃?就怕你嫌粗糙不合口呢。”   皇帝连连称赞,要秀兰教给御膳房的人做,然后吃了三碗面才放下筷子,又问秀兰可还会做别的,秀兰就把自己以前在家里做过的饭菜讲了讲,最后说:“我们乡下人吃饭简单,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五郎必定吃不惯的。”   “偶尔换换口味也无妨。”皇帝觉着吃的有些多,拉着秀兰要出去走走,路上一直仔细查看秀兰的手,确信并没伤到才放心,“以后还是让下人去做,你去做了一回面,我倒多担了半天心。”   秀兰笑话他:“所以才多吃了一碗面么?现在撑的要出来走,真是没出息。”恨得皇帝捉住她要搔痒,却被早有准备的秀兰脱身逃跑,两人在外面你追我躲,玩闹了好一会儿才回房去。   秀兰本以为自此以后皇帝就会恢复之前的悠闲生活,却不料第二日起来,他还是要去励勤轩,据说大臣们不常来了,但是几个大太监常来,也不知为了什么事。秀兰心里纳闷,问了皇帝几句,皇帝就说确实忽略了她,第二日哪也没去,跟她腻了一整天。   倒让秀兰有些不好意思,说若是有正事还是只管去,她自己有事情打发时间。于是皇帝就又开始整个白天都呆在励勤轩,只有晚上才回逸性堂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重阳节前,重阳节皇帝要去紫金山登高,秀兰不能跟着去,于是这天早上也没跟着起来,由着关续等人服侍皇帝穿衣出门,皇帝临走跟她说下午再回来陪她,让她先睡着。她睡的迷迷糊糊,随意答应了一声就睡过去了。   皇帝走后秀兰又眯了好一会儿,直到肚子饿了才爬起来,懒洋洋的穿衣吃饭,跟云妆两个说些早前在家时过重阳的趣事,两个人正说得高兴,香莲忽然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秀兰和云妆都是满面笑容,又立刻顿住脚步,闭口不言。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事?”秀兰看香莲神色不对,就问了一句。   香莲欲言又止,秀兰皱眉,让其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又让云妆去守着门口,然后把香莲叫到身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娘子,”香莲的神色鲜见的有些紧张忐忑,“奴婢刚去水榭找蔷薇说话,回来的时候想去给娘子折几支桂花,这时恰好有两个内侍捧着东西往外走,奴婢听他们说什么新来的海棠姑娘,心里奇怪,就探头看了两眼,瞧着这两人十分眼生。等他们走了,奴婢又问后面过来的宫人,才知是从励勤轩进来领东西的。”   她抬眼打量秀兰的神色,有些艰难的说:“可励勤轩一向少用宫人侍候,也没有称呼海棠姑娘的……”越说声音越小。   秀兰已经明白了过来,内侍称呼宫人,再尊敬也很少会叫某某姑娘,多是称呼姐姐,除非这个宫人跟皇帝有那么一腿、且妾身未明,就像当初的秀兰。再想想最近皇帝整日都呆在励勤轩里,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彭磊今日没出去吧?”秀兰沉默半晌后问道。   香莲点头:“彭磊今日不当值。”   “去叫他来,就说,我有样东西找不见了,让他来帮忙找找。你别亲自去找,叫冬梅去。”秀兰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好像一直在往下坠,从骨子里透出些淡淡的恐慌,却不知自己在恐慌什么。   香莲答应了,转身出去找冬梅,守在门边的云妆听了只言片语,看秀兰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出声,只老老实实守在门口。   秀兰脑子里转的飞快,如果事情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皇帝在励勤轩里藏了个新欢,她要怎么办呢?   第41章 拷问敌情   她还没有怀孕,没有名分没有靠山,这么快就要失宠了么?不行,她不能失宠,曾经的宠妃失宠后会是什么命运,秀兰不用想也知道,她不想苟延残喘的活着,最后还要被逼着给昏君殉葬。她得想办法先摸清楚真实的情况,秀兰使劲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彭磊来的很快,云妆出声通报的时候,秀兰心里还乱着,她回过神,示意已经回来的香莲进去内室,然后深呼吸了几下,扬声说道:“叫他进来。”云妆请彭磊进去,自己却没有跟着进去,依旧老实的守在门口。   秀兰看着彭磊给自己行完了礼,说道:“前日郎君让你送过来的菊花簪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模样?今日起来我要戴,香莲她们却找不见了,我本待说不戴了,又怕郎君回来问,就把你找来,帮着她们认一认。”说完扬声叫香莲。   香莲捧着首饰匣子从里间出来,将匣子放到秀兰跟前,然后退到旁边站着,彭磊则上前一步,低头在匣子里辨认了一会儿,才指着中间底部说:“若是小的记得没错的话,应是这一对。”   秀兰亲手取出那包裹着绢帕的金簪仔细看了看,“是这一对么?瞧着也没什么特别,怪不得找不见。彭磊,你可知这个花样的簪子,一共打了几对?”   “回娘子话,小的不知。”彭磊发现今日这位王娘娘和往日有些不同,笑容少了些,和气也少了些,就答得小心翼翼,“小的从内官监取出来,直接送到了娘子手上,余事并不知晓。”   秀兰把簪子放在一边,命香莲收了匣子,然后叹息道:“是啊,我也是只知道郎君跟我说的事,他不说的也都俱不知晓呢。你再没往别处送过簪子么?”   彭磊不知秀兰何意,越发小心的答:“小的只往娘子这里送过。”   秀兰瞥了他一眼,缓了口气,说:“是么?我这些日子都闷在逸性堂,郎君一直在外面忙着,少与我谈心,也不知外面都有什么新闻,今日闲来无事,不如你讲给我听听?”   “娘子想听什么新闻?”彭磊陪着笑问道。   秀兰把簪子擎到手里,举在光下细看,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就讲讲那海棠姑娘吧。”一边说一边斜眼看彭磊,眼见着他听到那个名字肩膀就颤了一下,头还更低了些,心里就越发肯定了一些。   彭磊手心都出了汗,面上却还在硬撑,“小的没听过什么海棠姑娘,不知娘子说的是哪一个?”   秀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想说就算了,我早知道,在你们心里何曾当我是个什么人物了?既无名分又无姿色,眼下郎君又有了新欢,只怕转眼就要忘了我是谁,难怪你们什么都不肯跟我讲,我也怪不得你们。”说着话手似乎有些抖,那精美的菊花簪竟然就这么脱手而出。   彭磊听了秀兰的话,满心里想辩白,所以一直看着秀兰,这时见那明晃晃闪亮亮的簪子要坠地,吓的忙伸手向前去接住,等到确认自己接到了的时候,心里庆幸不已,长出了一口气,身上却出了一身冷汗。   “啊哟,好险。这新打的簪子,若是掉了一块宝石可怎么好?”秀兰语调平平的说着惋惜的话,却不伸手去接簪子,“幸得你手快接住了,不然郎君问起来我可真不知要怎么说,也只能抵赖说是拿回来便掉了的。”   彭磊双手捧着簪子,小心翼翼的放到秀兰面前,苦着脸答道:“娘子何必吓唬小的,旁人如何不敢说,小的心里可从来不敢对娘子有半分不敬。只是小的毕竟是贴身侍奉郎君,有些事郎君不开口,小的是万万不能说的。”   秀兰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总有旁人说,不然我如何会知道什么海棠?我只是觉得心冷。郎君跟前本来该当你是最亲近的那一个,偏偏关续因夏起的关系,得了郎君的青眼,平步青云,愣是把你挤在了后头,这几个月若不是我瞧着你勤谨,时常提携一二,只怕你连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可到如今又如何?”   她说的倒不是大话,关续可不是省油的灯,一逮着机会就要表现,事事都要压彭磊一头,若不是秀兰给了彭磊许多机会表现,又常跟皇帝说他的好话,他还真要被关续压制住了。   所以此刻彭磊也只能跟秀兰道谢:“小的多谢娘子提携。非是小人不知感恩,娘子待小人的恩情,小人铭记在心,只是……”他停顿了一会儿,面带难色的问:“娘子从何处听来此事?”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确有其人,此人眼下在哪,可得了郎君的宠幸?”秀兰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心里磨刀霍霍,很想连昏君一块都阉了。   彭磊犹豫半天,说道:“娘子今日寻了小的来说话,明日娘子就知道了,那时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是小的向娘子告了密?到时别说能不能再侍候您和郎君,只怕小的连命都没了。”   秀兰挺直了脊背,盯着彭磊说:“你放心,我只是问问,不会做什么的,更不会让人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我既不会跟郎君闹,也不会去寻那个姑娘的晦气,我只想知道是怎么回子事,不想做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总不能叫我到了郎君要纳新人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个人吧?”   彭磊陪着笑,安慰秀兰:“娘子放心,小人瞧着郎君并没有纳新人的意思。”   时近晌午,窗下的光线越来越足,面窗站着的彭磊脸上都是照进来的阳光,他却维持着微笑讨好的神色一动不动的看着秀兰。秀兰不为所动,先对香莲说:“给我倒杯茶来。”才回彭磊:“你又不知道郎君心中怎么想的,怎么说得如此肯定?”   “小的好歹侍奉郎君几年,大致还是猜得出来一些的。何况郎君一向对娘子情深意重,眼里哪看得进去旁人?”彭磊一边恭谨的回着话,一边还眼明手快的从香莲手里接过茶送到秀兰手上。   秀兰接过茶来啜了两口放下,又冷笑了两声:“你少拿这些话来哄我。郎君若是看不进去旁人,又如何会有什么海棠姑娘?你快给我好好说说这海棠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等到又来了什么桂花、秋菊的,我还懵然不知,只相信你们说的什么情深意重,不知深浅的惹了郎君厌憎,如何还能有立足之地?”   她不相信自己这样逼问彭磊,他过后不会告诉皇帝,所以她话里表现出来的立场,都是怕失去皇帝的宠爱,而不是单纯的恼羞成怒、醋意大发,这样皇帝知道了以后,就算有不高兴,念着她有这番“情意”,即便不感动,应该也不会对她发怒。   果然彭磊立刻领会了秀兰的“意思”,忙替皇帝解释:“娘子多想了,郎君何曾有这个意思?”他一副纠结至极的模样,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低声说道:“其实这位姑娘并不是娘子以为的那样。此事还要从陆大人调任内官监说起。”   “哦?陆鲲去了内官监?他不是要接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么?”秀兰恍惚听见谁提起过。   彭磊点头:“夏大人上任的时候,本是有意让陆大人任秉笔太监的,只是陆大人在北平的事还没有平息,朝廷上下对此颇有微词,郎君为了燕王殿下的颜面,就没有让陆大人接任,而是把陆大人调去了黄大人手下。”   调去黄国良手下了?难道夏起还想连内宫人事都抓到手里?秀兰端起茶碗,皱着眉说:“原来如此,可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第42章 和盘托出   彭磊不紧不慢的答道,“上次宫里来人以后,郎君就命内官监着手梳理西苑的宫人内侍,这些日子下来汰换了许多,就连励勤轩里的人手也都撤换了大半。陆大人到了内官监以后,接手的第一桩事务,就是给励勤轩选人。”   那位海棠姑娘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的励勤轩。彭磊第一次见到海棠,是跟着陛下去励勤轩,他还记得那天是几位阁老来见陛下,唠唠叨叨的又把老一套说了个遍,到最后陛下不免又阴沉了脸。好容易把几位阁老送走,正想服侍着陛下回去,好让王娘娘哄一哄,却在一出门的时候就撞见了新来的两个宫人。   两个宫人一个苗条纤细,一个丰腴妖娆,穿的是一色的蓝衫青裙,看着十四五岁的模样,头上都只用红绦挽了发鬏,更显得发色乌黑、肤色白腻。陛下显然一眼就看见了丰润俏丽的海棠,脚步就这样慢慢停了下来,还问:“这是新来的宫人?”   旁边跟着的韩桥应答:“回陛下,这是陆大人刚差遣过来的宫人。”又让两个宫人给陛下行礼,说了两人的名字,胖的叫海棠,瘦的名春柳。彭磊当时心里就觉得,这名字取得还真是好。   不过当着秀兰他自然不会说的这么细,只说是陆鲲在励勤轩安排了新人,这海棠就是新到励勤轩的六个宫人之一,原本是良家女,新近才选入宫中的。“娘子只管安心,海棠如今不过是在励勤轩侍奉茶水,郎君也并无特别青睐的意思……”彭磊还待再开脱,秀兰已经不想听下去,开口打断了他。   “并无特别青睐,你们做什么要瞒着我?你刚才又是为了什么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秀兰把手中茶盏往几案上重重一放,“哼!少跟我耍这些花枪!这海棠生的什么模样?可及得上云妆?”她想起美人来,总是第一个想起云妆。   此时彭磊骑虎难下,他要说海棠生的平常吧,这位王娘娘只要亲自去一趟励勤轩,谎话立刻就要拆穿,过后必定要找他麻烦,可他又不能说海棠生的很美!纠结半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出来一句话:“海棠略有几分娘子的神韵,只是不及娘子远矣。”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像我?秀兰不相信,“你尽管糊弄我,香莲,去励勤轩找韩桥,说我要借海棠来端茶!”香莲应了一声作势要走,彭磊忙伸了手拦着,跟秀兰讨饶不迭。   “娘子息怒,小的实是冤枉,小的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不敢糊弄娘子。娘子若是不信,他日见了海棠便知。”   秀兰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让香莲先等一等,然后说道:“何必再等他日,此时叫过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彭磊急的满头大汗,连连求秀兰饶命,“娘子饶命,小的并无半句虚言!”不等秀兰再问,就将励勤轩的事和盘托出,全都讲给了秀兰听。   原来皇帝当日见了海棠就多瞧了几眼,韩桥等人眼明心活,等皇帝走了,立刻调了海棠入内侍候,到第二日皇帝再去的时候,上茶的人就换成了海棠。   在海棠的容貌上,彭磊其实还真没说谎,海棠跟秀兰一样生的脸颊丰润,也有一双大大的黑眸和嘟起的红唇,冷眼一看,确实有几分像秀兰。不过海棠两颊上还各生了一个酒窝,比秀兰多了几分俏皮。有这样一个人儿在左右,皇帝如何能不多看几眼,他一留意了,底下的人就更活了心思,凡事都推海棠上前,海棠偏又是个胆大的姑娘,也敢跟皇帝说话,一来二去的,皇帝就有了几分流连之意。   彭磊一再跟秀兰保证,眼下皇帝对那海棠还只是留意,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举动,又说近来事务繁多,大臣和太监们都常来常往,皇帝在励勤轩常常一忙就是到下晌,还要赶着回来陪秀兰用晚膳,确实并没有宠幸那位海棠姑娘。   可是秀兰不相信。骗鬼呢!昏君一出去就是一天,就算真有大事要忙(对这一点秀兰是最怀疑的,他一个万事不管的昏君,忽然间就心甘情愿的忙起正事来,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也亏得自己以前竟然傻傻的相信!),也不会一点空闲都没有的,调戏个把小宫女又能费多少时候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可还有什么旁的要说的?别等我过后从旁人那里又知道了你没说的,到时候我只好拉着你一起去问郎君。”秀兰心里虽不信,当着彭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是要摆出放心的姿态来让他安心。   彭磊忙道:“小的哪敢?小的知道的,已然尽都说给了娘子知晓,娘子就看小的这一份忠心,也千万保着小的一条命啊!”说着双膝跪地,求起秀兰来。   秀兰让香莲拉他起来,叹道:“我还保你呢,也不知我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唉,罢了,你去吧,放心,我今日找你来也只是为了心里有数,不会真的到郎君面前去说的,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再没第四个人知晓。”让香莲送了彭磊出去。   他们两人出了门口就提高了音量说话,香莲说多谢彭磊来帮忙,彭磊则说不必客气,娘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然后一路说着话出去了。   秀兰耳朵里听着他们故意说话掩人耳目,脑子里则还在想彭磊临走时的话:“……娘子实在不必把海棠放在心上,论起来您侍奉郎君日久,跟郎君又情投意合,只要您多多顺着郎君,哄着郎君高兴了,郎君又如何会将海棠看在眼中?”   哼,情投意合,狗屁!真把她当傻子呢?海棠这件事明显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不然哪会那么巧,就有一个长得像她的宫女恰恰到了励勤轩?明显是有人摸清了昏君的喜好,照着自己的模子给昏君物色了美人,又特意放到她鞭长莫及的励勤轩去,呵,陆鲲,你到底是擅作主张呢?还是奉了谁的命?   香莲去而复返,眼见着秀兰已经半躺在了榻上,就招呼云妆跟她一起把几案从榻上撤了下来,好让秀兰能舒服的躺着。   秀兰没有理会她们,她现在心里很乱,虽然她从来没指望过昏君是什么情圣,为她守身如玉,可是这几个月来两人朝夕相处,昏君待她又一向很好,她就算再铁石心肠,也难免有些软化了。   真是幸亏知道得早啊,幸好自己一直警醒着,没有动真感情啊。秀兰叹了口气,劝自己把这股难过抑郁排遣出去,想想自己那宏伟的目标,何必在意这一时的坎坷,管他又看上了什么人呢,只要自己还有宠爱,只要自己能抢先生下儿子,他爱跟谁睡跟谁睡去!   秀兰握紧了拳头,反复开解自己,可是不顶用,忍不住在心里把皇帝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虽然不知道他祖宗叫啥,但这不妨碍她自己发挥创意,好出一口胸中恶气。   可惜这西苑里就没有别的男人,不对,应该是没有别的能用的男人。不然秀兰一定会学一学甄嬛,好好送一顶绿帽子给死昏君戴,然后等他死了以后,再叫别人的儿子继承他的皇位,叫他死了也能气的爆血管再死一次。   不行!秀兰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现在气的七窍生烟的是她自己,无论如何这口气也压不下去。秀兰看什么都不顺眼,瞧着眼前那晃眼的簪子愈加生气,当下就抓起来往地上一抛,那对簪子掉在地上叮当作响,却一点也没损坏,秀兰不知为何更加生气,又把身后的引枕也一把扔到了地上。   底下侍立的香莲和云妆都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一声儿也不敢出。秀兰也不看她们,胸口剧烈起伏,在榻上环顾了一圈,到底也没什么可再扔的了,思忖半晌,开口说道:“起来服侍我更衣,叫船工预备着,我要去游湖。”   香莲和云妆都惊疑不定,不知秀兰是要干什么,可看她的脸色也不敢劝,忙一起服侍她换了衣衫,然后带齐了人出门去坐船游湖。临上船前,秀兰特意叫小内侍去捡了许多鹅卵石来,等船开了以后,就叫内侍捧着鹅卵石站在她旁边,她一个一个的捡了往湖里丢,每丢一颗就在心里骂一句:死昏君!狗皇帝!种马臭男人去死吧!   扔到最后她的肩膀都有些酸了,心里那口气总算是消了一些下去,可秀兰还是不肯回岸边去,让船一路划到湖心亭,在湖心亭用了午膳,也不想再午睡,趁着这会儿冷静下来,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昏君。   一冷静下来,秀兰的心里就充满了悲哀,就算是昏君真的睡了小宫女又怎么样?自己能做什么?能离开他吗?呵呵,也不是不能,只要一死,也就能摆脱他了。秀兰直直看着眼前的水面,在心里琢磨:溺水的死法会不会很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欢乐的标题党路过~~~第一更~   第43章 捉奸捉双   “娘子。”身后有人唤她,“您站了许久了,要不要坐下来歇歇,”   是云妆,秀兰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间颇有些忧虑,就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扶着她的手进去亭子里坐下,又接过云妆递过来的茶,却只是端着不喝,犹豫的问云妆,“那时你兄长要你嫁给梁指挥使,你都想了什么,”   云妆一愣,接着神色便恍惚了起来,她唇边挂着苦笑,答道:“能想什么呢,除非一死,不然就只能听命出嫁。可是我就是不甘心。”眼下亭子里没有旁人,她答话的语气就随意了一些。   秀兰并没问她不甘心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说:“是啊,除非一死。”   云妆回过神来,有些紧张的看着秀兰劝道:“娘子千万别想不开,再难的时候不也都过来了么?且看好的一面。我、奴婢都到了这步田地,不是也还苟延残喘么?”   “呵呵,你放心,我没有想不开。”秀兰放下茶盏,握住云妆的手,“我只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继续邀宠献媚,争取早日生下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可是她却说服不了自己去做。之前她还能骗自己说,不管以前如何,起码现在她和昏君是一对一比较平等的关系,她并不在乎两个人以后会如何,只要能生下儿子做依靠就足够。   可她没想到这个以后会这么快就来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怀孕,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感情,就这么被厌恶取代,怎么办?她能像以前那样面对昏君么?能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人一样,坦然接受自己只是昏君众多爱宠中的一个么?   还没等秀兰想出个所以然,皇帝就回来了。秀兰站在湖心亭里,看着远远驶过来的船,皱眉:“这么早就回来了?”   旁边的香莲此时再顾不得别的,靠近秀兰耳边低声劝道:“不论如何,娘子可都不能在郎君面前露出端倪来,此事不宜打草惊蛇,不若等郎君亲自跟您说,您到时再假作醋意,略使些小性子,让郎君心中愧疚、对您多加宠爱,才是上策。”   秀兰没有做声,她知道香莲说得对,是个谨慎图谋的法子,可是她做不出来,她现在只想掉头就走!可是她又能走去哪?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立在亭子里眼睁睁看那船靠岸,一堆人簇拥着皇帝下船,往湖心亭里来。   “娘子,您也往前去迎一迎?”香莲和云妆几个在旁边急的不行,一齐出声劝道。   秀兰站着不动,冷声道:“我走不动。”说完居然走到椅子旁边坐下了。   皇帝进到亭子里,看见秀兰侧身坐着不动,似乎不太高兴,就问:“是谁惹娘子生气了?”走过去秀兰身边扶住了她的肩,问:“怎么不高兴?”   秀兰扭身躲开他的手,不答话。香莲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婢今日不小心把娘子新得的菊花簪摔了,娘子因想着是陛下新送来的,怕陛下因此不悦,一直闷闷不乐,都是奴婢的过错,请陛下责罚!”   “哦?是因为这个?”皇帝又把手放到了秀兰肩上,“我当什么事呢!不过是一对簪子,明日我叫人再另打几对给你,看在香莲平日还算勤恳的份上,这次就饶了她可好?”   秀兰目光对上香莲恳求的双眼,咬了咬牙,说道:“还不快起来!谁叫你跪了?”说完终于站起身给皇帝行了一礼,“皇上这么早就回来了。”   皇帝的手再次落了空,却因为听见她不同寻常的称呼而无暇顾及,“你今日是怎么了?好好的叫什么皇上?”又去牵秀兰的手,“若不是香莲认错,我还以为是我惹恼了你呢。”   秀兰忍了又忍,才没用力把皇帝的手甩开,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说:“我也不知怎么就冒出来这句了,想是没睡午觉,脑子里有些混沌。”说完就要上船回逸性堂去补觉。   皇帝为了哄她高兴,就顺着她一起上了船回去,等到了逸性堂,看秀兰睡下以后,他就把香莲等人都叫了过来,问他们秀兰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里只有香莲知道全部的事情经过,云妆只知道个开头,旁人则是完全不知情,所以自然是香莲说什么就是什么。   “娘子早上醒来精神就不大好,说是发了噩梦,后来奴婢又失手摔了菊花簪,娘子就越发不高兴,想是觉得兆头不好。郎君不在,也无人能解劝……”   皇帝听了就放心了,他想着西苑里也没什么大事能惹得秀兰不高兴,所以就相信了香莲的说辞。等秀兰醒过来,让她穿好了夹袍,带着她又去荡秋千,还哄她:“噩梦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在,万事都不须害怕。”   此时秀兰的面色也缓和多了,她认清了现实的冷酷,又不能逃避,就只能沿着自己的路前行。权当自己是忍辱负重了。于是当下秀兰虽没说话,却把头靠在了皇帝肩上,表达了亲近依赖之意。   皇帝放了心,又尽捡了些有趣儿的事来说,秀兰渐渐有问有答,也有了笑模样,气氛慢慢好了起来,她也以为自己能修炼成演技派。可是到了晚间两人就寝的时候,秀兰却整个人都僵硬了。   虽然她在心里不停暗示自己,这是为了生儿子,这是为了生儿子,就当被狗咬了。可是没有用,皇帝的手一伸进来她立刻就僵硬了,完全没办法放松。   她无法不去想这双手有没有摸过海棠或其他的女人,然后就觉得恶心、战栗、想逃开。皇帝不明白秀兰是怎么了,换了许多花样也不见效,最后两人都没有尽兴,也只能草草结束睡去。   秀兰一晚上几乎都没睡着,她把这事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决定不听香莲的话。什么等昏君自己跟她说,等昏君跟她说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如果真如她所想的,海棠是有人特意送到昏君身边的,那么那个人一定最不希望她发现这件事太早,然后阻挠海棠上位。   她自己现在还没有个名分呢,怎么能给别人机会?她得把这一切扼杀在摇篮中。秀兰听着身边昏君的呼吸声,在这个有些凉意的秋夜里定下了一个计划:不能坐以待毙,她要主动出击,捉奸捉双!   一夜没睡的后果,就是早晨的憔悴疲惫,她自己想通了这件事,也就能比较自如的面对皇帝了。等皇帝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赔罪,说自己昨日都是因为梦见家里人出了事,所以一直惶恐不安,恰好那簪子又无故掉了地,更觉得兆头不好,越发心不在焉了。   皇帝看她眼珠儿红红的,眼下还有青影,心下颇为怜惜,就伸臂把秀兰拢到怀里哄:“我怎会生你的气?你这丫头,担心家里怎么不早跟我说?这样吧,今日叫赵和恩再去你家里瞧瞧,虽说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但终归是眼见了才能放心,到时你才不会再悬着心。”   “五郎,你待我真好。”秀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你会一直待我这样好么?”   皇帝轻抚着秀兰顺滑的头发,温声答道:“会。”   秀兰没有再说话,靠在他胸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香莲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她起身,说道:“郎君去了励勤轩。”秀兰没有说话,梳妆打扮好了就去吃早饭,吃完了叫赵和恩进来吩咐,让他回刘家坳去。   因皇帝先前吩咐过,所以赵和恩已经知道这事,应了要分别去探王家和秀兰姐姐,然后又把皇帝赏赐的东西报给了秀兰听。秀兰对此不置一词,只让他早去早回。   “今日是彭磊当值?”等赵和恩走了,秀兰问香莲。   香莲点头答道:“是。娘子放心,他必定不敢多嘴的。”   秀兰一笑:“我也不怕他多嘴乱说。你去把关续找来,说我有事求他办,你亲自去。”   香莲不知秀兰要做什么,但看她神色坚定,虽然犹豫,却也不敢多问,答应了去了。不一时她陪着关续进来,秀兰把其余的宫人都遣了出去,又让香莲去门口守着。   关续见这阵仗有些奇怪,他心里还有些心虚,就满脸堆笑的行礼问:“不知娘子寻小的来,有何吩咐?”   “谈不上吩咐。”秀兰脸上也满是笑容,“你是侍候郎君的人,我哪里敢吩咐你,我是有事想求你。”   关续连说不敢,“娘子有事尽管吩咐,莫折煞小的。”   秀兰也不跟他多绕弯子,将他叫到跟前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听得关续神色古怪,吸了半天气,才说:“这样,不大合适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44章 无理取闹   秀兰故作苦恼状,“不合适么,我以为郎君一贯喜欢我做别样打扮,看了会更高兴的。”   这倒是真的,关续自然知道皇帝有多喜欢打扮秀兰,可是,“励勤轩里人来人往的,万一给人撞见,尤其是遇见那些大人们,可不得了。要不娘子在这里等着,小的去请了郎君回来,”   “不好,那样郎君就不觉得惊喜了。你放心好了,我换上内侍的衣服跟着你进去,旁人不会在意我的,到时且看情形,若是有大臣们在,咱们就躲一躲,待他们走了再去就是了。”她骗关续说昨日自己不高兴,给了皇帝脸色看,怕皇帝今日心里不痛快,所以要换装去哄皇帝开心,让关续带着她溜进励勤轩,给皇帝一个惊喜。   等到进了励勤轩以后,秀兰打算甩开关续,直接进去捉奸。她根本不相信皇帝是去见大臣的,昨天是重阳,他已经被迫出去见了一回众臣,今天怎么可能还在励勤轩处理政事?他要真是那么勤恳任劳任怨的话,又怎么会是今天的昏君?   可是关续不肯带她去,“这,娘子,这样不妥吧?万一耽搁了正事,传出去恐与娘子清名有碍,也有伤陛下的圣明。”   圣明个毛线!你们家昏君何曾圣明过?这样啰里啰嗦的推托,准是没什么好事,恐怕他就是知道昏君在干什么勾当,才执意不肯的。不行,得诈一诈他,秀兰冷了脸色斜睨关续:“你这样推三阻四,可是怕我去搅了郎君的好事?莫不是你们背着我在励勤轩里藏了什么人罢?”   关续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他忙把脸笑成一朵花:“娘子说笑了,励勤轩里哪会藏人?”   “谁跟你说笑了?”秀兰板着脸,“没藏人你为什么不肯带我去?眼看快到晌午,郎君再忙正事也得吃饭,我换了衣衫悄悄过去哄他高兴,免得他又给大臣们气到了,这有什么不好?就算郎君不高兴了要怪罪,到时也只怪罪我一人,我定会保你无事,你怕的什么?”   关续说不出话来了,他再昧着良心,也说不出皇帝为政事铁面无私的话来,照着皇帝平日的脾性,王娘娘在这个时候乔装打扮了去见他,确实是只有欣喜的。可是万一此刻皇上正跟海棠在一处,那不就坏了么?   他脑子里飞快的打着主意,这一段时间皇上虽对那海棠多有留意,可是并没有什么实际举动,想来这青天白日的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何况他先答应了,再借口出去替娘子寻衣裳,叫人先去励勤轩打个前站,看看皇上在做什么,到时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若是做好了这事,皇上和娘子都满意,他也能在娘子面前压彭磊一头。打定了主意,关续苦着脸点头应道:“有娘子这句话,便是让小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娘子在此稍候,小的去给娘子寻一套衣裳来。”   “不用,我这里有。”秀兰露出满意的笑容,“早先就做过一套。”扬声叫云妆进来,让她取了衣服送过来。   关续呆呆立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王娘娘挖的坑,可是他又不敢立时反悔,眼看着云妆取了衣服回来,还呆站着不动。   秀兰起身叫他:“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手,拿着这个。”把脱下来的外袍递到他手上,让云妆服侍她穿好了那套内侍衣裳,又把头发绾好,戴上乌纱小顶帽,取下耳上的耳环,又换了靴子,自己站到镜子面前去照了照,笑道:“不错么,还真瞧不出来是我了。”   关续欲哭无泪,谁说看不出来?您那该平坦的地方鼓起来了,除非眼瞎的才看不出来!   其实秀兰也发现了,在镜子前面照了半天,还是决定暂时束一束胸,让云妆找了块布来,脱掉外衫,在里面一层一层束紧,然后又重新穿好了衣衫,叫关续带她出门。   “娘子,真的要去?”关续立在原地不动,满眼乞求的看着秀兰。   秀兰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要去!快走吧!”又叫云妆开门,嘱咐她和香莲,“在家里好好守着,我去瞧瞧郎君,去去就回。”   香莲看她这一副装扮,十分担心:“娘子,你这是?”欲待要劝,却又碍着关续在,开不了口。   秀兰微笑安抚:“放心,无事的,我就是去哄郎君高兴高兴。别叫旁人知道我出去了,好好在房里守着。”然后就催着关续出了门。   两个人出了逸性堂,秀兰落后半步跟着关续,关续假作无意的东张西望,期望能看见个熟面孔,然后想办法让他先往励勤轩去报个讯,可是也奇怪了,他这一路往外走,直走到了水榭也没遇见个认识的内侍。不相干的倒是看见好几个,却都是看见他就远远的住了脚行礼,等他们过去。   关续没有理由停下来,他稍走得慢些了,后面的秀兰就催他:“再晚郎君就要用午膳了。”   于是关续只能认命的带着秀兰一路到了励勤轩外,进院门的时候,关续本还打算看见外面侍候的内侍就先使眼色,可是外面除了守院门的竟然无人!   “里面哪位大人在?”关续左思右想,硬是停住了脚步,问守门的内侍,还频频给他使眼色。   那内侍却早就低头行礼,根本没看见他使眼色,还答的飞快:“陛下在里间歇息,并无旁人在。公公还是晚些儿进去吧。”   大白天的在里面休息,院子里空无一人,守门的还让关续在外面等着,呵呵,这不就是偷情的节奏么?秀兰不再等关续,撒腿就往正门里奔,关续反应过来以后,忙追上去低声叫:“娘子慢点。”他不敢声音太大,怕里面的人听见,心里急得不行,却没追上秀兰,眼睁睁看着她奔进了屋子里。   秀兰快步进了堂屋,屋子里却是空无一人,只隐约听见有说话声从西面房里传来,她转身大步绕过了挡在门口的屏风,却还是没看见人,再往前掀开里间门上挂的珠帘,终于听到了皇帝的呵斥声:“是谁?不是说了无事不得进来么?”   来之前秀兰在心里想象过无数种自己会面对的局面,连最难堪的捉奸在床也都想过了,可是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个境况。她一冲进去就看见皇帝歪靠在榻上坐着,身前站着一个红衫美人,似乎正在脱外面罩的大衫。   “啊哟,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秀兰看着那美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心中火冒三丈,睡她的男人就算了,竟然还敢穿她的衣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有那个王八蛋狗皇帝,玩cosplay还不舍得下血本,竟敢把她的衣服给别的女人穿!   皇帝第一眼并没认出秀兰,可是她的声音却不会错认,在听到她说话以后,立刻就从榻上下来,走到了秀兰跟前:“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说着话站在了秀兰面前,刻意的想挡住后面的海棠。   秀兰草草行了个礼就绕过了皇帝,去看躲在后面的美人,“门外没人我就直接进来了。这是谁呀?这衣裳好生眼熟。”说着话绕到美人正面仔细打量,“这姑娘也好生眼熟,啧啧,可真是个美人呢!怪不得五郎这些天成日呆在励勤轩舍不得回去。”   皇帝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海棠先出去。”   “是叫海棠?这名儿可真好听。”秀兰伸手拉住那有些害怕想出去的姑娘,转过脸来问皇帝:“可是怎么穿的是我的衣裳?五郎莫不是想看她和我谁更似你那太真?”   海棠身上的大袖衫已经滑了下去,露出圆润光滑的肩膀和白腻饱满的半截胸脯,她因害怕整个人有些颤抖,更显得我见犹怜。   可是此时的秀兰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她只觉得恶心,秀兰松开了海棠的手腕,伸手使劲把那大袖衫扯了下来,然后提着走回到皇帝面前,扬脸问:“这衣裳虽是五郎送给我的,可是拿去给旁人穿,好歹也该知会我一声儿吧?”   皇帝躲开秀兰的目光,解释道:“这衣裳旧了不好看了,我叫人再做新的给你。”   秀兰冷笑了一声,看海棠穿着那条黄色齐胸裙,缩着肩膀、抱着胸,一副十足可怜的模样,心里却更加恼火,“旧了不好看也是我的,就算是要扔了剪了也得我答应!你叫海棠?去把裙子给我脱下来!”   “秀兰,你不要无理取闹……”皇帝没有见过这样强横的秀兰,一时有些不适应,皱起了眉说道。   还真是很有趣呀,这个昏君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秀兰脸上挂着冷笑,目光冰冷的看着皇帝:“我无理取闹?是,您是皇帝,您说我无理取闹那我自然就是无理取闹了,民女无状,冲撞了皇上和您的新宠,请皇上恕罪。”说着把那大袖衫往地上一扔,然后就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到~   作者:秀兰加油,好好修理昏君,我看好你哟~~秀兰:(#‵′)凸,泥个后妈,倪邹凯!!   作者:无辜脸~本作有多亲,你很快就知道啦,~\(≧▽≦)/~啦啦啦   第45章 咄咄逼人   皇帝一惊,忙上前来扶秀兰,又呵斥旁边在啜泣的海棠,“哭什么,滚出去,”看着海棠跑出去了,才按捺着心里的不悦哄秀兰,“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是我不好,我说得急了,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不该拿你的衣裳给旁人穿,你罚我吧,好不好?”   秀兰硬撑着不肯起来,脸上的冷笑也收了起来,板着脸硬硬的答道:“我哪里敢。今日我得罪了海棠姑娘,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皇上看在这些时日的情分上,留我一命,放我出宫。”   “胡说什么!快起来,地上凉!”皇帝的脸色也有些冷了,使劲托着秀兰的胳膊,硬把她拉了起来,这时才仔细打量她的着装,上下看了一圈皱眉问:“怎么穿成这样过来?”   这个死昏君还真是健忘,“这是您叫人做给我穿的,怎么皇上不记得了?”秀兰虽然站了起来,神色间仍是没有半点缓和,甚至带点讥笑的问:“还是说,皇上想叫我脱下来给海棠姑娘穿。”   皇帝想起来了,有一次闺房之中,他把这套衣裳拿出来给秀兰穿,她却死活不肯,说不想扮臭阉人,今日怎么又穿上了这一身?他回避了秀兰的挑衅,问她:“你怎么过来的?”   秀兰也不回答他,反问:“这位海棠姑娘是皇上的新宠?那我可真是失礼,是我错了,以为皇上给了我的就是我的,却忘了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乐意给谁就给谁,我算什么,怎么能如此的不知进退。皇上恕罪,是我不懂事,我这就走。”   她说到最后,脸上有灰心有愤怒,皇帝看的心里不舒坦,伸手拉住了她,可是秀兰却使劲挣脱,仍要往外面走。   于是皇帝也来了脾气,硬把秀兰拉进怀里困住,说道:“不许胡闹!我不过是看她生的有几分像你,就叫人拿了一套衣裳来给她试试,哪是真的要拿你的东西送人了?明日我叫章怀云再给你另做十套,听话,别再闹了。”   “我哪里闹了?皇上这才是欲加之罪,我都说了您乐意给谁就给谁了,还要我怎么样?要我跟海棠姑娘赔礼道歉么?”拿这哄小孩的口气哄谁呢?谁在乎那几件破衣服!秀兰此时气的浑身颤抖,早已经忘了最初的打算,只想把心里的怒火发出来。   皇帝到底有些理亏,还是耐着性子把秀兰拉到榻边去,按着她坐下,解释道:“我不是都认错了么?你的东西都是你的,我再不会拿你的东西给人了,可好?别闹脾气了,你若是不喜欢她,我叫人赶她走就是了。”   秀兰冷哼一声:“别,送走了皇上心里再念念不忘,反而要怪我,我可承受不起这个罪名。”   她这话赌气的意味十足,皇帝只当她是醋意大发,所以也没和她计较,回道:“不过是个宫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别生气了,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送她走之前,先把我的衣服要回来。”看皇帝一心息事宁人,秀兰渐渐平静了下来,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我要看着她走。”她就是来宣示领地的,她要让大家都看到,任何别有用心的人,她都会想办法驱逐出去!   皇帝皱起了眉,对秀兰的咄咄逼人有些不满,可是到底也没说什么,扬声叫人:“来人!”   彭磊十分迅速的应了一声,然后小跑到了门边,叫道:“陛下。”   秀兰一直盯着皇帝,看他板脸皱眉吩咐:“把海棠刚才穿的衣服拿回来,叫人送她回家去。”   “给她点赏银,不许为难她。”秀兰看皇帝真的下令了,心里一松,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又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可怜,就加了一句。   皇帝意外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认真,似乎不是说反话,就说:“按娘子的吩咐做。”彭磊应了,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就飞快的退了出去。   房里的两人一时都没有出声,一片尴尬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秀兰坐的笔直,眼睛盯着门边晃动的珠帘,脑子里却空空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换张笑脸再去哄哄他?秀兰自问还没有修炼出这个演技。   皇帝一直在地上来回踱步,他觉得自己好像惯坏了秀兰,她现在这样霸道,实在太不像话了,应该好好教训一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错本在他自己,是他一直纵着她到现在,不能一有了事就因此而严词责备她,还是应该另找机会,好好跟她讲道理。   这一会儿的沉默让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些,恰好此时韩桥捧着那套衣衫进来,打破了室内的静默。皇帝不知秀兰想干什么,就站定了看着她,秀兰也没有要接那衣服的意思,只说:“拿个火盆,放到院子里烧掉。”   韩桥不敢出声,悄悄瞟了一眼皇帝,见他的眉毛紧紧的皱了进来,就站在原地不敢动。秀兰看他不动地方,冷笑了一声,也抬眼看着皇帝,皇帝很是烦躁,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韩桥立刻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都是我把你给宠坏了,越来越任性!”皇帝终于忍不住出声责备秀兰。   秀兰听了这话,本来降下去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任性?您说的没错,是我任性,也是你宠坏了我!是谁说不会另选美人的?是谁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怪我的?这才过去几天呢,当初的话就全忘了吧?若是皇上真的舍不得那海棠,也不必送她走了,反正皇上已经厌烦了我,不如送我走!”   她话说到一半已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这时候实在不该去翻旧账,这样子倒显得自己是个怨妇,而且皇帝也必不愿意听的,可是不说出来,她心里又被怒火烧灼得难受,这些臭男人不管说的时候有多天花乱坠,转过身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果然皇帝听完秀兰的话,脸就沉了下来,指着窗外说:“你还闹什么?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又不依不饶的了,你闻一闻,这是什么味?你今日这样胡闹我都依了你,你还想要如何?我还不够宠着你么?”越说越生气,扬声又叫彭磊,“不用送海棠走了,把她送到抱月楼去!”   秀兰听他说完这话,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外走,皇帝一愣,在后面问:“你去哪?”秀兰不答,大步的出了房门,又绕过屏风出了堂屋,对院子里战战兢兢侍立的人们视若无睹,径自出了院门。   皇帝看着胡乱摆动的珠帘气得要命,叫彭磊安排人跟着秀兰,自己也不去追,回身坐下来要茶,又叫彭磊问:“是谁带着娘子来的?”   “回皇上,是关续。”彭磊小心翼翼的答,“他这会儿已经追着娘子去了。”算这小子跑得快。   没有人能撒气,皇帝喝了一口茶又嫌烫,一甩手就用力抛到了地上,骂道:“一群废物!”彭磊等人立刻都跪在了地上,连声劝道:“皇上息怒。”   皇帝起身绕开碎片往外走,到了院里却又站住脚,思忖了一会儿,回身进了东里间,叫彭磊:“看看娘子去哪了?”   过了一会儿,彭磊跑回来答:“娘子回了逸性堂。”   “把关续给我叫过来!还有陆鲲,传话叫他立刻来见我!”这些个只会添乱的饭桶!皇帝心里安定了一些,就想找人算账了。   秀兰一口气跑回了逸性堂,也不理会身后的关续,自进了内室去闩上门,不许别人进来,然后到箱笼里找到自己被抢来西苑时穿的那身衣裳换了,又用偷偷藏好当初仅存的那一支木簪重新绾了发髻,通身上下,一点儿不是自己的东西都没留,然后就开了门出去要走。   已经从关续口中知道事情经过的香莲和云妆等人见她终于开门出来,刚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穿上了旧时衣衫,都有些惊疑不定,轮番开口劝解:“娘子这是做什么?”“都在气头上,难免说些气话,娘子还当真跟郎君计较不成?”   秀兰叹了口气,先跟香莲说:“这几个月多谢你的指点,我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你自己保重。”又转向云妆:“你可愿跟我回家?我们家里虽然穷苦,可是断不会卖女儿。”   云妆和香莲面面相觑,都不敢应声,一齐跪下来劝秀兰:“娘子息怒,千万莫要冲动。”边上的冬梅和玉英也齐齐上前跪下劝秀兰。   到此时秀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挥袖擦干,硬挺着说:“我是个没用的,本就没有名分,又不曾怀有子嗣,现在郎君有了新宠,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不如趁着还有些许情分在,主动求去,一则为了保全性命,二来也算是全了大家的脸面。你们莫要再劝了。”她推开扶着她腿的香莲和云妆,径自往外走。   香莲见拦不下来,只得示意云妆跟上去,自己则抄了近路先往励勤轩去报讯。   作者有话要说:修理昏君还要等一等啦,人家毕竟是个皇帝,也是有脾气哒~   第46章 决绝而去   励勤轩里关续正跪在地上自己掌嘴,口里还不停的认错,皇帝阴沉着脸,也不理会他,单等陆鲲来。眼看着关续的两颊都打得肿的老高,皇帝还没有叫停的意思,彭磊心中虽有快意,却也有些胆寒,悄悄往外张望一眼,却正瞧见守门的内侍进到院来跟韩桥说话。   眼见韩桥听完神色大变,快步走到门口,急急回道,“回禀陛下,逸性堂的宫人来求见,说娘子换了衣衫要出宫去!”   皇帝一下子从椅中跃了起来,大踏步往门口走,待走到关续跟前时,忍不住伸脚在他肩上踹了一下,骂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骂完一路疾行出了励勤轩的院落,刚出了门就看见急得原地乱转的香莲,他快步走过去问:“人呢?”   “娘子往垂花门处去了,奴婢让云妆先跟着呢!”香莲看见皇帝如见救星,一边施礼一边回道。   皇帝没再多话,转身往内外相通的垂花门处疾行,那里有人把守,没有腰牌出不去,所以秀兰肯定是会卡在那里过不去的。果然一路过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被堵在门前的秀兰和云妆。   云妆看见皇帝终于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拉拉秀兰的袖子,说道:“娘子,皇上来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都自动改了称呼。   秀兰回身看见皇帝来了,倒也没有特别的激动,只是双膝跪地,口称:“民女叩见皇上。”   皇帝一面往前走一面吩咐彭磊:“去寻一顶轿子来。”等走到秀兰身前,皇帝站定了,居高临下的看着跪着的秀兰,说:“跟我回去。”   “皇上已有了新人,民女粗鄙,自惭形秽,愿主动求去,求陛下看在这几个月的情分上,放民女一条生路。”秀兰把额头抵在地上,回道。   皇帝听了勃然大怒,还不待发火,垂花门外面忽然闪进来几个人,正是他要找的陆鲲。不过此时皇帝顾不上他,挥挥手免了他的礼,只问秀兰:“你跟不跟我回去?”   秀兰虽没抬头,可也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奇怪的是,她现在竟然不害怕了,她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委曲求全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朝不保夕?与其逼迫自己忍辱偷生侍奉这个昏君,还不如一次闹翻,死就死,好歹不用屈辱窝囊的活着。所以她坚定的摇了摇头,说:“我不回去。”   她这样一摇头,插在发间的木簪就露了出来,皇帝看着有些眼熟,弯腰伸手抽了出来,也不管秀兰散落下来的头发,只拿着簪子细看半晌,忽然嗤笑出声:“原来这簪子是一对啊,既然另一支早已折断,独留一支又有什么趣味?”说着话在秀兰终于抬起的惊愕目光中,将那木簪用力折断。   此时去寻轿子的彭磊也回来了,看场面诡异,远远的站定了不敢出声。皇帝盯着秀兰的眼睛,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我不。”秀兰忍着心里微微的惧意,也坚定的回视着他,摇头答道。   皇帝冷笑一声,把手里断成两截的木簪一抛,吩咐彭磊:“用这轿子送她回家去,叫海棠今夜去逸性堂侍寝。”自己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顿住,沉默半晌,最后跟彭磊说:“快去快回。”然后又迈开大步走了。   陆鲲等人忙跟着皇帝呼啦啦的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原地就只剩下秀兰、云妆、香莲、彭磊和四个抬轿的内侍。云妆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扶起了秀兰,香莲则是忧心忡忡的过来劝:“娘子就跟郎君服个软吧。”   秀兰不答,转向彭磊说道:“劳驾,送我回刘家坳。”   彭磊长叹一声,亲手撩起了轿帘,请秀兰上去,云妆犹豫了一下,上前问道:“娘子还肯带着我么?”   秀兰转头看彭磊,彭磊不敢做主,说:“陛下只允了送您走。”   “好吧,云妆在这里无依无靠,以后就要烦劳你和香莲多照应她。云妆,对不住,我如今自身难保……”秀兰轻轻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云妆眼圈儿已经红了,伸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给秀兰把头发重新绾好,又扶着她上轿,哽咽着说道:“娘子到这时还能想着奴婢,奴婢已经知足了,娘子多保重。”   秀兰也心中难过,泪盈于睫,可她不想多说,怕给云妆和香莲招祸,一伸手扯下了轿帘,说道:“都回去吧,我走了。”彭磊命起轿,又安排了几个侍从护送,叫他们好好的把秀兰送回去,然后回励勤轩去复命。   香莲和云妆两个携手站在门边,眼看着秀兰的轿子行了出去,那门复又关上,都忍不住泪洒衣襟,默默的转身回了逸性堂。等回到逸性堂,进了秀兰住的屋子,看着摆设用具都在,人却已经走了,又都觉得心酸。跟忐忑不安的冬梅、玉英等人说了实情,一屋子人就这么对坐发呆,连午饭都没人有心情去吃。   彭磊回到励勤轩的时候,皇帝正在里面大发雷霆,他进院就听见里面在说:“……她要来你拦不住也就罢了,你连找个人报讯都找不到?你那狐假虎威的本事呢?白长着一颗空空如也的大脑袋,都不如一只狗有用!自己去宫正司领二十板子,明日就去湖心亭扫地吧!”   院子里站满了人,却一丝声响都无,个个低头侍立,恨不得跟地面或墙壁融为一体,连彭磊也不敢进去回话,只悄悄站在门外不动。   “皇上息怒……”是陆鲲在说话,不过他也只说出了这四个字,皇帝直接打断了他:“住嘴!谁敢求情,同罪并罚!”于是里面彻底安静了,只有关续沉重的脚步声一点一点传来。   关续顶着胀痛的两颊,木然的挪出了门口,第一眼就看见了门边的彭磊,他扯了扯嘴角,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然后再没看任何人,慢慢的出了院子。   里面的皇帝怒气未消,坐在椅子上,只盯着陆鲲不说话。陆鲲此时也低着头不敢说话不敢动,他以前不是没见过皇帝发火,但是那时皇帝发火的对象都是别人,这样被皇帝直接盯着还是第一次。   “出去了几年,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皇帝收回目光,缓缓的开口,“也敢自作聪明了。怎么?还是不死心?想去司礼监?以为送个宫人来,朕就能改了主意了?”   陆鲲感觉额头似乎有汗珠在渗出,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了,要怎么办?认错?不行,虽然认错以后,皇上多半不会怎么罚他,可是短期内他也别想再进司礼监,更别想什么更进一步。陆鲲暗暗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微臣是自作主张,可是微臣绝不是为了自己,实是一片忠心为了陛下。”   皇帝冷笑一声:“为了朕?你们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么?好啊,朕今日倒是想听听,你是如何一片忠心为了朕的。”   听见皇帝语气不善,陆鲲咽了咽口水,抬起头向前膝行几步,低声说道:“微臣有下情回禀。”   皇帝一挥手,让其余人等退出去,顺势往门口瞟了一眼,恰好看见了彭磊,不由惊讶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禀陛下,小的安排了人手送娘、送王姑娘走,特来回报。”彭磊迈步进门,小心翼翼的回道。   又一个蠢货!“朕让你亲自送她走!谁叫你回来的?她现在在哪?”皇帝气得又站了起来,指着彭磊骂:“你长着耳朵是个摆设么?”   彭磊吓得立刻跪倒,连连叩头认错:“陛下恕罪,小的,小的这就去送!”说完起身就要往外跑。   皇帝扶着额头吸了一口气,叫住了他:“站住!罢了,去门口守着。”看着彭磊关门出去,又转头问地上跪着的陆鲲:“你想说什么?”   陆鲲趁着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说辞,闻言答道:“陛下息怒,都是小的们不中用,惹了陛下生气,您先坐下喝杯茶消消气,千万保重龙体。”自己起身扶着皇帝坐下,又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再次跪倒在皇帝脚边。   “行了,起来说话吧。”皇帝火气略消,端起茶来喝了两口,等陆鲲开口。   陆鲲侍候皇帝的时间不短,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就站起身大着胆子开口说道:“微臣自北平归来之时,听说刘群振闯了祸,惹的朝中大臣们弹劾,不免有些担忧,等微臣见了他,细问之下,才知此事是由王娘娘而起。”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皇帝的神情,见他果然皱起了眉,就继续说道:“微臣听说了这事,觉得甚为不妥,就自作主张,去查了查那刘家人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把返程票搞定啦~好开心~\(^o^)/~那个,本作25号启程回老家,走之前还有许多工作要忙所以虽然已经尽力抽时间赶稿,但是年前这段时间还是无力加更了(连保持日更都有点困难)   等年后回来,时间多些了,一定想办法加更,大家见谅~   第47章 一拍两散   秀兰坐在轿子里,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有些不敢相信皇帝真的放她走了,忍不住悄悄掀开侧面的帘子往外看,眼见确实是在向外走,又松了口气。放松了的同时,脑子里又一下子空了下来,四个月的生活像是一场荒诞的梦,此时即将要梦醒,秀兰很有一种刚睡醒的空白感。   她呆呆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轿子缓缓落了下来,秀兰一惊,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家的,不会是昏君反悔了吧?她又悄悄掀开轿帘往外看,见轿子已经到了西苑的大门前,护送她的人正在跟守门的人校验腰牌,而且似乎已经放行了,内侍们正准备再次抬起轿子。   秀兰放下轿帘,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能够出了这个牢笼了,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喜悦,只有一片茫然。家里人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会欢迎她吗?她这也算是嫁过一回了吧?呵呵,她是不用想再嫁了,就算昏君不管,也没人敢娶。可是家里父母兄嫂会不会嫌弃她?   再次掀起轿帘的一角往身后看,眼见着西苑的门越来越远,她坐着的轿子又转了个弯,最后连那长长的围墙也都看不见了。   ~~~~~~~   赵和恩分别把给王家和王娘娘已出嫁姐姐的赏赐送到之后,并没有多停留,就直接回了西苑。他也看出来娘子似乎不如往日高兴,所以就想早点回去,把王家的事说给她听,也好让她高兴起来。   可是他刚到了垂花门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守门的卫士一见了他就问:“还以为你得跟着送人的一同回来呢?”   “送人?送谁?”赵和恩不明所以,娘子没说要送谁啊?   另一个卫士却拉了拉先前说话的那个,不叫他再说:“快管好你的嘴吧,你也想挨顿板子再去扫地么?”先说话的那个立刻臊眉搭眼的老实了。   赵和恩心下狐疑,可是那几个卫士都不肯再说,让他赶快进去就关上了门。赵和恩只能把疑问放在心里,先回逸性堂去复命,可是他这一路往回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些沿途碰见的宫人和内侍,无不是等他走过就开始悄声议论,他一回头,那些人却又很快收声不说,让赵和恩更加狐疑了。   等他终于进了逸性堂,发现里面十分安静,他一路快步进到后院,差点撞见了从堂屋出来的彭磊,“啊哟,对不住,彭大哥,郎君在里面?”赵和恩收住脚,先给彭磊道歉。   彭磊摇头,反问:“你这是从哪来?”   “小弟一早奉郎君和娘子之命去了刘家坳,刚刚才回来,正想去给娘子复命。”   彭磊听了一叹,往里面看了一眼,拉着赵和恩的手往敞厅那边走了几步,说道:“以后不要再提娘子了。王姑娘今日惹恼了陛下,已被陛下送回了家去,你也不用进去复命了,这逸性堂西屋要换主人了。可吃了午饭了?先回去歇歇吧。”说完也不待赵和恩回答,转身就走了。   赵和恩完全傻了,他不过就出去了两个时辰,西苑里就翻天覆地了?可是彭磊也不可能有胆子拿这事开玩笑。他站在敞厅门边,有些犹豫不决的东瞧瞧西望望,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两个宫人一起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赵和恩一见就舒了口气,忙迎上去:“香莲姐姐,云妆姐姐。”   “嘘。”香莲把食指竖在唇边,不许他说话,拉着他疾步往外走,一起出了逸性堂,回到后面宫人的居住地,又把他拉进了香莲住的屋子。   赵和恩这才敢再开口:“两位姐姐,到底出了何事?彭磊怎么说娘子被郎君送回了家去?”   香莲低声叹气:“不是郎君要送娘子走,是娘子自己要走的。”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跟赵和恩讲了,又问他:“你回来的路上就没遇见送娘子的人?”   赵和恩摇头:“我急着回来复命,一路坐在车里,只叫他们快走,并没留心。”说完又问:“彭磊说逸性堂西屋要换主人,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海棠?”   云妆哼了一声:“可不是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就送了进来,哼,我要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先头就不该劝娘子,拼死也该跟她走才是!”   “你低声些!”香莲把窗子打开,倚在窗边往外看,低声劝云妆:“知道你为娘子鸣不平,可是我们人微言轻,多说多错,娘子又走了,再没人能给我们撑腰,如今咱们也只能谨言慎行,不叫人抓了把柄。”   云妆想起秀兰,不由眼圈儿又红了,紧咬着下唇憋出一句:“反正我不去侍候那什么海棠!”说完推门出去,回了自己房里。   香莲和赵和恩两个商量半晌,都觉得今日皇帝和秀兰应只是一时意气,估摸着过两天气消了,总还有转圜的余地。秀兰来了这么长时间,一直跟皇帝两个亲亲热热的,如今冷丁走了一个,哪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的?   至于那个海棠倒不足为虑,香莲侍候皇帝时间不短,知道他本是个念旧的人,海棠越是跟秀兰相似,皇帝越不会特别宠爱她,反而一见了她就会想起秀兰,反倒是件好事。   “云妆既不乐意去,也就不勉强她了,你刚从外面回来,今日也不必去逸性堂了,免得陛下看见了你,想起早间的事又再不快,保不齐就让你去湖心亭和关续做伴。”香莲想起关续的下场,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说道:“一会儿我回去逸性堂盯着。”   虽是说了要回去看着,可是香莲也并没有很早回去,而是看着时辰,等天黑之前才回了逸性堂。香莲进院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掌灯,过了敞厅就看见玉英提着食盒从堂屋里出来,她迎上去悄声问:“吃了?”   玉英回头看了一眼,点头,也悄声答:“吃的不多。”   香莲又问:“陛下回来了么?”   玉英摇头:“一直不曾回来,也没传过话回来。”   今日刚闹了一场,今夜陛下会不会回来还是两回事。香莲微笑了一下,让玉英先去,自己往屋子里去,走到门口却又顿住,万一陛下不回来,又没有话,晚上要让这个海棠睡在哪里?娘子的床铺是断不能让她睡的,陛下的更不行!香莲站在门口犯起难来。   ~~~~~~~~~~~   皇帝看着满桌子的菜毫无胃口,喝了半碗汤就让人撤了下去。他今日脸色难看,也无人再敢劝他多进膳食,虽然他午饭就没吃多少。   “去刘家坳的人回来了吗?”皇帝接过彭磊送上来的茶,忽然问了一句。   彭磊一顿,答道:“回陛下,赵和恩午后就回来了,送王姑娘的人,是申时二刻回来的。”那个时候皇帝说要午歇,不让人打扰,所以彭磊也就没回。   皇帝听了沉默半晌,彭磊实在拿不准该不该继续说,就悄悄抬眼看了看皇帝,见他望着窗外,好像在沉思,就住了嘴没再说。   哦,对,赵和恩,是他答应了让人替她回家去看看的,皇帝想起清晨两个人的温情,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就清咳了一声,又问:“是送到家才回来的?路上可有什么事?”就没反悔要回来?   “回陛下,是送到了王家才回返的,路上并无别事。王姑娘一进了王家的院子,就和王家太太抱头痛哭,去送的人也没多停留,就回来了。”彭磊小心答道。   哭?皇帝微微皱眉,追问了一句:“再没别的了?”   彭磊应道:“是。”等了一会儿,见皇帝不再问了,他就趁空问道:“陛下今夜在哪里歇了?”逸性堂还有个大活人等着呢。   皇帝却没理会他这句话,反问:“你说赵和恩也回来了,他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唉,看来陛下心里还是念着那王姑娘啊!彭磊心里庆幸,幸亏陛下不知道是他跟王姑娘说的,不然他现在只怕比关续还惨一些。赶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叫人去传赵和恩来。   赵和恩本来都要歇了,一听说陛下传召,又忙穿戴好了,跟来人一起快步去了励勤轩,然后就被彭磊带到了陛下面前。   “你去过刘家坳几次了?”皇帝歪靠在榻上,自己手里捏着棋子和自己下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赵和恩躬身答道:“回陛下,小人去过三次。”   皇帝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说:“王家都有什么人?”   赵和恩摸不清皇帝要干嘛,只能老老实实的把王家的人数了一遍,娘子的父亲王贵兴,母亲张氏;大哥王伟,大嫂李氏,还有两个侄儿;二哥王信,二嫂田氏,一个侄女。说完想起秀兰常提的姐姐,又说:“王家还有位大姑奶奶,嫁了同村的赵家。”   “赵家?可是和王家早先的邻居刘家有亲?”皇帝记得陆鲲是这么说的。   第48章 人去楼空   在皇帝和赵和恩说话的同时,秀兰也在面对母亲张氏的唠叨。   “你就是个死心眼的,从小就是这么个样子,你当他是谁哎,他是皇帝老子,你还指望他就守着你一个,那镇上黄财主才有几个钱呢,还要讨上两房小妾,人家黄太太也没有要回娘家,”张氏一边说一边习惯性的去戳秀兰的额头。   秀兰躲开她的手指,低声嘀咕,“她是没跑,就是把那两个小妾都打了个半死。”吃过饭张氏就单独把她拉进了房里,细问起了今日的事,秀兰也没瞒着她,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结果就引来了张氏这一通教训。   张氏听见就拍了一下手:“说的就是这么回子事呢!你这个傻姑娘,你跑的什么?你就该学那黄太太,好好治一治那些新来的小狐狸精!”   秀兰听了这话更觉意兴阑珊,往张氏身上一倒,闷闷说道:“人家黄太太是正室嫡妻,我算什么?我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凭什么治别人?再说了,她也不过是个命苦的,身不由己罢了,我何苦去为难人家?”   “你看看,你又冒傻气了。这码事哪有不争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你若只管老老实实的不争不抢,最后吃亏的准是你!”张氏一边说一边拍了两下秀兰的肩膀,“最不该的就是去跟男人家闹,你这小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所以那些宅门里的女人就都选择了内斗?秀兰觉得很悲哀,她坐直了身子,回道:“可是事情已然这样了,我是再不能回去的了,娘要赶我出门么?”   张氏听了这话又拍了她胳膊一下,骂道:“一回来就要气我!我赶你出去饿死么?我要能舍得下,还会为了你熬白了头发么?”说着说着,想起女儿刚被抢走那些天,忍不住又落下了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秀兰看见张氏发髻里的白发也颇为心酸,又窝进她怀里撒娇:“娘,这一回我再不离开你了,一辈子守着你,哪也不用去,就孝顺你和爹。”   张氏想起秀兰眼下的处境,更加愁得慌:“有我和你爹在,自然没什么,可我怕我们去了以后,你嫂子们……”自从那班太监大张旗鼓的来送赏赐,村里无人不知自家的二姐儿进了宫侍候皇上,如今人被送回来,别说宫里许不许再嫁,就是真的许了谁又敢求娶啊!   “娘说什么呢,您和爹爹都长命百岁!”秀兰现在还想不到那么久的以后,她只觉得很疲惫,想好好睡一觉,于是就问张氏:“娘留下来跟我睡吗?”   张氏摇头:“你爹心里急着呢,我得把这事跟他说说,放心,有我在,他不能怎么着。你也累了,这一天也受了不少惊吓,先睡一觉,有话明日再说。”张氏难得这样温声跟秀兰说话,倒让秀兰有些受宠若惊,也就乖巧的答应了,送张氏出去,然后自己回身铺床睡觉。   她这次一回来,到门口的时候几乎不敢认,气派耸立的大门,齐整洁白的墙壁,还有门户里隐隐可见的二层小楼,这里是她的家?结果内侍上前叫门,开门出来的还真是她二哥。   等进来见到闻讯而出的母亲张氏,母女二人一愣之后,是立即拥在一起抱头痛哭。张氏是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自己女儿了,秀兰则是满腹委屈,所以这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连那班侍卫和内侍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到后来还是把秀兰他爹寻回来,才劝住了母女俩,慢慢收了眼泪。这一收了眼泪,家里人不免要问她怎么突然回来,明明早上就有个赵公公说是奉命来探,怎么这么快她自己就回来了?   秀兰看着一屋子人期待的眼睛,实在也说不出她和皇帝之间的事,就借口说饿了,要先吃饭。张氏一看女儿身上穿的还是早先在家做的衣裳,头上身上更是一丝饰物都无,心中觉得不太对劲,就打发了两个儿媳妇去做饭,自己跟丈夫守着秀兰问话。   当着父亲的面,秀兰并没有细说,只说她今日惹恼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把她遣送出宫,让她回家来了。王贵兴听了这话吓的直在地上转圈,一个劲的问秀兰,把她送回来是什么意思?还会不会再接进宫去,给的赏赐会不会要回去。   没等秀兰有什么反应,张氏先恼了,伸手把秀兰往怀里一揽,问丈夫:“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儿被夫家送回娘家,你不先关心孩子,倒光想着赏赐,那些金银贵重得过你女儿?”   王贵兴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秀兰虽然心里有些难过,可是从小到大,父亲对她一直没什么关注,父女两个感情平平,所以她也不是很在意,还答了一句:“应该不至于要回去。也不会再接我回去了。”   “那这算是休回娘家?”王贵兴听说赏赐不会要回去,心里略放心,可再想起不接回去的意义,又把心提了起来。   张氏气的要命:“你偏要讲话这么难听的?去去去,别在这怄孩子,该做么丝做么丝去!”硬把不甘心的丈夫给赶走了。   秀兰不太喜欢被休这个词,还不如自请下堂,可是估计她说了也没人相信她是自己要回来的,算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秀兰决定先不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再说。   ~~~~~~~~~~~~~~   皇帝问了赵和恩半天话,发现他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去都是送到了东西、传到了话就走,复述的那些话也并没什么特殊含义,心里对陆鲲的话又多了几分怀疑。秀兰在西苑这段日子,跟家里唯一的联系就是赵和恩,而赵和恩每次去都只是传几句话,连一张纸都没有,他们能私相授受什么?   可是今日她又为何这么坚决的要走呢?穿着旧时衣衫,戴着那支木簪,当初她手拿木簪指着脖颈的样子宛在眼前,皇帝心里满是焦灼,怎么也坐不住,站起身往外走。   彭磊等人忙在后面跟着,眼见着皇上似乎是要回逸性堂,彭磊纠结半天,还是鼓足了勇气询问:“陛下,天晚了,要不还是传步辇来?”   皇帝摆摆手:“不用,朕要走走。”这样大踏步走着,吹吹晚风,心里那焦灼的情绪就能少一些。   于是彭磊等人只能一溜小跑的跟着皇帝回了逸性堂。进门的时候院子里暗暗的,只有门前两个灯笼在风中摇曳,再向里走过了敞厅,后面的正房里也只堂屋和东次间有灯光。皇帝不由站住了脚,这里怎么这样冷清?只少了一个人,就少了那么多么?   彭磊已经走到门前掀起了帘子请皇帝进去,皇帝压下到嘴边的叹息,迈步缓缓进了堂屋。   屋里守着的冬梅一看彭磊亲自撩开帘子,就知道是皇上回来了,忙到东次间门口叫香莲,跟香莲一处坐着的海棠也赶忙站了起来,跟着她们俩一起到堂屋里拜见皇上。   皇帝一进门就看见海棠,忍不住微微皱眉,转头问彭磊:“怎么回事?”   “回陛下,您说送海棠姑娘来逸性堂……”彭磊看皇帝的眉毛越皱越紧,最后两个字就没敢说出来。   皇帝懒得发火,一挥袖子:“香莲给她安排个住处,明日让人送她回家吧。”说完就进了东次间。   香莲应了,伸手去扶海棠,不料海棠却推开了她的手,转身站到了东次间门口,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陛下,我……”刚开口泪珠儿就掉了下来。   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又叫香莲:“云妆呢?”   香莲十分意外,跟彭磊对视了一眼,又飞快答道:“回陛下,云妆在后头歇了,奴婢送海棠姑娘出去,顺便叫她来侍候?”   “嗯,去吧。”皇帝自去了榻上坐下,又叫彭磊上茶。   香莲就拉着不情愿的海棠出去,见她还是哭哭啼啼的,等到了院子里就吓唬她:“快别哭了,陛下最厌烦女人家在他面前哭!当心惹的陛下生了气,连家也不让你回,直接送你去浣衣局!”吓的海棠不敢再哭,乖乖跟着她去了宫人们的住处。   云妆还没有睡下,听说皇帝找她也十分意外,忙整理了装束跟香莲一块回了逸性堂。   皇帝在东次间榻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往西里间去,到房里转了一圈,见陈设依旧,只是少了那个人,无端端透出些许寂寥之意,甚至还不如当初她未来之时。伸手拾起榻上小几放着的书,打开来翻了翻,正是之前他让她看的《柳毅传》。   “陛下,云妆来了。”彭磊在门边轻声叫道。   皇帝回过神,“唔,让她进来,你们都下去吧。”   彭磊按捺住心里的惊讶,让云妆进去,然后又带着其余人一起退下,再将门轻轻掩上,自己守在了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昏君,我想说,首先他是个皇帝,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又有太后逼迫他过继,传宗接代其实是很大的压力。   其次,指望这样贪图玩乐的皇帝一见女主就丢了魂、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是有些天真可笑的,男人都会说些“我只爱你一个,别人算什么”之类的话,但多半说了只是为了哄哄女人,转头看见漂亮的,他也不会戳瞎自己不看,要是有主动送上门的,更觉得是一桩美事昏君不是常见的言情男主,没有那么严于律己,他确实喜欢秀兰,可远没有到爱的程度,这种喜欢会在需要取舍时发生作用,但并没有强烈到让他无视所有其他的异性在改造昏君的这条路上,秀兰还任重道远( ̄︶ ̄)   第49章 两处闲愁   “今日娘子头上戴的那支木簪,你可识得?”皇帝握着书坐下,开口问云妆。   云妆回道:“回陛下,识得,那是娘子自娘家戴来的。”   皇帝点点头:“这个朕知道。这簪子本有一对,你可知道她这对簪子是哪里得来的?”   皇上问这个是想做什么?云妆犹豫半晌,不敢说谎,只能答道:“似乎是娘子早先的未婚夫做的……”   果然是有来历的,皇帝哼了一声:“这话你当初怎么没说?她把这些东西都藏着,你怎么不早说?”   “这,奴婢知道娘子收着那套衣衫,只当娘子是为了留个念想,想念着家人的意思,这木簪可当真再没见过,奴婢还以为娘子早就丢了的。”云妆听皇帝声气不对,立刻就跪了下来。   皇帝听完笑了一声:“是啊,留个念想。到逸性堂以后,娘子可还曾跟你提过刘家的事?”   云妆心里有些慌,皇上为了什么这样在意那根簪子?难道是为了刘家?她斟酌了一下,答道:“不曾。”   “当真?”皇帝加重了语气,“云妆,你还记得朕为了何事留下的你吧?”   云妆身子轻轻一颤,答道:“奴婢不敢忘。奴婢一直记得陛下的吩咐,也一心想法劝娘子顺从陛下,娘子确实不曾再提过刘家的事,陛下明鉴!”   看她有了惧意,皇帝这才有些相信了,又问:“昨日娘子做了什么噩梦?是梦到的娘家人,还是旁的什么人?”   要是到现在云妆还不知道皇帝想问什么,她也就白活这么大了,云妆悄悄咽了咽口水,答道:“娘子是梦见娘家突遭横祸,并没有旁的人。”这是她们早就对好的词。   “那娘子今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去了励勤轩?”   按后续的发展看,娘子肯定是去捉奸的,可是云妆还盼着秀兰能回来,自然不肯说实话,只答:“娘子自觉昨日冷落了陛下,想悄悄去瞧瞧陛下,哄您高兴高兴。”   皇帝听了一愣,好像关续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当时在盛怒之中,根本听不进去,眼下听云妆也这么说,就有几分信了。只是她今日为何又会发那么大脾气,且非走不可呢?难道不是如陆鲲所说的,旧情难忘?想起秀兰曾经评价玄宗和杨妃,也说最无辜最可怜的就是寿王李瑁,那时他心里就有些微不自在,觉得她对前未婚夫似乎不曾忘情。   不行,明日一定要把夏起和刘群振都叫来好好问问这事,皇帝心里下了决心,叫云妆起来服侍他回东里间,去了衣裳上床安寝,等侍候的人都退了出去,他闻着被褥上残留的一丝香气,却怎么都睡不着。   与皇帝相比,没那么多心事的秀兰睡的就好得多了。第二日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虽然陌生的环境一时有些不适应,可是想到这是在自己家里,就又安心了许多。   夏起没有骗她,家里确实翻盖了房屋,还扩建了院墙,她现在住的屋子是在后院的二楼,父亲和母亲住在前院正房,两个哥哥各住一面厢房。厨房就在秀兰所住二楼的西侧耳房,她早上起来之后,自己下去打热水洗脸,正碰见二嫂在厨房做饭。   “二妹起来了?”二嫂田氏一见了她就满脸堆笑,“唉哟,当心,二嫂给你把水送上去吧?”   秀兰不太习惯她的殷勤,笑着婉拒:“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二嫂还是看着锅吧。”自己提了水回去洗脸刷牙,又梳好了头发,才下楼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此时大嫂李氏也过来了,正帮着田氏端饭菜,秀兰也要上前帮忙,李氏忙说:“二妹不用忙,我和你二嫂端过去就行了,瞧瞧你那白嫩的小手,当心烫着。”说着话绕开秀兰,叫她一起往前面去。   田氏也跟着说:“是的呀,二妹先去,婆婆正等着你呢。”   秀兰无奈,只得空着手进了正房的门,张氏把她叫到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见她脸颊红润,眼睛里也有神采,一丝的心伤也没有,不由笑道:“这孩子就是心大哎,天塌下来也不见你着急。”拉着她的手叫大伙吃饭。   他们庄户人家,也没太多规矩,从来都是一家人一桌吃饭,只有两个嫂子上不得桌子,要等一家人吃完饭再吃。秀兰看不过眼,跟张氏争取了好几次,张氏也都不听她的,说儿媳妇就得好好辖制着,才能不翻了天。   秀兰听得不悦,说那等我嫁到刘家去,人家也这么磋磨我,你心里可好受?   张氏叹口气,说女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你早该改改这硬脾气,不然将来刘家人为了这个罚你,我和你爹也是管不了的。把秀兰气的够呛。   这回回来以后,却和以前不大相同了,昨晚和今早,都是张氏带着她和两个嫂嫂吃饭,父亲和哥哥们则在另一屋里吃饭。秀兰有些奇怪,吃过了饭就问张氏:“怎地现在还分桌吃饭了?”   “还不是你爹爹,听说人家大财主家里男女不同席,回来就闹着分开吃饭,分开就分开,我还懒得瞧他那鼻眼朝天的样儿呢!人家看着你进了宫,给他个里长当当,他还真以为自己有么丝了不得了,还说要雇几个丫头使唤!也不想想自己有么有得那个福分!”张氏越说越气。   秀兰真的很惊讶,以前母亲一贯是很尊重父亲的,从来也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父亲的不是,怎么这次她回来,母亲竟然对父亲有了这么多的怨言?而且丝毫都不愿掩饰了呢?   还没等她细问,田氏就在门外敲门,说道:“婆婆,大姐回来了。”   张氏和秀兰赶忙去开门,此时李氏已经陪着秀兰的姐姐秀荷到了门口,姐妹俩一见面也抱住哭了一通,最后张氏不得不一手一个拉开,“好了,好容易再见,哭的么丝!”全忘了她自己昨天也哭的停不住。   将两个儿媳妇打发出去,又顺便把外孙欢哥儿也让大儿媳妇带走去玩,留两个女儿一同说话。   “昨日赵公公刚来了我们家,晚间就听说你回家来了,我还待不信,你姐夫说村里好些人都看见轿子停在咱们家门口,我这不一早就急忙忙的来看了。”秀荷是个爽利的性子,说话也快。   秀兰差点把赵和恩这事给忘光了,此时听姐姐说起,想起昏君的承诺,觉得很是讽刺,“姐姐不用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把自己被抢到西苑以后的事简短跟母亲和姐姐说了一下,又把昨天发生的事也简略一说,最后笑道:“没想到因祸得福,能回到家来,再见到娘和姐姐。”   秀荷听的颇为恼火,低声骂道:“果然这些男人家都长了一副花花肠子,没一个好东西!”   听得张氏有些心慌:“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再说那是寻常人么?你怎地么丝话都敢说得?”   秀兰笑着解劝:“姐姐只是为我抱不平。”又说秀荷:“不过姐姐这话说得也太偏颇了,难道姐夫也不是好东西?”   “那是他没那个本事!”秀荷哼了一声,“你没瞧见家里刚有了几个闲钱,连爹这样的都想动脑筋了?”   张氏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伸手在她胳膊上使劲打了一下:“我叫你胡说!你妹妹刚回家来,你在她面前满嘴胡吣什么?以为你出嫁了我就打不得你了?”   秀兰听得满腹惊疑:“娘你先别打,爹爹怎么了?”   秀荷满脸不服气:“怎么就不能跟妹妹说了?他都做得,我为什么不能说得?为老不尊!”   恨得张氏又打了她一下:“你想气死我不是?”   “娘,你先别动手!”秀兰硬把她拉住,追问道:“爹爹到底做了什么?难不成他还想纳小?”   秀荷哼了一声,不说话。张氏听了这话,气势顿消,长叹了一口气,说:“那也没有。”最后还是说不出口,借口要去看孩子们,让她们姐妹俩说话,自己出门走了。   秀兰急得不行,拉着秀荷一通追问,秀荷看母亲已经走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把缘故细细给秀兰说了。   原来自从夏起再次派人来送赏赐之后,家里知道她是入了宫,都松了一口气,加上刘家被迫搬走,夏起还派人来帮着王家重新翻盖房子,把刘家原来的地方也扩了进来,王家就俨然成了刘家坳的富人。   后来宫里陆续有赏赐来,地方上就有人开始巴结王贵兴,还让他做了里长。庄稼人一朝得意,不免有些轻飘飘的,在外面多喝了几杯酒,见识了花花世界,心里就有些痒了。恰好刘家坳里就有那么一户小寡妇,死了丈夫没有依靠,还要养活婆婆,就想法子托了人,跟王贵兴说要来王家做丫鬟。   那小寡妇生的颇有几分姿色,王贵兴见了一时意动,也没跟张氏商量,就给带回了家里。那日恰好秀荷在家,也不等张氏开口,先提着扫把就把那小寡妇赶了出去,然后关上大门,拉着呆住的大哥、二弟一起下跪劝诫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汽笛声~)   此刻作者正美滋滋的坐在北去的列车上,希望存稿箱君要给力,乖乖吐出新章节家中没网,所以未来半个月估计不能回复留言了氮素求不霸王!我会想法用爪机来看,留够25字,本作回来会发积分哟~   第50章 秋后算账   “当时我就想,若是爹爹不肯听,我就叫你姐夫送我去城里找你去,看他还有没有那个脸面!”这事虽然过去了有一段日子了,可是秀荷一想起来还是满腔怒意。   秀兰实在想不到,一向踏实勤快的父亲,居然也有这种心思!难道真的是一有钱就变坏?“姐姐做得好,娘多亏了有你撑腰。”秀兰拉着姐姐的手,诚心诚意的说道。   秀荷苦笑:“我也是没法子,你是知道的,娘虽然嘴上硬气,可是骨子里还是惧怕爹爹的。早先还能求舅舅们来撑腰,可自你入宫以后,爹爹已经不把舅舅们看在眼里了。”   原来她进了宫,对家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秀兰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大哥二哥呢?没学坏吧?”都是那个死昏君的错!把她的生活搞乱就算了,还把好好一个家弄成现在这样!   秀荷摇头:“娘平日无事不让他们出门,也不给他们钱花,再说还有大嫂和弟妹管着呢。”说完家里人的事,又担忧秀兰,“在家里住几天,等气消了,想法子传信认个错,要是皇上还能来接你,你就回去吧。”   “我认什么错?别说他不会来接,他便是来接了,我也不回去!”秀兰真是不理解姐姐的转变,她本以为姐姐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看妹妹一脸倔强,秀荷只得柔声解劝:“你也听见我说的了,爹爹那样的人,都免不了有些花花心思,何况是皇上?他后宫本就美人无数,你以前不在意的,怎么来个新人你就在意了?”   秀兰辩解道:“后宫是有美人,可那些人不在我眼跟前!姐姐,你不明白,我虽然算是进了宫,可我并没有什么名分,还不是真正的娘娘。他现在要是有了新欢,再比我先一步生下孩子,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会就这么被人遗忘、凄凄惨惨的过一辈子,等他死了,没准还要给他陪葬,你说,我怎么忍?与其那样,还不如回家来过自在日子。”   秀荷倒是不知道这么多,一听之下也有些呆,过了半晌才说:“争是要争,可你也不能这么硬气啊!女儿家,有的是法子要男人听话,干嘛要和男人去硬碰硬?你可以闹,闹完了要他哄,哄好了再趁他不知道,慢慢儿收拾那个狐狸精不好么?”   怎么姐姐也是这一套!秀兰不服气,争辩道:“这能怪我么?是他要选那个海棠的,既然他要选她,我又何必厚着脸皮留下来?这一次我要是松了这个口,后面什么桂花、秋菊的都来了,我收拾得过来么?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我已经回了家,他也有了新欢,断不可能再接我回去。家里要是不愿意留我,我就去庵里做姑子去!”   “说什么气话!”秀荷捏了秀兰的手一下,“你以为庵里是什么干净地方么?”   秀兰想起前几年私奔被抓回来的尼姑,老老实实的闭嘴不说话了。   ~~~~~~~~~~   夏起心里很恼火,刘群振的事情刚刚平息,也总算给陆鲲安排下了一个位子,正该是他大刀阔斧开始做事的时候,可是居然平白无故的又闹出一个风波,还把关续给陷进去了!他费尽心力好容易调/教了一个人,放到陛□边,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废了!   陆鲲真是个废物!同样送人给陛下,怎么他就能出这么多幺蛾子?   刘群振跟夏起一路骑马去西苑,看夏起脸色难看,知道是恼怒陆鲲,就也嘀咕:“本来陛下和王娘娘好好的,他偏偏弄个人进去添乱,还连累了关续,真是……”   “真是什么?”夏起冷眼看刘群振,“送人的事他跟我商量过,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子嗣,眼看着太后娘娘有意过继,难道我们就光指望着那一位?”他可不想一棵树上吊死,生孩子这事,总还是要广泛撒种才好。   刘群振噎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又说:“可是这样不就得罪了王娘娘?”   夏起冷哼:“她算个什么人物了?竟然也敢闹出这么大动静,当初还真是我小瞧了她!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她留着在水榭洒扫!”   原来师父根本没把王娘娘放在眼里。刘群振只得解释:“徒儿看师父早先嘱咐关续好好侍候,还以为师父看重她……”   夏起听见关续的名字,更觉得牙根疼,“我是看陛下对她有几分喜欢,盼着她既能哄得陛下欢喜,又能早日为陛下诞下龙子,我们心里的这一颗大石也能落了地,谁知她是这么个不识抬举的!关续也是个废物!”还真叫那王氏辖制住了!   “师父息怒,等陛下过些日子消了火气,咱们再另寻一个温顺听话的送过去便是了。”刘群振忙开解夏起道。   夏起拧紧了眉毛:“先听听陛下怎么说吧。”   出乎夏起的预料,皇帝见了他,第一句说的不是陆鲲,也不是关续,而是:“当日把那刘家人送走,过后你们可曾再去探察他们的去向?”   师徒二人都是一愣,夏起看了刘群振一眼,刘群振躬身答:“回陛下,御史们盯得紧,臣未敢再有动作。”   皇帝看着夏起,说:“陆鲲说,刘家人并没有去绍兴,而是就在高淳安顿了下来,你可知道此事?”   陆鲲?夏起心下沉吟,嘴里毫不犹豫的答道:“回陛下,臣不知,陆鲲未曾与臣提及此事。”   “唔,那他们可曾再回过刘家坳,你们也不知?”皇帝屈指敲着书案问道。   夏起明白过来:“臣这就派人去查察。”陛下这是何意?陆鲲为什么要提起刘家?难道陛下以为王氏还想与那姓刘的小子旧梦重圆?他心里一瞬间转了无数个主意,脸上却分毫未露。   皇帝满意的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要悄悄的去,别惊动了人,尤其是王家。”   这是还惦记着王氏?夏起心里有些疑惑,却只恭敬答道:“陛下放心。”   说完了这事,皇帝就没再留他们师徒,只让他们尽快去办,把他们俩打发走了,夏起准备的一肚子解释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出了励勤轩的院子就问送出来的韩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海棠姑娘如何了。   韩桥删繁就简,把整件事简略一说,又说彭磊一早就安排人把海棠送回家去了。他本来还想提提关续的现状,可是夏起根本没问起,也就咽下了没说。   刘群振听完了,又拉着韩桥的手,问他可知道陆鲲都跟陛下说了什么,韩桥摇头,“陛下把小的等人都遣了出来,命彭磊守着门,小人实在不知。”夏起也就没再多说,让韩桥留步,带着刘群振走了。   打发走了夏起和刘群振,皇帝心里还是不太安定,在励勤轩转了个圈,觉得坐不住,又起身往外走,可是无论走到哪,都能想起当初秀兰在的时候,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心情越发烦躁。   最后在外面转了个大圈,还是回了守拙斋。随手抄起一本书来,却又看不下去,叫人研墨要写字吧,又看到秀兰的描红本子,只觉得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她的人却不在。皇帝索性什么也不做了,叫人又寻了云妆来。   “当日你来报说,已取得娘子的信任,只是还须得一些时日才能劝的娘子回转,可第二日娘子就到了抱月楼,朕一直没顾得上问你,这中间有什么缘故?”当初他只顾着高兴美人终于服软,根本就忘了问云妆其中缘故。   云妆料不到皇上会突然问起这个,呆了一下,半晌才答:“回陛下,当时奴婢跟娘子深谈之后,察觉娘子为人十分刚强,不是轻易低头的性子,越是威逼胁迫,只怕娘子越不肯。奴婢本来是想回禀陛下,将娘子从水榭调出来,以柔情打动娘子。只是当日陛下出猎,奴婢没见到陛下,只将此事告知了夏大人,夏大人当日见了娘子,后来娘子就被送到了抱月楼。”   原来从最初她就没有情愿过,皇帝心中失落,夏起会用什么法子让秀兰就范,他不用问也知道。富贵利诱不顶用,自然就换了威逼了,这么说,她一定是为了娘家人和刘家才屈服的。   一片真心付流水。皇帝挥挥手:“下去吧。”打发走了云妆,又把除了彭磊以外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拿了本书坐在椅上翻,从此后再不肯提起秀兰,也不准身边的人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彭磊先撑不住了,苦着脸对来回话的夏起说:“大人快劝劝吧,陛下也不知是和谁较劲,膳食不肯多进,夜里又难以安眠,白日里只握着几本佛经看,小的们是劝说不了了,就指望着大人您了。”   第51章 两相调和   “快给我收了这哭丧的样子!陛下人好好的呢,你做这副样子是想作死么?”夏起训斥了他两句:“你也老大不小了,平素我看你也还踏实稳重,怎么如今一丁点儿事就让你慌了手脚了?陛□边还指望你能担起事来,你先慌了像什么话!”   彭磊忙认错:“小的实是担忧陛下……”   夏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忠心。行了,我进去劝劝陛下。”也不让人通报,自己进了守拙斋去见皇帝。   如今天渐渐短了,到了下晌屋子里就有些暗,皇帝挑了临窗的榻上坐着,手里握着一本梵文《金刚经》。“臣夏起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夏起出声叩见,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皇帝抬头,“唔,你来了,起来吧,坐。”让人给夏起搬了个座。   夏起谢过皇帝坐下,然后说起来意:“前日陛下所问之事,臣已经私下查了,那刘家确实不曾前往绍兴,只在高淳落了脚。此事也是臣料想不周,当日该当嘱咐刘群振给他们多备一些盘缠的。陛下放心,刘家人早就吓坏了,别说再回刘家坳,就是连消息也不曾传回去过。这次找到他们,臣特意命人给他们添了盘缠,送他们一家往绍兴去了。”   “他们年轻识浅,到底还是有许多事做的不周全,你有暇了,也多教导教导他们,别再如先前似的,事办不好,还徒惹麻烦,丢了朕的脸面!”皇帝听完,没就此事再说什么,反而淡淡的说了夏起几句。   夏起一看皇帝的神情,就知道他是真不悦了,忙起身告罪:“是臣思虑不周,陛下恕罪。”   皇帝翻了一页经书,说道:“行了,以后你多警醒着些就是了。前日贵州布政司上书,说辖下思州府多民乱,都司常不能压制,朕一时没有合适人选,此事暂时搁置了,只是安民乃是大事,不宜耽搁太久,反正如今陆鲲也没旁事,就让他先去思州镇守吧。”   这是真的恼了陆鲲了,到此时夏起自然也不肯为陆鲲说话,就应道:“是。”   皇帝交代完了再没多说,只嘱咐了夏起一句勤于任事,就打发他走了。   夏起察言观色,发现此时不是劝诫良机,顺势退出,冲着满怀希望迎上来的彭磊摇了摇头:“陛下正恼着,实在不宜多劝。”一路出去到了外面,看彭磊还是苦哈哈的模样,夏起为着笼络他,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内官监章大人近年颇得陛下欢心,他又与此事无涉,不如请他来劝一劝。”   彭磊如获至宝,当天寻了个空就跑去见了章怀云,把事情一说,又求着他来劝劝皇帝。章怀云略一琢磨就应了下来,晚些时候亲自带人捧着一套新得的孤本古书去求见皇帝。   “从哪弄的?别是巧取豪夺来的?”皇帝看着那一套书虽然喜欢,可还是板着脸先问来历。   章怀云嘻嘻笑着回道:“陛下放心,是个败家子拿去当的,当铺掌柜的知道臣有这个嗜好,特意留着给臣送了来。臣也不是白拿的,按价给了银子。”   他办事一向妥贴,所以皇帝听了就放心了,“若是个个都能如你一般办事利落,朕也就不需操那么多心了。”   章怀云顺势就说:“年轻人么,心急办岔了事也都是有的,陛下该罚就罚,却不值得为他们生气,损伤了龙体。臣听说陛下这几日寝食不安,心里十分焦急,也幸得今日得了这些宝贝,能拿来博陛下一笑,只盼着陛下能为这个多进半碗饭就更好了。”   他说的十分诚恳,皇帝听了心里舒坦,一笑说道:“就你乖觉!”说完却又叹气:“如今还惦记朕饮食的,也就你们几人罢了。”脸上的笑意也随着叹气声淡了。   “陛下何出此言?天下臣民百姓莫不盼着陛下长寿安康、福泽万年,陛下该当更加保重才是。”章怀云更加诚恳的说道。   皇帝嗤笑了一声:“行了行了,少拿官样文章来唬弄朕!你近日出去,可听说了什么好玩的?讲给朕听听。”   章怀云心说终于来了机会,就笑着答道:“臣所言句句真心诚意,天日可表。”剖白完自己才说了些街面上新近流行的谈资,多是一些大臣们的趣闻轶事,他知道皇帝的喜好,专门挑那些朝堂上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端方大臣来说,果然很快就哄的皇帝高兴起来。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章怀云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昨日臣往天界寺去,想问那善明和尚借几本经书来看,回城的时候路过刘家坳,恰好听见路边农人在讲王家回来的娘娘,想起王家就在刘家坳,为人臣子的,不好过门不入,就擅自登门去求见了王娘娘。”他说的缓慢,眼见着皇上变了脸色,却并没打断他。   皇帝侧耳听着,他却不说了,于是就拧眉问:“农人说她什么?”   “回陛下,农人们没见过世面,知道王娘娘侍候陛下,心中景仰,多有去王家门上求见的,想来是王家不堪搅扰,和邻里有了些纷争,难免就传了些不中听的话。”章怀云答道。   皇帝听完半晌不说话,章怀云也就老老实实站着,不肯继续说,直到皇帝不耐问起:“你去求见,她见了你了?”   章怀云恭敬笑着答:“娘娘本待不见,幸得王家太太进言,臣才能见到娘娘。也不知是不是臣有些日子没见娘娘,这一番见面,臣只觉娘娘清减了些,面上似有愁容,斗胆问起,娘娘却说一切皆好。”说到这里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然后讪笑着说:“臣自作主张,跟娘娘说了陛下寝食不安之事,娘娘不肯相信,说陛下有新人服侍,自是一切顺意,再没不好的。”   听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哼了一声,说道:“谁准你多嘴的?”   章怀云赶忙躬身认罪,皇帝挥挥手,问:“你又是怎么说的?”   “回陛下,臣当时回说,那海棠本是别有用心之人送来,有意挑拨陛下和娘娘的,陛下早已识破,不过是将计就计,娘娘一走就已将人送走,陛下最是念旧之人,常说人不如故,怎会为了新人疏远娘娘?”章怀云此时胸有成竹,话也说得极顺。   果然皇帝听了容色稍霁,叹道:“难得你能明白。”   章怀云就着这话又表了一番忠心,最后才说出自己的意图:“依臣看,娘娘当日应也只是一时之气,心中只怕早已悔了,臣昨日并没得了陛下的话,也不敢多说,不然兴许就能接了娘娘回来了。”   ~~~~~~~~~~~~~   秀兰此时确实在后悔,不过悔的却不是当初离开西苑,而是不该昨天见了章怀云。这个章怀云一张巧嘴,把话说得十分漂亮,专说自她走后昏君如何寝食不安,又发作了谁谁谁,连海棠都是直接赶了出去不叫侍寝,且第二日就送回了家云云,弄的王家上下全都相信了。   等他一走就开始轮番上阵来劝秀兰,说她倔强任性不懂事,难得皇上对她这么看重,不与她计较,她正该感恩戴德,恨不得当场叫回章怀云,然后让秀兰跟他回去。   一家人劝了两天,眼见秀兰不为所动,连张氏都火了,声称秀兰若是再不低头,就不管她了,要赶她出去自生自灭。连秀荷也不站在她这一边,从另一面劝她,说皇帝对她已经够好,让她知足,低头认错,回去以后好好生个孩子,好过在娘家看兄嫂脸色、受邻人指点度日。   秀兰索性谁也不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内闩上了门,然后躺在床上发呆。其实最初听到章怀云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心里是有些心软的,也许章怀云的话有夸大的成分,但是基本事实应该是不会错的,不然他没道理到自己家里来说这些。   从事情后面的发展看,也许昏君对那海棠真的并没太多心思,再反观自己的做法,也确实强硬了一些。而章怀云敢这样上门来求见,就算不是得了昏君的意思,也一定是他看出了什么,比如,昏君并没彻底厌烦了秀兰。   可秀兰也并不为此感到欣喜,朝夕相处了四个月,就算是本来不情愿的秀兰,乍然离开,也有些不适应呢。再说昏君本来好像也不是个冷酷的人。但仅仅是这点情谊,还是打动不了秀兰的。   这样一来,家里人的劝说就让秀兰有些反感了,她不由自主的会想,家里人多半是为了富贵,所以想推她再进牢笼,小半则可能是为了免于现在这样被人指指点点的处境,这让她有一种为家里卖身的感觉。   躺到夜深人静,外面除了犬吠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的时候,秀兰才起身打开窗子,靠在窗边往下看。她现在住的小楼位置还在王家原先的院子,右面那一片耳房和厢房却是占了刘家的地,王家人似乎都觉得对不住刘家,所以那一面的房子都空置着没有使用。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三十更一章,大家的年夜饭都吃的什么呀?   存稿箱君,快给大家唱个恭喜发财!   第52章 左右为难   那天跟秀荷谈完了家里的事,秀兰就忍不住问她有没有刘家的消息,秀兰的姐夫有个姑姑嫁给了刘二河的叔叔,两家本来是常有来往的。   “我的妹妹,到这时你哪能还再想二河啊!”秀荷频频摇头,“莫要害人害己。”   秀兰忙解释,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说刘家是被赶走的,心里很担心,想知道他们一家现在如何。秀荷听了叹气,答说他们家也并没再跟刘家通过消息,只是在丈夫姑姑那里听说刘家在高淳暂时落了脚,一家人倒都平安无事。   秀兰听了心里好过许多,想跟姐姐商量,想办法接济一下刘家,可是又怕姐姐误会她另有心思,何况她身无分文,要拿什么去接济人家?越回想越心灰,眼前的月光洒在那一片屋顶上,反射出点点冷光,让秀兰不由得环住自己的肩膀,拉紧了肩上披着的小袄。   这次回来以后,秀兰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这个家不单是房子变了,家里的人也变了。父亲开始向往富贵和美色,母亲变得尖锐而焦躁,姐姐有些愤世嫉俗,哥哥们忐忑不安,嫂子们殷勤而谄媚,这还是她那个虽不富有却温馨朴实的家么?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昏君,她顺顺利利的嫁给二河,两家人按着从前的轨迹,过着偶尔小打小闹、整体波澜不惊的生活,应该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吧?可为什么上天总要给你不想要的东西呢?   秀兰忽然觉得对一切都没有信心了。她以为回了家是回到一个可以休憩、躲避狂风暴雨的港湾,可以告别那表面华丽、实则步步陷阱的宫廷生活,安心享受平和恬淡的田园山居,却不料自她被抢入西苑起,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就早已改变,不复如初。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找到身为穿越女的金手指,然后收拾渣爹、安抚弱娘,压服哥哥嫂嫂当家做主?还是华丽转身,重返西苑,在宫斗的正面战场对敌,最终以至高无上的权力来摆平家里的烂事?   好像每一种都很不简单呢,秀兰想想就十分泄气,到后来实在受不了寒意,关了窗子回床上去躺着,可是翻来覆去的做了一堆繁杂的梦,到底也没睡好觉,再起来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   与此同时,西苑里的皇帝也在睁眼等天亮。昨日听了章怀云说的话,他当时就有些心思浮动,可是秀兰闹了那一场,他一时也难以拉下脸来叫人去接秀兰,幸好章怀云是个极有眼色的,说若是陛下不怪罪,他愿再去一次刘家坳,跟娘娘说,皇上顾念彼此情分,已经不那么恼怒了,只要娘娘回来认个错,一切如旧。   皇帝没有直接答应,只哼了一声说:“你倒会做朕的主。”   章怀云哪还看不出他已是意动,却仍要配合着躬身认罪:“是臣僭越,只是为人臣一如为人子,焉能看父母因些许龃龉失和,却袖手旁观?”   这番话若是给余外任何一个人听到,都少不得要骂一句章太监好生无耻,皇后好好的在宫里,怎么这就是父母失和了?这国母也是随便就能认的?   可是皇帝喜欢听,虽然没有因此夸奖他,却默许了他的言语,还说:“娘子一走,她身边的几个宫人心中都挂念得很,明日你带着云妆同去。若是娘子还想在娘家住两天,就让云妆留下来侍候。”实际上他是对秀兰的脾气有些不放心,怕秀兰不听章怀云的话,不肯轻易回来,所以想派个跟秀兰亲近的人去劝劝。   皇帝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还想再嘱咐云妆几句话,就干脆扬声叫人进来侍候他起身。   “你见了娘子旁的也不用多说,先多提提你们几个如何挂念她,海棠的事,她若不问,你也不必特意说。对了,陆鲲已被朕打发去了贵州,这个你趁空跟娘子提一提。”说完次要的,皇帝端起茶润了润喉咙,“若娘子问起朕,你想如何说?”   云妆抿了抿唇,有些迟疑的答:“奴婢回:陛下饮食骤减……”   皇帝把茶盏往案上一放,发出一点清脆的响声,云妆立刻闭嘴不说了。“什么骤减?”皇帝有些不悦,“娘子若问起,你就答:陛下万事皆好,只是常自呆坐,不思饮食。”   这两句话不是一个意思么?云妆有些委屈,可也不敢多说,只能老实答应。   “若娘子一时半刻不想回来,你就留下侍候娘子,有什么事即刻报回西苑来。”皇帝又嘱咐了几句,让她吃了饭就去找章怀云,跟他一同去刘家坳。   云妆从逸性堂出来,用力呼出了一口气,心头大石终于放下,快步回去找香莲:“看来陛下是真的思念娘子了,这次我一定要劝的娘子回来。”   香莲跟她对坐吃饭,闻言笑道:“难得陛下肯先退步,你见了娘子可得好好开解,莫要直言相劝,依娘子的性子,越是直接劝她回来,只怕她越不肯。不如多说些陛下如何思念娘子,再多提提这几个月陛下待娘子的好处。”   “我省得了,陛下已经嘱咐过我,姐姐放心。”云妆跟香莲一起吃完了饭,自己换好了衣服,又给秀兰收拾了几件衣服,连同自己要带的东西一起包了,然后去跟章怀云汇合,坐车出了西苑。   他们出门很早,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刚开没多会儿,加上路上行人车马都不多,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刘家坳。章怀云骑着马,在车旁跟云妆说:“姑娘忍着点,这村里的路面不平,不过眼看也就到王家了。”   云妆连声说无事,两个人正在客套,忽然见前面有一人疾步走来,还抓着人便问:“四叔,可瞧见我二妹了么?”   那被抓住的中年人答:“没瞧见。阿伟,你二妹走失了?莫不是被皇上接回宫里去了吧?”   章怀云听得直皱眉,下马过去问:“这位可是王家大爷?在下章怀云,前日曾登门拜访过的。”   “啊,是章大人。”秀兰的大哥王伟也认出了章怀云,忙作揖行礼。   章怀云拉着他到了一边,低声问:“大爷刚才所说何意?娘娘找不见了?”   王伟一脸焦急,点头:“正是。昨晚我娘数落了她几句,她一时恼了,关了门不出来,我们也只当她是睡了,谁知今早吃饭时去叫,她却不在屋子里。”   章怀云听了也有些焦急,低声细问了情形,得知屋子里一切整齐,被子也都摺好了,应是她自己出去的。王伟又说已经去了大妹家里问,秀兰也不曾去过,家里人这才慌了起来,深怕秀兰想不开,有个好歹,这不就大张旗鼓的找起来了么。   当下章怀云立刻命几个从人先送云妆去王家,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跟着王伟一同去找。刘家坳拢共就一百来户人家,地方也没多大,章怀云算着秀兰的脚程,应也走不多远,可是他们在刘家坳里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秀兰。   一无所获之后,连章怀云都有些着急了,万一这位王娘娘真的寻了短见,毁了他一番心思、布置不说,只怕陛下心里也会怨他没有早接王娘娘回去,更不用提旁人会不会落井下石了。   找不到人,他们只能先回王家去看看情况,可是进到王家看见哭哭啼啼的张氏,众人不用问也知道,秀兰必是还没有回来了。   “王兄,你再好好想想,这村里可还有什么地方是咱们没找过的?”在外面找了一早上,章怀云已经跟王伟论上了兄弟,虽然他年纪比王伟长了许多,可他这人从来不摆高姿态,愣是跟人家二十几岁的青年称兄道弟。   王伟思忖了半天,摇头:“都去找了呀。”   本来在劝慰母亲的秀荷听到这,忽然抬头问:“那许家的庄子,哥哥去了么?”   王伟摇头:“没去,二妹怎会去那里?那庄子里的太太是个疯的,她哪里敢去?”   “什么许家的庄子?”章怀云插嘴问道。   王伟就给他解释,说村北头有一处城内贵人的庄子,庄子周围几十亩地都是那许家的。十几年前许家的一个太太得了病,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但是大伙并没怎么见过大夫出入,倒是多有僧人尼姑之类的进出,后来就有消息传出来,说那位太太得的是疯病,须得常有人过去诵经才可压制。   小时候王家父母常以此恐吓几个孩子,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进庄子里跟那疯太太作伴去,所以王伟不相信秀兰敢去那里,压根就没去那里找过。   章怀云却觉得应该去看看,“总得去过了才放心呢。”   秀荷也说:“二妹一贯大胆,从前她说过,那庄子里的太太不是疯的,她曾经跟那太太说过话,只是不叫我说出来。你们还是去看看吧。”   张氏一听哭的更大声了:“这个冤家哎,这是和我赌气么?我昨日不过是吓唬她,哪里真要赶她走了哎!”   章怀云被哭声吵得直皱眉,拉着王伟快步出去,让他带路去了许家的庄子。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拜年了,祝妹子们马年行大运,桃花朵朵开o(n_n)o~--这里是尽职尽责、全年无休的存稿箱,作者此刻正在家里大吃大喝,无比滋润,她叫窝告诉大家,女主很快就会被昏君接回去啦~大家表担心哦~   第53章 乡间偶遇   秀兰只是想出去走走,不想一早起来就又面对家里人的围攻,所以起身以后,趁着大家都还没起床,就自己换衣服悄悄出了门。她没什么目的,在熹微的晨光中随便乱走,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村北许家庄子旁边。   她察觉走的有些远了,就想从前面的岔道回家,刚转过去没走几步,远远就看见前面许家侧门门口有个人站着,好像还在说话。秀兰心中疑惑,不敢再往前走,就站住了脚想转身回去,门口那人却在此时转头,一看见秀兰在那站着望过来,就立刻掉头走了。   秀兰更加惊疑,那人看样子是个三十左右的成年男子,可这许家的庄子平日从无人来,庄子里的那位太太也没和村里谁家有过来往,怎会有个男子一大早的站在门外说话?   那人走的飞快,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她犹豫要不要再从这里过,还是转头原路回去,那侧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秀兰四顾一圈,见没有可以躲的地方,跑也来不及,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门口闪出一个布衣妇人,正是庄子里住着的那位太太。   许家太太看见那人已经走了,不由冷笑一声,转头看见秀兰站在那里也是一愣,两个人默默对立了一会儿,秀兰才反应过来,冲许家太太轻轻点头,然后打算转头悄悄的走掉。   “是王家姑娘么?”许家太太忽然开口叫住了秀兰。   秀兰有些尴尬的转头,发现那太太出了门,往自己这里走来,只得应了一声:“许太太。”   许家太太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微微低头给秀兰行了一礼:“不敢当,民妇这里有礼了。”   看来这许太太也知道自己的事了,秀兰苦笑:“许太太使不得,我今儿起得早,出来随便走走,现在也该回家去吃饭了,不妨碍您。”   许太太抬头看看天,叫秀兰:“王姑娘,时候还早,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秀兰有些迟疑,“许太太你放心,我只是刚好走到这里,并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什么。”   许太太听了一笑,又上前几步走到秀兰身前停下,说道:“王姑娘误会了,刚才那人是个无赖,幸好你到了这里,才把他惊走了,我只想略表谢意,不过姑娘若是急着回家,那就不勉强了,请受我一礼。”   秀兰忙跨步上前扶住许太太:“许太太千万不要如此,我也只是凑巧路过,只是若有无赖来搅扰,许太太也该着人去寻了官府管一管才好。”   许太太轻声叹息:“我一个妇道人家,身边既没有金银傍身,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咱们刘家坳又在城郊,去寻官府总是多有不便,反正平日里我们也不出门,随他去吧。”   她头发简单绾在头顶,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脸上干干净净的,虽有岁月留下的丝丝痕迹,却面容平静安详,眼睛已不复清亮,里面只有历经世事后的恬淡。完全不似秀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面容扭曲、眼里充满了愤恨和不甘。   那时候秀兰只有十岁,因为惹了张氏生气,姐姐不在家,没人帮她拦着,她又不想挨打,就自己跑出了家里,一时只想躲远点,所以就跑到了村里没人会去的村北许家庄子旁。   秀兰记得那次也是有人到访,许太太不叫放人进去,那人就在外面传话,说老太太和二老爷让您在这里好好休养,不用惦记家里,新二奶奶持家有道,又能给家里开枝散叶,您什么都不须担心了。里面的许太太隔墙往外扔土块,把来人直接给扔走了。   想起往事,秀兰有些心软,一个被夫家放逐的弃妇,又没有人撑腰,就算找了官府,她也没有银钱上下打点,也还是一样没有人管。于是就说道:“既如此,我回去会跟家父说一声,让他留意一下。”村里的事情,里长倒也管得。   “那可多谢姑娘了。”许太太再次致谢,又邀请秀兰:“姑娘出来多久了?我瞧你身上还挂着露水珠儿,要不进来喝杯热茶,歇一歇再回去?”   秀兰一则并不想回家,二则看许太太很诚心不好拒绝,虽然觉得她今日这样热情有些奇怪,却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给人图谋的,当下也没再推辞,说道:“若是太太不嫌我搅扰,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太太笑着请秀兰进了侧门,又叫守门的婆子关好门,一路带着秀兰到厅里坐了,再亲自动手给秀兰倒了杯茶,说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姑娘莫嫌简慢。”   秀兰接过来,连声说不会,将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茶味清淡,确实不是什么好茶,再打量这屋子里的陈设,见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除了桌案上放着的一瓶桂花,再无多余的装饰,显得陈旧而朴素。   “姑娘出来散心,怎地一个人也不带?虽说村里一向太平,可这大清早的,外面少有人往来,倒怕有不识得的冲撞了呢。”许太太手里也捧着一杯茶,笑着对秀兰说道。   知道她是好意,秀兰也就顺势说道:“是我想得不周,只是家里人还在睡着,我今日起得早了,就想出来瞧瞧,若是等再晚些,村里人都出门了,我却不好再出来了。”现在村里人都把她当动物园里的猴子看,进不去王家门就在外面转悠,实在给家里添了许多困扰。   许太太也听说了一些,就回道:“那倒也是,这样吧,一会儿我叫丫头去贵府送信,请人来接姑娘回去,免得路上遇见旁人,徒生事端。”   秀兰忙道谢,谢完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端着茶喝,反倒是许太太自己开了话题:“姑娘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怎么会不记得,印象太深刻了好么?那天秀兰看了一场戏,许家派来的人被许太太打走以后,庄子的门才打开,许太太扶着一个婆子的手出来,让人把门口放着的东西搬进去,那婆子还说:“姑娘连人都不肯见,怎地还要他们家的东西?”   “这是他们欠我的!我还嫌少呢,凭什么不要?”那时的许太太比现在年轻貌美,却满脸愤恨,叫人把东西都搬了进去,一转头就看见了躲在旁边的秀兰。   秀兰心虚想跑,却被许太太叫住了:“小姑娘,你跑什么?你瞧着我也像疯子么?”   这样当面问,就算像也没人敢说啊!何况这位许太太一点也不像疯子,秀兰就老实的摇头,还安慰她:“村里的人就是喜欢乱传话的,太太你别放在心上。”   许太太听了高兴,让小丫头给秀兰抓了一把糖,就放她走了。   回忆了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之间的生疏减了一些,许太太索性顺着初次见面的情境把自家的事跟秀兰简单讲了。其实故事不是多么新鲜的故事,不过是姐妹反目、妻妾争锋罢了。许太太娘家姓林,父亲原是江宁县衙的小吏,她生母早死,家里是继母当家,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许太太的公公是江宁县丞,她嫁的是次子,因有秀才功名在身,她们林家算是实在的高攀。许太太嫁过去三年后还无所出,婆婆就给安排了侍妾,不想丈夫又中了举,婆婆就对她越发不满意了起来,张罗着要给儿子娶个正经的二房来传宗接代。   林家怕失了这门亲,背着许太太将她继母所生的女儿带去许家,不想许太太的丈夫还真就看中了她妹妹,可继母不肯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妾,那伙人就私下商量了,要她妹妹代了她的正妻之位,反正旁人也只知道许家娶了林家女儿,又不知道是哪一个。   许太太听说以后,气得当时就呕了一口血,她没人可以求救,只能自己想办法。“我当时既想一把火烧了许家,叫他们什么也剩不下,可又不甘心我死了白白便宜这些贱人;又想跟那负心汉同归于尽,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却终归没狠下心。”虽然回忆的是惨痛的往事,她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那,后来呢?”秀兰追问道。   后来许太太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趁着庆祝丈夫中举家里宴客的机会,装作发了疯,挣脱了看着她不许她去招待客人的下人,直接跑到婆婆的上房,将婆婆和那个笑颜如花的妹妹各打了一巴掌,还抓花了妹妹的脸,最后把许林两家人骂了个遍。   于是许太太就因为“疯了”而与丈夫和离,并被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她的妹妹则成为了许太太丈夫的二房,之所以是二房,是因为许家不想坐实了许太太说的“疯话”,就给儿子另娶了一个正妻。她的嫁妆被家里人收回都给了妹妹,她就只能被送到许家这个偏远的小庄子里来过活。   “他们想让下人往死里磋磨我,哼,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顾不得的?索性就疯给他们看,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许太太语气淡漠,表情里带着不屑。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解释一下,年前的存稿只到昨天那一章因为无法确定在家里能不能码字,所以没办法预告后面的事情其实我一年到头也只回家一次,仅仅十几天能陪父母,别的事情就只能靠后了对心急追文的亲们说声抱歉(以后春节期间一定不开坑了~这个月会尽量日更,但家里信号太差,用手机的网登陆了半小时才上来大家可以存几天再来看   第54章 旁观者清   秀兰很佩服她:“若换成是我可不敢这么做,顶多关起门来用棍棒收拾男人。”宅斗秘笈说了,男人才是首要的,只要把男人理顺了,就能无往而不利。   许太太失笑:“那也不成,你哪有男人力气大?最好是身边有一二忠仆,”她说着话向进来的侧门方向一指,“就像是刚才咱们看见的胡妈妈一样,这些年若不是有她在身边,我也早死了。”   这话说得对,秀兰回想了一下,自己身边还真缺少一门心思听她的话的下人,她虽信任云妆,可云妆太有主意,总想劝服她,还对她的想法不以为然。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香莲是摸不透的,冬梅不经事,玉英太老实,赵和恩倒踏实稳重,可惜是个太监,秀兰没法全然信任。   听了许太太的故事,秀兰心有所感,就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家人不理解的话跟许太太讲了:“……我本来以为,至不济还可以回家去,哪料到家里也变成这个样子,我现在倒成了累赘,竟不知何处才可以容身。”   “姑娘莫要这样自弃,其实据我听着,您家里人也是担忧你的将来为多,却比我强的太多,不像我娘家人只恨我不死呢。”许太太劝道。   秀兰听了刚要说话,先前被打发去她家报信的小丫头跑了回来:“大姑娘,奴婢刚去到王家,见到王家门口停了一驾马车,还有许多人围着,他们不叫奴婢过去……”庄子里的下人都称呼许太太作大姑娘。   许太太闻言转头看秀兰,秀兰也有些不明白,就问:“你可看见都是什么样的人?”   小丫头把那些人的装束描述了一遍,秀兰听完皱眉:“是宫里的人,他们又来干什么?”说完抬头看着许太太说:“太太,我能不能在您这里躲一躲?”   许太太看秀兰面带烦恼,似乎有些不耐,就点头说道:“姑娘只管坐着。”   又叫人去取早饭来,请秀兰一同吃了饭,又劝她:“论理我一个外人不该多说,只是旁观者清,王姑娘,在我看来,令尊令堂对姑娘实是一副拳拳爱女之心,这世道实难容得从夫家自归的女子。至于那位至尊,现下还能派人来探姑娘,也可算得上是有情有义了,姑娘还当惜福。”   “我现在倒真不知道什么是情义了。”秀兰苦笑,什么时候情义这么廉价了?   看出秀兰不以为然,许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还是年轻,不曾见过这世间无情的男子。其实这十年间我也常常会想,若是当初我不这么激愤,而是另想法子徐徐图之,现下是否会境况不同,可是转念再想又觉不值得,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费那许多心力图谋?”   她亲自给秀兰添了茶,续道:“姑娘又与我不同。我虽不知道来龙去脉,可说句实在些的话,那一位好歹是值得花费心思去好好筹谋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秀兰的神色,见她认真在听,就下定了决心,将心中想好的话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男子多薄幸,可是我等女子不依附着男子又难以活命。所以在我看来,若是无有情意,倒不如将这些都抛开了,把心思放在别事上,在我自然是钱财,在姑娘么……”许太太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秀兰有些惊讶的看着许太太,却见她不闪不避、面带微笑的回视,神情很是坚定,不由问道:“太太为何要跟我说这些?”她有什么所求?   “我是久不见人,憋得狠了,又与姑娘投缘,这才多说了几句,姑娘若是不喜欢听,便当我没说过。”许太太收回目光,低头喝茶。   室内一时就这么沉默下来,秀兰不知该说什么,就把手里的茶饮尽,打算起身告辞。不料刚把茶盏放下,外间就传来喧闹声,许太太有些诧异,也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恰在这时,先前的小丫头从院门处匆匆奔进来,禀道:“大姑娘,外面有人叫门,来寻王姑娘。”   许太太转头看秀兰,秀兰有些歉意:“给您添麻烦了,不必叫他们进来了,说我这就出去。”   小丫头刚要去,却被许太太张口叫住,她转头看着秀兰,说道:“姑娘稍安勿躁,依我浅见,若是有宫里的人来,姑娘还是坐在这里等他们来拜见为好。”   秀兰直视着许太太的眼睛,好半晌才点头:“也好,那就麻烦您了。”   许太太一笑,让小丫头去请人进来,又请秀兰坐下,两人依旧对坐喝茶,不一时院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秀兰扭头去看,就见大哥和章怀云并肩走了进来,一看见她都是松了口气。   “臣章怀云拜见娘娘,娘娘万安。”章怀云一走到近前就躬身行了个礼。   秀兰本来想站起来,可是她看见站起来的许太太示意她不要动,也就坐着没起来,答道:“章大人何必多礼?我并不是什么娘娘。”又叫王伟,“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伟看见有许太太在,就在门口站住了脚,没有进去,答道:“你一早起来就不见人影,娘都急坏了,我们找了你一早上,快跟我回家去吧,好叫娘放心。”   秀兰点头,这才站起来跟许太太说:“多谢太太招待,改日有空,也请到舍下坐坐。”此时章怀云十分麻利的到了秀兰身边,伸手要扶着她,秀兰虽不乐意,可当着人也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得说:“不敢劳动章大人,我自己走。”   “娘娘慢些,臣已命人去赶马车来接。”章怀云收回了手,恭敬答道。   许太太跟着往外送,却一直不曾多言,虽然知道章怀云在打量她,也不曾回视,只一门心思的送秀兰。   到门口的时候,马车也刚刚到,云妆不等车停稳,就从车上跳下来去扶秀兰:“娘子,可找着你了!”话刚说完眼圈儿就红了。   秀兰很意外:“你怎么来了?”问完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转头跟许太太告辞,然后扶着云妆的手上了马车,这才细问。   云妆就把前后因果跟秀兰讲了,还着重说:“郎君十分惦记娘子,怕您在家里住不惯,让奴婢过来服侍。”   “我自己的家有什么住不惯的?”秀兰不太领情,又问香莲她们的情况,听说都好之后才放了心,“幸亏不曾连累你们,只是关续……”   云妆扑哧一笑:“那是他活该遭报,奴婢来之前还听说,关续现在可忙呢,整个湖心岛都得他一个人打扫,扫不干净便不许吃饭,听说圆脸都快熬成了尖脸了!”   想起关续的样子,秀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又觉有些不厚道,说道:“好歹曾是御前侍候过的,那些人也真敢折磨他?”   云妆笑道:“就是因着他早先在御前的时候太过盛气凌人,眼下才有了此报呢!别说此事无人会说给陛下知晓,便是说了陛下也不会管的,陛下心里正恼着呢,连陆鲲都给赶到贵州去了。”   秀兰有些意外:“陆鲲怎么惹他了?”   “娘子还不知么?那海棠就是陆鲲送进来的,奴婢听彭磊说,陆鲲不甘心进不了司礼监,就想了这法子来哄陛下欢心,好让陛下改了主意,让他进司礼监。”云妆答道。   原来如此。这什么世道,太监打架,自己遭殃,秀兰摇摇头:“看来还是他们懂得怎么哄着他高兴!”   听秀兰语气有些微妙,云妆立刻转了话题,问道:“娘子怎地孤身一人来了这里?家里的太太可急坏了。”   秀兰叹口气:“我早上醒得早,在家里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恰好遇见这家许太太,就跟她谈了几句,一时忘了时辰。”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王家,秀荷扶着张氏到车前来迎,一看见秀兰回来都松了口气,张氏忍不住骂:“你这个冤家,你是想气死我啊!”   “娘,有话进去再说。”秀荷忙拦着,叫秀兰跟她一起扶着母亲进去。   秀兰乖乖认错:“娘,我知道错了,我该当看着时候早些回来的。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吧。”伸了手给张氏让她打。   张氏伸手作势要打,云妆忙用手覆住了秀兰的手,说道:“太太要打就打奴婢吧,可别打坏了娘子。”   后面跟着进来的章怀云也打岔:“王太太,在下还有事要禀告娘娘……”   王贵兴一听,赶忙上前拉住张氏,张氏也有些怕这个太监,就跟王贵兴一起带着儿女们退了出去,屋里一时就剩了秀兰、云妆和章怀云。   “章大人这次来又有什么事?”秀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   章怀云陪笑道:“臣前日来拜见娘娘回去之后,听闻陛下近日心绪不佳,私心里猜度着陛下一定是牵念娘子,就求见陛下将娘子在家的情形说了。”看着秀兰神色微变,又接着说道:“臣观陛下心意,斗胆自告奋勇来接娘子回去。”   第55章 以退为进   秀兰一直默不作声,听他将面见皇帝的前后虚虚实实的讲了出来,等到他说完才扬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回去跟他认错?”   章怀云可不会这样直说,他一脸诚恳的笑,答道:“倒也说不上认错,只是陛下到底是九五至尊,眼下也已命臣等来接,娘娘好歹也得退一步才好。”云妆站在秀兰身边冲章怀云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章怀云也就没有说下去,等着看秀兰怎么回答。   “唉。”秀兰长叹一声,低下头轻抚衣角,好半天才回话:“还是算了吧。我这些天也想明白了,我本是一个乡野村姑,不懂规矩,也不会服侍人,更不知道什么叫温柔体贴、贤惠大度,根本不配服侍皇上。你回去替我告诉皇上,就说,秀兰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请皇上忘了我吧。”   说完站起身往里间去,云妆和章怀云都听得一愣,料不到秀兰忽然放下/身段,更料不到她还是不肯回去。章怀云看秀兰已经进了里间,忙上前去推云妆:“跟进去看看。”   云妆如梦方醒,也快步进了里间,眼见秀兰拿着一把剪刀在身前比划,吓的扑上前去抢:“娘子使不得!”   秀兰扭身躲开她,手上利落的解开头发,用剪刀咔嚓剪了一绺下来,然后才安慰云妆:“你别急,我不是要戳自己。”说完提着那一绺头发出了门,递给闻声走过来的章怀云:“你把这个拿回去给皇上,就当是个念想吧。”   “娘娘这是何苦?”章怀云不敢不接,却还要顿足劝她:“陛下何曾怪过娘娘?不过是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一场,面上过不去罢了,娘娘只须把刚才这一番话跟陛下当面说了,陛下再不会怪罪娘娘的。”   秀兰摇头:“陛下不怪我,我却怪自己。平心而论,就算现在回头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般做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这么个眼里不容砂子的性子,只怕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身负家国社稷,身边总少不了人服侍,我这般的,还是算了吧。”   “算了?”皇帝手里握着章怀云带回来的头发,有些不可置信,“她真是这般说的?”   章怀云心里也在打鼓,这位王娘娘很明显是想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就不知陛下吃不吃她这一套。他打定主意不多说一言,只源源本本的转述秀兰的话,于是就答:“是,陛下,这是娘娘的原话。”   皇帝捏紧了头发,有些恼怒,还有些莫名的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应该是秀兰的真心话,不仅仅是以退为进那么简单。他凝眉思量了半天,却还是拿不定主意,转了个圈,又问:“云妆留下了?”   “是,娘娘还要臣代为谢过陛下。”章怀云答道。   能留下云妆,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帝心里安定了一些,挥挥手让章怀云退下:“奔波了大半天,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然后一个人坐下来看手中的头发。   ~~~~~~~~~   秀兰借口困了要午睡,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里躺下。刚听章怀云说完的时候,她真的很想翻脸,凭什么让她回去认错?再说她要是真的认错了,之前作的那一套不是白费了吗?可就在章怀云停下来的那段时间,她想到了许太太说的话。   这个世道,世人容不了从夫家自归的女子,更何况是从宫里送出来的?她们王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虽然有皇帝的赏赐,可都是浮财,家里除了这个大院子之外,并没有多买地,相应的,收入来源也就跟秀兰入宫时一样,看天吃饭,能维持一家温饱就算不错。   如果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短时间内还好说,要是时候长了,难保家人心里没有怨言。秀兰暗自苦笑,她虽然也想依靠自己改变现状、让全家都富裕起来,可是前面十几年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来让家里过得更好一些,却从来没找到快速有效的办法。   很多事情她都是知道其然却不知道其所以然,最后能做的,也只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罢了。更让人头痛的是,现在家里的情况还不如她被昏君抢走之前。她这样回到家里,没有底气去规劝父亲,也安抚不了母亲,更别提哥哥和嫂子那边的态度了。   如今看来,最好的选择,竟然还是要回去昏君身边。   所以许太太说得很对,再不屑那些种马男,在这个社会里,她们还是得依附着男子去过活,尤其她们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可供依靠。单看许太太拼了个鱼死网破,最终却只得一个角落容身,粗茶淡饭凄清度日就知道了。   秀兰不想做第二个许太太,所以她妥协了。皇帝还肯让人来接她,让云妆来侍候她,说明他心里真的有些舍不得,那么也算是一个机会。有一句话许太太说得特别对,昏君起码是个皇帝,他身上有许多值得人花费心思去好好筹谋的东西。   昏君肯把海棠送走,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确实有一定地位,那么倒不妨趁着这个机会,让章怀云从中传话,将自己的立场和底线说清楚,就算他不肯让步,不就此做承诺,也得让他知道自己的雷区在哪,以后行事能有个顾忌,从而让秀兰把个人权威树立起来。   若是以后连昏君都看着自己的喜好行事,那么那些死太监还敢自作主张么?   秀兰翻了个身,心里下定决心,这次就算要回去,也得昏君亲自来接她,让西苑里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若是昏君不来,退一步,也得让人大张旗鼓的来接,不能像今天这样一辆马车过来就算了。   她刚打定了主意,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娘子,许家丫头来给您送东西。”是云妆的声音。   “进来吧。”秀兰坐起身整理头发,问开门进来的云妆:“来送什么东西,人可走了?”   云妆寻了梳子帮她拢了拢头发,又给她整理衣衫,答道:“说是送桂花糕,人在楼下等着呢。”   秀兰看自己身上整理好了,就说:“你去请她上来吧。”   云妆应了出去,不一时就引着许太太身边那个小丫头进了门,小丫头福身给秀兰行礼,回话道:“王姑娘,我家姑娘命奴婢给您送了些自己做的桂花糕,还让奴婢传个话儿,说本想亲自登门,却又怕府上不便,请姑娘有暇再来坐坐说话。”   “许太太太客气了,烦你回去回话,就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她若是有空只管来坐坐。”秀兰答完又让云妆去取了一些自己家做的小吃食,让小丫头带回去给许太太。   她回来越想越觉得许太太很不简单,既有见识经历,又能下决断,完全不同于这时代一般的女人,倒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所以也很愿意再跟她有些来往。至于许太太这样热情的跟她结交,是否有什么意图倒不要紧,秀兰不介意被人利用,只要这人也能给她相应的回报就好。   事实证明,许太太果然是有些意图的,她第二日上午就亲自带着小丫头登门拜访,且直言不讳的说明了来意。   “……我也不瞒姑娘,昨日你看见的那个人,是我娘家继母的侄子。”许太太脸上都是讽刺的笑意,“也许是他们见不得我一直不死,又不想我活着占着他们家的地方,就想出了这么个龌龊的主意,打发了这个无赖来纠缠我,想叫我在庄子里住不下去,最好能被迫跟那个无赖走,以后任他们宰割。”   秀兰瞠目结舌:“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你?”   许太太冷笑:“恐怕非得我死,他们才安心解恨呢!那无赖今日一早又来了,婆子在门里扔石块他都不肯走,还故意大声说些疯话,引得邻人侧目。我想着姑娘昨日提起此事可寻令尊,就觍颜上门求助来了。”   原来如此,秀兰拍拍许太太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昨日我已跟家父提及了此事,他会跟村里青壮交代的,若是再看见此人,一定赶他出去。不过,就怕他们一计不成,另生一计,您可得当心提防。”   许太太起身道谢:“多谢姑娘。我心中有数,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便是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凡事从长计议,自己的命可比什么都贵重呢!”秀兰拉着她重又坐下,柔声解劝,两人越说越投机,索性连称呼都改了,“太太不须客气,我年小,您就直呼我秀兰便是。”   许太太笑道:“那你也别再叫我什么太太。自从离了许家,我已让下人们改了称呼,只如从前在闺中一般,不过我生父继母无义,我也不稀罕复归林姓,只余亡母替我所取的乳名珍娘。我虚长你几岁,若是你不嫌弃,我们姐妹相称如何?”   秀兰从善如流,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珍娘姐姐。”两人正说得高兴,云妆却又自门外转进来回话:“娘子,西苑来人了,已经进了府门。”   第56章 欲擒故纵   这次来的是彭磊跟赵和恩,“……陛下命小的们给娘子捎了一封信。”彭磊亲自捧着一封信送到秀兰跟前,云妆伸手接了又呈送给秀兰。   秀兰接过却不忙打开,问彭磊:“陛下安好?夜里睡得可安稳?膳食进得如何?”   彭磊躬身答道:“回娘子话,陛下万事皆安,昨夜戌时二刻就寝,今早辰时初起身,还算安稳。三餐饮食略有稍减。”   “天渐渐冷了,你们在御前侍候的,务必劝着陛下多加餐饭才好。”秀兰嘱咐道,“若是再无他事,就早些回去吧,免得陛下惦记。”   彭磊跟赵和恩对视一眼,回道:“陛下命小人候着娘子看完信。”   秀兰瞟了一眼手中的信,心想昏君搞什么鬼?“那你们且坐下来等吧。”秀兰留下云妆陪着,自己起身拿着信上楼回到房里,对在里面等的珍娘笑道:“大张旗鼓的,就送了一封信来。”说着自己拆了信看。   信封里只有一页纸,字数也不多,秀兰上下扫了一眼,冷笑出声:“就这么点事还写信,叫人传个话不就行了?”   珍娘在旁问道:“怎么?”   “他这是答我昨天的话呢。”秀兰把自己昨日与章怀云说的话告诉了珍娘,“他大张旗鼓的打发人来,其实只想说八个字:只要回来,既往不咎。”说完又冷笑,这还是说她有错呢。   珍娘听了沉思半晌,然后笑着福身说道:“恭喜娘娘。”   秀兰一愣,问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喜从何来?”   珍娘站起身笑答:“陛下正翘首期盼着妹妹回宫,这还不算喜么?”   秀兰皱眉:“他哪盼着我回去了,这是还跟我较劲呢!”拉着珍娘坐下,叹道:“要是没个说法,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回去的,不然回去了又如何?还不是没人拿我当回事?等再有新人了,我更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妹妹说得对,自然是不能轻易就回去的。”珍娘点头,“不过我的意思是,陛下打发人送了这封信来,恰是因为惦记着妹妹,盼着你早日回去。不然他听了你昨日的话,只怕早就恼怒丢开手了,哪里还会再打发人来?”   这倒也是,可是:“就算昨日不恼,今日我不肯回去,他也一定会恼了的。”   珍娘笑眯眯的,“其实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秀兰瞪大眼睛问:“姐姐有什么主意?”   珍娘凑近秀兰耳边,把她的主意说了,秀兰听了琢磨半晌,又跟珍娘商量了一下,然后起身下楼对彭磊说:“我家里没有笔墨,就不给陛下回信了,你替我回禀陛下,就说秀兰自知有错,不堪侍奉陛下,请陛下勿再以秀兰为念。”   彭磊一张脸立刻皱了起来,却也不敢多话,回道:“既如此,小人等就先回去。”又指着赵和恩说:“陛下说了,赵和恩一贯侍奉娘子,怕娘子在家使唤人不便,让赵和恩留下侍候娘子,娘子若有要传话跑腿的,只管吩咐他。”   原来这昏君还有后招,秀兰看了一眼赵和恩,见他恭恭敬敬的站着,想着以后还有事情要倚重他,而且也确实需要一个跑腿传话的人,就点头:“多谢陛下想着。”   彭磊除了留下赵和恩,又给秀兰留下了许多她自己的用品,看起来倒像是真想留她在家里常住的样子。张氏等人都有些着急,又劝秀兰低头认错,快点跟着回去。   “好了,娘,姐姐,我心里有数,你们就别跟着操心了。”秀兰把母亲和姐姐都送走,留云妆和赵和恩在外面侍候,自己回房。   珍娘看她进来,站起来相迎:“都送走了?”   秀兰点头:“再来这么两次,就算我不肯,我爹娘也得把我硬押上车送回去了。”   珍娘失笑道:“妹妹说笑了,两位老人家也是关心你。”   两人又就先前商量的计策确定了细节,一直到午时前珍娘才告辞:“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姐姐吃过饭再回去吧,上次扰了姐姐一顿饭还不曾回请呢!”秀兰挽留道。   珍娘推辞:“时候不早了,再吃了饭怕赶不及,来日方长,咱们且先记着就是了。”   秀兰也就没有再留,亲自下楼送她走了。等吃完饭,云妆借着侍候秀兰睡午觉,旁边没人的时候,劝她:“娘子,您还想等什么呢?奴婢瞧着,陛下今日遣彭磊他们来,就是想接您回去的。”   “想?他想的什么,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彭磊可从没说过要接我们回去,我们若是就这么回去了,算怎么回事?”秀兰心里还是把云妆当自己人的,所以跟她多解释了两句。   云妆想一想也是,于是又问:“那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陛下恐怕不会亲自来……”   秀兰躺好了,一笑:“等等再看吧。你别担心,也去休息吧,别忘了看看赵和恩安顿好了没有。”   云妆应了出去,下楼到东面隔间里去看赵和恩,见他已经收拾好了,正在坐着,就关了门问:“陛下留下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赵和恩起身相迎,闻言答道:“陛下只让我好好侍候娘子,别的让我听您的话行事。”   云妆顿觉重担压身,无力说道:“听我的?我哪有什么法子啊?眼下是娘子和陛下较劲,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两个人对坐,都是满脸愁容,最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看着秀兰若无其事,每日里不是在家里陪张氏说话,就是去找许家那位太太说话,日子过得甚是悠闲,似乎并不以回宫为念。而西苑那边也安静了下来,接连三天,那边并没有一点消息再传来,也没有人再来探望,好像忘了留在家里的秀兰一样。   又过了两天,云妆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跟赵和恩嘀咕:“这位许家的太太怎么总引着娘子见那些尼姑?还带着娘子一起听她们讲经,我瞧娘子这两天手里也总拿着经书,可别看得移了性情。”   “娘子可说什么了没有?”赵和恩问道。   云妆皱眉答道:“娘子说,读了经书心里安静,就没那么许多烦恼了。”   赵和恩也有些担忧了:“这样确实有些不妥,娘子年纪轻轻,又不似那许家太太身处绝境、无可寄托,怎能一味从经书里得安宁?”他来了以后先就把许家的事情打听清楚了,又帮忙想办法打发了来庄子捣乱的人,所以对许太太的处境也很清楚。   云妆点头:“说的就是这话呢!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引着娘子去寻些别的消遣?”   别的消遣,赵和恩寻思半天,“这刘家坳里哪有什么别的消遣?”娘子和娘家人话说不到一处去,就爱去寻许太太,这哪拦得住啊!两个人左思右想,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呢,秀兰就要跟着许太太出门去。   “听说这家庵堂香火旺盛,观音大士常常显灵,我们去住几天,听听大师们讲经,权当散散心。”秀兰说完又看赵和恩,“你送了我们过去就回来,那里你不便留宿。”   云妆和赵和恩面面相觑,一起劝道:“娘子,这不妥吧?”   秀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问:“有什么不妥?有珍娘姐姐同往,那里又是有名的庵堂,常有内眷往来留宿的,云妆若是不愿去,就也留在家里好了。”   云妆一听忙说:“奴婢怎会不愿去,娘子去哪,奴婢自然是要跟着去哪里的。”   于是最后一行人还是上了彭磊留下来的马车,一同向常与珍娘往来的庵堂而去。秀兰跟珍娘携手坐着,一边看窗外风景,一边说起庵堂中的景致。云妆则有些心神不宁的跟珍娘的小丫头坐在一起,听她们两个说得热闹,心里却还是很不安定。   好在路上并没发生什么事,到庵堂下车,有相识的姑子来迎,一路先去拜菩萨,再进到后院静室,众人坐下来喝茶,又谈讲了一会儿经文,用过午饭睡了午觉,再出去游览庵堂。眼看并无异常,云妆终于安了心,要不然赵和恩也走了,万一有事,她一副小脚,想传信都难。   谁知她还是放心太早,到了第三天,娘子跟那许家太太和庵堂的住持大师关起门来讲经,不知怎么的,讲了大半天也不曾出来,她正疑惑呢,许家太太忽然推门出来,拉着她到一边说:“云妆姑娘,事情不太妙,秀兰妹妹好像入了魔障,正问大师如何剃度出家呢!”   “出家?!”云妆听了大惊失色,紧紧拉着珍娘说道:“太太,您可千万拦着,好好劝一劝!我们娘子正值青春,好好的怎能出家?”   珍娘点头:“我自然会劝的,只是这事光你我劝恐怕无用,我借故出来,就是想让你回王家报个讯,请王家人来接她回去,好好劝劝。唉,我只知道她这段日子心里烦恼,无处诉说,这才请了师父们来帮她开导,哪想到如今却害她误入歧途……”   云妆已经没心思再听她为自己辩解,只说:“太太千万拦着一些,我这就回去请王太太来!”说着松手转身,飞奔去找马车要回刘家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见面了~~   第57章 落发出家   皇帝这几天过的有些不知滋味,他耐心的一等再等,就是没等来秀兰低头的消息。那天他握着手里的头发沉思许久,想起了唐玄宗杨妃故事,先觉心疼,转念一想,又有些恼怒,她这是仗着自己纵容她,想效仿杨妃,让自己接她回来?   想想当初她说的那些气死人的话,再想想她让章怀云捎回来的话,可见是毫无悔改之心。这样不行,得借此机会好好教一教她,让她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于是就狠下心来,不肯亲自去接,但是又不能不回话,他不想让下人回话,使得秀兰失了面子,就亲笔写了封信。   又安排了彭磊和赵和恩同去,如果秀兰肯回来,自不需多说;若是她一时不肯回来,就留下赵和恩也好,想着万一秀兰过后思量,改变了心意,却又拉不下脸自己回来的话,也可让赵和恩回来传个信,自己再派人去接就是了。   没想到这么一等就是五六天,刘家坳那边却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皇帝心中烦躁,带了人去自己的酒铺,想散散心解闷。在街面上走了一圈,发现行人寥寥,铺子里生意也清淡,颇有些不豫,问凌宇缘由,他也说不上来,正要发火呢,门外忽然有人进来禀报,说赵和恩求见。   皇帝忙叫宣进来,等赵和恩进来,磕了头不等他问就回话说:“回禀陛下,娘子去了庵堂要落发出家,小的们劝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出家?”皇帝霍地站了起来,“胡说八道!娘子怎会出家?”   赵和恩连连磕头:“陛下明鉴,小的不敢撒谎。前日娘子带着人去了刘家坳南边的无明庵,说是住几天散散心,小的听娘子命,将她们送到之后就回了王家。不料方才云妆姑娘急忙忙的坐了马车回去,说娘子与住持师太谈的投机,不知怎么就要剃度出家。她回到王家请了王太太等人前去劝解,让小的飞报与陛下。小的不知陛下在此,先回了西苑,已是耽搁了一会儿,想娘子一贯听不进王太太的话,此时如何实难预料……”   皇帝有些将信将疑,追问道:“娘子不是想不开的人,如何就想到要出家?”   赵和恩就把秀兰的处境简单说了,秀兰半路回去,村里人的侧目、家人多番施压,她在家里坐不住,只能去寻外人说话,从佛法里求安宁等等,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再次磕头求皇帝去劝秀兰。   皇帝听了这番话已有几分相信,又看赵和恩一心护主,感叹道:“瞧瞧,亲人还不如一个外人。朕就不明白了,早先听娘子说,他们一家人本来也算亲热,怎地一朝富贵了些,就全都变了呢!”   “陛下说的是!正是因先前穷困,如今陡然富贵,过了些好日子,王家人才更怕失了这些富贵呢!”赵和恩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求皇帝:“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再晚了城门关了,只怕为时晚矣。”   皇帝仔细看了赵和恩半天,见他神色焦急,眼泪也货真价实,这才真的相信,起身出去上马,带着人一路狂奔出城,往赵和恩说的庵堂去了。   此时张氏和两个儿媳妇也到了庵里,正在住持师太的门前求见,里面的门却始终不开,只有几个小尼姑拦着:“几位施主请勿吵闹,师父在参禅。”   张氏不理会她们,只叫:“秀兰!你给我出来!你要是真敢出家,甭想我再认你这个女儿!”   旁边的云妆忙拉着她劝:“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娘子正想出家万事皆空呢,您这么一说,她不更万念俱灰了么?”   两个儿媳妇也说:“是哎,娘,可不能这么说!”又冲里面叫:“二妹,有话大家好好说,你先出来,娘可真是急坏了,你快出来看看哎!”张氏也就改了口,只叫秀兰出来,有什么话再细细商量。   里面的住持师太念了一声佛,“女施主,令堂如此焦急,可见是一片真诚爱女之心,施主还当三思。”   “多谢师太。”秀兰点头致谢,“只是我也是为了他们好,不然我这样住在家里,徒惹村人非议,反让他们不好做人,还不如托佛祖庇佑,在佛门清净地了此残生,大家免生牵挂。”   旁边知道真相的珍娘听秀兰说了这番话也有些惊疑,她不会真的想出家了吧?赶忙出声劝道:“妹妹说的什么话,怎么就说到残生了?你年纪尚小,万事看开些也就好了,你瞧瞧姐姐我,虚长你十余岁,几乎走投无路,也还未曾动过此念,妹妹三思。”   不等秀兰回话,那住持师太又开口了:“两位施主,我等出家为尼,乃是一心侍奉佛祖,求的是修成正果,可不是为了躲避尘世纠葛。”   秀兰见她有些不高兴了,忙解释:“师太误会了,我若是真的出家,必定是诚心诚意的。”   珍娘见此情景,就推了推旁边相陪的另一个尼姑,那尼姑跟珍娘相熟,也收了她们的好处,知道她们俩并不是有心出家,就开口帮腔:“师姐别急,这两位女施主实是一心向佛,不过眼下确有难处,我佛门中人本当普度众生,解众生苦厄,如何就能袖手旁观?”   “剃度不是小事,两位女施主还是再好好想想吧。”住持师太还是不太高兴,说完这句就起身走了。   留下的尼姑等她出门,才对着秀兰两个人哂笑:“两位施主勿怪,我这位师姐啊,最是清高的一个人,虽修行多年,心胸却不见开阔,唉,也难怪我们无明庵的香火大不如前。”   珍娘笑了笑,没有接话,转头问秀兰:“妹妹,要不你还是去见见王太太?”   秀兰点头:“今日天也晚了,我先哄她们回去再说。”起身推门出去,拉着母亲和两个嫂子去了自己住的静室,“娘,我并没说要出家,只不过是想在这住几天罢了。”   张氏伸手拍她:“你还瞒我!你不是要出家,许家太太怎会叫云妆来接我们?”   秀兰抬头看了一眼云妆,叹气:“娘,我只是问问,又没说真的要出家。”叫云妆带着两个嫂嫂先去别的房里坐,自己跟张氏说:“娘,若是皇上不来接我,我就不回家去了,娘,你先别急,听我说。”她拉住又要发火的张氏,“我现在这样的境况,住在家里,真的不如在庵里清净。”给张氏细细说了这其中的难处。   其实张氏心里也明白,这些日子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确实很让家里人烦恼,可是:“皇上派了两拨人来,你为了么丝不肯回去?好好的宫里不住,倒非得住进庵堂里,成什么话?你倒是清净了,我却哪里有清净?”   “娘,你想想,我闹了那么一场才回家里来,如今要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去了,谁会把我当回事?我岂不是白闹了?”秀兰试图跟母亲讲道理,“我不是不回去,可总得有个说法。您别管我了,回家去吧。”   张氏恨得要命,伸手戳秀兰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拧啊!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扬声叫儿媳妇进来,又叫云妆帮忙,要拉着秀兰回家去。   秀兰自然不肯,她跑不出去,就回手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了剪刀,先指着自己的咽喉大叫:“娘!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等众人退开了,又伸另一只手解开头发,作势要剪,“都出去!”   张氏要上前去抢,却被吓的够呛的两个儿媳妇拉住,云妆也忙往外推她:“太太莫急,等奴婢再劝劝。”又回头求秀兰:“娘子当心,奴婢先送太太和两位奶奶出去,您先放下剪子。”两面安抚,好不忙活。   刚把张氏婆媳劝了出去,又请秀兰二嫂田氏去寻珍娘来,云妆自己站在门口劝:“娘子您别急,有话好好说。”这边正乱着,没等请来珍娘,却有一班男子大踏步奔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女子尖叫声。云妆回头一看,喜出望外的叫道:“郎君,您可来了!”   屋里的秀兰刚把剪刀放下,听见这一声又立刻把剪刀拿了起来,比在自己解下的秀发上,耳听得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娘子呢?”   接着就听见云妆答:“在里面,郎君你慢些,别吓着了娘子。”还不忘提醒里面的秀兰,“娘子当心手上,郎君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门帘一动,一个人走了进来。秀兰一手握着剪子,一手握着头发,抬眼看着门口的人不说话。   “怎么?娘子还想再剪一绺头发给为夫?”皇帝站在门口,看着秀兰手里的剪子问道。   十余天不见,眼前的人似乎有些莫名的陌生,秀兰打量了皇帝几眼,低声说了一句:“皇上瘦了。”   皇帝伸手摸了摸脸,迈步往秀兰跟前走,答道:“娘子也像是清减了。”说完这句已经走到秀兰跟前,伸手握住了秀兰握着剪刀的手,问:“这是做什么呢?就算是落发出家,也没有自己动手的。”   秀兰听他语带调侃,有些恼意,左手放下头发想去推皇帝,皇帝却已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直接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秀兰怕手中的剪刀碰着人,再没敢乱动,只能老实任他抱着。   “真的瘦了。”皇帝把下巴垫在秀兰头顶,叹气:“你这个倔强的性子啊,何时能改改?”   第58章 二度入宫   秀兰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有些鼻酸,她暗自吸了口气,在皇帝胸口闷闷回道:“吃这么多亏都没改,可见是改不了了。”   皇帝松开秀兰,把她手里的剪子夺下来扔到一旁,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呀,都是叫我给宠坏了。怎么,还真想落发出家不成?”   秀兰抬头跟他对视,答道:“你都不要我了,家里又住不下去,不出家还能如何?”   “胡说八道!”皇帝伸手又把秀兰揽进怀里,“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是谁梗着脖子非要回家的?是谁无论如何都不肯回西苑的?你还恶人先告状。”   秀兰用手撑着他的胸口,抬起头红了眼睛说:“五郎都有了新人了,眼里哪还有我,我自然要识趣,不自己走还等人赶么?”   佳人在怀,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耐性也有了,就点着秀兰的鼻子说道:“哪里有什么新人?不过是个宫人,我本来就说你不喜欢便送她走的,偏你倔性子上来,唉,算了,旧事也不必提了。你放心,没有新人,这些天我想你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新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再耽搁要关城门了。”   秀兰看外面天确实快黑了,可是她的话还没说清楚,不能这时就走,就拉住皇帝的手说道:“五郎,非是我不想跟你回去,只是我怕我这性子改不了,过后免不得又惹你生气,到那时情份耗尽,还不如眼下这样各自存了念想的好。”   “不许说傻话!行了,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有了你,我哪还再看得见旁人?”皇帝心里对于秀兰在意他还是颇有些受用的,只是:“以后却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一来你是主子,这样有失/身份;二来,便是你有什么事不高兴了,也该当关起门来,我们两人在闺房里说,有什么事不能你跟我悄悄商量的?你自己想想,有什么事是你求了我,我没答应的?”   他这话一说,连秀兰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既然他自己说了不看旁人,自己虽不能尽信,也得就着台阶下台,当下就软了声调说:“我也是一时怒气上涌,这些日子听了身边人的劝,我也明白了,您是皇上,您说守着我一个人,是哄我高兴,我怎能就此当了真,还拿这个话去跟您吵闹?   当时只顾着伤心,一时就没管住自己的脾气。可是我,我便是这么个脾气,我把皇上当了自己夫君,哪能看着你身边有了新人还能镇定自若的?”   若说这些天她跟珍娘学了什么,那便是演戏了。其实以前秀兰在小说里也没少看过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宅斗宫斗高手,尤其是怎么在男人面前扮小白花,看得更多,可是秀兰就是觉得反感,做不出来。   但是珍娘说了,男子都不会喜欢性子太刚强的女子,除非这个男子自己弱不禁风。秀兰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让她对着皇帝扮柔弱,她又扮不出来。珍娘就开导她,说不是一定要扮什么柔弱,而是要她忖度着皇帝的喜好,然后再照着他喜欢的模样去扮。   秀兰仔细回想了皇帝性格和喜好,除了爱cosplay之外,还是一个对情感比较依赖的人,就像章怀云说的,很念旧。   也许是因为他自小缺失亲情,不知不觉就把这种情感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且看他对身边那几个大太监的态度就知道了,只因为有过几年的陪伴,他对他们就多了许多的宽容和庇护,所以秀兰也想用情来打动他。   果然皇帝听了她的话,心里颇为受用,“又说傻话,什么叫当自己夫君?我本来就是你夫君!好了好了,我本来也不怪你,过去的事都不要提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直说,不再这样闹脾气也就是了。”   “可是我,我现在再回去,他们旁人是不是会瞧我不起?”秀兰不能逼着他郑重承诺只有她一个,却必须得认真要求树立权威。   皇帝拍了拍秀兰的肩:“又说傻话了,有我在,谁敢瞧你不起?”   秀兰抬头望着皇帝反问:“若是五郎你不在呢?再说了,便是五郎在,就看那个海棠跟我生的那般相像,你说陆鲲安的是什么心呢?他可曾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你要叫我相信只是凑巧?”   原来还是为的这个事,皇帝想起陆鲲来也不太高兴,就轻抚着秀兰的手说道:“你放心,陆鲲已经被我打发去了贵州,以后再不会有人敢自作主张了。等回去以后,我叫黄国良把西苑的人事好好梳理一番,定不叫你受委屈。到时再寻机给你封妃,就更没人敢对你无礼。好了,天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秀兰终于达到了目的,要叫云妆进来帮她梳头,皇帝却不让,自己寻了梳子给秀兰梳好头,重新绾好发髻,然后拉着秀兰起身,携手出了门。   门外的张氏婆媳已经从云妆那里知道了来人是谁,都胆战心惊的站等,珍娘此时也已经跟着田氏到了门外,她犹豫了一会儿,本待要回避,秀兰却已经跟皇帝两个人牵着手出来了。   秀兰先介绍了母亲和两个嫂子,张氏婆媳欲待要磕头,皇帝已先让云妆去扶住,说道:“今日是微服出来,就不必行大礼了,夫人辛苦,秀兰让你操心了。天色不早,我先带她回去,改日再接了你来说话。”又叫给赏赐,并送她们婆媳回家。   珍娘虽站在最后,秀兰却没忽略她,也跟皇帝介绍了一下,只说:“……珍娘姐姐开导了我许多,多亏识得了她,我才能想明白呢。”   皇帝一听是珍娘劝说的秀兰,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也一样让给赏赐,然后就没再多停留,带着秀兰出了庵堂,跟她一起登车回城。   一路上,车里面甜甜腻腻,车外面行色匆匆,好歹赶在关城门之前入了城。皇帝心情大好,在路上还不忘吩咐人去给秀兰买酒楼里卖的桂花鸭,说与御厨做的滋味不同。   马车驶进西苑的时候,秀兰心里有些感慨,虽然自己一向不喜皇帝拿杨妃比她,可她这二度入宫,还真有点杨贵妃的意思,只希望没有第三次吧。   人说小别胜新婚,皇帝和秀兰这一回却不仅是小别,还有失而复得,两人间的柔情蜜意自是只有更胜从前的。一连三天,皇帝半步也没离开过秀兰,不论是谁来求见都一概不见,中间只召见了一次章怀云,皇帝拉着秀兰的手好好褒奖了章怀云一番,给了他许多赏赐,并让他协同黄国良好好梳理西苑人事。   “朕身边人手已经够了,励勤轩那里,韩桥办事不利,就别叫他管着了,看换谁你们拟个人选来。”   秀兰早从云妆那里知道,陆鲲和关续都已经被皇帝发落,只有韩桥安然无恙,可是秀兰还记得彭磊曾说过,是韩桥看皇帝注意到海棠,就立刻把海棠安排去给皇帝送茶的,陆鲲和关续是秀兰不在时,皇帝直接发落的,眼下秀兰自然就要拿韩桥立威,所以一回来就给韩桥上了眼药。   想起关续,秀兰就拉了拉皇帝的手,说道:“五郎,说起来关续是受了我的牵累。那日我本是想去哄你高兴,他也是一片忠心,就算有什么错,这些天在湖心岛扫地也该抵了。你要是看见他有气,不如让他去励勤轩如何?”   章怀云颇为意外的瞟了秀兰一眼,又飞快的收回目光,低头静等皇帝的吩咐。   “哼,我是恼他没有眼色,一有了事转头就跑,也不知道帮着哄你。不过,既然娘子都开口给他求情了,他这些日子想来也知道错了,就依你。”皇帝叫人去传关续来,“让他来给你磕头谢恩。”   皇帝现在一心想哄着秀兰,也想帮她立威,叫下面人尊敬她,就留章怀云一起等着关续回来,跟他说了是秀兰求情,才免了他的罚,让他去励勤轩替韩桥。   关续果然如云妆所说,一张圆团的脸已经瘦出了尖下巴,两个圆眼睛倒显得越发大了,里面布满血丝。此时陡然免了责罚,更是直接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给秀兰和皇帝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不住口的谢恩和表忠心。   秀兰让范忠去扶他,安抚道:“原是我连累了你,早先也说保你无事,却还是累得你辛苦了十余天,我这心里还颇有些过不去。”转头让云妆去取了自己的私房银子来赏关续,“以后可要用心当差,好好服侍陛下。”   关续再次跪下谢恩,秀兰让他起来,又转头跟皇帝说:“关续调去励勤轩,那湖心岛可就缺了个扫地的了,不如就换韩桥去如何?也省得另给他安排去处。”   “还是娘子想的周到。”皇帝现在只要秀兰高兴,这种小事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立刻就吩咐章怀云去办,把他和关续打发走,自己牵着秀兰去书斋外面荡秋千。   第59章 重整旗鼓   秀兰的回归就像一颗大石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层层叠叠荡开,将湖面的平静彻底打破。关续咸鱼翻身,韩桥跌落谷底,但凡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这是王娘娘的手笔,而送出宫再接回来的娘娘,这一位已算绝无仅有,更不用说还是皇上亲自接回来的,谁敢再轻视她半分?   连几个大太监现在见了秀兰也不得不低头,没法子,但凡要求见陛下,她都在旁边坐着。见面的时候行礼拜见不可免也就罢了,现在就连见完了陛下告退的时候,陛下都要他们再去拜别王娘娘。一众太监心中嘀咕,却不能不从,面上对秀兰越发恭敬了起来。   秀兰也想明白了,她要想在皇帝身边立足,光靠皇帝的宠爱是不够的,她还得有外援,不然像上次海棠的事情那样,她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应对都来不及,这样哪行呢?   皇帝身边的几个大太监,最信任的无疑是夏起。本来秀兰也是他一手送到皇帝身边的,正该跟他结成同盟才是,可那海棠也是他的人送进来的,要说夏起不知道这事,秀兰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而且秀兰隐隐觉得,这夏起根本就不把她放在心里,是不屑跟她结盟的,她自己心里更是恨极了夏起,所以第一个就把他排除在外。   其余人里,秀兰最熟悉的就是章怀云。章怀云这个人呢,对秀兰一直很恭敬,这次她回西苑也是章怀云主动牵的线,所以倒是最适合的人选。可是这个人又表现的太过圆滑,整天笑嘻嘻的,跟谁好像都很友好,却不太能让人信任,属于可笼络却不能倚重的。   最近常往西苑来的黄国良也对秀兰释放了很多善意。这次皇帝命他重新梳理西苑人事,他也不知是自己揣度的,还是听了章怀云的话,凡事都来问秀兰意见,嘴上说的也好听,说陛下都是为了娘娘舒适,这人手安排自然要听娘娘的,说得皇帝频频点头赞同,秀兰自然也就顺势与他结交了。   剩下的彭兴和刘群振,秀兰跟他们没什么机会打交道,每次来见礼也都是简单客套,考虑到这两人在御马监,跟自己的生活没什么交集,秀兰也就没花心思。   皇帝身边去了关续,之前一直没叫人递补,只让彭磊总揽,这次人事更迭,秀兰就把范忠推荐了过去:“范忠还算机灵,我这里没什么事,发挥不出他的才干,不如让他去帮彭磊。我跟五郎总是在一处,也不需要多余的人手,有赵和恩跟张敬就足够了。”   “也好,你这里确实不需内侍,只是还该多选几个宫人,我瞧你身边也只香莲和云妆得力,叫黄国良再多给你选几个。”皇帝想着他跟秀兰住在一起,她有两个跑腿的小内侍已经足够,彭磊也说范忠很机灵、办事得力,就点头答应了。   秀兰想了想,答:“冬梅和玉英只是年纪小,香莲多教一教也就好了。我瞧着秀姑和玉枝都老实勤恳,让她们到西屋帮衬香莲吧,再另选几个小宫人也就是了。”   皇帝不太在意这个,只说:“你做主就好。”   就这样一轮人事梳理过后,秀兰在几个关键地方都有了自己的人,心里觉得安定了许多。这其中还有个意外惊喜,关续此番能翻身都是因了秀兰的话,本就对秀兰恭敬了许多,再加上有范忠和赵和恩常跟他说:患难见真情,他在湖心岛受罪之时,有哪个还想着他了?若不是娘娘仁义,他这一辈子也只能扫地了。   关续想起早先韩桥特意过去奚落他,说他痴心妄想,还巴望着师父夏大人搭救他,却不想想自己闯了什么祸,给夏大人添了多少麻烦,以后就老老实实在岛上扫地,别做白日梦了!全不是前一日拿了他的银子拍胸脯说,一定会替他跟夏大人传话的模样。   那时候关续就明白师父是不会再管他的了,他已成弃子,还能指望师父费心思救他么?依师父的性子,宁可再去扶持一个也不会理他,况且师父身边哪里缺人了,不说别个,那赵全早就眼红自己了,自己这番行差踏错,也只能认命。   不料王娘娘还有回来的一天,更不料王娘娘还是个说话算数的,真个将他解救出来,还能让他到励勤轩侍候,顶了他最恨的韩桥!关续见到韩桥的时候,甭提有多扬眉吐气了。所以他心里也是真感激秀兰,经此一事,也看到了秀兰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这么好的靠山还不捧好了?   所以关续也让赵和恩替自己跟秀兰表了忠心,说道若有娘娘用得着的地方,自己肝脑涂地也会报答娘娘。   “我有什么事能用他肝脑涂地的?”秀兰手里握着《五代史记》,脸上有浅淡的笑,“让他好好当差任事,好好侍奉郎君就是对我的忠心了。”   赵和恩躬身答应,又说:“韩桥去了湖心岛扫地,已不慎跌入湖里两次,小的瞧着关续没有罢手的意思……”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秀兰叹息一声,说道:“这不关我们的事,冤有头债有主罢了。夏起还没出来?”一早上夏起就来求见,已经跟皇帝关在守拙斋里好一会儿了。   边上给秀兰揉腿的玉枝答道:“回娘子,先头还往里面送了一回茶,想来还得一会儿呢。”   如今已经进了十月,外面有些凉了,不适宜再坐船游湖,外面也没什么好景致,秀兰就懒懒的不愿出去,此刻皇帝又忙着没空陪她,她有些百无聊赖,史书看得人越发困倦,于是索性说道:“那我眯一会儿,郎君回来了叫我。”   玉枝就和冬梅一起服侍秀兰躺下,又给她盖了薄被,赵和恩悄悄的退出去,到院子里静候去了。   皇帝跟夏起谈完事,一起从守拙斋往逸性堂走,“这事儿你上点心,礼部那里多想想办法,左右也到了年底,寻个借口册封应也不难。”   “是,臣自当尽力。只是此事若有太后娘娘开口,想来事半功倍,皇上也有几个月不曾回宫了,月底太后娘娘大寿,您回宫亲自跟娘娘提了,娘娘哪还有不允的?”夏起建议道。   皇帝停住脚,扭头看夏起:“母后找你了?”   夏起也跟着站住脚,满脸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太后娘娘想见见王娘娘。”   “怎么你刚才没提这事?”皇帝皱眉,“母后还说了什么?”   见皇帝有些不悦,夏起忙道:“臣也有些犹豫,太后娘娘说不勉强,若是陛下不放心,不见王娘娘也罢,所以臣就没提。只是臣私心浅见,太后娘娘实是惦记陛下,陛下何不借此机会与太后多多亲近,太后若能开口同意册封王娘娘,岂不更是名正言顺?”   皇帝没答话,转身迈开步子又往前走,夏起随后跟着,看皇帝脸色还好,就继续说道:“陛下放心,卫王殿下病还没好,太后娘娘断不会再提过继之事。”   “唔,朕还忘了问你,卫王的病如何了?御医怎么说?”皇帝随口问道。   夏起答道:“卫王殿下风寒虽已好了大半,却仍有些虚弱,御医说须得静养。太后娘娘命永徽长公主过去照料了,陛下放心。”   皇帝点点头:“那就好,一会儿你再带些药材回去,亲自替朕去卫王府看看,再问皇姐好。”   一路说着话已经到了逸性堂院里,赵和恩迎上来行礼回话:“郎君,娘子等得睡着了。”   皇帝摇头:“这阵子怎么这么嗜睡。行了,你先按先前说的办,就不用再去见娘子了,先回去吧。”打发了夏起走,自己迈步进了西次间。   玉枝看见他回来,忙去叫秀兰,皇帝摆手止住,自己走到秀兰身边坐下,见她睡的正香,脸上肌肤白嫩,只有两颊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娇艳,就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秀兰睡的并不沉,被他的胡须一扎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朦胧中看见皇帝,问了一句:“天亮了么?”   “哈哈,亮了,天亮了,你再不起来呀,天都快黑了。”皇帝被她逗的笑个不停,伸手扶着秀兰坐起来,说:“怎么又睡着了?起来醒醒神,我陪你出去走走,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秀兰还有些迷糊,靠着皇帝坐了一会儿才醒过神,问:“夏起走了?”   皇帝点头:“他们说你睡了,我就打发他走了。”把宫人们打发出去,跟秀兰说了太后月底过寿的事,“夏起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能说通了母后,封你为妃就不是难事,顺道也给你父亲封个官职。”   说到正事,秀兰彻底清醒了,点头说道:“也好。那我用不用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   “这个我会让章怀云办,你不用操心了。”皇帝说完这事,又捎带着把卫王的事也说了。   秀兰听得有些奇怪:“卫王殿下病了,为什么让长公主去照顾?昭文太子妃呢?还是叫太妃?”   这话问得皇帝一愣:“你说皇嫂?早在皇兄病逝的时候,几位王妃就已经自尽相殉了,不然母后也不会这么护着两个侄儿。”   第60章 历史歧路   “自尽相殉?”秀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那时卫王才多大啊?做母亲的怎会舍得下幼子殉夫?”是了,一定是被逼殉葬的,你妹!这万恶的王朝!   皇帝听她这一问也有些糊涂了,“这,内中详情我也不太知晓,当时父皇病重,我一直在榻前侍疾,皇兄的丧事都是母后着人操办的。”可是他也不相信母后会逼着嫂子殉葬,停了一下又说:“不过诸王过世,王妃殉葬也是常例。”   秀兰终于有了机会跟他说这件事,于是就拉紧了他的袖子,一脸紧张的问:“王妃殉葬是常例?那么后宫诸嫔妃呢?可也要殉葬?”   皇帝可没料到会谈到这事,见秀兰似有惧意,就抱着她安抚:“你别怕,我怎么会叫你殉葬?再说等我们生了皇儿,将来就是他继位,你怕的什么?”   这就是默认有殉葬的事了,秀兰改拉着他的衣襟,又问:“那你想要旁人给你殉葬么?你又不喜欢她们,做什么要叫她们死了陪你?”   “……”皇帝给她问的无话可答,呆了一会儿才说:“这事也不是我自己做主的,不过是后来人为了父祖在地下有人服侍罢了。”说到这里又反应过来,“你一急起来就又乱说话,我好好的在这里,提什么殉葬的事?这话在外面可不许随便说,难保有人听了说你居心叵测。”   秀兰自悔心急,忙解释:“您是万岁之身,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么。”   没想到皇帝听了万岁两个字反而哂笑:“什么万岁,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你看见哪个真的万岁了?这殉葬之事乃是自太祖高皇帝时就有的成例,后世子孙不过是因循守旧罢了。你放心好了,就算我当真走在了你前头,也必不会让你殉葬的。”   秀兰看他说的真心,心里有几分感动,就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叹息一声:“那我就盼着死在你前头好了。”   “瞧你这好吃懒动的劲儿,说不得真要走在我前头,还至于在这里杞人忧天,怕什么殉葬?”皇帝拍着秀兰的背取笑道。   秀兰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先前温馨感动的气氛荡然无存,“我怎么听来听去,你就是盼着我早点死呢!我偏不,我就要活过你,哪怕多活一天也得撑着!”   逗得皇帝哈哈大笑:“好啊,那咱们就比着活,看看谁活得更长久。来,起来吧,咱们出去走走,你光在屋子里闷着,当心闷出病来!”   拉着秀兰起身,亲手帮她穿上外袍,两个人手拉着手出了逸性堂,往回廊里慢慢走。秀兰心里还惦记着那殉葬的事,想趁此机会把一切都搞清楚,就问:“你说这事是自太祖高皇帝时就有的,那太祖高皇帝可曾说过缘由?”   皇帝脸上的笑意收了一些,微微皱眉:“不曾。好好的,你怎么就偏惦记这个?我虽不怕晦气,可这到底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你还是少想这些个没影的事。”   “生气啦?”秀兰见他好像真的不高兴了,忙将另一只手也扶上他的胳膊,拉着他站定撒娇:“我只是可怜卫王那么小就没了娘,且身为女子,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好了,我不提了,你别生气。”   皇帝伸左手拍拍秀兰的手,说道:“我不是生气,只是如今你我二人尚青春年少,何必想这些事扫兴?过几日我再带你去打猎如何?”   秀兰兴趣缺缺,只答:“出去走走也好。”打猎就算了,玩不了这个。   两个人沿着回廊走了一段,有些累了,就到亭子里坐下,秀兰决定换个话题,亲手捧了茶给皇帝,说:“左右无事,不如你给我讲讲太祖高皇帝的事迹吧。”   “唔,你想听太祖高皇帝开基立业、定鼎中原的事儿?”皇帝喝了一口茶,问秀兰:“你从前没听人讲过?”   秀兰摇头:“我们家穷,小时候就要帮着母亲做活,少有出门玩耍的时候,再说就算能出去玩,也不耐烦听人讲古呢!”   皇帝失笑,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给秀兰讲太祖皇帝的英雄事迹:“昔时蒙古人灭宋,我中原江山尽付鞑虏之手,蒙古人大肆掳掠,将中原财物尽皆掳走,导致民不聊生,是谓‘贫极江南、富称塞北’;又将我汉人定为最末一等人,极尽残害压迫之能事,于是中原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这开头很耳熟,秀兰托腮细听,越听越耳熟,等听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来时,她的眼睛也越瞪越大,最后听到鄱阳湖大战陈友谅,秀兰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按住皇帝的手问:“太祖高皇帝的名讳,可是上元下璋?”   “这个你倒知道了?”皇帝看秀兰脸色激动,还以为她是听得高兴,笑着反问。   秀兰的心砰砰乱跳,这什么情况?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现在的昏君却是个没听过名号的,哪里出了问题呢?她想了想,又问:“那太宗皇帝的名讳是?”本来已经放弃了探寻的秀兰,此刻陡然接近真相,还真有些忐忑。   皇帝拉过秀兰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却是“標”字少了一点。秀兰思量了半天,朱標,成祖叫朱棣,这个也是木字旁……,啊!是朱标?!朱允炆的爹,他他他,他不是早死,然后朱允炆才上位的吗?   写完了字,皇帝又继续给秀兰讲,打完了陈友谅,又灭张士诚,再挥师北上攻破大都,将元顺帝赶回蒙古,最终建立大明,定都南京。“好了,讲完了,也该用膳了。”皇帝站起身拉着秀兰往回走,笑道:“难得你今日有耐心听我说这些。”   秀兰刚刚回过神,心说我哪是有耐心听啊,我是一直在发呆好不好!朱标没死,燕王还在北平,那么说朱棣没有起兵靖难,皇帝是朱标那一支的?想到这里,秀兰忍不住又问:“那太宗皇帝之后,又是谁继位?”   “你怎么又想起问这个?”皇帝实在摸不着秀兰的思路。   秀兰拉着他站住脚,问:“可是朱允炆?”这货竟然把江山坐住了?   皇帝很惊讶:“你说庄王?怎会是他?你哪里听来的?庄王非嫡非长,怎会是他!好了,别想这些了,快回去吃饭吧。”又拉着秀兰往回走。   这个上午实在把秀兰震惊得够呛,她很需要时间来消化,所以也就没有再多说,跟着皇帝回去,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顿饭,才把整件事想明白了。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朱标并没有早死,还顺利的继位了,而且也没有把皇位传给朱允炆。秀兰对这一家子的人不太了解,但听皇帝的意思,朱允炆应该还有兄长,所以皇帝他们也不是朱允炆那一支的。   好吧,知道了背景,可是对秀兰并没有帮助,历史的歧路上,她知道的那点东西估计也都被蝴蝶了,瞧现在的样子,满清应该也还没有什么苗头,所以她可以不用考虑大环境,放心的活着了。   一放松下来,秀兰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没再纠结殉葬的事,既然他现在不愿意提,就改天再找了合适的机会劝诫就是,就算自己不用殉葬,也得把这野蛮残忍的成例改了!这种事情还是要落在实处,有了皇帝的旨意才是正道理,无论如何,秀兰也不能眼看着那些可怜女子无辜赴死。   皇帝张罗着要去行猎,可是秀兰总是兴趣缺缺,最后只能妥协,带着秀兰又去了自己经营的酒铺。这次他一踏上这条街市,就发现比前次热闹了许多,而且自己经营的几家铺子也都很热闹,人流来来往往,显得很是兴旺。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热闹?”秀兰跟在皇帝身边问道。   皇帝四处打量了一圈,笑道:“许是上次我骂了凌宇,他想了办法。”跟秀兰两个去了酒铺,里面凌宇正带着人给客人称酒,他们俩叫凌宇先忙,自坐在一旁看着。   眼见着客人来来回回,凌宇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秀兰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拉了皇帝悄悄说:“我怎么觉着好像有些不对呢?你瞧那个穿青布短打的,居然一开口就要打五斤女儿红。”   皇帝不明白:“哪里不对了?”   秀兰凑近皇帝耳边,答道:“你瞧他衣衫半旧,看起来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一出手却是整串的铜钱,不奇怪么?还有,他手上虽是黑的,沾满了灰土,脸上露出来的地方却很白,不像是在外面做活的人。而且一开口就要五斤酒,便是现在,我爹爹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呢!”   皇帝听了将信将疑,转头叫范忠跟着那个已经出门的买酒人,又跟秀兰笑道:“怎么你父亲现在还舍不得买酒么?一会儿叫赵和恩送几坛回去给他喝。”   “还是不要了。他现在脾气越发大了,喝点酒就要跟我娘吵闹,叫他少喝些吧。”秀兰跟皇帝说着闲话,又指点着买酒的人,“你瞧那个做书生打扮的,手跟蒲扇一般大小,托着一坛酒毫不费力,哪里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呢?”   这回皇帝也看出不对劲了,站起身拉着秀兰进去内堂,又命叫凌宇来,等他一进来就板了脸,拍桌问道:“外面那些客人是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之前似乎有人猜到一些了,现在公布真相,有没有大吃一惊的?   关于朱标和朱允炆,朱允炆是朱标第二子,生母吕氏,而朱标的太子妃是常遇春的女儿,常太子妃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虞怀王(追封,8岁即夭折)和第三子朱允熥(只比朱允炆小一岁)。   所以皇帝会说朱允炆非嫡非长。   我很奇怪为啥老朱跳过名正言顺的嫡孙朱允熥(他跟朱允炆年纪差不多,不存在年幼的问题),而册封朱允炆为太孙(貌似朱标在世的时候,并没有扶正吕氏),查了查,有种观点是说,因为朱允熥的外家太强大,当时常遇春虽然已经死了,但正是常遇春的小舅子蓝玉风光的时候,朱允熥的几个舅舅也是军中大将,颇为朱元璋所猜忌,所以略过了这个嫡孙,特意封外家是文官的朱允炆为太孙(也符合他对后继者的期望,以文治国)   所以我们这个故事里,昏君是朱允熥这一支的后人~~   第61章 昏君贤妃   凌宇吓的噗通跪倒,结巴道:“陛、陛下,这、这客人来买酒,臣等也、也没问来历……”   皇帝冷哼一声:“还敢撒谎!刚才那个打了一坛黄酒的,说是谁家的小厮,却挺胸凸肚,你见着谁家小厮是那般模样?还不快说实话!”   凌宇更加慌张起来,连说:“这,臣不知,臣当真不知。”   没等皇帝再问,先前跟出去的范忠已经回来禀报:“回禀陛下,先头那青衣人出门就带着酒进了旁边的鲜味楼,酒楼里坐满了客人,正在喝酒说笑,小人伫足听了几句,听着这些人似乎都是羽林卫的人。”   “皇上恕罪。”凌宇不等范忠说完,立刻在地上磕头认罪,“皇上恕罪,臣不是有意欺瞒皇上,只是刘大人说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高兴,臣这才……”   皇帝脸上不怒不喜,面无表情的问:“哪个刘大人?”   凌宇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碰到皇帝的目光又立刻低头答道:“是刘群振刘大人。”   皇帝站起身在地上踱步,问道:“是刘群振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找羽林卫的人来装扮好了,在街上来回走动,买酒买布,好让朕高兴?”   旁边的秀兰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这种极致谄媚的人,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凌宇和刘群振了,她等着皇帝大发雷霆,可是等了好半天,却始终没等来她想要的反应。   “胡闹!这有什么值得朕高兴的?买酒的钱从哪来?是你们给的吧?你们的钱从哪来?是朕给的!你们倒会想,用朕的钱哄朕高兴,当朕是糊涂虫么?”皇帝虽然也开口训斥了,却完全不是秀兰所想的方向,“再看看你们装扮的样子,除非朕是瞎子才看不出来!一个一个的蠢到了家了!”   重点是这个吗?要是他们扮的像了,你还夸他们不成?秀兰无奈扶额,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开口插嘴,只能自己憋着一口气听他们君臣说话。   凌宇又连连认罪,皇帝不耐烦听,喝道:“行了!酒铺不用你管了,准你戴罪立功,去给我把成衣铺子管起来!”又叫人去寻刘群振来。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秀兰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皱眉问:“五郎就这么放了他了?往大了说,这也算是欺君吧?”   皇帝伸手扶着秀兰的肩,笑道:“凌宇一向做事还算精明,这次也是我骂的他昏了头,再说本也是一片忠心,我若是真的罚他太狠,下面人难免寒心。”   “可是五郎,他们这么胡闹法,岂有不劳民伤财的?再说了,这样折腾着闹一场,少不得还有中饱私囊,你就这么纵容他们?”秀兰真想把昏君脑壳切开来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哪知皇帝听了居然笑得更大声,还伸手点点她的额头说:“莫非娘子还想做一贤妃?行了,你莫担心,这事我会交代刘群振,你且看着就是了。”   秀兰气鼓鼓的推开他的手,反问:“我怎么就不能做贤妃了?我知道五郎不喜束缚,可是这是非曲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得分清楚啊!你今日纵容了他们这样胡闹,明日他们就敢强占民居,装了百姓来哄你!一样也说是为了你高兴,那时你又该当如何?”   皇帝也不恼,笑答:“娘子不必担心,我正是要跟刘群振说,让他把这一条街的商铺民宅都买下来,索性叫这些羽林卫住进来,到时我们若是在西苑住得烦了,也可过来略住两天散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美个毛线!“你想的也太容易了,若是有人不愿卖呢?若是有祖业祖屋呢?你也要赶得人走么?您可以不理会朝臣,可您当真也不在意百姓说你是昏君?”秀兰这回是真急了,无论什么时候,征地强拆害的人家破人亡都不少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亲眼看着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你以为现在就没人说我是昏君么?”皇帝的表现再次出乎了秀兰的预料,他不怒不恼,非常平静,“百姓知道什么?听了风就是雨,名声这个东西啊,最是难以捉摸。我早绝了青史留名的念头,你呀,既跟了我这昏君,也别再想做什么贤妃了。”   秀兰无力,很想对昏君做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她不再说话,默默的坐回去。皇帝本来还想再说,恰在这时外面来报,说刘群振来了,皇帝就让宣进来,然后命刘群振去把这条街连同两侧的里坊都买下来。   末了嘱咐一句:“按市价去买,不许强买,若有祖业祖屋确不愿卖的,登记在册,可留他们继续居住。所用钱银去寻章怀云支取,一应账目都与他核对。”   见皇帝好歹听了自己的建议,秀兰就插了一句嘴:“眼看入冬了,我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总要容得人家另寻住所呢。”   皇帝点头:“对,到明年春办好就行。”又嘱咐刘群振:“把账目给朕仔细看好,做得好了朕自有赏,可不许你们从中打主意,不然过后查了出来,朕这里可不会再给你们留颜面。”很是严肃的叮嘱了刘群振半天,才放他去了。   “谢皇上。”秀兰站起身给皇帝扎实的行了个福礼。   皇帝伸手扶起了她,笑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事了,咱们出去走走,好容易出来一回。”拉着秀兰两个人出了酒铺,那些“非专业演员们”一撤,外面顿时冷清了许多,两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在鲜味楼吃了一餐饭,就回西苑了。   回去以后,秀兰想着月底是太后生日,无论太后对她有什么看法,那都是大boss,她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就叫香莲寻了布料来,自己亲自动手,想给太后做一双鞋。   皇帝看见她竟然拿起针线来,很是稀奇:“原来你会做针线活?”   “自小就被我娘逼着学,哪能不会?就是做的普通,不够精致罢了。”秀兰头也不抬的答道。   皇帝瞧她做得似模似样,就也要求秀兰给他做些东西来,秀兰抬头看看他,说:“那也给你做双鞋吧,旁的我也做不好,你戴出去怪难看的,还是做鞋好,在家里穿穿,只要舒适便足够了。”皇帝并不挑,点头答应了。   秀兰刺绣的手艺比较粗糙,所以鞋面上的绣花最后是由最擅长刺绣的张秀姑完成的,其余部分她倒真没有假于人手,都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到十月二十五这天终于把鞋做得了,拿给皇帝看。   “唔,看得出用心做了,很好,母后看了一定喜欢。”皇帝把鞋子还给秀兰,接着说道:“母后做寿,若无意外我可能得在宫里留宿一晚,我想着册封之前,你最好还是别进宫去,不然见了皇后她们不好说话,所以就留你在西苑。我已经吩咐了人,不管谁派人来都不叫放进来,你只管放心。”   秀兰也不想这么没名没份的进宫去见那些贵人,就点头说:“我听五郎的。”   皇帝见她乖巧听话,心里更觉有些对不住她,于是建议道:“要是你觉得一个人寂寞,我叫人去接了你母亲来陪你一晚可好?”   秀兰想起张氏,忙摇头:“还是不要了,她一来准会说:我当初说什么来的,就是你不听我的,看现在多好云云,然后唠叨个没完。接她来,还不如接珍娘姐姐来说说话的好。”   听她说得夸张,皇帝不由失笑:“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有多少人宁可母亲多唠叨自己几句而不可得呢!好吧,你想要谁陪,就接谁来好了。”   “那我就先谢过五郎了。”   两人商量妥当,第二日一早天刚亮,皇帝就起来带着人回了宫,秀兰则打发赵和恩去接珍娘来,又让香莲她们准备了许多精细点心,好用来招待珍娘。   云妆看秀兰高兴,等香莲她们出去了,就跟秀兰进言:“我看娘子和许太太很合得来,许太太又年长,且见多识广,颇能给娘子出些主意,娘子何不跟郎君商量了,请许太太进宫来做个女官?”   秀兰一愣:“这合适么?珍娘这样的,可以做女官么?”   “怎么不成?不说别人就说奴婢,本是不够格做女官的,可陛下不也准了么?奴婢听人说,宫里选女官,就是要选许太太这样年纪的呢,说起来许太太才三十出头,还略有些小呢。再说许太太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娘子虽有心照应,到底鞭长莫及,王家那边也不好多走动关怀,若能留许太太在您身边,那才是两便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秀兰本来就觉得这一朝回了西苑,难以常见到珍娘,不能多跟她讨教,也有些担心她前夫家和娘家找她麻烦,可是:“就怕珍娘不愿。”   云妆斟酌了一下,回道:“娘子,依奴婢看,许太太定是只有乐意的。其实许太太的身世和奴婢颇有些相似,都是夫家无义、娘家无靠,若有娘子肯给予庇护,哪还有什么不愿的?奴婢说句直白的,许太太着意和您结交,可不就是为了您的庇护?还有什么庇护能比得上把她接到您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呼,回来上班了,每年过年都是一番辛苦跋涉啊o(╯□╰)o   第62章   说到这里,她又往门外看了几眼,见香莲还没有回来,就压低声音说道:“眼下娘子身边,香莲虽甚为得力,可是究竟算不上知根知底,少不得要多留点心,不便万事皆托付于她。奴婢呢,虽一心为了娘子,可毕竟年轻识浅,常觉力不从心,帮不上娘子的忙。其余几个更不用说,娘子,您可得仔细斟酌。”   她这一番话掏心掏肺,完完全全是为了秀兰考虑,秀兰如何能不感动?当下就握住云妆的手说:“也只有你才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她真心谢过了云妆,又说:“要不这样吧,等珍娘姐姐来了,你私底下先探探她的口风,看她愿不愿意。”   云妆应了:“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跟她说。”两人计议已定,只等着珍娘到西苑来。   ~~~~~~~~~   皇帝一早进宫就带着群臣先去寿安宫给胡太后贺寿。这是今年过完正旦后皇帝第二次回宫,上一次是他自己过生日,重阳节那次他过宫门而不入,直接带着百官去登高,下了山就回了西苑,连面都没跟太后朝过,所以这次胡太后见他已经跟上次足足隔了半年多。   胡太后穿着织金缠枝莲妆花纱绣万寿补方领吉服端坐于宝座上,受了皇帝并群臣的礼,接着群臣退去,只留一些亲近的皇室宗亲。胡太后招手叫皇帝到身边坐,又跟宗室们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们先出去歇着,让他们晚些再领宫中的宴席。   “我瞧着皇帝有些清减了,近来饮食如何?”她前一句话还是跟皇帝说,后面一句就是问的跟在皇帝身边的彭磊了。   彭磊忙上前跪倒,小心翼翼的将皇帝这两日的饮食情况一一回禀,然后提心吊胆的等着太后的话。   皇帝等彭磊说完,接话道:“儿吃得好睡得好,并没清减,只是比先前结实了,母后才瞧着儿清减。”又抬头瞄了几眼胡太后的面色,说:“倒是母后比先时又瘦了许多,可是身边人侍候的不周到?”   他这话一出,太后身边服侍的人都忙称有罪,太后摆摆手:“不干他们的事。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个脾胃不和,吃了也不受用,加上你侄儿又病了,我心里惦记,睡得又少了些。”又让彭磊起来。   “母后安心,枞儿不过偶感风寒,儿命夏起亲自去探过了,回报说已无大碍,何况还有皇姐亲自在照看,您就放宽心思吧。”皇帝坐的身姿笔挺,语气说不上亲热,也不算冷淡,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仪规范。   胡太后人过中年,脸上不可避免的有了些许纹路,尤其是眉头那里,有两个明显的窝儿,似乎是她常常皱眉所致。此刻听了儿子的话,她的眉头又不由自主的聚拢,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让皇帝喝茶,自己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口茶喝下去,胡太后的眉头慢慢平整了,她微抬凤目看皇帝,问道:“皇帝一个人回来的?”   皇帝放下手中茶盏,点头答道:“是。”   就答了一个字,胡太后眼眸微阖,左手拇指轻轻摩挲右手上的扳指,微笑问道:“怎么没带那王氏回来?”   皇帝对自己母后的单刀直入毫不意外,淡定答道:“今日是母后圣寿千秋,王氏未曾获封,儿不敢带到母后跟前。”   “既是侍奉得你十分欢喜的人,带来我看看又怎么了?难道我还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难为她?你这个孩子呀……”胡太后说到这里,长长的叹息一声。   皇帝面不改色,微笑答道:“母后多虑了,儿并无此意。”   眼看母子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大殿内伺候的人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脖子里,恰在这时,殿门处有人通报:“启禀太后娘娘,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杨淑妃、李选侍、张选侍前来给太后贺寿。”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叫进。不一刻就有四个宫装美人鱼贯走进了大殿,到太后跟前叩拜贺寿。当先一人头戴凤冠、身着黄色大袖吉服,身量不高,面如满月,正是皇后郭氏。   她一进来,皇帝就盯着她看了半天,根本没再瞧后面的三个,惹得胡太后都笑着嗔怪皇帝:“皇帝这是瞧什么呢?莫非是不认得了?”   皇帝看皇后似乎有些羞意,将头又低了一些,忍不住扯着一边嘴角笑:“儿还真是不认得了,这是皇后?儿怎么瞧着有些像书中说的东施?”   太后被他噎的说不上话来,皇后没明白皇帝的意思,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眼中尽是嘲讽之意,已知他说的不是好话,赶忙委屈低头,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的三个人都垂头不语,一时觉得很是难堪,脸就慢慢的涨红了。   “咳咳,皇帝又发了小孩儿心性,偏爱逗弄人。”胡太后终于打破沉默,招手叫大家入座,“都坐吧,难得皇帝在,都坐下来说说话。”   ~~~~~~~~~~   此时的珍娘也终于进了西苑,见到了秀兰。“您就不怕陛下一回了宫就被旧人迷住,再不肯回来了?”两人有些日子没见,谈得兴起,珍娘就出言打趣秀兰。   秀兰早把香莲等人打发了出去,只留云妆在旁,因此闻言也故意作骄傲状,笑道:“我怕什么?他要能被她们迷住,又怎会宁可自己住西苑也不回去?”   “万一陛下要带回来一两个呢?”珍娘更进一步问道。   秀兰笑起来:“那我就好好侍候呗,人家可都是正经的娘娘,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呢?”   珍娘看见她的样子也摇头笑:“真该给你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你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端起茶盏喝了半盏茶,终于正了脸色问秀兰:“您这次怎么没跟陛下回去?若是能趁机求了太后娘娘册封,岂不是比另想法子好得多?”   秀兰没急着答话,先示意云妆去门口守着,然后才说:“他怕我见了皇后娘娘她们不好说话,受她们的难为,他想先自己去见太后,看看太后的意思。”   珍娘轻轻皱起眉头:“可您早晚都得见皇后娘娘,且就算有朝一日册封,还能越过皇后娘娘不成?些许委屈总是少不了的。”   “……”秀兰一时无话可答,珍娘说的都是实情,可是她从来没有细想过,就算是假想,也不愿意自己去面对那样难堪的局面。   珍娘看秀兰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就凑上前去握住秀兰的手说道:“您别嫌我说话不中听,我们难得见一面,我自然就想把我想到该说的都跟您说了。其实这事您一早也应就想到的,只是一日不临头,一日不去思量罢了。”   窗外有呼啸的风吹过,秀兰的心里也好似慢慢降下了温度,她轻声叹道:“我只是期盼能一辈子住在西苑,不回宫去见她们就好了。”   珍娘欲言又止,本想问:您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可若是您有了龙子,也要他一辈子住在这里不成?话到嘴边,又觉似有些交浅言深,怕秀兰怪罪,就咽下了没说,转而道:“我也只是给您提个醒,这事倒也不急,您慢慢想着就是,再说凡事都有陛下在呢,便是有些许委屈,陛下也定会给您抚平的。”   秀兰想到皇帝,不由摇头:“他啊,许诺虽多,兑现无几,我也只听听罢了。”又感谢珍娘:“真要多谢姐姐,不说别的,此次我能风光的回来,都多赖了姐姐之力。只可惜我一入了西苑,就手脚不得自由,再难见你。你娘家和许家可还曾再寻你的麻烦?”   “娘娘放心,他们听说我跟您结交,都不敢来了。”珍娘说完站起身,认真给秀兰行了一礼,“我哪里能当您的谢,反该是我郑重谢您才是。”   秀兰忙站起身扶住她:“姐姐这是干什么?实话说,我可并不曾认真出过什么力帮您,哪能受您的礼?”   珍娘也没有执意要继续行礼,而是笑吟吟的扶着秀兰的手,说:“您是贵人,哪还需要出什么力?我呀,只要背靠着您这颗大树,自然就可乘凉了。”   说得秀兰颇为惭愧:“我是什么贵人啊?我这就是狐假虎威。对了,姐姐,我家里人一贯只给我报喜不报忧,我还想问你呢,我爹爹在家可安份?我娘近些日子如何?”   她们两人在策划“出家”一事时,秀兰就曾认真请托过珍娘,说若是她真的跟昏君回去了,请珍娘一定帮她留意家里,有什么事即刻送信给她知晓,别等事过境迁、后悔莫及。   “您放心,府上近些日子安定得很。令尊虽然又有些志得意满,可也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令姊也时常回娘家,帮令堂主持家务,因此府上倒并没什么变化。”   秀兰听了终于放心:“那就好。我爹还不习惯听我的话,我想着总得等册封以后,我再找他说话才行得通,到那时他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请皇上不册封他,只册封我哥哥就是了。”   这是秀兰家事,珍娘不好多口,就只笑笑不接话。秀兰安了心,又跟珍娘聊了些别的杂事,晚间一起吃了饭,到就寝时才分开,由云妆送珍娘去揽星楼院里住。云妆走前特意跟秀兰使了个眼色,表示会跟珍娘谈,秀兰想起白日珍娘说过“只要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话,心中有些忐忑,觉得珍娘恐怕不会答应。   等云妆送了珍娘走,秀兰这里收拾好了,在床上躺下来,看着床脚的小宫灯寻思珍娘的事,渐渐刚有了些睡意,冷不防外间忽然有了声响,且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秀兰有些惊异,扬声叫值夜的玉英。   玉英一溜小跑进来回话:“娘子莫慌,是郎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来想取名“人无远虑”,然后内容提要就叫“必有近忧”   第63章   秀兰更惊讶了,翻身坐起,叫玉英掌灯服侍她穿衣,玉英这里刚把灯点好,正要服侍秀兰穿衣,皇帝已经裹着一股凉气大步行了进来。   “不用动,躺着吧!”他进来看见秀兰要起身,忙快步过去床边坐下,伸手按住秀兰的肩膀,让她回去躺着,“我先去沐浴,你等我。”又给秀兰掩好了被子,才起身往净房去。   他的手很冷,按在秀兰肩膀处,让秀兰不由自主的一缩。眼瞧着他转进了净房,秀兰就叫玉英打发人去侍候,又叫彭磊来问话:“……不是说要在宫中留宿,怎地突然就回来了?”   彭磊低声答道:“陛下服侍太后娘娘安歇之后就说要回来,小的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跟太后又吵架了?难道太后不肯让皇帝册封自己?秀兰微微皱眉,又问:“皇上惹太后生气了?”   “倒没有惹太后娘娘。”彭磊斟酌了一下,为讨秀兰欢心,就把白天皇帝奚落皇后的事讲了,“……皇后娘娘比先前丰润了不是一星半点,陛下见了几乎认不出,就以东施作比……”说到这里停下,抬目看秀兰的神色。   出乎彭磊的预料,秀兰听了此言面上并无愉悦的神色,甚至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忙解释:“娘子有所不知,此番回宫,小的这里有许多人都来打听娘子,问娘子是否如传言一般有杨妃之态,陛下想是也以为皇后娘娘乃有意为之,这才开口调侃的。”   又是杨妃之态!秀兰对这个称号真的是万般无奈,她没有接彭磊的话茬,只问:“那后来呢?皇后娘娘可曾说过什么?”   彭磊见秀兰依旧神色淡淡,就又加了把力:“皇后娘娘并没说什么,小的瞧皇后娘娘的模样,似是并未听懂,太后娘娘又出言解围,此事也就揭过去了。”   “你好大的胆子!连皇后娘娘都敢编排!东施二字还有什么听不懂的?”秀兰心里颇有些同情皇后,她身为一国之母,只因不受宠,现在连皇帝身边的小内侍都敢背地里笑话她。   彭磊只当秀兰是虚张声势吓唬他,就笑嘻嘻的说道:“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可也不敢呢!娘子明鉴,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且发自肺腑。皇后娘娘早先选秀入宫之前,本是不识字的,进宫后才开始学着认字,只是听说皇后娘娘记性普通,这字比旁人认的都慢,到陛下登基的时候,皇后娘娘尚且连一本《三字经》都认不全。”   他是想说,皇后是个文盲?秀兰惊讶的瞪大眼睛:“此话当真?”   彭磊频频点头:“千真万确。小的还听说,早先选秀的时候,先帝是更属意淑妃娘娘做太子妃的,因淑妃娘娘出身读书人家,比皇后娘娘知书达理,只是太后娘娘更喜皇后娘娘温柔端庄,这才选定了皇后娘娘。”   难怪这两夫妻形同陌路呢,昏君是个喜欢cosplay的文艺青年,皇后却是个端庄的女文盲,他俩要能有共同语言才奇怪!秀兰看着时候皇帝要出来了,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回去问道:“再后来呢?坐下来以后又说了什么?”   后来大伙坐了下来,皇帝把视线转向了杨淑妃和两个选侍,却也只是扫了一眼,连问也没有问一句。胡太后见他神色冷漠,就主动开口,把皇后如何尽心侍奉她讲了一遍,末了说:“皇后这么孝顺,我这里真是多亏了有她,皇帝该当好好谢她才是。”她怕皇帝多心,就没说皇后替他在跟前尽孝的话。   郭皇后不安的站起来说道:“母后言重了,这都是儿媳应尽的本份。”   “正是,她身为后宫之主,又是您的儿媳,侍奉您、在您膝下尽孝原是本份,母后今日怎地又见外起来?”皇帝接着皇后的话茬说道。   胡太后被这句话噎的火气上涌,看着眼前翘着嘴角微笑的儿子,将那股火一压再压,才说:“你这孩子,便是本份,又有几个人当真仔细做得尽善尽美了?皇后却是数年如一日,从未懈怠,难道不该奖?”   皇帝一副受教状,点头答道:“母后说的是,该当奖赏。”当下就叫彭磊,命他传话下去,要奖赏皇后一斛明珠。   被他这么一搅和,太后也没了拉拢他们夫妻亲近的心思,挥手让皇帝去宴请宗室,自己则带着皇后接见来贺寿的诸位公主和宗室女眷。   以前关续在的时候,秀兰还没发现彭磊这么能言善道,此刻听他讲起白日的事,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对彭磊又刮目相看,虽然各人内心活动他没办法揣度表述,可是秀兰也能猜到一二。   这个昏君,还真是一回去就跟太后怄气,这样一来,宫里那几位可不都恨死自个了?秀兰很伤脑筋。   她这里刚打发走了彭磊,皇帝也披着中衣回来了,“我突然回来,是不是搅了你的好梦?”一边问秀兰,自己也上了床,钻进了秀兰的被窝。   “没有,我也还没睡着呢。”秀兰往里让了让,感觉他身上比刚才暖了很多,才没有再躲远一些。   皇帝伸臂将秀兰揽进怀里:“天一黑就想你,根本在宫里呆不下去,我就带着人回来了。”一面说一面手开始上下游移。   秀兰忙挡住他的手:“别闹,不是说了这几日身上不爽快,恐怕是要来月事么?”   一听这话,皇帝的手终于慢了下来,却还是有些不满,哼道:“要来就是没来了,怕什么?”   秀兰仰头看着皇帝,皱着鼻子说道:“我身子好的时候哪回没有依着你?偏这两天你还来搅和,前日还说请御医来再看看,好好调理呢,眼下你又想折腾我了是不是?”   “哎呀,我不过是逗逗你,你还当真了?”皇帝收了手,脸上挂上笑容,“不动不动,一个被窝睡觉总成吧?”   秀兰看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不像往日那么由衷欢快,心里猜测他后来面见太后,肯定是两人又闹了不快,也就顺势说:“成,怎么不成?”还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聪明的没有问起封妃的事。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很快就各自睡着,一觉到了天明。皇帝一早起来,让秀兰跟珍娘吃饭,说自己有事要办,去了励勤轩跟夏起一块吃饭,让她跟珍娘多说会儿话再送人回去。   秀兰满心疑惑,却没有时机问,只能先压抑下,等再寻机问他。皇帝一走,云妆立刻到秀兰跟前服侍,低声跟她说:“那事,奴婢跟许太太说了。”   “香莲,打发人去小厨房说一声,让他们煮些三鲜小馄饨给励勤轩送去,你再替我去迎一迎珍娘姐姐。”秀兰先把香莲打发出去,又留宫人们收拾床铺,自己单独带着云妆到次间里坐下了,才问:“她怎么说?”   “许太太听完沉思半晌,奴婢看她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意外,她只问了一句她合不合适,然后就说须得想一想再答奴婢。”云妆低声答道。   秀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一时有些患得患失,又问云妆:“你是怎么说的?”   云妆答道:“奴婢把您在这里的难处讲了,又说娘子对她很看重,常跟奴婢提起她自立自强,行事有自己的主意,不是寻常女子,乐意跟她结交。奴婢只说这是奴婢的主意,跟您提起过,您虽盼着能跟她长相往来,却不愿勉强了她。”   她说的倒基本都是实话,秀兰听完点头:“你说得很好,这里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若是她不愿被困在这里,我们自然不能勉强。”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这困与不困的,也在人。”云妆接道,“依奴婢来说,这里哪还叫困呢?比起奴婢从前那十几年的日子,这里简直自在极了。奴婢只要认真服侍好了娘子,便再无须多想什么,再不像从前那样,事事委曲求全,还要看着各人脸色,那才是真被困在屋子里呢。”   秀兰颇有些意外:“可你不觉得这里规矩太严了么?”   云妆笑道:“哪里不讲规矩呢?便是不进宫来,咱们女子就能随便出门了?就能不讲规矩了?不说奴婢,就说许太太吧,眼下虽然自己住在庄子里,不受家人管束,可是那林家何曾给她清净日子过了?且早就断了一应供给,只能靠她们自己做针线活和旧年积蓄填补,这日子能过到何时可真不好说,相比起来,进宫来侍奉娘子,难道不是大大的好事?”   听得秀兰半天回不过神,直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她才回神叹道:“这也算是一种人各有志吧。”扶着云妆的手站起来到门边去迎珍娘。   珍娘穿了一件青布小袄,头发仔仔细细的梳在头顶,脸上带着浅笑给秀兰行礼:“参见娘娘。”   秀兰忙拉住她:“姐姐这是做什么?不必多礼,外面凉,进来说话。”拉着珍娘的手进去坐下,又让人上茶。   “听说陛下夜里回来了?”珍娘一早起来就听见院子里的宫人说陛下回来了,本以为今早起来就见不到秀兰,要早早回去了呢。   秀兰点头:“回来了。不过陛下说有事要跟大臣商谈,去了励勤轩。这样也好,你我姐妹还能多说会儿话。”她跟珍娘寒暄了几句,就叫人传了早膳。   吃完饭,秀兰又把余人遣走,只留云妆陪着,跟珍娘说话。“我听跟着去的人说,他这一回去,又跟太后闹了别扭,还当着大家的面调侃皇后,唉,我瞧着我是甭想获封了。”   珍娘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之前对这位天子也无甚了解,只听说他向来耽于游嬉,好逸恶劳、怠忽政事,却不知道他竟然连太后都敢顶撞,所以一时之间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姐姐,云妆都跟我说了,这事你先不用放在心上,我看我现在是自身难保,若是有一天,我当真能封妃了,再诚心诚意的请你吧。”秀兰不想就这么拉珍娘下水,于是最终还是这样说了。   珍娘似乎更惊讶了一些,她看着秀兰的眼睛,好半天才说:“您说哪里话。我虽没本事雪中送炭,可也不是那等专会锦上添花之人。娘娘且放宽心,其实册封一事,只要陛下下了决心,一意孤行,便是太后和大人们也是没有法子阻拦的,毕竟宫中几位贵人都无所出,陛下想册封谁,旁人又能多说什么?”   她似乎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伸手扶住秀兰的手臂,说道:“只要陛下允准了,娘娘又不嫌我粗鄙,我珍娘自然甘愿侍奉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多了吧\(^o^)/~   第64章 一意孤行   珍娘的推测没有错,此刻的皇帝就是打算一意孤行,“这旨意你拿回去用印,命礼部即刻筹备册封事宜。”先封嫔?还得回宫去住?甭想!他偏要封秀兰为妃!   夏起在旁已经听了皇帝的口述,眼看着旁边的舍人在书写圣旨,自己心里默默思量,等舍人写完读给皇帝听了满意、低头告退后,才开口:“陛下,初封就封惠妃,只怕群臣不服。”   皇帝低头看着圣旨,漫不经心的答:“这是朕之家事,关群臣何事?”说完又嘀咕,“我还没直接封贵妃呢!”等秀兰生了皇儿,一定立刻升贵妃。   这是下定决心了,夏起听完没有再多话,只说:“陛下放心,臣定尽力督办。”   “去吧,若是礼部拖延、办事不利,你可直接处置,不必回我。”皇帝起身往外走,还吩咐关续:“今日起,再有外臣来见,就说朕昨日奔波染了风寒,需要静养。”说完就上了步辇回逸性堂。   夏起跟关续一同恭送走了皇帝,自己也要回宫去,一路往外走一路嘱咐关续:“你虽在励勤轩,里面的事也不能不在意,王娘娘眼看要封妃,你心里要有数,该当加倍恭敬才是。”等走到门口,又压低声音问关续:“王娘娘那里可有好消息了?”   关续一路一直点头答应,到这时却忙摇头:“不曾听说,应是没有,若有了,陛下何至于大费周章。”   夏起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那你多留意着,若是有了,即刻着人告诉我一声。我先回去了。”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说:“前日你兄弟去找刘群振,说也想净身入宫,我叫刘群振给了他一贯钱,让他回家去了。”   “他、他要净身?”关续惊得眼珠子瞪得滚圆,“徒儿上月才捎了钱回去,他这又是做什么?”   夏起叹口气:“改日你瞅着空回去看看吧。”说完自己就走了,留下惊怒交加的关续呆立原地。   ~~~~~~~~~~   “你可是认真想过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回去可不能了。”秀兰拉着珍娘的手,恳切的说:“我和云妆是没有法子,身不由己,姐姐却不同,你若是担忧后面的生活,我可以替你想法子。”   珍娘反而显得很是淡定,笑道:“我怎么听着这意思,娘娘并不想要我在身边服侍呢?莫不是云妆姑娘错会了您的意思?”   秀兰忙摇头:“我怎会不愿意!姐姐,自我们相识以来,常听姐姐教诲,妹妹我实在觉得受益匪浅,我自然是希望能跟姐姐朝夕相处,也好跟你多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只是我眼下妾身未明,又没有怀上子嗣……”   看出秀兰是诚心诚意,珍娘的决心也越发坚定了,她反握住秀兰的手说道:“娘娘,只要有陛下的宠爱在,名位和子嗣都是早早晚晚的事。您放心,我是仔细想过了的,我的处境您也知道,全靠身边有两个忠仆相护,自己也藏了些积蓄,不然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只是眼下胡妈妈年老体衰,我总不能再让她跟着我过苦日子,还得时时预备着跟那些人拼命。小蓉儿也大了,过两年也该给她找个人家、许些嫁妆,可是我还剩下什么呢?拿什么给她做嫁妆?若不是遇上了您,恐怕连这些日子我都撑不下来。如今既然您都不嫌弃我年纪大了、无甚用处,肯留我在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愿的?”小蓉儿就是珍娘身边的小丫头。   这一番话说下来,倒不像是秀兰和云妆跟珍娘商量请她进宫帮衬,反成了珍娘感激秀兰收留了。秀兰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可只要有人真的真心对她好了,她也一定是以真心回报。于是当下就说:“那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今日回去先安顿好胡妈妈和小蓉儿,等我跟陛下商量好了,就接你来。”   说完就叫云妆去准备些银钱,待会给珍娘带回去用,自己又真心实意的对珍娘说:“姐姐,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今后只要有我在,定不会再叫你过苦日子。”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珍娘正在劝秀兰放宽心思,不要把封妃和子嗣的事挂在心上,好好调理身体,一切等她进宫再细细商量,云妆就快步转了回来:“娘子,郎君从励勤轩出来了,正在回逸性堂的路上。”   于是两人只得长话短说,彼此嘱咐了保重,秀兰就让云妆送珍娘出去,叫赵和恩准备好马车送珍娘回刘家坳。她这里刚把珍娘送走,皇帝就回来了。   “咦,怎么你自个坐着?那位许太太走了?”皇帝问道。   秀兰显得有些郁郁不乐,微微点头:“你回来了,她也不便久留,我就让人送她回去了。”说完停顿了一下,又申明:“她已经不是许家的太太了,我跟你说过的,许家忒不是个东西!”   早先秀兰说的时候,皇帝根本没细听,此时也不接那话,只说:“你要是喜欢跟她说话,以后再接她来就是。”   秀兰立刻抓住这个话头,伸手抓住皇帝的袖子,一脸求恳的说道:“以后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总是多有不便!五郎,我听说宫里选女官,多是选珍娘姐姐这个年纪的无夫女子,你让人把她选进宫来陪我可好?”   皇帝没想到秀兰会求他这事,他想了一下,过几日给秀兰封妃,借这个时机,将那个珍娘选进来陪她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之前没太在意这个人,眼下秀兰指名要她进来服侍,皇帝却不由得不疑心,怀疑这人有些什么来历,于是当下没有直接答应,只说:“这事不是说办就能办的,我看看再说。”   “不就是选个女官么?像云妆那般不就成了?”秀兰看皇帝似乎对这事不以为然,就有些着急了。   皇帝拉住秀兰的手握在掌心,笑道:“那怎么相同?这是从外面选人,好端端的单选了一个进来,总是不像回事。你放心,我会安排人想法子的,只是你不能心急。”说完就转移话题,“今日身上如何?还是不舒坦么?月事来了没有?”   他这样说了,秀兰也就无法再逼,想着这事确实也不用急在一时,就顺着他答道:“没有。今日倒没旁的,只觉得胸闷,瞧着什么都觉没趣。”   皇帝伸手探了探秀兰的额头,有些担心:“还是叫御医来瞧瞧吧,你回来也有一个月了,怎地月事一直不到?在家是什么时候来的?”   秀兰哪想的起来,在家的时候整天被家里人围着,烦恼不尽,根本没在意这些事,只说:“我也记不得了。呃,不对啊,我怎么想不起来在家里来过月事?”不记得什么时候是寻常,可有没有来过应该不会忘吧?在家的时候好像真的没有过啊,现在回西苑一个月了,那回家之前呢?   “香莲。”秀兰越想越不对劲,扬声叫香莲进来,问道:“九月我回家之前,是什么时候来的月事?”   香莲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奴婢记得是八月十八日。”   秀兰和皇帝惊疑的对视一眼,都有些期待,却又不敢置信,皇帝一迭声的叫宣御医来,自己亲自扶着秀兰进去里间躺下:“好好躺着,一会儿让御医好好看看。”   等外面报说御医到了,皇帝又亲手放下纱帐,扶着秀兰的手臂放在外面,接过香莲递来的帕子盖住,就在旁边坐着,等御医进来给秀兰诊脉。   秀兰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几乎都要跳出胸腔了,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下在家时是不是真的不曾来过月经,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等御医的手搭上她的手腕以后,她又开始担心自己心跳的太快会影响御医诊断,总之是一团乱。   帘外坐着的皇帝虽然力持镇定,可是心跳却也开始加快了,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旁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儿都入学开蒙了,可他担着个富有天下的名儿,却连一个自己的子嗣都没有,偶尔自己想起来时,也不是不缺憾的。   他们两个紧张,屋子里侍立的香莲、云妆和范忠更紧张,他们几个都是机灵人,哪里还不知道皇上和娘子想到了什么,此刻都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往这事上想。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旁边又坐着天子,诊脉的李御医觉得自己额头似乎在出汗,他逼迫着自己把心思回到脉象上来,仔仔细细的诊了好半晌,觉着像是滑脉,可偷看了一眼陛下那充满着期冀的眼神,他又把话咽了下去,起身说道:“可否请娘娘伸另一只手来,再诊脉看看。”   本来大伙都在等着他下结论,看着他站起来要说话都提着一口气,料不到他竟然是要换手再号脉,都有些失望,里面的秀兰就起身转了一下,将左手又伸了出去。香莲上前给秀兰盖好了手,又请御医再诊。   这一番似乎诊的更久了些,众人心里渐渐开始有些焦躁不安,最终皇帝先忍不住,问道:“到底如何?若是诊不出什么,就换一个人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秀兰还是太天真呀嘿嘿就没有想过珍娘当初为啥非得要跟她结交咩~   第65章   隔着帘子,秀兰真的很想笑,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换个御医有用么?   李御医却有些怕了,忙收了手,站起来抱拳回道:“启禀陛下,娘娘这是喜脉。”   屋内一片寂静,几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皇帝才腾地站起身来,问道:“当真?娘子有喜了?几个月了?”   “回陛下,娘娘确是有喜了,已两月有余。”李御医肯定的答道。   香莲和云妆都回过神来,当下就福身行礼恭贺:“给郎君、娘子道喜了。”   帐内坐着的秀兰也处于呆滞状态,有、喜、了?真的?她伸手轻轻去摸自己的小腹,这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了吗?太神奇了吧?她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啊?   皇帝喜得连连叫给御医赏赐,又问御医胎相如何,李御医答道:“陛下安心,娘娘脉息平稳,身子又一向康健,眼下只需小心在意,防寒保暖,不要劳累着,安稳静养即可。”   “好好好。”皇帝连说了几个好字,又让李御医专门负责给秀兰安胎,李御医有些犹豫,开口举荐了另一个叫方程的御医,“方御医是妇科圣手,比臣更适合。”   皇帝当下就命人去宣方程来,等范忠走到门口又叫住他:“先别说是给娘子安胎,只宣他来就是,娘子有喜的事,便只这屋子里的人知晓即可,没朕的话,不许说出去!”   众人虽然惊讶,也都老实的应了是,范忠送了李御医出去,又着人去宣方程来。   皇帝又让香莲和云妆也退下,自己亲手把床帐挂了起来,坐到床边去揽秀兰的肩,笑道:“你这个糊涂虫,怎么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都迷糊着?亏得今日叫了御医来看。”   秀兰也有些惭愧:“都是那段时日事多搅和的,不然我也不会混忘了。”又问皇帝:“为什么不叫说出去?”   “啊,我怕母后知道你有了身孕,要把你接进宫去。”皇帝覆盖住秀兰抚着肚子的手答道,又想起来说秀兰:“瞧瞧,非得闹这一场吧,不然我们哪会等到今日才想到此事?”   秀兰还在想着,太后若是知道自己有孕,估计应会要接自己进宫养胎,顺便把皇帝也弄进去,不妨他翻起了旧账,就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想闹的!现在知道也不晚么。”她不想跟他翻旧账辩谁是谁非,还说先前的话题:“五郎是打算再也不回宫去住了吗?”   皇帝回视秀兰:“我早在宫里住够了,你不知道,那里面呀,就像是一个大笼子,在里面脚也伸不得,手也展不得,活活能把人憋出病来。咱们不要回去了,若是西苑住的烦了,等刘群振那边收拾好了,咱们再去那边住些日子,常换常新。”   秀兰不知为何想起了“狡兔三窟”这个成语,她对这件事并没什么异议,因为她也不想进宫去。就说:“我觉得西苑就挺好。”又推开皇帝的手,笑道:“摸什么呀,现在能摸到什么?总得过两个月才有变化呢。”又有些担心:“御医不会看错了吧?”   惹的皇帝哈哈大笑:“你怎么又患得患失起来了?这还能错?他不要命了么?”   秀兰心说那哪有准啊,君不见沈眉庄就上当受骗了?她哼了一声:“等那方御医来了再看看吧。”   午饭前方程赶到,又来诊了一次脉,确认秀兰是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觉得真是意外之喜,早上还在跟珍娘念叨,现在就确定有了,可真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从这天开始,秀兰彻底步入了珍稀濒危保护动物的行列,每日里不准多走多动,多站一会儿都要被扶着去坐下,针线等物更是不叫做了,偶尔看书时间长了,还要被皇帝把书抽走,亲自上阵来给她讲故事听,没过几天秀兰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哪是安胎呀,这简直是养残废呢!”   皇帝挡着她的嘴:“不许胡说!什么词都往外蹦,以后不许这样没辙没拦的说话!”又哄秀兰,“我这里还有个好事没告诉你呢。”   秀兰不信:“你能有什么好事?”   皇帝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礼部已经开始着手我们王惠妃的册封事宜了,我顾虑着你刚有孕,就没催着他们办,先把旨意下了,册封礼等你生产完了再说。”   “王惠妃?”秀兰愣了一瞬才转过弯来,“五郎下旨了?可是外面又不知道我有孕,太后允准了么?”   皇帝一脸轻佻:“你是朕的爱妃,朕想册封谁能拦着?旨意已经晓谕内外了,眼下你是实打实的惠妃娘娘,过些日子等你这里安稳了,我再给你父兄封官。”   两样秀兰一直渴盼、求而不得的东西,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悄悄送到秀兰手上,让她一时真是不知如何反应,她就那么呆呆的看了皇帝半晌,才问:“当真?”   皇帝失笑,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当真,千真万确的真。”又让屋里侍候的人来拜见惠妃娘娘。   香莲和云妆欢欣鼓舞,后被告知秀兰有孕的玉英等人也都喜笑颜开,排着队给秀兰贺喜,秀兰就磨着皇帝挨个给了赏赐。等打发了身边侍候的人,秀兰又想起珍娘来,就问皇帝:“五郎,上次我跟你说的珍娘姐姐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接她来陪我?”   “唔,我已经让人去办了,你再等等。”皇帝为了安抚秀兰,就说:“你要是觉得闷着寂寞,不如我叫人接你母亲和姐姐来探你?”   秀兰想能见家人也好啊,就说:“好啊,只是我怕我娘憋不住,回去就该说我有孕的事了。”   皇帝想了想,笑道:“那就单接你姐姐来,你们姐妹俩说说话?”   “成,不过我娘知道了,一定会念叨我没良心。”秀兰自己说着,想象母亲张氏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秀荷来的时候,她还跟秀荷学:“你回去以后,娘准保要埋怨:这个兰姐儿真是没良心哎,从来不想着我,我算是白养了她了!”   逗的秀荷也忍不住笑,说道:“还等我回去?只怕现在就在埋怨了!”又问秀兰回来之后过得如何。   秀兰答说一切都好,“册封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眼下也算是安了一颗心。”轮到说第二件事,秀兰却又有些忸怩,“还有一件,我,我有了。”   秀荷瞪大眼睛:“有、有喜了?”眼里都是惊喜。   “嗯,两个半月了,皇上现在不叫说,所以我才没叫接娘来,就怕她忍不住,回去跟家里人说了,爹爹免不了出去炫耀,嫂子们再回娘家去说,那可就是满世界都知道了。”   秀荷一个劲的点头,到最后眼里有了水光,只说:“好好好,有了就好。”   看见姐姐真心为自己高兴,秀兰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把头靠在秀荷的肩上,说道:“姐姐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你们在家里不用挂念我,只是爹娘那里就要偏劳姐姐了。你回去跟他说,让他不要张扬,被人一捧就轻飘飘起来了,不然到时候要封官职,我就不叫封给他。”   秀荷点头:“你放心,我和娘看着爹呢。现在你的话他不敢不听,每回赵公公去了,他都毕恭毕敬的呢。”   姐妹俩说了半天知心话,秀兰又叫准备了许多东西给她带回去,最后依依不舍的作别:“过些日子再接你来说话。”让赵和恩好好的送了秀荷回去。   后面半个月秀兰一直安心养胎,等到满了三个月,也已到了隆冬时节,外面阴冷刺骨,秀兰就算想出去也被冻回来了,只能老实窝在屋子里,偶尔在晌午暖和的时候才出去走走散散。期间皇帝一直陪着她,只在冬至的时候去主持了祭天大典,结束以后就又即刻回来陪着秀兰。   秀兰听说这些日子常有官员来求见,可皇帝愣是从来没出去见过,她心里有些奇怪,就问皇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他们啊?”   “……,什么亏心事?我是懒得听他们啰嗦!”皇帝佯怒,“一年到头,还不许我耳根清净几天?”   秀兰笑着调侃他:“一年到头,您倒是见了他们几回呀?清净的时候还少?”   气得皇帝伸手捏秀兰的脸颊:“我瞧着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编排,是寻思着你身子重,我不能罚你是不是?哼,再等两个月你看着的!”低头去咬秀兰的耳朵。   秀兰也不敢大力挣扎,只嘻嘻的笑:“哎呀,皇上饶命,我就是不小心说了实话,您可千万别罚我,我知错了!”两人嘻嘻哈哈闹了半晌,直到彭磊进来传话,说夏起求见,皇帝才起身整衣离去,还不忘丢下一句:“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等他走了,秀兰就叫赵和恩来问:“夏起跟谁一起来的?可知是什么事?”   “回娘娘,夏大人是和御马监刘大人一同来的,小的远远听见,似乎是跟秋塘里有关。”   秋塘里?不就是昏君要买下的那条街市所在的里坊?这刘群振不会是已经都买完了吧?这么快,不知又逼死了多少人。秀兰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你叫人好好留意着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唔虽然怀上了离生娃还有一段路要走呐~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66章   没想到昏君很快就去而复返,还主动跟秀兰说:“秋塘里那边,刘群振已经收了小半,眼看到了年根底下,我让他们先收收手,一则不要扰民太过,二来也别在这时节惹出事来,叫大臣们啰嗦。”   “正是这话,反正又不急,等开了春再办就是了。”秀兰很高兴,“眼下我又不能出门,恐怕直到生之前也不能再去,有什么可急的?”   皇帝听了就扳着手指算日子:“方程说是该在六月间生产,还有大半年,是不急。你是五月里来的,这才一年的功夫就生了皇儿,真是个有福气的,封贵妃都委屈了你,你放心,等你生了皇儿,我一定想法废了郭氏。”   把秀兰听得胆战心惊的,有些心虚的问:“这个,本朝可有先例?”她是听说明朝废后颇多,可是现在做皇帝的人已经变了,那么宫闱里面的情况又如何呢?   眼见着皇帝的神色有微妙变化,秀兰已猜到没有,果然就听他说:“先例么,当年高宗皇帝也曾有意废孝恭皇后,改立时在贵妃位上的孝惠太后,不过孝惠太后上表推辞,先帝也进言谏阻,最终高宗皇帝就改了主意。”   这故事精彩啊,秀兰来了兴趣:“那最初高宗皇帝为什么要废后?孝惠太后又为什么要推辞?先帝的生母是哪一位?”   “咳咳,先帝生母自然是孝惠太后,否则孝惠太后又怎能获封太后?”皇帝回避了秀兰另外两个问题,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你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看你胃口还好。”   咦,有隐情!秀兰的兴趣被勾起来了,不过皇室祖宗的事问皇帝也不适合,就打算过后再问香莲,当下只顺着皇帝的话说:“我想吃酸笋,说来也怪,我听人说,刚怀孕的两三个月都闹腾得厉害,又是吐又是不吃饭的,怎么我反倒胃口大开?你瞧瞧我都胖了多少了!”   皇帝轻佻的摸了一把秀兰的脸蛋,调笑道:“哪里胖了,我瞧着你还越发娇艳了呢!能多餐是福气,嗯,咱们皇儿也是个有福气的,一点不折腾,真是懂事。”   秀兰听了他的话却有些担心:“我怎么听说能折腾的才是小子,老老实实的都是女儿呢?若真的是个女孩儿,你可别嫌我。”   皇帝拥秀兰入怀,安抚道:“女孩儿更好呢,女儿贴心,若是生的像你就更好了。再说了,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事,咱们不急,来日方长。”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淡淡的熏香味道,秀兰靠在他胸口,还能听见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嘴角不由微微上翘,应道:“嗯,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莫名多了些美好的味道。   秀兰又跟昏君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有些昏昏欲睡,皇帝就扶着她躺下,又叫玉枝取了薄被给她盖上,自己就坐在她身边翻书。一本书才翻到一半,彭磊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皇帝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放下书,下地走到彭磊身边,低声问:“何事?”   “陛下,夏大人求见。”彭磊也压低声音回。   皇帝和秀兰今日一起到守拙斋来找书看,此时秀兰睡在了榻上,皇帝就起身去外间见夏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问话的时候也有意压低了一些音量。   夏起从袖子里抽出两本奏疏,回道:“启禀陛下,燕王于三日前薨逝在燕王府。”说着递上手中的奏疏,“这是康平郡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这是北平布政使孙政才一同送到的奏报。”   死了?燕王才过而立,一向听说身体也不赖,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死了?皇帝狐疑的接过两封奏疏,挨个打开看了一遍,喃喃道:“误服药物?”   底下的夏起见他看完了,又启奏道:“陛下,诸位大学士也已到了西苑,臣以为,此事还须与大学士们好好商议才好,燕王世子年方十四,恐鞑靼人趁机作乱。”   “嗯,你先去励勤轩等着,朕随后就去。”皇帝先打发了夏起走,转身进去想看一眼秀兰,却发现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还问:“谁来了?”   皇帝按着她不叫起来:“你继续睡吧,夏起和大学士们来了,我出去见一见,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秀兰却拉住他的袖子不放,问:“我怎么恍惚听见说谁薨逝了?”   “嗯,是燕王,奏疏上说是误服药物,呵,这个燕王一向耽于酒色,还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药呢!我去跟大臣们商量一下后事,一会儿回来陪你用膳。”皇帝说完就叫人服侍他更衣。   秀兰还是不肯放,伸长手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问:“那么燕王妃等人要殉葬么?我刚才好像听见说燕王世子年纪不大,世子都年龄尚小,下面只怕还有更小的,五郎,能不能免了她们殉葬?就说是为了抚育幼子,或是燕王遗愿,行不行?”说完看皇帝凝眉不答,就又加了一句:“其实我也是想给我们的孩儿积些福报。”   皇帝这才有些意动,又想到燕王的亲弟弟康平郡王,心里生了一计,点头应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我会想法子的,好了,你不要劳神想这些个,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用膳。”说完就叫人侍候着换了衣裳走了。   虽没有正面斩钉截铁的答应下来,可总算是有了松动的意思,秀兰心里略觉欣慰。刚才皇帝起身出去的时候她就醒了,也顺便听见了外面夏起说的话,她立刻想到这是一个向殉葬制度挑战的好机会。   那燕王世子年方十四,想来他生母和兄弟姊妹年纪都不大,以这个理由提出请求,再加上自己现在肚子里怀着孩子,就说是为了给孩子积福,皇帝再懒得管这事,也要多思量一二。如果此事能行,自己先从亲王处下手,慢慢把这个野蛮成例改了,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她可没有想到皇帝另有打算。在京师里做着皇帝的人,总是会对外面镇守边疆的藩王们有些防备之心的,更何况是燕王。从太宗皇帝起,每一个继任皇帝的人都会从先帝那里听到一句叮咛:对燕王须且用且防,切不可坐视其势壮大,严防其结交朝臣,若其有不臣之心,不可姑息,即另选贤能代之!   皇帝虽一向怠惰,可是对祖宗社稷还是不能不在意的,所以他前几年特意派了陆鲲去北平,要他盯着燕王兄弟和北平都司,防着燕王有贰心。不料陆鲲这个人志大才疏,去惹了一屁股官司就跑回来了,皇帝只得另派了御史去北面巡按。   眼下燕王突然薨逝,北面的局势必然会有些动荡,若是真的让燕王世子即燕王位,掌理北平防务的话,皇帝还有些不放心,担心他小孩子不懂事,上了鞑靼人的圈套,北平有什么闪失。可若是让康平郡王接位的话,稳定局势是没有问题,可这个康平郡王比死了的燕王还要精明能干,实在让皇帝不太放心。   到了励勤轩,大家坐下来商议,几个大学士的意思,自然还是要世子接位才名正言顺,然后命康平郡王留在北平辅助,再另派一钦使过去册封兼吊唁,顺便留下来监军,这样北平也就能安定下来了,朝廷也能放心。等过几年世子长大了,再让康平郡王回蓟州就是。   皇帝也赞同了这个意见,却又提出说燕王突然薨逝,他膝下几个子女尚且年幼,需要母亲教导,自己有意下旨,免了王妃等人的殉葬。   大学士们有些意外,却也无人提出异议,都说陛下圣明仁爱。然后又提了些别的事来让皇帝定夺,比如该当派何人前往,留在北平的巡察御史该当如何行事,皇帝不想在这里多耗费功夫,当下能定的就果断先安排了,不能定的就让他们回去再议,然后只留了夏起,命大学士们先回去。   “这免王妃等人殉葬的旨意,你着人快马加鞭送到北平,瞧着点时候,眼下朱见津应就在燕王府主持燕王的后事,晚了的话,只怕我们这道旨意赶不及救燕王妃的命,倒白费了朕一番心思。”   夏起听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抬头探寻皇帝的眼神,等他跟皇帝对视上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是,臣明白,陛下的好意务必要让燕王世子领了才好。只是康平郡王人在北平,操持燕王身后事的也是他,陛下毕竟是鞭长莫及……”   皇帝满意的笑了:“正是如此,快去办吧!你挑个人跟着同去吊唁,好好安抚燕王世子。”一切交待妥当了,皇帝就跟夏起一同出了励勤轩,边走边说:“天渐渐冷了,你年纪也大了,小事就不必总是自己跑来,染了风寒反倒不值当,有事多打发小的们来。”   夏起十分感动,躬身说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虽年老,但还有几分力气,想多侍奉陛下几天,等哪一天臣真的走不动了,就打发小的们过来侍奉陛下。”   “朕知道你忠心,时刻想着朕,可也得保重自个的身体,朕还有许多事要你办呢!等朕有了皇儿,还想让你来侍候呢,你可不能这般不爱惜自个!”主仆二人都想起了早年的事,说的话也感性起来。   第67章   另一面秀兰和香莲主仆两个也在说话,“你是说孝惠太后原本是孝恭皇后身边的宫人?是孝恭皇后不能生育才安排她侍奉高宗皇帝的?”   香莲一边给秀兰捏腿,一边点头:“是,宫里曾有传言,说当初高宗皇帝曾答应孝恭皇后,等孝惠太后生了皇子,就抱给孝恭皇后养,可是高宗皇帝越来越喜欢孝惠太后,孝恭皇后免不了嫉妒,明里暗里为难孝惠太后,后来被高宗皇帝知道了,大发雷霆,先帝生下来以后,也就没有交孝恭皇后抚育,而是留在了孝惠太后身边。等到先帝册封太子的时候,高宗皇帝就有意废后。”   “那孝惠太后为何要推辞?先帝又为什么要谏阻?孝恭皇后不是对他们母子不好么?”秀兰疑惑的问道。   香莲答道:“孝惠太后最是温柔慈和的一个人,她心里总念着孝恭皇后的恩情,一直多方隐忍,又怎能看着孝恭皇后被废呢?先帝秉性纯良,曾经说过,孝恭皇后虽心性狭小,可待他一向亲厚,他不能看着父母失和,所以一力谏阻高宗皇帝废后。”   要是事实真是这样,那孝惠太后可真是一个标准的琼瑶女主角啊,委曲求全、以德报怨、心胸宽广、甘为人妾,等等等等。太典型了有木有?先帝也真是个人才,他这是跟刘玄德学的收买人心?反正他是长子,生母是不是皇后他都一样做皇帝,到时给自己妈升太后,对自己亲妈好一点,别人就算知道了能说啥?   母子俩情商智商都很高啊,绝对是宫斗高手,秀兰托腮沉思,怎么二货昏君就没遗传到呢?瞧他整天都被太监们哄成什么样了?   “那孝恭皇后什么时候过世的?”秀兰又冒出一个问题。   香莲换了另一条腿捏,答道:“先帝即位五年后还是六年后吧,孝恭皇后过世的时候,孝惠太后和先帝都极为伤心,孝惠太后病了一场,先帝亲自在灵前守了七天。高宗皇帝曾有遗命,言道不愿与孝恭皇后合葬,陵寝里只给孝惠太后留了空,要孝恭皇后另选陵寝。但孝恭皇后故去以后,先帝并没有另择陵寝,而是依礼让孝恭皇后与高宗皇帝合葬了。”   高宗得有多厌恶这孝恭皇后啊?秀兰叹息完了,想起孝惠太后,又问:“那孝惠太后也与高宗皇帝合葬了么?”   香莲点头:“这是高宗皇帝遗命,自然是要合葬的。”   好么,这陵寝里真够热闹的。秀兰听完了故事,就想下地走走,“好了,腿不麻了,你扶我下去走走。”扶着香莲的手从守拙斋慢慢走回了逸性堂,心里一直在琢磨皇帝所说废后的可能性,他虽一向不肯听群臣的意见,连太后也躲着不见,可废后这样的事,怎么想都觉得很困难。   如果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当不当皇后秀兰并不是很在意,反正皇后也不在跟前,皇帝也不会跟她生儿子,而且自己也不在乎昏君死后跟谁合葬,死都死了,还在乎得了那个?只要自己这一胎生了儿子,将来能做太后就好,皇后什么的,都是浮云。   就怕有朝一日不得不回宫。   到那时,位高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正宫娘娘,还有太后撑腰,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她又没有孝穆太后的情商智商,到时憋不住闹出事来,大家都难看。唉,算了,眼下也愁不到那一节,走一步算一步吧。   香莲本来还有话要说,但是看身边围着的人不少,娘子又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事情,也只能暂且忍下,想等过后寻机再说。哪料过后一连许多天,她都没有单独跟娘子说话的机会,这事也就一直拖延着没能说出来。   转眼进了腊月,秀兰出不了门,皇帝却憋不住,雪后带着人出去打了一次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对雪白的小狐狸给她养,可是秀兰完全不感兴趣,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就丢给了赵和恩。   皇帝看秀兰总是懒懒散散没有精神,这一招又哄不了她,只得另想法子让她高兴。这天早上起来,等宫人们服侍秀兰穿戴好了,皇帝亲自上前牵着她的手出去吃饭,待到在椅中坐下以后,伸手指着奉茶上来的宫人问秀兰:“你看这是谁?”   秀兰没太睡醒,整个人还有点混沌,无精打采的抬眼看了看,咦,怎么这么眼熟?她睁大了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惊呼:“珍娘姐姐!你怎么在这里?”问完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转头问皇帝:“这是,这是已经正式入宫来做女官了么?”   皇帝笑着点头:“你三日一问五日一催,我还不得赶忙请她入宫来呀?”   此时珍娘已把茶递到了秀兰手上,然后给皇帝和秀兰认真行礼:“奴婢珍娘拜见陛下、拜见惠妃娘娘。”   “快别多礼了!”秀兰示意边上的秀姑去扶珍娘起来,自己把茶放下,满脸笑容的说道:“来了就好。”又埋怨皇帝:“五郎居然还瞒着我,都人到跟前了才叫我看!”   皇帝命传膳,笑答:“就想哄你笑一笑,这些日子你总是闷闷不乐的,现在珍娘来了,能陪你多说说话,你也多加些饮食才好。”   这些天越来越冷,能出门的时候更少,秀兰也觉得身体懒怠动弹,整个人越闷着越没精神头,连饮食也减了,她身边的人都有些着急,秀兰没想到皇帝竟会在这个时候把珍娘送到她身边,心里不由一动,看着皇帝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珍娘到了秀兰身边,先是说她自己的事:如何安置了胡妈妈和小蓉儿,如何脱离了许家庄子,跟着宫里的内侍进宫,如何在宫里老嬷嬷身边学习,又如何被送到西苑来,一样一样细细的讲给秀兰听,特别把在宫中那二十来天的经历跟秀兰介绍了一番。   “……宫里四处都有些阴森森的,行动坐卧皆有规矩,哪条路可以走,哪条不许走,传话要如何传,回话该当怎么回,林林总总,不胜枚举,奴婢早先真不知竟有这许多分别。现在想想,许家那些规矩,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秀兰听她自称奴婢,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就拉着她的手说:“私下无人的时候就别称奴婢了,我听着不是滋味。”   珍娘一脸恬淡的笑,答道:“奴婢知道您心疼奴婢,不过规矩总归是规矩,私下说惯了,人前不留神走了嘴,奴婢受罚倒没什么,只怕累了娘娘的清名。”   这话更让秀兰不好受了,她只觉鼻中一酸,强忍着说道:“我一定不会负了姐姐。”   “娘娘……”珍娘扶着秀兰的手,低声回道:“有娘娘这句话,奴婢心满意足。奴婢定不辜负娘娘待奴婢的这一片心。”   秀兰此时也平复了情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自从有了身孕,人就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自己都觉无奈。”   珍娘笑道:“听说有许多妇人都是这般呢!对了,娘娘,奴婢进宫之前,听说令姊也有喜了,您可听说了?”   秀兰先是一愣,继而一喜,“是么?我还真没听说,这段日子我懒懒的,都没打发人回去,他们也不便往来传讯,那我可得真打发人回去看看了。”当下就叫人去寻赵和恩来,要他回去看看秀荷。   眼看着秀兰有了活泛气,皇帝答应的也很是痛快,还让方程跟着去看看,回来报给秀兰知晓。   打发走了赵和恩,秀兰又跟珍娘说:“我让你挨着香莲住吧,这个香莲说起来甚是得力能干的一个人,可我对她总是有些不敢尽信,姐姐比我见识广,也帮我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奴婢都听娘娘的。”珍娘答应完了,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口,见守在门口的是那个老实胆怯的玉英,就压低声音问秀兰,“奴婢有件事一直想问娘娘,云妆姑娘是怎么到娘娘身边的?娘娘缘何对她如此信任?”   秀兰也没多想,就把自己是怎么跟云妆认识、又是如何同命相怜,最后把她调到身边来的。   珍娘面容平静的听完,又适时给秀兰添了温水,等她喝完了才发问:“这么说,云妆姑娘本是那梁指挥使献给陛下的?可是为何夏大人会将她也打发到您那里去?如若当时云妆姑娘真的惹恼了陛下,是送回去梁家、或是直接赶出去,怎么处置不好,偏偏要跟您一样的责罚?”   “可能是为了磨她的脾气吧?”秀兰被珍娘问的有些呆,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此时听了珍娘的话,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惊惧。   看得出秀兰的意外,珍娘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又低声说道:“从后来的情形看,当初陛下让您去水榭做宫人的活计,是有磨磨您性子的意思,可那是因着陛下心中舍不下您,盼着您能慢慢回转。”余下的话她咽下了没有说。   秀兰却已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云妆说的都是谎话?她根本不是梁指挥使送进宫来的,而是皇帝和夏起一早送到我身边的棋子?”   第68章   她觉得浑身发冷,有刺骨的寒意由内而外散发,整个人已经不能思考,只是紧紧盯着珍娘,希望她能否定自己的猜测。   “这个奴婢倒不能确定。”珍娘看秀兰的脸色大变,也怕刺激到她,忙轻声安抚:“娘娘先别吓自己,奴婢只是觉得此事略有些蹊跷,云妆姑娘生的虽美,却显然不是陛下中意的模样,又曾嫁过人,陛下若是不喜,将云妆送回梁家就是了,何故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到水榭去?可是听娘娘所言,云妆姑娘又是一心为了您着想,从未自作主张,做出什么有损您的事,奴婢觉着,还是再看看为好。”   秀兰渐渐冷静下来,又端起杯子喝了一杯水,开始恢复思考能力,“你说得对。我真是太天真了,这些事怎么就从没想过呢?那夜我们谈了许多进宫前的事,同命相怜、抱头痛哭,我不知不觉就说了刘家的事,第二日夏起就来找我说刘家搬走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夏起命刘群振将刘家赶走的,我真是傻……”   越想前事越觉得自己傻,“她是表现的一心为我着想,可若是我跟皇帝闹了别扭,她却总是劝我妥协,要我放□段、以柔克刚,是了,她也从没有说过夏起的坏话,刘群振做的事情还是香莲告诉我的……”秀兰越说声音越低,整个人觉得疲惫不堪,再也说不下去。   珍娘扶着秀兰躺下,劝道:“娘娘不要光往坏处想,奴婢也见过云妆姑娘几次,瞧着她待娘娘并非假意。奴婢今日跟您说这些,也是想您心里有个数,其实如今看来,你的荣辱就是奴婢这些人的荣辱,若是没有您,奴婢和云妆又算得什么?云妆应是不会做什么于您不利的事的。”   秀兰没有应声,她已经从云妆想到了皇帝身上,他当初把云妆放到自己身边,到底为的是什么呢?为了摸清自己的脾气,进而想办法让自己顺从?还是在自己耳边多说些他的好话,劝导自己主动求饶?可是不对啊,云妆才去了没几天,夏起就已经釜底抽薪,强迫自己屈服了呀!   这个昏君,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呢?他对自己,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珍娘看秀兰不说话,以为她想静一静,就站起身想悄悄退出去,却不防秀兰突然出声:“珍娘姐姐,你说,皇上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娘娘?”珍娘不太明白,又回到秀兰身边坐下,等秀兰解释。   秀兰看向珍娘,说道:“我姿色平常,脾气又直又倔,离善解人意不知差了多远,你说,他到底看上我哪了呢?”   这个问题珍娘可答不上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反问秀兰:“娘娘又想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   听了这话秀兰忽然笑了出来,“我想要个儿子。”必须是儿子,她要生下长子。   珍娘又往门边看了看,那里静悄悄的,只有玉英一边做针线一边打呵欠,就回头对秀兰说道:“既如此,娘娘现下就不该再想这些事,保重身子,好好把小皇子生下来,其余的事自有奴婢为您分忧。”她给秀兰盖好了被子,起身要走。   “珍娘姐姐,”秀兰又开口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肯帮我?”她忽然有些害怕,谁都不敢再相信,这句话就这么直直的问出了口。   珍娘历经人世浮沉,哪还能不明白秀兰此刻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因为秀兰的猜疑而恼怒,而是平静诚恳的答:“奴婢本是走投无路,幸得苍天见怜,安排了您来搭救奴婢。如今奴婢孑然一身、无欲无求,只想以此身报答娘娘。”说完郑重行了一礼。   她这话的意思,是说当初跟自己结交就是为了依靠着所谓“王娘娘”这棵大树,然后让自己出面帮她吗?呵呵,难得自己也有猜对的一次。   秀兰叹了口气,苦笑道:“姐姐不必如此,我心里对你是很感激的,若是我们之间只谈报答和功利,那可太伤我的心了。”   “娘娘,奴婢……,不管娘娘信不信,虽然奴婢一开始确有所图,可奴婢心里也是真当您是自己妹妹一样的,奴婢可不是说我那异母的妹妹,而是像同胞姐妹一般!”珍娘说到这里也有些激动,语音不由自主的升高了些许,门口打瞌睡的玉英听到一点儿声响,好奇的望了过来。   秀兰坐了起来,招手叫珍娘坐过来,然后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信姐姐。姐姐别怪我,我就是这么个人,有什么话宁肯当面说开了,也不想在心里存着疙瘩。”   珍娘脸上绽开一抹笑:“这样最好,您问清楚了,才能心无芥蒂。”   两个人到此时都松了口气,秀兰又叫珍娘倒了水来喝,然后嘱咐她:“今日听了姐姐的话,倒让我又清醒了一些,姐姐回去帮我留意一□边这些人,梁家的事我叫赵和恩去打听。其余人么……”她把当初云妆告诉她的、以及后来逐渐了解到的香莲、玉英等人的底细跟珍娘说了,“你听了心里先有个数,再慢慢印证吧。”   等珍娘走了,秀兰自己躺下来假寐,心里回想从认识云妆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事,越想越觉得自己蠢。当初她在水榭时相信云妆,那是因为她当初以为皇帝就是个好色无度的昏君,所以才会左抢一个右抢一个,遇到不肯顺从的,就全都打发了去“劳动改造”。   可是她早已经知道昏君不是这么个人了。对于女人,昏君的审美还是比较特别的,西苑里多少身姿窈窕、面如桃花的宫人,他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对那些娇怯怯、细声细气说话的宫人更是十分不耐烦,而云妆偏偏就是在他不怎么喜欢的类型中。   现在想来,按照昏君的性格,若是真像云妆当初说的那样,她不从,然后哭泣惹恼了昏君,昏君又怎么会容得她留在西苑?八成会立刻遣送出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云妆根本不是梁家献上来的美人,而只是皇帝遣到她身边的一个宫人,不,一个卧底……,呵呵,云妆这丫头的演技可也太好了。   还有那个昏君,哼,演技也不输于人呢!自从有孕之后,皇帝对她更加温柔仔细,她又心思敏感了许多,想着他是孩子的父亲,在心理上对他已经少了许多防备,不知不觉开始真的依赖他,他不在了就觉得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他一回来就想跟他说说话。   幸好,幸好珍娘在这时来了,幸好珍娘发现了不对劲。秀兰此时心里的滋味也不知真的是庆幸,还是酸涩,抑或是伤心失落。   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恍恍惚惚间见皇帝走了进来,她心里那股怨气没处发作,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指着皇帝恨声道:“你,你瞒得我好苦!”   皇帝似乎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并不是有心瞒你,我一见了你就舍不下,你却不肯,我总得想点法子。”   秀兰却听不进去,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你少哄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哄我的,你说,我怀孕这件事,是不是也是你编来哄我高兴的?”说到这里自己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去摸肚子,却发现肚子那里平平的,哪有怀孕的迹象,她心里一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娘子?可是做噩梦了?”香莲正在她身旁,见她睁开了眼睛,就上前扶她坐起,又拿了帕子给她擦眼睛。   秀兰这才发现自己眼睛湿湿的,颊边也有泪痕,原来是一场梦。她不放心的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跟香莲说:“叫人去宣御医来,说我有点不舒坦。”   香莲吓了一跳,忙起身去叫玉英,让她去传话宣御医,又叫玉枝去守拙斋给皇上报信,自己回去秀兰身边守着,一迭声的问:“娘子是哪里不舒坦?要不再躺躺?”   秀兰皱着眉头不答话,只恹恹的半靠在榻上,香莲又倒了温水来给她喝,她接过了却不想喝,开口问:“云妆呢?”   “回娘子话,今日云妆不当值,先头奴婢看见她往水榭那边去了,似乎是关续找她。”香莲答道。   关续?秀兰暗自思量,关续去了励勤轩之后,确实是云妆在跟他联系,可是自己怎么就忘了,关续可是夏起的徒弟呢?就算夏起曾经抛弃过关续,可是夏起依旧是太监里第一人,这样现成的大腿,关续怎么会不抱?左右逢源可不比一棵树上吊死好多了?   她越想越灰心,吩咐香莲:“等她回来,叫她来见我。”   香莲见她面色不好,也不敢多话,只应了是。   这里刚说完话,御医还没来,皇帝已经大步迈了进来,“如何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舒坦了?”一阵风的走到秀兰身边,想伸手去扶秀兰的肩。   秀兰往后一躲,皱眉道:“冷。”   “皇上,你身上带着寒气……”香莲见此情景,也忙着解释。   皇帝醒悟,退后两步说道:“是我太心急了,你是哪里不舒坦了?”又叫人拿了手炉来暖手。   秀兰还是那副恹恹的神气:“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舒坦,就是胸闷气短,坐卧不安。”   皇帝看她精神不好,很是担忧,催着再去宣御医,很快就把御医揪到了逸性堂给秀兰诊脉,偏偏方程跟着赵和恩去了刘家坳,只能把那李御医临时找来看。   第69章 真心假意   李御医仔仔细细诊过,又问身边伺候的香莲等人,娘娘是否刚受了惊?香莲往纱帐里面看了一眼,答说娘娘刚刚做了噩梦醒来就说身上不舒坦,旁的就没有了。   李御医又沉吟半晌,才说娘娘并无大碍,许是刚从梦中惊醒,心跳过快,因此有些不舒坦,就给开了一剂安神的方子,说若是睡得不好呢,可以吃一剂,若是能睡踏实了,就不用吃。余外只别劳神,安心静养即是。   其实秀兰本来也没有多么不舒服,她只是刚自梦中醒来,让梦中的情景吓到了,所以想叫御医再来确认一下罢了,此刻听了李御医的话,也就没有多纠缠,还拉住不满意的皇帝,不让他再寻李御医的麻烦,“我现在好得多了,可能就是刚醒来吓到了。”   皇帝本来对李御医很不满,明明秀兰说她不舒坦,李御医却说无大碍,他就觉得这御医医术太差,想要他再仔细看看,没想到秀兰也说无碍了,就暂时放过了李御医,让人带着他出去开方子,自己握着秀兰的手问:“做了什么噩梦了?吓成这样。”   “我梦见五郎你对我根本不是真心,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连我身边的人都帮着你一起哄我,我一想,这么长时间了,原来人人都是骗我的,只把我一个当傻子,就吓得醒过来了。”秀兰斜倚在枕上,幽幽的看着皇帝说道。   皇帝听完秀兰的话有些无奈的笑了,“你确实是个傻子。怎么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么?我若对你是假意,又怎会对你这么尽心尽力?你倒是说说,你想要做什么,我何时不让你达成心愿了?若说我全是哄你,那我可真盼着你也能这么哄我才好。”   也对,她还能对一个昏君有多高的要求呢?秀兰掩饰了自己的心情,故作不悦的反问:“你这是嫌我待你不好么?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哄你?”   皇帝见她撅起了嘴开始撒娇,就笑着坐到秀兰身边,将她揽进怀里,答道:“我哪是嫌你啊?你这样就很好。”说着话伸手去秀兰胸口轻揉,“现在可还怕么?我试试心跳的快不快了?”话越说越轻,手却开始加了劲揉搓。   秀兰看见房里没有旁人,推了他两下推不开,也就任他胡闹了,哪知男人惯会得寸进尺,手里摸着总觉不够,还要解开她的衣襟,秀兰忙按住了他的手说:“别闹,一会儿香莲她们进来了,大白天的,你羞不羞?”   “什么大白天?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外面天都有些黑了。”皇帝一边说一边低头去亲吻秀兰,还低声求她:“都忍了多少天了,好娘子,就解开了让我亲亲……”越说越不像话,手也挣开了秀兰的手,开始扯起了她的衣襟。   香莲拿了药方回来,听见里面声气不对,就不敢进去,红着脸掩上了门,自己坐在门边守着,又打发玉英:“去看着点,什么时候云妆回来了,叫她来见娘子。”看着玉英走了,她在门口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娘子叫人。   皇帝还算知道分寸,并没有非要逼着秀兰行房事,只是拉着她好好亲热了一回才罢手,秀兰看他颇有些不足的样子,就假意说道:“我这里到要生可还有大半年,皇上若是觉得辛苦,不如挑两个人在励勤轩侍候吧?”   “既然娘子都如此说了,我不领你的好意,可也太不知趣了,那就烦劳娘子给我挑两个如何?”皇帝看她一脸的不甘不愿,都称呼上“皇上”了,哪还不知道她是试探呢,所以就故意应承下来逗她。   秀兰也知道皇帝是逗她,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啊,那我给五郎挑两个绝色的,云妆如何?听说当初可是梁指挥使特意进献给陛下的呢,我偏不识好歹,挑了到身边侍候,现下就把她还给您吧。”   她这话说得蹊跷,云妆一向是她的心腹,今日怎么好端端的拿云妆来说笑了?皇帝心中疑惑,反问:“你居然舍得云妆?连当初回家都要带着她呢,现在倒舍得给我了?”   秀兰想起往事更觉自己可笑,就冷笑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她本来就是你的人呢。”   皇帝伸手捏秀兰的脸颊,调侃她:“今日这又是吃的哪门子干醋?云妆何时是我的人了?我看她倒对你忠心得紧。我啊,便是想要也不要旁人,”说着凑到秀兰耳边,“谁能比得上你?”   “又哄我!”秀兰推开他,自己整理好了衣衫,又给他把衣襟理好了,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上次燕王妃的事情怎么样了?你下了旨意,燕王府上下一定感恩戴德吧?”   哪知皇帝听了却长叹一声:“这事我本不愿再与你说,怕你听了伤心。”   出了什么意外么?秀兰拉着皇帝追问:“到底怎么了?”   “燕王有个亲兄弟,就是康平郡王,燕王的后事都是由他操办的,因王妃殉葬本是常例,所以……”   秀兰有些明白了:“可是没有赶得及?”   皇帝点头:“旨意到的时候,几位王妃都已经自尽了,可怜王府里那几个孩子……”   秀兰满怀希望,以为自己终于能迈出第一步、努力做出一点成绩了,却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所以在乍然听到皇帝的话以后,好半天都不能反应。   “北平离京师千里之遥,我们得到凶信本来就晚,那康平郡王却是当日就到了燕王府,第三日就按例命几位王妃殉葬了,那时我的旨意才发出去,原是命数,怪不得旁人……”皇帝轻轻拍了拍秀兰的肩膀,“我们已经尽了心意,你就不要再多想此事了。”   秀兰一颗心已经跌落谷底,懒得跟皇帝说话,扬声叫香莲进来服侍她去小解,又换了衣裳,才出来跟皇帝一起用膳。   ~~~~~~~~~~~~   夏起眼看着皇帝急匆匆的回了逸性堂,自己也从守拙斋往外走,一直到了外面路上,才问送他的赵全:“王娘娘最近时常不舒坦么?”   赵全点头:“这个月隔三差五就要宣一回御医,常来的还是方御医,小的们都猜着,是不是王娘娘有喜了?”   夏起站住脚,转头盯着赵全不说话,赵全忙跟着停下,被他师父盯得有些心慌,忙解释:“只是小的们胡乱猜测罢了,若是真的有了,陛下哪里会忍得住,一早就昭告天下了。”   “哼!你懂什么!有这事怎不早传话给我?”夏起有些恼怒,抬步又慢慢往外走,“我早先怎么跟你们说的,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得立刻报于我知晓,你现在胆子越发大了,这般大事都敢瞒着我不说!”   他的音量并不高,也没有特别大的起伏,但赵全已经吓得有点哆嗦,“师父,非是徒儿胆大不报,实在是此事没有影,徒儿又进不得逸性堂后院,许多事都不能确信,怎敢随意报给师父?”   夏起骂道:“蠢材!谁要你能确信了?只要你把蛛丝马迹道来,我自会分辨!哼,打量我不知道呢,莫不是你跟关续闹得僵了,想越过他在我跟前立一个大功,才一直瞒着许多消息不叫他传出去吧?”   赵全吓得噗通跪倒:“师父,徒儿不敢!”   “快给我起来!”夏起没想到这个赵全这般没眼色,气的上去踹了他一脚,“这是在大路上,人来人往的,你想作死么?给我跟上来!”说完不理赵全又往前走。   赵全忙跟着站起来,也不敢拂去身上的灰土,老老实实的跟在夏起后头,问什么答什么,再不敢胡乱分辨了。两人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水榭,夏起大概问清楚了,就打发他回去:“给我睁大眼睛,多长点心眼!”然后自己继续向前去了励勤轩。   关续听小内侍禀告说夏大人从里面出来了,忙出了励勤轩去迎夏起,夏起见了他说道:“陛下命我来取一封奏疏。”然后跟他一起进了励勤轩书房。   “这段日子我没来,都有谁来见陛下了?”夏起只留了关续问话。   关续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最近皇帝见的人,然后说道:“陛下近来没什么心思,多是在逸性堂陪着王娘娘,并没怎么见外人。”   夏起抬眼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外人?谁是外人?彭兴、黄国良算不算外人?章怀云常驻西苑,勉强不算外人了,他见了陛下几次?”   “这,徒儿如今不在御前服侍……”关续现在整天守在励勤轩,章怀云见皇帝都是去逸性堂,他哪里知道底细啊!   听了这话,夏起越发不悦:“如今不在御前服侍就不知道了?那你早先在御前的时候,都做了什么?连个传话的都没有?如此说来,章怀云打算给王娘娘进献一座白玉观音你也是不知的了,黄国良想送王娘娘一对玉麒麟,你更是不知道了吧?”   关续给问的张口结舌:“这,师父,徒儿、徒儿……”   夏起使劲挥了一下手:“罢了,我养着你们,本是为了多对耳朵多双眼,如今看来,你们也只各多了张嘴罢了!镇日在我面前夸口,说已得了王娘娘的信任,跟王娘娘身边的人有了什么交情,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都换得了什么?”   关续沉默半晌,又小心翼翼的问:“师父,王娘娘封妃的时候,几位大人都送过了礼的,如今刚入腊月,又是送的什么礼?”   “送什么礼,总不是年礼!”夏起满心的窝火,“你最近见了云妆没有?她就没跟你透什么风?”   第70章 一坨八卦   关续满腔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夏起的火气从哪来,只能小心答道:“刚还见了一见,徒儿听师父命,跟她说了香莲的事。”   夏起却不满意:“我问的是她跟你说了什么!谁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她说,皇上终于把娘娘要的那个女官送来了,还说王娘娘的娘家姐姐有了身孕,赵和恩带着方御医去探了。”关续屏着气答。   夏起听了冷笑:“云妆这个小蹄子!真是一朝得志便忘了自己是谁!”看关续似乎不明白,恨得从袖里掏出荷包就砸在了他头上,“蠢材!那王娘娘的娘家姐姐有孕与你何干?她这是尽拿些无关紧要的事糊弄你呢!你给她卖了个大好,她就这么报答你?王娘娘时常宣御医她怎么不跟你说?那方程是为了何事给召到西苑来的,她怎么不同你说?”   关续不敢躲,硬挨了那一下,又把装的满满的荷包送回到夏起跟前,然后垂手站着听他说话。等夏起说完有些不敢置信,瞪圆了眼睛说:“师父的意思是,王娘娘也……”   夏起把荷包放回去,叹了口气:“眼下只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瞒着你我师徒呢!不然那无利不起早的章怀云和黄国良,何故要去献这个殷勤?”   “可是娘娘有喜是好事啊,陛下为何不昭告天下?”   话一说完,夏起就瞪了他一眼:“说你蠢材真是蠢材!眼下若是就说王娘娘有喜了,太后会怎么说?早先就拿着册封王娘娘一事要陛下回宫,如今若是给太后知道了,可不要立时接了王娘娘进宫去养胎?”   关续老实受教:“还是师父想得周到。可陛下为何连您都没有透个口风?”   夏起扬了扬眉:“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又教育关续“我想得再周到管什么用?我一个人能想到多少?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争气?你啊,也不用再在云妆面前做小伏低,你就老实告诉她,她的底细旁人不知,我们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要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跟王娘娘揭揭她的底。”   他又细细嘱咐了关续许多事,才起身要走,“你以后多跟彭磊学着点,多长点记性。”   关续应了,亲自送夏起出去,等送到门口才想起来,悄声问:“师父,咱们要不要也备一份礼?”   “哼,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备什么礼?等生了再一总送份大礼就是。”夏起拍了拍关续的肩膀,“你要记住,陛下不想叫你知道的事,你就得不知道,知道了也得装不知道。但是,可千万别真不知道,那样你就离陛下越来越远了。”   ~~~~~~~~~~~~~   云妆回来就听说娘子要见她,可是一直到了晚间,娘子都跟皇上在一起,也没单独叫她,等来等去等到两位主子都安歇了,才回了房。   “云妆妹妹回来了。”珍娘手里提着水桶,站在门边跟云妆说话。   云妆快步上前,点头应道:“嗯,刚回来,珍娘姐姐怎么还自己打水?这些事叫小内侍们做就是了。”   珍娘笑道:“我是倒水,不碍的,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洗洗早些睡吧,明日还要侍候娘子。”跟云妆作别回了自己房里。   今夜是香莲和玉英等人当值,附近几间房都黑着,云妆回了自己房里只觉安静的有些不适应,她想起今日关续说的话,实在有些不敢置信,犹豫是不是该告诉娘子,想跟珍娘商量吧,眼看着她那里吹了灯,也只能自己默默寻思,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也没睡好,第二日就起得迟了。   等她梳洗打扮好停当,香莲等人都已经回来了:“娘子寻你呢,你今日怎地这么晚?”   “睡迷了,姐姐可见着珍娘了?”云妆问。   香莲点头:“她已经去了逸性堂了,你也快去吧。”   云妆不再耽搁,快步去了逸性堂,到的时候里面正在撤早膳,到门边问秀姑,秀姑说陛下还在里面,她就进了堂屋,在次间门口晃了一晃,眼见陛下在和娘子说话,她也就没有进去,老实在外面等着。   “今日气色瞧着好多了。”皇帝看着秀兰称赞,“比昨日红润好看。”   秀兰笑了一声:“行了,不用哄我了,皇上有事就去忙吧,我没什么事。”   皇帝偏头看秀兰:“我也没什么事,就想这么瞧着你。”   屋子里的宫人都更低了头,秀兰看见身旁的冬梅嘴角都翘了起来,就有些不好意思,赶皇帝:“瞧我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去看刘群振拿来的图样,好教他们盖房子么?”   昨日用完晚膳,皇帝跟她说已经叫刘群振画好了秋塘里的图样,要选个地方造一所大房子他们两个人住,他还要自己设计房子结构,问秀兰有什么想法。秀兰是劳动人民出身,总觉得一个皇帝有皇宫行宫的,还要出去盖房子,纯属劳民伤财,住着也心虚。可她不好直接坏他的兴致,只能不支持不鼓励,表现得兴趣缺缺。   “这是铁了心要赶我走呢,好吧,我先去看图样,等我画好了草图再拿来给你看。你若是在屋子里闷,就穿好了衣裳,叫人陪着你出去走走。”皇帝又嘱咐珍娘和冬梅等人好好侍奉秀兰,才起身走了。   云妆看见皇帝走了,才端着一盘桔子进去,“娘子吃个桔子吧。”   秀兰乍一见到云妆,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她一直视云妆为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是能理解她想法、能平等沟通的人,可偏偏她身上却有那么多疑点,让秀兰再难以心无芥蒂。她勉强笑了笑,问:“你一早去哪了?找也找不见。”   云妆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奴婢夜里没睡好,早上起晚了。”亲手掰好了两个桔子送到秀兰跟前。   秀兰吃了几瓣就擦手不吃了,先打发珍娘:“你昨日才来,又跟着忙活了大半天,今日先回去歇着吧。”又叫冬梅:“叫御膳房午间烧条鱼吃,叫他们仔细点,去了腥味。”等把屋里人打发的差不多了,才拉着云妆问:“昨日关续找你做什么?”   “娘子想吃鱼了?不嫌腥了?”云妆不答,反故意大声说些不相干的话,自己走到门边去看,见宫人们都守在角落,只有秀姑在门边守着,又回到秀兰身边,低声答:“他跟奴婢说了点事。”   秀兰看云妆十分谨慎,估计她是怕隔墙有耳,就提高音量答:“嗯,今日忽然想吃鱼了,你把大衣裳拿来,我穿上出去走走。”   云妆就叫了秀姑进来,跟她一起服侍秀兰穿了羽缎斗篷,然后服侍秀兰出了门。秀兰不叫人跟得太近,只扶着云妆的手走在前面,等走到了外面路上就问:“是什么事?”   “娘子,其实奴婢昨夜没睡好,就是犹豫该不该跟娘子说,此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云妆一脸的纠结。   秀兰看了一眼云妆,问:“那你觉得,我该不该知道此事?”   云妆垂头答道:“自然该知道。”她终于下了决心,“娘子,奴婢曾经跟您说过,香莲与章大人乃是同乡,可是昨日关续说,他们二人之间不仅是同乡那么简单……”   怎么又说起了香莲?秀兰微蹙眉头:“那还有什么?”   云妆有些说不出口,她抬头凑近秀兰耳边,低声说:“娘子可曾听过菜户,或是对食?”   “你是说?”秀兰快速转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香莲和章怀云?”香莲还不到二十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那章怀云却已经年近四十,又是个太监,这也……   云妆点头:“关续是这般说的,他说此事仅极少数人知晓。关续说,当初太后宫里有个少监看中了香莲,想与她结为菜户,可是她不愿,那位少监就寻了由子责罚香莲,后来章大人亲自出马,将香莲选到了西苑,此事才得以了结。”   “英雄”救美啊?秀兰脚下越走越慢,还是不太相信,“他们就是因为这个说香莲跟章怀云?”   云妆回头看了一眼,见其余人离的都还不近,就放心答道:“不仅是,香莲刚到西苑的时候,也不过是做洒扫的,那时章大人常去看她,他们两人往来频密,这是许多旧人都知道的,香莲还给章大人做过衣裳鞋袜,后来香莲就调去了抱月楼。”   今天真是天上掉下好大一坨八卦啊!秀兰被这个消息震得脑子有些糊涂,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关续跟你说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传八卦?   “他说,章大人这个人圆滑世故,心思一般人都猜不透,连夏大人对他都多有忌惮,因此叫奴婢提醒您,小心着香莲。”   秀兰听了就看了一眼云妆,缓声答道:“哦,是这样。”   云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只觉得娘子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深意,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可娘子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也就觉得确实是自己多想了吧。   “小心是该小心,不过如果她跟章怀云真是那种关系,对我们来说,也未必是坏事。”秀兰沉默走了一段之后,忽然又开口,“章怀云对我们,还是多有善意的,总比他夏起强!”她忽然站住脚,转头看着云妆:“你知道么?夏起带着人把刘家从高淳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菜户、对食,都是指宦官与宫女之间的伴侣关系,菜户之说应是始于明代关于两者的分别,度娘百科是这样说的:对食可以是宦官、宫女之间,也可以是同性之间,且大多具有临时性;而可称为“菜户”的宫女与宦官,多共同生活,如同夫妻,具有相当的稳定性。   第71章 退步心安   这事秀兰也是昨日刚知道的,香莲趁着服侍她更衣的空儿,跟她说了这件事:“……奴婢这里听到消息已经有些日子了,却一直不得空跟娘子回禀。”   秀兰也没有怪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晚几天知道也无碍。”人都已经早被赶走了,她就算早几天知道又如何?可是夏起怎会在她从西苑出走的时候,无缘无故的去赶了刘家走?“那段时间,夏起可有来见过陛下?”   “奴婢也不大记得了,许是有的吧,夏大人常来面圣的。”   秀兰左思右想,干脆坐下来,叫香莲给她讲讲她离开西苑的最初几天,皇帝都做了什么。当初云妆去见她,说的都是皇帝有多么茶饭不思的想她,回来以后身边的人也都只会哄她高兴,说些陛下没有她不行的话,秀兰还没想起来认真过问皇帝都做了什么。   香莲却有些想不起来了,“奴婢只记得,您回家去的那一天,陛下回来的很晚,一进门就叫把海棠送走……”她凝眉思索了半晌,然后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然后陛下召见了云妆,没一会儿就叫人侍候着就寝,遣了云妆和奴婢等人出来。”   召见了云妆?“云妆可曾说过陛下叫她做什么?”秀兰掩在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个奴婢没有问过。”主子叫谁进去,说什么做什么,她们哪里敢随意问。   秀兰抬头看了一眼香莲,见她神色一如往常,恭敬温顺,却莫名有些不卑不亢的态度。她没有再追问,叫香莲扶她起来,作势要走,却又突然站住了问:“当日云妆刚被送到陛下那里的时候,你可在场?”   ~~~~~~~~~   相比昨日香莲安然平静的神色,今日的云妆听了她的问话,明显不安许多,她扶着秀兰的手都不自觉用了力,嘴里也急促的小声说:“娘子怎么还惦记刘家的事?这事是谁与您说的?说这话的人才是不安好心。娘子,不论前事如何,您现在是惠妃娘娘,避嫌且还来不及,怎能再过问刘家的事?”   秀兰皱着眉头停住了脚,却没有答话,只扭头冷冷看了云妆一眼。   云妆被她这一眼看的有些心慌,手上就松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要劝:“奴婢知道娘子最是重情重义,那一家子也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可是眼下娘子越是记挂他们一家,他们就越没好日子过,为了大伙好,娘子还是不要再理会这一家了吧!”   “我几时说要过问这件事了?我又哪里有那个本事能过问?”秀兰深深吸了口气,“不过是听到了这个消息,白说一句!”   看秀兰面色不好,云妆也有些后悔自己语气太急,忙安抚解释:“是奴婢太心急了,娘子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奴婢一时情急,言语无状,娘子恕罪。”   秀兰面色渐渐缓和,又扶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眼睛看着前方答:“你说的什么话?我又怎会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只是奇怪一件事,当初既然都已经赶了人到高淳,放了几个月不管,怎么偏偏在我从西苑出走的时候,夏起却又亲自去把人赶走了呢?”   “娘子从哪里听来的这事,是说夏大人亲自去赶的人?”云妆小心翼翼的问。   秀兰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点头答:“是他亲自去的,有人看见了。”没有回答是谁告诉她的消息。   这下云妆不敢接话了,能让夏起亲自出马的人,又是去赶平头百姓、籍籍无名的刘家人走,除了那一位圣明天子还会有谁?   秀兰心里自然也早有答案,她跟云妆说这些也不过是试探罢了,眼见着云妆对这个话题噤若寒蝉,心里又冷了几分,在外面又走了一会儿就说累了,叫云妆服侍她回去。   “去看看赵和恩在哪,叫他来见我。”昨日赵和恩从刘家坳回来的时候,皇帝也在,秀兰并没有多问家中情形,这会儿正巧无事,就把赵和恩叫来,想多问几句。   不一时赵和恩到了,秀兰先是问了姐姐家中的情况,婆母对她好不好,姐夫如何;再问娘家如何,母亲说了什么话。赵和恩一一答了,秀兰听说家中一切皆好,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然后把其余人都打发了,只留赵和恩,吩咐他:“我有件事要你去办,此事只可你自己知晓。”   看赵和恩躬身应了,秀兰才叫他到跟前,要他借着外出的功夫,出去好好查一查梁指挥使家里的情形,“若是有门路,连云妆娘家那边也查一查,她的身世实在可怜。”   赵和恩只当秀兰有心为云妆出气,要寻梁指挥使的晦气,也没有多说,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于是秀兰终归还是隐忍下来,没有当面向云妆质问,只想等赵和恩调查得来的结果。赵和恩的动作倒挺快,不过十余天,他就来回报了。   “这梁家实在大大的有名,听他们家里看门的小子说,梁府里送出去的美人,少说也有七八个,最有名的一个就是送进了西苑。”赵和恩言下颇有几分讥讽,“邻人都说,梁指挥使戴了好一顶绿官帽儿。”   听得秀兰忍不住想笑,“这个梁指挥使也忒无耻了,那云妆娘家那边呢?”   赵和恩答道:“胡家人自得了梁指挥使的提携,就去了北面行商,小的却没打听到什么。”云妆娘家姓胡。   秀兰又问了几句梁家的事,就打发赵和恩回去:“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此事不要与旁人说起,免得云妆尴尬。”她自己把赵和恩带回来的消息反复思量了一下,又回想香莲所答当初的情景,心里的愤慨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也是个苦命人罢了。我原只怕她是编了个故事来哄骗我,叫我白白相信了她一回,眼下知道那些事儿都是真的,倒不怪她了,那个境地下,只怕随便给条路都是得走的,何况又不是害人性命?”秀兰跟珍娘叹道。   现在想想,若是易地以处,恐怕秀兰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前进无门,后退无路,云妆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去为皇帝办事,帮他哄一哄“美人”,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自己不是那个被哄的人就好了。   珍娘手上给秀兰揉着腿,闻言点头:“娘娘说的是。何况云妆姑娘对您确非虚情假意,那日她说的那番话实是全心为了您,便是换做奴婢,也要如此劝您的。”   她说的是刘家的事,秀兰每一想起此事,心里对皇帝都要冷上一冷,可是道理她却也明白。“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常和香莲往来,可看出什么没有?”   珍娘摇头:“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却当真不简单。奴婢在她这个年纪,正被娘家人和婆家人联起手来唬弄,遇事只会硬碰硬呢!可香莲姑娘啊,倒像是那水,看着清清浅浅,也不伤人,可你想伤她却也伤不到,惹急了倒可能溺死个把人。”   秀兰听得直笑:“你这个比喻打的好,还真就是这么回事。罢了,水至清则无鱼,我也不必都查得那么清楚,心中有个数就成了。只要让合适的人去做适合的事,再有珍娘姐姐帮我掌眼,我便可高枕无忧了。”   “娘娘此言有理,您现在身子越来越重,早该放下这些心事,好好的养着身子,将来才能生下一个康健聪慧的小皇子呢!”   事情并不如秀兰所想的那么糟,她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可是对着云妆的时候,却再难如往日一般亲密。云妆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那日自己因刘家的事说得太急,让娘子面上下不来了,可此事她不便说明情由,只想着娘子听了她的劝就好,早晚有一天娘子会知道她的好意,也就没有急着分辨。   不料此事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外面来了一个珍娘,云妆在娘子身边的地位就立时下降,许多惯会逢高踩低的人就开始一窝蜂的去巴结珍娘,倒把云妆冷落了不少。   恰在此时,关续也把夏起的话带到了:“……云妆姐姐,我这也是师命难违,他老人家有话,我不能不传,可你千万别以为是我要说的。”   “你放心,我不会怪你。”云妆脸色苍白,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了?”她收拾了心思,问关续:“夏大人也不是光想吓我的吧?他老人家可有什么吩咐?”   关续往逸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他老人家哪有什么别的是你我能效劳的,无非是那边的事罢了。”   云妆皱紧了眉头:“夏大人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个?”   “今时不同往日,章大人和黄大人都给娘娘送了重礼,师父他老人家总得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吧?”   看来这些老狐狸是都知道了,云妆作为难状:“连娘子都不知两位大人缘何送了如此重礼,我如何能知道?陛下只说收着就是,我哪里知道缘故呢!”   关续顿足叹息:“姐姐,你若是如此答复师父,我可也无法了,你不是不知道师父的手段。”   云妆也跟着顿足:“那你说,要我如何呢?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便是豁出去不听娘子的话,可也不敢不听陛下的吩咐!”   看云妆真有些急了,关续才拉着她说道:“姐姐别急,师父也不过是要你一句话罢了,此事如今大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不是非要逼问你这件事,只是望你今后有事的时候,想着即刻报与我知晓罢了。”   “罢罢罢,夏大人都如此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敢不听么?只是关续,咱们做人得有良心,怕了夏大人是一回事,敢不敢辜负娘子又是另一回事。我不知你是如何想,我只记得当初,娘子便是要走也要带着我呢,为了这份情谊,便是粉身碎骨我也不怕!”她说完红着眼圈要走,刚迈了一步却又回头:“你也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丢了那把扫帚的!”说完就再不回头,快步的向里去了。   第72章 自过年   腊月三十这天皇帝得去太庙祭祖,前一天就得回宫去住,正月初一元旦那天还要受百官朝贺,所以皇帝回去至少得住两晚,临行之前他颇有些不放心,反复的安抚秀兰:“有事只管让章怀云送信给我。方程他们都在,有事就传他们来,我只回去住两晚,元旦赐宴完毕,我即刻就回来陪你。”   秀兰却完全不在意:“我这里无事,这么多人陪着呢。你不用急,宫中赐宴完了都什么时辰了?天黑了就不用急着回来,饮了酒出来再吹风,准保得闹头疼,初二回来也不晚。”   “我是怕你一个人过年守岁孤单。”皇帝听了秀兰的话越发不想走了,索性坐到秀兰身边去,握着她的手说:“近些日子我时常出去,都不曾好好陪你,到岁尾还要留你一个人在西苑,我心里总觉对你不住。”   他这些日子总往秋塘里跑,陪着秀兰的时候确实少了许多,不过秀兰因云妆和刘家的事对他有些冷了心,也不太在意。当下就笑着回道:“若是觉得对我不住,等你回来就哪也不许再去了,”她拉着皇帝的手放在自己有些隆起的腹部,“孩子越来越大,你也该好好陪陪我们。”也是时候培养父亲和孩子的亲密度了。   皇帝轻轻在秀兰肚子上抚摸,点头答应:“好好好,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们母子。”又跟秀兰说了一会儿知心话,直到外面来催了,才依依不舍的起身走了。   秀兰扶着香莲的手送皇帝出了逸性堂,眼看着他上了御辇离去,才转身回房。前两日下了一场雪,虽然没有存住多少,外面却很是寒冷,秀兰步履缓慢,手指着芭蕉丛说:“似乎还有残雪呢。这样不会把芭蕉冻烂么?”   “前日下雪的时候,玉英还去看了看,说是不碍,本来昨日是要把残雪清了的,可陛下说这样看着更有趣味,就留着没有清。”香莲答道。   秀兰失笑:“既然他喜欢,留着便是了。”又问:“你们几个可商议好了明晚吃什么了?”她早下了令,让香莲、云妆和珍娘带着宫人们商量明天的年夜饭,她现在不挑食,也没有心力去想这些,正好皇帝也不在,她就想趁此机会让宫人们放开了玩乐一回,把这些交给兴致勃勃的宫人们去定。   香莲笑着答道:“可还有得吵呢,一人提一个都觉不够,偏偏没有重样的,奴婢听了都好生烦恼,难得珍娘姐姐有那个耐心听她们聒噪。”   说着话已经进了屋子,香莲和玉枝给秀兰脱了大氅,又服侍她进西次间去坐下。秀兰抱着手里的手炉,笑道:“吵吵闹闹才热闹,过年么,就是要这样。”又叫冬梅:“去看看你云妆姐姐在做什么?没事的话,叫她来给我念书。”   现在身边的人怕劳累着秀兰,都拦着不让她长时间看书,她呆着又无趣,偶尔跟宫人们玩个牌或是下个棋,其余时间就只能叫人念书给她和肚子里的娃听,勉强当胎教了。她身边识字的宫人也不多,多是由云妆和珍娘念给她听,眼下珍娘忙着准备明日过年,她就想叫云妆来。   云妆来得很快,一进屋子见了秀兰,刚行完了礼就笑道:“多亏娘子叫我来,不然我还脱不了身呢!那些小蹄子,非要拉着我和珍娘姐姐给她们评理,玩个牌都要人评理,可真是给她们烦的狠了。”   “怎么玩牌还要评理?是谁赢了钱不给么?”到了年下人人脸上都多了几分喜色,今日皇帝又走了,西苑里的宫人们都松散了许多,没有当值的就凑在一起玩了起来,秀兰也不想管束着她们,打算让大伙都欢欢喜喜的过个年。   云妆先到熏笼处暖和了一会儿,才到秀兰身边去服侍,应道:“可不是!秀姑输了玉英一吊钱,偏偏赖着不给,玉英要不出来,就来寻珍娘姐姐和我评理,还有那凑热闹的跟着搅乱,幸亏得娘子叫了我来。”她伸手拿起放在小几上的一本诗集,“娘子今日还是听诗么?”   秀兰点头:“我记得昨日是念到崔颢《长干行》:君家在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我们刘家坳离着长干里不远,那边儿的采莲女,歌儿唱得才叫好呢。”   云妆笑道:“娘子的记性真好。下面这首也是崔颢的,叫做《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她的声音清脆好听,读得抑扬顿挫平仄分明,加上人生得又美,颇有些赏心悦目之感,连秀兰都有些陶醉。   听云妆念了十余首诗,秀兰觉得坐得有些累,加上人渐渐困倦,眼皮开始打架,就让云妆扶着她躺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嫌一个人吃饭无趣,就叫云妆和香莲两个人陪着她吃了一些,吃完又叫她们两个讲些早前在家时过年的趣事,特意问了香莲家中的情况,香莲说得不多,大部分事都说不记得了。   秀兰也没勉强,又讲了自己家里的事,三个人直聊到了亥时,秀兰才说困了睡下。   第二日秀兰叫了珍娘来问她们的年夜饭,得知都安排好了也就没有多过问,叫把大伙都叫到她这里来玩牌,她自己不耐烦玩,就在旁边看着,累了就下地去走走,然后再看着她们笑闹,一天竟也很快就过去了。   晚间在西次间里开席,秀兰带着珍娘、云妆和香莲在榻上安了一桌,地上又另安了一桌给玉英几个,至于内侍们,秀兰另打发他们在前面敞厅里吃饭。   秀兰有了身孕不能饮酒,就叫云妆看着宫人们喝,还说:“今日过年,给你们开了戒,趁着这个机会都多喝一些吧。”连香莲都亲自给递了一杯酒,“你也别看着了,这一年辛苦你了,来,这一杯算是我敬的。”   香莲忙说不敢,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又被逼不过,和几个宫人都对饮了一杯,可她想着秀兰需要人服侍,自己不敢多喝,还是一直竭力保持清醒。   秀兰在旁看了一会儿热闹,不知不觉有些困倦,叫珍娘服侍她先去歇息,又嘱咐宫人们:“不用拘束,你们接着喝,还要守岁呢,云妆可得陪好了你姐姐妹妹们。”然后去了东里间睡下。   “行了,我这里你不用管了,过去看着点,跟香莲多说说话。”秀兰躺下以后就打发珍娘走,“过一两个时辰再来瞧瞧我就行。”   珍娘应了,给秀兰留了一盏小灯,自己起身又回去了西次间,跟众人说话饮酒守岁。   秀兰一觉睡到了后半夜,内急醒来的时候,出声叫人,进来服侍的正是珍娘。“都散了?”秀兰问道。   珍娘点头:“散了一会儿了,奴婢打发她们都回去睡了。”   从净房出来,秀兰又喝了杯温水,觉得有些清醒,就叫珍娘上床来陪她躺着,跟她说话:“都喝醉了没有?”   “就冬梅和云妆醉了,云妆劝酒倒把自己陷进去了。”珍娘不敢上去,只在脚踏上坐了,倚着床栏一边说一边笑,“玉英和秀姑两个也喝了不少,却是喝完了只流泪不说话。”说到这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应是想家了。”   秀兰也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些想家。”   珍娘转过头,看着秀兰安慰道:“那等陛下回来,娘子遣人去接了王太太来说说话。”   秀兰看着床顶的承尘,心想我想的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家,她沉默了一会儿,不想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面,就开口转回先前的话题:“香莲如何?一直很清醒么?”   “香莲似乎也有些半醉,只默默听玉枝说话,奴婢看她似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几句她家中的事,她却不愿多说,奴婢也就没有追问。”   这些宫人也真可怜,一入宫门深似海,六七年不与家中互通音讯,有些进宫时年纪小的,只怕连家人的样子都快忘了。秀兰忍不住又叹息一声:“若是能说通陛下放归宫人就好了。”   珍娘起身给秀兰掩了掩被子,劝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娘子再睡一会儿吧,天亮还早呢,奴婢就在这守着您。”   “不用,你也去睡吧,坐脚踏上怪冷的。”秀兰慢慢合眼,又再睡了过去。   夜里折腾了一次,秀兰第二日起的就有些迟了,等她用完早膳,宫人们和内侍等就排着队来给她磕头拜年,跟前侍候的能到她面前来,其余有名有号的也就在院里磕个头,剩下的不过是在逸性堂门外磕头罢了。秀兰叫准备了赏钱,凡是来磕头的都给了,讨个好彩头。   关续也亲自来给秀兰拜年,秀兰让云妆带了他进来,受了他的礼,又赏了他两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留他说话:“你那里近些日子清闲,怎地也不告个假回家去看看?”   “多谢娘娘挂记,小的家里也没甚可看的,父母都不在了,兄弟们各自过日子,小的就不回去添乱了。”关续恭敬回道。   秀兰有些意外,关续年纪不大,父母居然这么早就都不在了,不过今天大过年的,也不好问那些,就说:“原来如此,早知这样,昨日该叫赵和恩把你叫来,跟他们好好喝一回酒。”   关续又谢了秀兰,答说昨日是跟励勤轩的内侍们一道用饭守岁。   这里刚说了没几句话,外面又有人来给秀兰磕头,她也就没有再留关续:“等皇上回来你再来吧。”叫云妆送他出去。   哪知关续却在此时开了口:“娘子,听说秋塘里那边儿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娘子什么时候去看看?也带着小的们开开眼界。”   “你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稀奇的?”秀兰有些狐疑,在自己要送客的当口说这个,关续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卡文,本来早就规划的情节,忽然对昏君有点下不去手了捂脸~   第73章 防不胜防   关续脸上还挂着笑,眼睛却一直在转,似乎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可是他已经开了头,后面的话也不得不说,最后还是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对秀兰说道:“小的听说,刘群振在那边安排了些新奇的玩意儿,哄的陛下很是高兴,特意在秋塘里挑了一处宅子赏给了他。”   新奇的玩意儿?秀兰有些不好的预感,问:“什么新奇玩意儿?”   “这个小的就不知晓了,小的这些日子都出不得门。”关续恭敬答道。   秀兰听了也没再追问,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这些日子懒怠动弹,你若是想去,改天我跟陛下提,让你跟着去瞧瞧。”她以为关续是嫉妒刘群振得了赏,自己还想回皇帝身边去,所以就顺嘴答了一句。   可关续却不是这个意思,听秀兰说懒怠动弹,不由自主的往她腰腹之间溜了一眼,见她穿得十分宽松,还不大能看出什么,在心里暗暗咬牙,说道:“多谢娘子,小的本是想服侍娘子去瞧瞧的,娘子既然不愿出门,让赵大哥他们去替您看看,回来学给您听也是一样的。”   这下秀兰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蹙了眉头:“有什么不对劲么?”   关续却不想再说下去,他转头看看窗外,说道:“小的没去过,详情也不太知晓。时候不早了,小的就不扰娘子歇息,先告退了。”   看来他有所忌讳不肯直说,秀兰也没有强留,笑道:“去吧。”又让云妆去送。等云妆送了关续出去,秀兰扬声叫珍娘:“范忠也跟着陛下回宫了?”   “是,范忠和彭磊都随着陛下回宫了。”珍娘答道。   秀兰寻思了一会儿,又问:“近来常跟着陛下出门的内侍都谁在?”   珍娘刚才并没在屋里侍候,不知道关续跟秀兰说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秀兰问的用意,只略一思忖,就答:“奴婢昨日见着常跟着范忠的尚喜儿在。”   秀兰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也没有接话,等了一会儿云妆送完关续进来,她才问:“他可说了什么?”   “回娘子,关续说他也是道听途说,还问奴婢就没听说什么。”云妆心里也有些嘀咕,“按说他们在秋塘里若是搞了什么花样,范忠总不会不知道的。”范忠若是知道,不可能不透一点口风。   秀兰对这些胆大妄为的太监实在头疼,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准,你一会儿寻机去找找那个跟着皇上出过门的尚喜儿,这个人你识得的吧?”   云妆点头:“尚喜儿常跟着范忠进出,奴婢跟他说过几次话。”   识得就好,秀兰吩咐道:“你想个由头去和他说说话,旁敲侧击一下,看秋塘里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刘群振又玩了什么花样。”云妆答应了,秀兰又说:“去叫外面的人散了吧,说我累了,这里留珍娘侍候就行,你去吧。”   等云妆走了,秀兰就把关续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若是依着我,恨不得叫这些太监都回家养老去,可是皇上偏偏十分信任他们,我又不敢贸然开口,怕重蹈皇后的覆辙。”   “娘子稍安勿躁。”珍娘给秀兰斟了一杯茶,柔声劝慰:“其实这些太监就如同云妆和香莲一般,一样都是侍候主子的,端看主子怎么用。”   秀兰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们哪里会把我当主子?你别看如今黄国良和章怀云又是送大礼又是来示好的,那都是有目的的,我若是想指使他们,必然得拿东西来换,可我有什么能跟他们换的?”他们那些人权力比她大多了,给她送礼不过是借着她讨好皇帝罢了。   珍娘坐到秀兰身边,给她揉起了腿,闻言笑道:“娘子并不是没有,只是娘子不想伸手罢了。”依秀兰现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有了身孕,求皇帝点什么事情都不是很难。   “这个你倒是错了,我不是不想,我是不敢。”秀兰往后靠了靠,手抚着自己的肚子,“还是等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再说吧。”现在她还没有倚仗,皇帝待她再好,外面的事情还是丝毫不肯跟她说,她连现在朝堂上的风向都不是很了解,哪敢随便伸手。   珍娘点头:“娘子此言甚是,您现在旁的都可以放下,只管放宽了心,好好的把小皇子先生下来,余事皆可从长计议。”   话虽如此,有一点却不可不防,秀兰叹了口气,还是跟珍娘说了实话:“我是怕夏起和刘群振趁虚而入,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若是他们趁着这会儿给皇上偷偷送了人……”   珍娘抬头看了看秀兰的面色,见她真的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奴婢还以为娘子早有打算,此事若是在外头,多半是安排陪嫁……”她停顿了一下,看秀兰只是有些怔忡,就又说了下去,“现在西苑里面,宫人多的是……”想挑一个老实好拿捏的并不难。   “西苑里不行!”秀兰断然挥手,“我若是看见了,必是忍不了的。这些日子我没有多问陛下的行踪,就是想着眼不见为净,他若是在外面有了什么,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今日关续一说,我又担心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刘群振是夏起的人,他们要做什么手脚,恐怕都不会只是想哄得郎君一时高兴。”   万一他们真的给皇帝找了个能替代自己的人,这一胎还不知是男是女,秀兰觉得,自己前一阵实在是不该任性,放松了警惕。可她刚有了身孕,虽然反应不是很大,毕竟精力不如从前,哪还能顾得上太多?   珍娘回想了一下,安慰秀兰:“娘子不要多心,奴婢私下里瞧着,陛下待您十分上心,可不像是有了新人的模样。说了不怕您笑话,奴婢先前那个狠心的前夫,便是新婚时也没有陛下待您这般温柔仔细。陛下虽是九五之尊,待娘子却如民间的恩爱夫妻,不像是那等见异思迁的。”   有那个海棠在前,秀兰实在是不太相信皇帝的定力,当初要是她晚一些才知道,没有当场捉到他们两个,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不过她现在也不想跟皇帝去较这个真了,自从有了这个孩子,秀兰想通了许多,她跟皇帝又不是真的郎情妾意、相爱至深,管他又看上了谁、动了什么心思,只要不弄到眼前来,就先不用管。   眼下最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冒险在孕期跟皇帝行房,怕伤到了孩子,但是让皇帝这么干守七八个月似乎也不太现实,而皇帝更不像这么有节操的人,所以她选择了放任。反正自从她重回西苑之后,借着那次人事整顿,已经在西苑各个地方都有了人,在西苑只要有了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本想着外面防不了就随他去,眼不见为净,只要不带回来,一切好商量。可是万一有别人安排了人来分她的宠呢?比如在逸性堂插不进手的夏起。   上次黄国良给西苑重新安排人手,秀兰别的地方倒还罢了,逸性堂里面却是好好梳理了一番,知道是夏起那边的人,都干脆往外打发,连关续空出来的缺都安排了范忠去顶,就是想削弱夏起在西苑的力量,让他不要对自己和皇帝的事了若指掌。   截至目前为止,秀兰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上次云妆回来说,夏起因为秀兰怀孕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大发雷霆,不由得有些小得意。可是转念一想,章怀云和黄国良两个又是怎么知道的?居然能那么快就送了合意的贺礼来?怀疑的目光就不由的开始随着屋子里的人转。   最后秀兰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死太监是防不胜防,只有把他们都收拾了才能安心!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总是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搞出点事情来。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也没有回答珍娘的话,珍娘见状也不再出声,只继续给秀兰按腿,直到秀兰回过神来问:“什么时辰了?”   “眼看到未时了,娘子饿了没有?是等到晚上一起用膳,还是现在用午膳?”   秀兰觉得有些饿了,就说:“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现成的吃食,我先垫一垫,没准陛下一会儿会回来,还是等一等再说。”若是现在吃饱了,晚上又得吃的晚,吃的晚了就得晚睡,生物钟全破坏了。   等秀兰吃完珍娘拿回来的粥和水晶包,云妆也回来了,秀兰让人收拾下去,叫珍娘去门口守着,自己问云妆:“打听到什么?”   “回娘子,尚喜儿也不知道刘大人弄了什么新玩意儿,可他说,听见刘大人身边的人嘀咕,今年似是要采选宫女。”云妆在秀兰跟前低声答道。   秀兰意外的皱起眉头:“采选宫女?这事儿怎么会是刘群振身边的人先知道?宫里缺宫人么?”   云妆答道:“似乎是刘大人跟黄大人开口要人,要充到秋塘里那边侍奉陛下和您,黄大人说人手不够,于是他们就一同跟陛下启奏,今春要采选宫女。” 放屁!谁要他们选宫人来侍奉了?自己又不缺人!秀兰对于这些人还打着自己的名头很是恼怒,她又问:“陛下准了?” 云妆摇头:“这个尚喜儿不知道。娘子,此事有些蹊跷,秋塘里又不像西苑,那里是可以自由来去的,怎能充入宫人侍奉?若是如此,岂不是还要再遴选内侍过去?难道是要另建一座行宫?”   第74章   皇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秀兰以为他今日回不来,刚让人传了晚膳,还没等她吃,外面就来回报说皇上回来了,已经到了逸性堂门前。   秀兰叫云妆服侍她穿好衣服出门迎接,刚走到院子里时,皇帝就已经进来了。他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织金龙纹白狐皮里氅衣,一袭黑衣衬着领口袖口出锋的白狐毛,显得穿着的人越发挺拔英俊。   皇帝看见秀兰出来,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先进去再说。”两人相携进房,后面跟着进来的彭磊上前服侍皇帝脱了氅衣,秀兰也把披风脱下,笑着跟皇帝说:“我还以为今日回不来了呢,天都黑了。”   “本来早就要走,母后叫住我问了几句话,耽搁了一会儿。”皇帝先接过手炉暖手,跟秀兰进了东次间就看见摆好的饭食,笑道:“我还赶上了晚膳。”   秀兰瞟了皇帝一眼,调侃道:“今天不是赐宴群臣?难不成您自己还没吃饱?”   皇帝摇头:“这种大宴哪吃得饱饭,光灌了几杯酒。”   秀兰也没多说,命人服侍皇帝净手,然后两人坐下来用了晚膳,等宫人们把东西都撤下去之后才说:“太后娘娘问了什么?可是嫌我不知礼仪,不曾进宫去恭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当着我,母后自然不会这样说。”皇帝端着茶答道:“她就是问问你怎么了,听说我们这里常宣太医,我又托辞你身体不适,她就多问了几句。”   太后自然不是关心自己的健康,估摸着也是想试探自己是不是有孕,秀兰看皇帝面色平静,就说:“你还是没告诉她?”   皇帝笑了一声,看秀兰的目光就像看个呆子:“我若是说了,她恐怕当即就会绊住我,另派了人来接你进宫,从此后咱们再也别想见面了。”   秀兰撇撇嘴:“你少吓唬我!”   皇帝放下茶盏,起身坐到秀兰旁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吓唬你做什么?我反正是死也不肯回宫去的,她若是把你接了进去,我们还怎么见面?”   “那你应该直接告诉太后,说别说是一个区区的王氏,就是把天仙放在宫里,也不能把你引回去,不对,应该是就算把真的杨太真放进宫里,也不能哄的你回去!”   皇帝看她那有些赌气的模样,忍不住又笑的厉害了,“你呀你呀,惯会挑这些歪理!”说着伸手抱住秀兰,在她脸上蹭了蹭,笑道:“这两日可曾想我?”   秀兰撅着嘴:“不想!”   皇帝听了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贴着她耳边问:“真不想?”   “不想不想!”秀兰缩着脖子往一边躲,皇帝却如影随形,一直往她耳朵边呵气,弄得秀兰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最后才靠在他怀里悄声说:“就想了那么一小会儿。”还伸着小指头比划。   皇帝低头又去咬她的小指头,秀兰忙抽了手躲,两人在榻上笑闹了好一会儿,秀兰才推开他说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想你了还不行么?”   “瞧你这敷衍的劲儿。”皇帝伸指点了秀兰的额头一下,恨恨道:“枉我这么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秀兰抬头四顾一圈,见该出去的都悄悄出去了,就把头靠在皇帝的肩上,笑道:“谁敷衍了?若是不想,做什么我自己饿着肚子等你回来吃饭?”   皇帝听了忙伸手去摸秀兰的肚子:“啊哟,可不饿坏了我们皇儿?以后可不许这样,饿了就得吃,不用等我。”   秀兰抬眼看他,撅着嘴道:“自己一个人吃有什么趣味。秋塘里那边怎么样了?可还要你常去?”   皇帝以为她是埋怨自己腊月里常出去,就哄道:“不用了,都安排好了,后续叫刘群振去按部就班的收拾就是了,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守着你。”   “既然差不多了,等哪日天好,我跟你去看看?”她想亲自去看看刘群振到底在折腾什么。   皇帝想了想,说:“现在只是定了要怎么改建,刚刚开始动工,还没什么可看的。还是等天暖了你再去看吧。”   他这话秀兰没法反驳,就说:“那你给我说说想怎么改建。”   皇帝就叫人去书房拿了图纸来,给秀兰讲解他的想法。秋塘里那边围着那条街市共有六里居民,每里约有一百一十户,皇帝让人买了临街周边的约有三百户的范围,他打算在那条街市北面建一个大宅,范围约有原先民居二十几户的大小,现在刘群振正在拆房子。   “你瞧,我想在这里修个园子,这里可以引活水进来,到时再建一弯拱桥,两面种上桃花,这里再加一假山凉亭,后面建三间竹屋,到了暑热之时,我们就可以过去住着避暑。”皇帝在图纸上比划,“这里我想建个戏台,到时我们选些小戏子,演昆山腔1来听。”   这昏君真会享受,秀兰听得也有些神往,她忙拉回思绪,做不经意状问道:“你把哪里赏给了刘群振?”   皇帝闻言扭头看了秀兰一眼,见她眼睛盯着图纸,似乎只是随意问的,就笑道:“是这里。”手指往南移,在街口那边指了指,“他住这里,方便管辖戍卫事宜。”   那就是说,还是要把这里隔离起来了?秀兰有些想不通,若是这样的话,他何必又要出去住?西苑里面要景致有景致,一应都是现成的,出去折腾什么?于是她就开口问:“还要戍卫?那你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皇帝叹了口气:“不叫他们留人戍卫,他们哪肯让我们出去住。羽林卫只在我们去住的时候才会驻防,平日里是不需要的。”   “原来如此。那这宅子平日里不是也要留人?怪不得我听说今春要采选宫女呢。”秀兰又把话题引向选秀的事。   皇帝有些意外:“这事传开了么?”他还没下旨呢,怎么秀兰会听说?   秀兰点头:“下面小内侍说的,似乎是刘群振那边传出来的。”   皇帝微微皱眉,又看了看秀兰,解释道:“是刘群振和黄国良起了争执,他跟黄国良要人,黄国良说手上没那么多人可供刘群振挑拣,又说秋塘里那边置太多宫人,有些不妥。我这里还在犹豫。”   果然是这么回事,秀兰笑了笑,说道:“宫里一共有多少宫人?刘群振想在秋塘里安置多少?”   “他想要五百人,黄国良说只能给他一百,还不许他挑拣,两人就争了起来。至于宫里一共有多少么,这个我也不知晓,还得问黄国良。”   秀兰挑眉:“他要五百人做什么?秋塘里一共能有多大?装得下这许多人?”   皇帝收起图纸,伸手揽着秀兰回里间去,边走边答:“刘群振是比着西苑要的,我也说不用那许多,让他们再商量。你放心,便是要采选宫女,也只是为了多选些人来侍候,没有旁的。”   “旁的是什么?”秀兰故意问,看皇帝只笑不答,又做恍然大悟状:“你是说……,你这话蹊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要选什么人、做什么,哪里是我该操心的?便是宫人,也是一样能侍奉陛下的,我操心得过来么?”   皇帝伸手捏了秀兰的嘴角一下,笑道:“你就嘴硬吧。”   秀兰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我也不是嘴硬,我只是看开了,后宫佳丽三千,我就长了一双眼,看的过来么?反正若是有一日五郎负了我,便也再别来跟我要什么真心就是了!”   皇帝听得一愣,脚步一顿,秀兰察觉,回头看他,皇帝这才笑着继续迈步前行,“这么说,现在你肯给我真心了?”   秀兰听了这话半晌没出声,心里暗悔自己怎么就给自己挖了个坑,可是她又不能不回答,因为皇帝扶在她腰间的手有越来越紧的迹象。于是秀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皇帝认真说道:“五郎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儿的父亲,是我一生依赖的良人,我怎会不给你真心?”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漆黑的眼睛盯着秀兰,见她目光真诚坚定,一丝闪烁也没有,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上了她。   后面一个月皇帝果然信守诺言,哪里也没去,就整日陪着秀兰,亲自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听,陪着她下棋写字,心情好的时候还亲自抚琴给她听。   中间刘群振来了几次,秀兰不想回避,躲在里间听他跟皇帝说话,皇帝也没有避着她,由着她在里面呆着。可是刘群振每次来也只是报告进度,或是询问采选宫人的事,并没有说起别的,秀兰还曾单独问过范忠,范忠也不知道刘群振搞了什么特别的玩意儿哄皇帝,于是秀兰就有些怀疑是不是关续胡说。   皇帝也曾召见黄国良,问了他宫内现有多少宫人,黄国良拿出名册,答说约有两千两百余人,其中有四百余人是年老体弱不能侍候当差的,又把各处的人手汇报了一遍,确实不能抽出更多的人来给刘群振,那一百人还是要费些力气才能抽调出来的。   秀兰听了以后,私下跟皇帝建议,让他不如借此机会放那些年老体弱的出宫,然后再要采选宫人,各方面的阻力会小许多。   哪知皇帝听了却摇头,说:“宫人不得出宫是祖制,怎能无缘无故就放人出去?母后也不会准许。”   这家伙还会在乎祖制?祖制准你不上朝住在行宫么?你母后让你回宫去你怎么不回?秀兰心里腹诽,面上却调侃他:“祖治?你不就是叫祖治?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怕这个了?”   “嗤,谁说我是怕了?”皇帝轻轻敲了秀兰的额头一下,“我是不想惹这个麻烦。你不知道,这些宫人在宫内侍奉多年,宫内秘辛多少都知道一些,放她们出去有害无益。”   作者有话要说:曹某小土豪,不要每天扔雷啦,太破费啦,弄得我心里怪不安的来么么哒~!1昆山腔即昆曲   第75章   这么说,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太后会说什么,而是他自己不想。秀兰决定换个角度建议:“她们能知道什么要紧的事?再说就算知道,她们又哪里敢真的出去说?都是在宫里多年的,难道不知道规矩,自己不想活了,也不会想带累家人吧?”   “我是想着,这些宫人多是年少时即入宫,与父母亲人从此不能得见,实是有伤人伦。后宫阴气本来就重,又有这些怨气不得排解,我怕对我们孩儿有所妨碍。”   皇帝听得眉毛皱了起来:“胡说什么?我也是宫里长大的,怎么没见有什么妨碍?况且我们现在住在西苑,宫里如何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眼见他真的有些生气了,秀兰就又放柔软了语气,解释道:“五郎是真龙天子,自然不同,可我看卫王,还有先昭文太子,心里真是不得不担心。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西苑,可皇儿总有一天是要回宫去的吧?”   那么远的事,皇帝还真没想过,因此听了秀兰的话,他一时没有开口。   秀兰就又继续说道:“反正这些宫人多是在京郊采选而来的,只要是家中还有亲人在的,放的时候记录在案,若有了什么追查也方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知道你心善。”皇帝叹了口气,“又常常能设身处地为人着想,所以见着她们可怜,就动了心思。只是此事不是小事,须得从长计议,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因由,且容我再想想。”   他肯考虑就行,秀兰靠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柔声说道:“多谢五郎。我也是想为自己和皇儿多积些福报。”   皇帝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正想再安慰秀兰几句,范忠却在帘外回禀:“陛下,夏起、刘群振求见。”皇帝低头亲了亲秀兰的额头:“在这等我。”然后站起身吩咐:“宣。”自己出去到次间里坐等。   秀兰歪在榻上,听见夏起和刘群振进来跟皇帝见礼问安,又听夏起说起来意:“前应天府尹杨守随奉令勘实陈祖生违制垦后湖之田事,杨守随已查实具奏。”接着有脚步声,应是他交了奏章上去。   皇帝接过来翻了翻,然后把奏章放在案上,说道:“既已查实,就按制处置了便是。”   “陛下,臣这里还有一封陈祖生自辩的奏疏。”夏起又开口,递上了另一封奏章。   皇帝打开一看,是陈祖生喊冤的折子,里面还说杨守随与先前弹劾他的主事卢锦、给事中方向私立朋党、诋毁时政。他对这种两边互相弹劾的事向来没什么耐心,就问夏起:“依你之见,此事如何处置?”   里面听着的秀兰都要跳起来了,这个昏君,怎么一点主意也没有?看了两边的折子一句话不说就问夏起的意见,他怎么说你还就怎么做不成?   只听夏起回道:“臣以为,此事还须再加查证,方能定论。”   “唔,那此事杨守随不适宜再查,让都察院安排个人去查吧。”皇帝果然就采纳了夏起的意见。   夏起应了,然后提了个人名,皇帝也没有多问,当下就同意了,把里面听的秀兰给急的够呛,夏起提的人一定是他自己的人,她早听说夏起一直在跟文官抗衡,这次他一定有别的目的,可皇帝居然连问都不多问,这不是给夏起机会专权么?   她正在琢磨,里面已经换了刘群振说话:“陛下,上次您交代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您今日要不要过去瞧瞧?”   皇帝沉吟了一下,说:“你先回去,我看看哪时有暇再去。”   刘群振应了,夏起却忽然从旁开口:“陛下今日事忙?臣还想跟着陛下一同去瞧瞧呢,如此也只能等下回了。”   “你还不曾去过么?”皇帝当下就改了主意,“我正想叫你也挑一处地方,让刘群振给你建一所宅子,那今日便一起去吧。你们出去等我。”打发他们两人出去,皇帝自己进到里间,笑对秀兰道:“我去去就回,一定陪你用膳。”   秀兰不好说什么,只能笑道:“好,我等着你。”叫人服侍皇帝换了衣服,看着他出去了。   她不知道,外面的刘群振正笑着恭维夏起:“今日若非师父开口,陛下必是又不去了的。”他往逸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那一位还真有些手段。”   夏起也跟着看了一眼,淡笑道:“再有手段又如何?不知感恩的东西,我看她的手能有多长!”   刘群振看着皇帝换了衣服出来,笑道:“也是该给她些教训了。”说完跟夏起一起迎上前,簇拥着皇帝出了西苑。   里面的秀兰叫了云妆进来,问:“都嘱咐好范忠了?”   “是,范忠应了会多留心,娘子放心,这次尚喜儿几个也跟去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回来禀报的。”   秀兰点头:“那就好,我们回逸性堂。”叫云妆扶着她回去,又叫了珍娘来说话,“三月里采选宫女的事,看来已成定局,我已经跟皇上打了招呼,到时你去挑几个人回来。”她需要底子干净的,能只为自己所用的人。   珍娘应了,又问:“真的只是采选宫女?”   秀兰闻言笑了笑:“只要看好了皇上,他们选什么都一样。”   那倒也是,珍娘看了一眼门口,又低声说:“娘子,香莲今日去见章怀云了,奴婢看见她还拿了个小包袱。”   “她是明着去的?”秀兰问。   珍娘摇头:“她说去水榭找蔷薇做些活计,奴婢让张敬悄悄跟着她,看她到了蔷薇那里,坐了一会儿就往后去见了章怀云。现下已经回来了。”   章怀云,最近这个人很消停,没在秀兰跟前露过脸,秀兰始终摸不清这个人的路数,且还要用香莲,也就一直假作不知。“我知道了,先看着就是了。”她现在的目标其实是夏起,这个人不但让人恨得牙痒痒,还对皇帝有很大的影响力,可是秀兰眼下还没有本事动他,实在是难受得紧。   想动夏起的人,从来不是只有秀兰一个。此时出了西苑的章怀云,心里也在琢磨,到底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个机会扳倒夏起呢?   虽然黄国良说要再等一等,让夏起师徒两个把事做成了,再把消息透给王惠妃,好让他们大闹一场。可是章怀云却觉得,就算闹起来了,这么点事还是不够扳倒夏起的。夏起不是陆鲲,皇上就算迁怒,也不会迁怒他,而且章怀云担心王惠妃真的和夏起对上了会就此失宠。他们也就少了一柄利器。   不如趁着这事刚开了头,自己跟王惠妃卖个好,也能借此事让王惠妃和夏起的矛盾再深一层,到时自己再给王惠妃出个主意,背地里给她些支持,让他们鹬蚌相争,自己慢慢渔翁得利就是了。他不是黄国良,他等得起。   他正在回想自己有没有漏了什么没跟香莲说,外面的人已经回禀:“大人,到了彭府了。”   范忠心里很窝火,他们一行到了半路,还没到秋塘里,皇上就忽然吩咐他回西苑去取图纸,他不得已,只能给尚喜儿使了个眼色,让他多留意。等他取了图纸回来的时候,皇上却不在那选定了要盖宅子的地界,偏偏留下等着他的就是尚喜儿。   “你个蠢材!谁叫你在这里等我了?你在这里,是谁侍奉陛下?”范忠气的骂道。   尚喜儿很委屈:“刘大人叫我留在这的,他说有他侍奉陛下,让我在这等你,然后一同去他宅子那边。”   范忠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尚喜儿去了皇帝赏给刘群振的宅子那里,可是到了一看,哪有人啊?问看门的,说是陛下去给夏大人选宅子了,让范公公在这里等。范忠本想着秋塘里不大,自己带着尚喜儿去找找,准能找到陛下,可是那守门的不让他走,说是陛下吩咐他留在这等,他走了万一找不到,陛下回来以后会怪罪。   范忠无奈,只能留下来,让尚喜儿出去找找看。可是等到皇上都回来了,尚喜儿也没回来,直到要回宫的时候,那小子才一瘸一拐、满身狼狈的回来,说是半路遇见一只疯狗,被追的跑了好远,到底还是被咬了一口。范忠气的脑仁都疼了。   回去见了云妆十分惭愧,将事情经过说了,又解释:“姐姐放心,陛下拢共去了也没有多会儿,刘大人没有那个空儿安排什么。”最主要的是,他看陛下脸色与寻常无异,虽然看起来很高兴,但是他每次去秋塘里心情都不坏,所以推测应该是没有什么事发生。   皇帝在秀兰面前也没什么异常,把进度跟秀兰讲了:“……假山石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不日就到,过几日就可挖渠引水,到时等你生完了皇儿,我们就可以过去住着避暑了。”   “皇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恐怕不适合挪动,咱们西苑里夏日也不热,有这么大的湖,哪还用出去避暑?”秀兰听到说假山石,不由想到前世去旅行的时候,导游说过园林里的石头有多贵,就禁不住把皇帝跟劳民伤财四个字联系起来。   皇帝听秀兰说的有道理,就笑道:“你说的也是,那我就叫他们不用急,慢慢儿的修建就是了。”又跟秀兰说了给夏起选的宅子在什么地方,一直到用完晚膳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晚间秀兰听了云妆的回话,心里嘀咕,这刘群振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今天明显是支开范忠的节奏,要说真没什么事,她还真不相信。果然第二日香莲来侍候,旁敲侧击的问皇帝昨日去秋塘里的事,秀兰也没瞒她,把范忠被支开的事说了,于是香莲就把自己听来的事跟秀兰讲了。秀兰听完以后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你是说,青楼?”   第76章   香莲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这种地方是不好在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口里说出的,所以她刚才只是隐晦的描述了一下,不料娘子反倒直接说了出来,她只能点头:“听说是差不多的。”   差不多?呵,这个刘群振,亏他想得出来!他在秋塘里开个风月场所,是想开门营业呢,还是专门给昏君预备的呀?“我听说连朝廷大臣都不许宿娼,若是被发现要革职永不叙用的,他怎么敢在秋塘里弄一个青楼?”   香莲也皱着眉头,答道:“奴婢听了也有些不能相信,这才先问娘子的。”   她说这事是在去找蔷薇的时候,听出去采办的内侍说的,可是秀兰怀疑,这是章怀云告诉她,让她回来通知自己的,章怀云的消息总不会有错,所以秀兰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当下只说:“我知道了,此事我们还得再查探一下。”她思忖半晌,吩咐香莲:“你去找彭磊探探口风,他们瞒着范忠,应瞒不过彭磊。”   香莲答应了,过了一会儿,等皇帝来找秀兰去书斋,就借故出去跟彭磊说话去了。   等到下晌皇帝叫了人去后院练剑,香莲悄悄进来,秀兰看她似乎有话要说,就把跟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又叫玉枝守着门,自己和香莲在内室说话,“如何?可问出了什么?”   “娘子,此事恐怕是真的。奴婢见了彭磊,先是跟他闲聊了几句,又问他秋塘里那边的景况,他本来姿态闲适、侃侃而谈,一说起秋塘里来就不由的认真了起来。奴婢故意把话往刘大人身上引,他却总是打哈哈不肯接话。奴婢索性直接问刘大人准备了什么哄陛下高兴,他当时就变了脸色,只推说不知。恐怕还要娘子亲自问他才行。”   秀兰扶着肚子站起了身,香莲忙上前扶着她,她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问:“他跟着陛下去了?”   香莲点头:“是。”   秀兰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机会单独跟他说话,等陛下回来以后,你寻个机会去问他就是了。就说,上次海棠的事,我心中对他很感激,一直没有好好谢他,是怕陛下发觉此事,会于他前程有碍,但我这段日子在陛下面前是一直夸奖他的,若是外面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也望着他能告知一二,让我不至措手不及。”   这个彭磊,秀兰一直没摸透他是谁的人。上次那事他没受什么牵连,反而成了皇帝跟前内侍里的第一人,秀兰也不曾在明面上给他好处,一则是为了避嫌,范忠已经是她的人,她若再跟彭磊往来密切,怕皇帝心里不舒服;二来也是不想让皇帝知道当初是谁跟自己透露的消息。   而彭磊也很有分寸,对她始终恭敬仔细,却不会刻意讨好亲近,一直维持一个只效忠皇帝的样子。   眼下刘群振明显在防着她的人,她就算派了赵和恩去探查,想来刘群振也不会让赵和恩靠近那边,所以她还得从彭磊下手。   “奴婢记下了。”香莲答应之后,等皇帝回来跟秀兰用膳,她又寻了机会去找彭磊了。   秀兰一直没有将这些事交给珍娘去做,而是跟以前一样,照旧交给云妆和香莲。   一来她不希望珍娘初来就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只把珍娘留在身边服侍,这些需要走动探听消息的事,还是由云妆和香莲去做,也让她们知道自己没有冷落她们,而是对她们照旧倚重;二来她希望珍娘把心思先放在自己身上,她怀着身孕,最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她需要一个心腹来看着她身边。   尽管那两个人各有背景,可是珍娘说的没错,眼下她们都还指望着自己,所以只有自己好了,她们才能好,只要自己心中有数,还是可以继续用着她们的。   香莲办事还是很靠谱的,第二日早起皇帝又带着人去练拳,她就瞅着空儿进来跟秀兰回报:“……彭磊听了奴婢的话,先是谢了娘娘的恩典,然后犹豫半天,才说此事不仅是刘大人要办,实是夏大人的手笔,他不敢说。奴婢就直言相问,他就点了头,余话没有多说。”   原来是夏起。秀兰沉吟半晌:“你去把范忠找来。”等范忠来了问他:“秋塘里那边,现在刘群振是不是已经安排了人守卫,不许闲杂人等进去?”   “回娘子话,正是。便是小的等人,若是没有陛下之命,刘大人也不许进去的。”   这个二货昏君,还说什么只有他去的时候才会戍卫,哼,这哪是他想的隐于市,明明是另一个关着他的笼子,只是这个笼子里放了他喜欢的玩意儿,还让他看不到外面的围栏罢了!   秀兰又问了几句里面的情形,得知刘群振已经早把不愿意搬走的人家都赶了出去,不由得叹息一声,自己当初的话真是白说了。她打发走了范忠,左思右想也没有法子突破刘群振的势力范围,还是只能从皇帝这里下手。   皇帝估计是怕她不高兴,对于青楼这件事只字未提。秀兰不知道青楼是不是已经建成,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安排妓女,只能先看着皇帝,不叫他出去,让赵和恩想办法去探查消息。不能进去,总能接近羽林卫的人,套点话出来。   又过了几日,春闱开考,皇帝虽然不出去,却不得不见大臣们了,通往西苑的道路开始热闹起来,秀兰也就不能整日守着皇帝,就在这个时候,黄国良到逸性堂来求见秀兰。   秀兰有些意外,不知他忽然来求见是想干什么,她现在肚子已经掩盖不了,有点犹豫该不该见他,进来禀报的张敬就说:“娘子,黄大人说,他是奉圣命来见娘子的。”   “请他进来。”既然是皇帝叫他来的,那估计是有什么事,而且皇帝应该是也告诉了他自己有孕的事了。   果然黄国良进来看见秀兰一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见过礼之后还恭贺秀兰。   秀兰给他赐了坐,笑道:“陛下让你来,可是有事?”   黄国良搭着凳子边坐了,答道:“回娘娘话,陛下说臣难得来一次,让臣来给娘娘问安,顺便问问娘娘,人手够不够用,手下可有不听话不好使唤的,可有需要臣效劳的地方。”   “我这里人手尽够了,”秀兰笑着看了一圈屋子里侍候的人,答道:“也都听话能干。”说完想起来一事,又问:“你那里选秀进行的如何了?我原想着等你们选完了,再挑两个年龄小的来让她们慢慢调/教。”   黄国良答道:“回娘娘话,前日已安排了内监下去各县采选。因此次遴选是应刘群振所求,倒没有年龄太小的,最小也须得过了十三岁,不知娘娘这里合不合适?”   刘群振不要年龄小的?这个混蛋果然没安好心!秀兰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十三岁正好,也不要太小的。怎么这次遴选刘群振还提了许多要求不成?”   “回娘娘话,刘群振说是为了侍奉陛下,提的要求可还不少呢。”他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几乎可与当初为陛下选妃时相媲美了。”   秀兰听了这话不由仔细看了黄国良一眼,可他神色如旧,似乎并不是有所指,就说道:“这么说来,你们这阵子当真辛苦了。”   黄国良欠身答:“都是为了陛下办事,不辛苦,不辛苦。”   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秀兰正要送客,黄国良却忽然开口:“只是臣这里再加紧忙碌,刘群振那里似也等不及,臣听闻他已经先行选了十几人送去秋塘里调/教了。”   “是么?”秀兰挑了挑眉,“我倒没有听说,选的什么样的?这样合规矩么?”   黄国良闻言叹道:“臣也曾与陛下提及,这样恐有违宫规,陛下却说那是原先就住在秋塘里的人家,并不是刘群振擅自选的,臣也就不好多说了。娘娘,若是日后这些人里有侍候的不好的……”他停住了话头,看着秀兰。   秀兰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是留在秋塘里没有搬走的人,又怎会来侍候陛下与我?便是有什么不好,也不与你相干,你放心,陛下心里有数。”这昏君有个毛数!都被人哄傻了!   送走了黄国良,秀兰心里生气,闷坐着不说话。珍娘把人打发出去,自己凑到秀兰跟前,劝道:“娘子不要生气,这都是下面人擅作主张罢了。”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秀兰转头看着珍娘,“我总觉得,让下面人建个青楼给他玩耍,这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珍娘:“……”她没法接话。   秀兰皱着眉头,思量半晌,叹了口气:“反正现在先不让他出去吧,正是春闱,外面的士子那么多,也有因由不叫他出去,且先熬过这几个月,等我生了就好了。”她现在行动也不方便,真的是有劲无处使。   珍娘看她自己想开了,松了口气,又劝秀兰:“奴婢总觉着今日黄大人有些奇怪,当着满屋子的人就说刘群振的不是,还为他自己开脱,不像他平日为人。”   “他最近和刘群振闹得很僵,当着陛下都争过了几次,也没什么稀奇。”秀兰躲在守拙斋内室是听见过他和刘群振吵架的,“而且,他估摸着是想给我透个消息,叫我知道秋塘里已经有了人。”让秀兰对刘群振心生反感,在皇帝面前给刘群振上点眼药,对他还不是好事么?   珍娘却道:”奴啤不是说这个人知道,奴啤的意思是,这么多人在,他就不怕这话传出去给刘群振知道?还是黄大,无论如何在您屋子里说的话也不会传到刘群振耳朵里?”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其实不是只藏了一个女人   第77章 珍珠翡翠   秀兰听了呆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看来只是我自以为咱们这里固若金汤罢了。也难怪,上次梳理人事,经手的就是黄国良,把夏起的人换了出去,他又怎会不留一二眼线?早在他送玉麒麟的时候我们就该知道的。”   珍娘也叹息一声:“奴婢也不曾想到,在宫里竟是这般艰难。”   “我们初来乍到,这也是难免的,慢慢经营吧。现在也只能先这样,黄国良和刘群振已经闹僵,我瞧他对夏起也不是很服气。还有章怀云,他既然让香莲卖那个消息给我,可见也是对夏起不满的,他们虽然及不上夏起的势力大,没有夏起在皇上面前那么有脸面,可是毕竟也能说上话,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弄不倒他一个夏起。”秀兰今日见了黄国良之后,心里反而安定了。   没几日春闱考毕,士子们考完无事,都在城里城外的游逛,秀兰也有了理由拦着皇帝不叫出去,“这些士子最好写诗作文嘲讽权贵,你要赶在这个当口出去,被人知道了秋塘里的事,可有的口舌官司打呢!这才消停了几天呢?”   皇帝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最近御史们正忙着和陈祖生等太监唇枪舌剑,已经好久没人上折子指责他的私生活了,他自然也不想去惹他们,就听了秀兰的话,一直呆在西苑里没出去。好在天越来越暖,也能上船游湖了,少了几分烦闷。   可惜秀兰不能关着皇帝一辈子,三月十五殿试,皇帝还是必得去的,且殿试放榜后还要赐宴,秀兰只能让范忠等人仔细跟着,有事尽快回报。   殿试当天皇帝没有在外多逗留,当晚就回了西苑,秀兰有些好奇,就问皇帝可有特别的才俊,皇帝听了寻思半晌,就在秀兰以为他要说出谁来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没有。”   “……”秀兰被他噎的再问不出话了。   三月十八殿试放榜,统共录取了三百三十六人,十九日皇帝就得回宫去赐宴。赵和恩外出回来,还给秀兰讲了讲外面的热闹情景。秀兰听说前三甲最年轻的一个都已经三十岁,心里不由感叹,榜下捉婿什么的,果然不靠谱。   说完了热闹,赵和恩才说起正事:“小的这几日在秋塘里附近转了好几个圈子,眼见戒备森严,就连那太湖石到的时候都混不进去,也只能另想法子,寻了几个相熟的羽林卫兄弟说话。”   本来大家都知道赵和恩是侍候王惠妃的,有些话都藏着不肯说,可是几杯酒下肚,这些人又都喜欢吹嘘,说着说着就把许多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他们这些人说话多有夸大,倒也不能尽信,小的先说给娘子听听。”赵和恩性情谨慎,说之前还要解释一句。“听他们的意思,刘大人把那间茶楼改建了一下,在后院又起了一座小楼,前面茶楼装饰的更为精致,并把里面的雅室合二为一,每一间都预留了空当给人弹琴唱曲。”   “后院的小楼则要更为奢华,听说里面的摆设和家具,都是刘大人亲自去弄来的。”说到这里,赵和恩悄悄看了秀兰一眼,又压低声音说:“有个兄弟上个月曾经看见有人送了十余个女子进去,还有人听见里面常传出来琴声和歌声。”   倒正好跟黄国良说的话对上,秀兰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问:“还有别的么?”   赵和恩答道:“他们这些人多是在外面戍卫,里面的情形也只知道这么多。”   秀兰点点头,说:“你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叫云妆送赵和恩出去,自己坐着琢磨,看来刘群振这是真的想弄一个温柔乡给皇帝了,她不可能一直拉着皇帝不叫出去,要如何才能釜底抽薪呢?   她这里还没想出办法来,第二日皇帝回宫去赐宴,算着时辰差不多该结束的时候,就有跟着出去的人来报,说陛下从宫里出来就带着刘群振去了秋塘里。   秀兰看了看外面天色,心里犹豫半晌,没有说什么,打发来人去了。香莲见状上前问道:“娘子,不叫人去看看么?”   “不用,先等等。”她看天色不早了,皇帝曾答应回来陪她用晚膳,所以她想等等。   皇帝由刘群振引着进了茶楼,一进门就发现比上次来更加富丽堂皇了,一楼只有两个内侍上前来迎,楼上却有丝竹之声传来。   刘群振笑道:“应是在演习新曲。”   皇帝点点头,率先迈步上了二楼,二楼上面一共被隔出来八个雅室,挨着楼梯的那一个开着朝内的窗子,里面有几个女子正在弹奏。   从窗子望进去,第一个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桃红交领小袄、白罗绣花裙、抱着琵琶的女子,她单编了一根辫子在脸侧,头上插了两支珠钗,额前留了一点碎发,一直低头弹着琵琶,远远看起来沉静美好。在她右后侧是一个身穿浅粉对襟立领小袄、吹笛子的女子,她坐的笔直,玉色挑线裙静静低垂,裙角绣着的蝴蝶似乎正展翅欲飞。   皇帝站住脚看了半晌,回头笑问刘群振:“这两个怎地生的如此相像?”   “回陛下,这两个女子乃是同胞姐妹,双生子,故而生得一模一样,若是两人穿了同样衣衫,那便没人能分辨得出来了。”刘群振看出皇帝很感兴趣,立刻不遗余力的介绍。   他们这一说话,里面也听到了动静,乐声立刻就停了,又有教习出门过来行礼,她们不认得皇帝,但看刘群振恭敬的模样,也已知道来者身份尊贵,都低头不敢做声。   皇帝摆摆手让她们起来,先进了雅室坐下,又四顾打量了一圈,见另外三个女子也都生得年轻貌美,难得的是都不是那等纤细窈窕、风一吹就要走的模样,而是个个都丰润明艳,有两个还大了胆子偷偷瞄他。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看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偷看他,就先指着她问。   女子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奴婢珍珠。”   皇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果然有几分珠圆玉润。”又问珍珠那个同胞姐妹,“你呢?”   “奴婢翡翠。”这个女子一开口,声音直如黄鹂般婉转动听,皇帝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皇帝又问了其余几个人名字,再问她们多大了,刚才演练的什么曲子,又叫她们再演一遍。刘群振看皇帝很有兴致,立刻叫人去预备了酒菜,等曲子演完了以后上前说道:“陛下,臣已命人备好了酒菜,让珍珠姐妹服侍您用膳吧?”   他这一声陛下叫出来,几个女子都惊得站了起来,怯怯的看向皇帝。   皇帝见了她们的神色失笑:“怕什么?朕又不是猛兽!”说完扭头看了看窗外,问边上侍立的彭磊:“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酉时了。”彭磊犹豫半晌,走近皇帝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您应了娘子回去用膳。”   皇帝听了点头,站起身来:“今日就算了,时辰不早了,朕先回西苑。”起身带着人出去,又吩咐刘群振:“她们这几人单个弹奏的时候还好,和在一起还欠缺一些儿,叫人再好好教着。”   刘群振应了,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彭磊一眼,不知道他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竟然起身就要走,可是眼下他留不住皇上,只能说:“那陛下过几日再来,臣叫她们练好了,重新演给您听。”   最近皇帝已经没什么事忙了,所以当下就答应了,说:“我正想看看那太湖石,今日天晚了,改日我来了再看。水渠你们挖好了么?”又问了许多那宅子的事。   上了车以后又吩咐彭磊:“今日之事回去不许告诉娘子知道。”彭磊赶忙答应,犹豫了一下,又说:“陛下,小的看刘大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皇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唔,今日亏得你想着。”从袖子里摸了一把扇子扔给了彭磊,“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朕知道你的忠心。”   彭磊忙谢恩,总算放了心。   秀兰眼看着太阳越来越低,将天边的云彩都染得通红了,却还是没有听到皇帝回来的消息。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只伸手轻轻摸着肚子,一句话也不说,屋子里的宫人们看她脸色不对,都不敢说话,就连香莲也只静静立着,一声不出。   坐了好一会儿,秀兰觉得腰背僵硬,有些累了,才叫香莲扶着她下地穿鞋,“不等了,传膳。”   “娘子,时候还早,要不再等等?”香莲劝道。   秀兰叹了口气,还是说:“叫人出去看看,有没有消息,没有的话就传膳。”她自己去了一趟净房,回来刚坐下,出去探消息的张敬就小跑着回来了,“娘子,陛下回来了,马上就到西苑。”   屋子里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秀兰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打发走了张敬,自己寻思了一下,叫香莲给她找了披风穿上,然后扶着香莲的手出了逸性堂,到外面路上去等皇帝。   皇帝坐着御辇一路向里走,彭磊在边上跟着,远远看见前面似乎有人在往这里张望,等走近了才看清是秀兰,忙回禀道:“陛下,是娘子出来迎您了。” 皇帝闻言撩开帘子,果然看见秀兰扶着香莲的手在前方等候,忙叫人停下,自己下了御辇,快步走上前去扶住要行礼的秀兰,责怪道:“你身子重,怎么还自己出来迎了?” “正好在屋子里坐的烦闷,想着你该回来了,就出来迎一迎。”秀兰面带微笑,仔细打量皇帝的神色。 皇帝不免有些惭愧,亲自扶着秀兰往回走:“是我回来晚了,在宫里多耽搁了一会儿,你饿了吧?”   第78章 打草惊蛇   开始撒谎了吗?看他眼中似有愧色,秀兰只做不知,点头道:“想着你说回来陪我用膳,就等着你没吃。”   皇帝听了越加惭愧,温声哄秀兰:“不吃饭也吃些点心垫一垫,不能空着肚子等。”   两人相携进了房,秀兰问了几句赐宴的事儿,又问他回来路上顺不顺利,皇帝绝口不提曾去过秋塘里,略敷衍了几句就叫传膳,陪着秀兰吃饭。   这一回皇帝心虚,回来以后一连陪了秀兰好几天,中间刘群振捎信请皇帝去,皇帝也没有去,直到夏起和刘群振亲自前来,说水渠已经挖好了,请皇帝过去看看假山如何放置,皇帝才进去跟秀兰说,想去秋塘里看看。   “我身子重,懒怠动弹,也不能和你同去,”秀兰面上一副百无聊赖状,“要不让赵和恩去接了我娘来说说话吧?”   皇帝为了哄秀兰,答应得十分爽快,叫了赵和恩进来,将腰牌给了他,又安抚了秀兰几句,说等回来给她买桂花鸭,然后就带着夏起和刘群振走了。   云妆和香莲知道了这事,都有些焦急,秀兰却不慌不忙,叫云妆来服侍她换了衣衫,又叫赵和恩准备马车,然后吩咐香莲:“你去请章怀云来一趟。”   香莲一愣,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了。不一时章怀云就跟着香莲进来拜见,“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我听说宫女已经采选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往秋塘里送?”秀兰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问道。   章怀云答道:“此事是由黄大人经手,臣只听说要等教过礼仪后再送去秋塘里。”   秀兰又问:“那近日可有别的东西要送去秋塘里的?”   来之前章怀云已经听说皇上去了秋塘里,这时听秀兰的语意,渐渐有些明白,他思量了一下,答道:“刘群振曾跟臣要一批器皿用具,臣还未曾送过去。娘娘的意思是?”   “今日能送去吗?”秀兰直视章怀云,“我不便动弹,想叫人进去瞧瞧情形,可是听说刘群振守卫颇严……”   果然如此,章怀云早就猜到了秀兰的用意,当下也没推辞,笑道:“既是娘娘吩咐,臣回去吩咐一声,过会儿就送去。”   秀兰点头:“那多谢你了,我叫赵和恩和张敬去外面等着,你那里准备好了就出去,他们自会跟上。”叫香莲送走章怀云,然后自己带着珍娘要出门,吩咐云妆:“香莲回来你就说我累了,不想见人,让她回去歇着,你守在这里,谁也不许放进去。”   云妆大惊:“娘子您这是?您可千万别动怒,身子要紧!”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是去跟他硬碰硬的。”秀兰不想多耽搁,怕香莲回来看见,快速的上了马车,珍娘拉住还要劝的云妆,说道:“放心,我会劝着娘子,你快回去吧。”说完也跟着上了马车,然后才叫赵和恩跟张敬叫来车夫,赶着车往外走。   赵和恩明面上是要去刘家坳请秀兰的母亲张氏,他是秀兰跟前的红人,又有腰牌,出门的时候十分顺利,连个检查车厢的人都没有。   出了门以后,车子一路往城内走,等到了拐弯处就停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章怀云派出来的几辆车,管事的太监上前来跟赵和恩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跟在车队后面往秋塘里行去。   等快到的时候,赵和恩和张敬也进了车内,躲开门口的守卫。车队一路顺利的进了秋塘里,向那条街市行去,东西是要运往北面的,等行到茶楼对面的时候,秀兰就吩咐停下了车,不再跟着往里去。她掀开车帘,见茶楼外面有几个人正在交谈,似乎是在等人,茶楼里有丝竹声远远传来。   赵和恩低声问:“娘子,要不要小的过去看看?”   “不用。”秀兰眼睛一直往楼上看,答道:“你去了容易打草惊蛇。”   赵和恩也往外看了看,问:“那咱们就一直在这等着?”车在这里停着一直不走,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查问了。   秀兰往另一面看了一眼,见那边正是原来皇帝开的书坊,眼见着书坊门扉掩着,根本没有开业,就叫张敬:“你下去把门弄开。”   张敬听了就悄悄溜下车,借着马车的遮掩,把那书坊的门弄开了,秀兰让珍娘先下去,然后扶着她的手下了车,进了书坊,叫张敬跟车夫把车赶到背面去,免得在这里停着扎眼。   远远听着茶楼里的乐声一直没停,秀兰心里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就过去,还是等皇帝出来。她又等了一会儿,听见那边似乎乐声停了,可是楼下依旧没有人出来,正想不管那么多先过去看看时,有一行人忽然从对面一条巷子里转了出来。   “娘子,是陛下。”赵和恩低声说道。   秀兰凝目望去,见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当先领头的一个身穿宝蓝直缀,正是皇帝。夏起和刘群振一左一右的陪着他,刘群振似乎正在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往茶楼里指。   走得近了还能看到皇帝脸上有满意的笑容,他们一行说说笑笑的往茶楼走,刚走到楼下,二楼的窗户忽然打开,有个绿衣女子临窗站着,似乎是开窗看见楼下有这许多人,一时受了点惊吓,手一抖,竟把手里握着的帕子掉了下来。   那粉绢帕子随风飘荡,就这么飘到了皇帝跟前,皇帝脸上带笑,一伸手就接住了,还展开来看了看,说了一句什么,夏起和刘群振等人听了都笑起来,二楼的女子却似乎有些羞意,一扭头离了窗边。   秀兰看到这里再忍不住,扶着珍娘的手出了书坊,一路往皇帝那边走,边走边扬声说道:“这罗帕扔得真准,陛下闻着可香?”   皇帝循声望过来,一见秀兰吓了一跳,飞速的把手上帕子塞到了夏起手里,自己快步迎上去,陪笑道:“娘子怎么在这里?当心。”走到近前亲自去扶秀兰。   秀兰却躲开了他的手,往夏起手上看了一眼,笑道:“别散了陛下手上的香气。”   刘群振和夏起看见秀兰出现在这里都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外,可是此时也顾不得说别的,只能先一同上前给秀兰行礼拜见。   “两位大人免礼。我今日在西苑里闷得发慌,就想出来走走,不想却做了不速之客,还请两位大人不要见怪。”秀兰微笑说道。   那两人都说不敢,秀兰转头看皇帝,笑道:“这一路还真有些累了,口也渴了,咱们进去喝杯茶?”   皇帝正拿着彭磊递过来的帕子擦手,听秀兰问忙道:“累了?先进去歇歇。”把手上的帕子又丢回给彭磊,自己扶着秀兰进了茶楼,要扶着她坐下。   秀兰却站着不动,四下打量一番,说道:“这里可跟以前大不相同了,都是刘大人的手笔?”   “略整修了一下。”刘群振干干答道。   秀兰也不多问,抬步就要上楼,皇帝忙拦着她说:“你身子重,还是别上去了,当心跌倒。”秀兰听了站住脚,侧头想了一下,也没坚持,跟着皇帝在一楼坐下了。   刘群振忙吩咐人上茶,秀兰四处打量够了,又说:“刚才楼上的是什么人?我恍惚听见在演奏乐曲,怎么也不下来拜见。”   刘群振听了就往皇帝那里看了一眼,秀兰也跟着去望皇帝,皇帝皱眉:“娘子说的话你没听见?还不去叫!”刘群振躬身应是,忙打发人上去把人都叫了下来。   秀兰看着眼前这几个花容玉貌的女子,又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皇帝一眼,问道:“这都是?”   “是给茶楼里选的歌姬,以备有客人来,演奏曲目娱宾的。”皇帝答得飞快。   秀兰就又转头细细看了几眼,啧啧说道:“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是选来侍奉陛下的呢。”   那几个女子听说要她们给客人演奏,也都吃了一惊,有胆大的就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秀兰眼尖,指着她说:“这不就是刚才丢了帕子的那一个?你叫什么?”   绿衣女子上前一步屈膝答道:“奴婢翡翠。”   旁边的珍娘恰在此时开口:“惠妃娘娘在此,还不好好行礼见过!”   几个女子听了都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低头一起深蹲福身见礼:“拜见惠妃娘娘。”   “起来吧。”秀兰不再理会她们,转头又问皇帝:“陛下刚才是去看宅子了?”   皇帝点头:“我去看了看,你要不要也过去瞧瞧。”他想先把秀兰哄走再说。   秀兰却不肯,接过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再问:“皇上过来是看她们演曲子的?”说着又在几个女子面上扫了一眼,忽然惊讶道:“咦?这两个是姐妹俩?”   皇帝不应答,看了刘群振一眼,刘群振忙道:“回娘娘话,正是。这姐妹俩本是住在后街的,因是祖屋,家里不愿搬走,臣秉承陛下和娘娘的意思,就让她们一家留下来了。”   “既然如此,怎么你们又让人家做了歌姬?好好一个女儿家,这不是毁了人家么?”   那姐妹俩听了这话都有些着急,珍珠就开口说道:“娘娘明鉴,我们姐妹只是来学乐器,可不是什么歌姬!”   刘群振忙斥道:”大胆!皇上娘娘面前,谁许你开口说话了?”秀兰听了笑着摆手:”无妨,让她们说吧。”皇帝一见势头不对,拉着秀兰凑到她耳边说道:”这两个女孩是给夏起挑的,我见他年纪大了,个伶俐的给他,只是还没说破,你先不要问了。 第79章 暴殄天物 听见这话,秀兰险些没呛着,她盯着皇帝,见他一脸正经,又转头看了看那对双胞胎,再看向夏起,回头也跟皇帝咬耳朵:“你说真的?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两个花骨朵一样的美人儿,送给那个面白无须的死太监? 皇帝认真点头,却没再说话。秀兰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只是冲着自己笑,眼里略带着些讨好,心知他是情急之下才这样说的,就又转头打量那对姐妹花,这一转头就又看见刚才说话的珍珠正一脸委屈的偷偷看皇帝,她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 另一边的翡翠倒很老实,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秀兰将两人打量了一会儿,随手端起茶盏,茶汤清澈恰好映出了她有些浮肿的脸,秀兰皱了眉,把茶盏又搁了回去,看着夏起说道:“不管怎么说,留在这里总不大合适,还是送回家去待嫁吧!”说完觉得失言,笑了一声:“瞧我说的什么。” 那姐妹俩听见待嫁二字,一起抬起头来看秀兰,秀兰却没有看她们,只凑近皇帝说话,姐妹俩又一起看向刘群振,刘群振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秀兰跟皇帝说完:“一时嘴快。”却见没人应声,就又对皇帝说:“是我多嘴了,赵和恩,去看看车在哪,我肚子有点疼,咱们回去吧。” 皇帝一听秀兰说肚子疼,吓的立刻站起来扶着她,慌忙问道:“疼得厉害么?要不要宣御医?”又转头对刘群振说道:“你愣着干什么?娘娘的话没听见?还不把她们送走!” 刘群振赶忙叫人把两姐妹带走送回家去,又让剩下的几个都退下,命人让出道路来,好让秀兰等人通过。 秀兰扶着皇帝的手站起来,皱眉答道:“也不是很厉害,就是有一点疼,回去再叫御医来看吧。”说完松开皇帝的手,“我冒昧过来,搅了你们的正事,还请陛下勿怪。”特意在“正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说的什么傻话?我本是怕你奔波累着,早知道还不如叫你同我一起来。”皇帝又握住秀兰的手,扶着她往外走,“坐我的车回去吧。” 边上的彭磊小声说:“陛下,您是骑马来的。” 皇帝:“……” 秀兰扶着肚子往外走,闻言就说:“陛下若是事情没忙完,就不用陪我回去了,我自己也无事的。” 等他们出了茶楼,赵和恩跟张敬也把车赶了过来,皇帝扶着秀兰上了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挨着秀兰说道:“你自己回去我怎么能放心?”也没再理会外面送出来的人,直接吩咐回去。 眼看着车轮转动,马车缓缓的向前走了起来,刘群振跟着夏起一同对着马车行了个礼直起身,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就这么让她把陛下带走了?” 夏起听了转头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回身进了茶楼。刘群振转头看见四周的人,也有些后悔,但是眼见都是自己心腹,也就没有当回事,转身跟着进去,和夏起上楼进了一间雅室。夏起把袖子里的那条帕子抽出来,往地上一丢,冷笑道:“我还真小瞧了她,去问问,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进来的。” ~~~~~~~~~ 回到西苑以后,皇帝立刻宣了御医来看,御医说可能是颠簸所致,给开了一剂安胎药。秀兰冷眼看着皇帝殷勤的前后忙碌,只蹙着眉头捂着肚子不出声,一直到喝完了安胎药,她又阖眼躺了一会儿,才开口跟皇帝说话。 “那么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真舍得给夏起?” 其实皇帝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秀兰一直挂在心上,只能握着她的手调笑道:“依你说,只能给夏起选两个无盐女?” 秀兰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夏起侍奉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该好好慰劳他一下了。你给他选的宅子是在东面?叫人快着点收拾,也好早日让他迎娶两个姑娘。” 皇帝听了脸上一丝变化也没有,点头道:“你说的是。前日他还说,有意要过继一个侄儿来继承香火,现下可不是正好,过继了侄儿来也有人教养,正是双喜临门。” “唉,我就是有些可惜那两个姑娘,年纪轻轻的,生得又出挑。你说,要不只给夏起一个怎么样?另一个咱们接西苑来,让她侍奉陛下。”秀兰翘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说道。 皇帝伸手拧了秀兰的脸蛋一下,笑道:“你真该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整张脸都酸了。”又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再叫我陛下我可真生气了。” 秀兰听了收敛笑意,撅起了嘴说道:“你还生气?你背着我偷偷去看美人,我还没生气呢!当我真是傻子么?那茶楼里可不是只有姐妹俩,给谁也用不着预备那样的美人,还悉心j□j歌舞,哼,果然是夏大人才知道怎么哄得你高兴。我早已说过,你既无心我便休,左不过是这么回事!” 说完推开皇帝,自己翻了个身,背朝着皇帝躺下了。 皇帝本就心虚,又给她看见自己接了帕子,此时自然就硬气不起来,只能低声下气的去哄秀兰:“你误会了,他们寻了这几个人来,原是为的以后我在秋塘里开宴,好让她们在宴席上演歌舞。你不知道,早先你没来的时候,我常召了人来开酒宴,但一直对宫里的乐舞不太满意,这不这次刘群振就另寻了几个根底好的来,想j□j好了,再好好演一回。” 见秀兰没有反应,他伸手去扳住秀兰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解释:“如今我心里挂着你和皇儿,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些?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若不信,等夏起把日子定好了,咱们一同去观礼就是。” “当真?”听到这里秀兰终于有了反应,歪过头来看着皇帝问道。 皇帝点头:“当真,再真也没有了。” 秀兰盯住皇帝仔细打量了半晌,然后转回身来投进皇帝的怀抱,叹息一声:“你既然这么说,我姑且信你一次。”倚着他躺了一会儿,忽然又抬头问:“五郎,夏起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皇帝正在轻抚秀兰的后背,闻听此言诧异了一下:“他对你敢有什么不满?娘子何出此言?” 秀兰叹了口气:“我就是觉着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太满意。你想啊,关续本是他的徒弟,因为我被牵连,现在只能在励勤轩侍候,我又不喜欢逸性堂里人多,将内侍大多都安置在了外面,他是不是以为我有意针对他?” “你想太多了,他是宫里的老人了,主子要谁侍候,不要谁侍候,全凭主子的心意,他有什么不满的?关续虽是他的弟子,可关续的主子是你我,便是他也不能多嘴管这些。你放心,他最明白这些的。” 见皇帝有意维护夏起,秀兰也就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做放心状说道:“那就好,我还怕夏起多想,以为我是有意针对他,当我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呢!” 皇帝听了皱眉:“什么不知感恩?” 秀兰垂下眼答道:“我听人说,外面都说我是夏起引荐给陛下的,我能有今日,多承了他的情,还劝我逢年过节多给夏起些赏赐,所以……” “这是谁说的?哪个不分上下尊卑的敢这样说话?”皇帝有些恼怒,翻身坐了起来,“是谁跟你学的这话?” 秀兰忙跟着坐了起来,拉着皇帝说道:“五郎你别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看秀兰似乎有些害怕,皇帝缓和了语气,安抚她道:“我不是跟你生气。下面这些人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他伸手按着秀兰的肩,正色说道:“以后不要管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是朕的惠妃,是我们皇儿的母亲,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不要自降身份。我会跟夏起说,让他去管束下面的人,不许他们胡说。” 秀兰听得红了眼眶,倾身向前依偎在他怀里,低声说道:“五郎能如此待我,我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等到安抚好了秀兰,看着她睡下了,皇帝才起身出去,叫人把夏起和刘群振找来,先问他们有没有对今日见过秀兰的人封口,不许他们出去说秀兰有孕的事,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吩咐他们先加紧把夏起的宅子建好,让夏起选个日子,早日迎那对姐妹过门。 夏起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心里颇有些恼羞成怒,阉人本就对身体的缺陷多有忌讳,现在又让他这样被迫光明正大的娶妻,不是让人笑话么?若是他自己相中自己愿意娶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他给皇帝选的人,现在只怕那王氏正躲着偷笑呢,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火冒三丈。 可是看皇帝今日在楼下见了那王氏的情状,他又不能多说,怕皇帝回想起今日在他们面前那疑似“惧内”的表现,再迁怒他们师徒二人,只能谢恩领旨。 皇帝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特意温声说道:“这次事出仓促,委屈你了。对了,你不是说想过继个侄儿承继香火么?什么时候选好了,朕下旨给他个世袭指挥。正好你娶了妻,也有人帮你教养孩子。” 夏起忙跪下再次谢恩,哽咽道:“陛下待臣的深恩,臣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好了好了,起来吧,你我君臣之间不须如此。”皇帝亲自过去扶他起来,又温声嘉勉了几句,然后才转而说道:“惠妃还有三个月就生了,到时朕打算先升她为贵妃,你回去敲打一下下面的人,从前的事情,不许他们再提了。”又转头看着刘群振,“你也是一样。” 刘群振闻言先看了夏起一眼,夏起抬头看着皇帝,问:“陛下是指娘娘入宫之前?” 皇帝将他们两人的互动看得明白,心里略有些不快,皱着眉说:“都不许再提!”又吩咐刘群振:“茶楼里那几个女子,你先接回府去调/教,以后专心在造园子的事上,不要花精力弄这些事了。” 师徒二人听完皇帝的吩咐,出去的时候肚子里都有些郁闷之气,出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夏起停住脚,回头望了望逸性堂的方向,冷笑了几声才又迈开步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曹某的地雷攻势加上大家的呼声,本作终于有些不好意思鸟~~   第80章   有了皇帝的圣命,夏起的宅子又没有太多讲究,盖的非常快,不过一个月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夏起请人卜了吉日,将婚期就定在了五月初一。   这段时间皇帝一直没有再去过秋塘里,一方面是他自己心虚,另一方面秀兰也常拉着要他陪。加上现在秀兰月份大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开始频繁胎动,两人都是第一回做父母,稀奇得很,常常看着秀兰的肚子动来动去就能看半天。   皇帝有时候故意伸手去按孩子动弹的地方,孩子会老实一会儿,然后又换另一个地方动,倒像是故意在跟他玩耍一样,皇帝觉得有趣,就跟秀兰说:“瞧这调皮好动的模样,一定是个皇儿。”   “阿弥陀佛,千万是个皇儿,不然若是个公主,这般好动法可怎么好?”秀兰双手扶着肚子笑道。   皇帝的手一直放在秀兰肚皮上,闻言头也不抬答道:“那怕什么?朕的女儿,还有人敢嫌不成?”   两人说了一会儿孩子的话题,章怀云就来求见,说将皇帝要给夏起的赏赐准备好了,皇帝接过清单看了看,点头:“就这么预备吧,等到他娶妻那一天再送过去。”   章怀云躬身答应了,又拍皇帝马屁:“能为臣子操心到这一步,陛下真是亘古未见之明君圣主。”   “噗嗤。”秀兰本来懒洋洋的在旁边坐着,一听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帝有些无奈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摇头:“你少说这话来哄朕,莫不是你看着夏起要娶妻,心里着急了?朕也给你选一房妻室如何?”   此时香莲恰好在秀兰身边打扇,听了皇帝的话,秀兰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香莲,眼见香莲面上不动声色,手上的扇子却慢了两拍,她就又扭头去看章怀云,只见章怀云不慌不忙,还是一脸笑的回话:“陛下这是拿微臣取笑呢,臣不比夏大人,早已无家室之念,一心只想侍奉陛下左右而已。”   皇帝确实只是跟他开玩笑,闻言就笑道:“也罢了,什么时候你若是有了这个心思,再来跟朕说就是了。”   眼见着他们说话告一段落,秀兰就插了一句嘴:“说起来我跟那两姐妹也有一面之缘,她们又这般巧法,许给了夏起,我想着也该给她们添个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般巧法许给了夏起?章怀云心中暗笑,这位王娘娘进宫时候不久,心计手段却大有长进,上次她借着自己的安排跑去西苑,竟然不曾像早前一般大闹一场,反把夏起师徒精心准备的人送给了他自己,让夏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夏起现在动不得她,却不难查出是谁让她顺利进的秋塘里,章怀云在夏起那边的眼线已经提醒他要小心应对,说夏起那边盯上了他。不过章怀云也不怕他,明面上吃一点亏也好,这样自己跟王娘娘叫个苦,王娘娘才能拿他当自己人。   “娘娘真是有心了,可要臣选一些小玩意来给您挑拣?”不管心里想的什么,面上章怀云答得飞快。   秀兰摆摆手:“不用,我已经预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派人过去,我叫香莲跟着一块送过去吧。”   章怀云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看了香莲一眼,又飞快的收回目光,笑道:“何必麻烦香莲姑娘跑一次,不如臣派人一并去办吧。”   秀兰也不坚持,点头说道:“也好,等我把东西准备好了,叫人送去你那里。”   打发走了章怀云,皇帝想起来跟秀兰算账:“你刚才偷笑什么?”   “嘻嘻,我的明君圣主,第一回听人这样称赞你,妾真心为您高兴罢了。”秀兰说着话站起了身,“屋子里怪闷的,咱们出去走走。”扶着香莲的手就要走。   皇帝立刻上前一步拦住,让香莲先出去,自己扶住了秀兰,伸手揪住她的耳朵:“我叫你再笑!你那笑声哪里是高兴了?啊?以为我听不出么?”   秀兰忙讨饶:“哎哟,妾真是冤枉,谁说我不是高兴了?哎,疼,三郎”她拉长了声调,“快松手。”   “哼,这次先饶了你,若不是看你身子重,瞧我怎么收拾你!”皇帝悻悻的松了手,又戳秀兰的额头:“本来我听他们说这些都惯了的,你这么一笑,我以后听了还能忍住么?”   秀兰捂着耳朵撅着嘴,答道:“那你倒是当真做个明君圣主啊,那样就不会心虚啦!”   皇帝摇摇头,扶着秀兰往外走:“不是说要出去走走么?”又答她先前的话:“你当明君圣主是那么好当的?我没那个大志,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盛世君主罢了,明君圣主么,留给我们皇儿去做吧。”   两个人出了房门,缓步往外走,有清凉的风从湖面吹来,秀兰深吸了一口气,对皇帝表示无奈:“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你这样怠惰,国事能不废弛?将来岂不是给我们皇儿留了个烂摊子?”   皇帝有些漫不经心:“谁说我怠惰国事就废弛了?若是样样事物都要我去管,还要大臣们做什么?主忧臣辱,原本就该是他们做的事儿。”   “你的道理都是向着你的。这会儿你怎么不提太祖章皇帝了?我听说太祖章皇帝事必躬亲,一个人连宰相的事务都处置了,若是他知道有你这般不肖子孙,准气得要命!”   皇帝嘻嘻一笑:“我自是比不上太祖章皇帝。我知道你惦记什么,这样吧,若是这一胎你生了皇儿,到他百日之时,我就下旨放年长宫女出宫,当是为皇儿积福,如何?”   秀兰双眼一亮,停住脚步看着皇帝问道:“当真?”   “当真,我们击掌为誓。”皇帝伸出手掌和秀兰对击了一下,“这会儿我是不是仁君圣主了?”   秀兰放下手抱住他的胳膊,笑道:“是是是,皇上圣明,皇上最圣明了。”   两个人在外面漫步了一圈,又到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回了逸性堂。秀兰让云妆几个帮她挑了些首饰出来,她亲自选了两对金簪、两对赤金绞丝手镯,又挑了些绸缎,让香莲送去章怀云那里,“烦他安排人送去翡翠姐妹家里。”   香莲应了去了,云妆看着她出了门,轻声跟秀兰说:“娘子这是?”   “这个章怀云老奸巨猾,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总想着坐山观虎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若是不肯转到明面上来,我就跟陛下说,请他成全了香莲和章怀云。”眼看快生了,秀兰也不想身边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因此就越加防备香莲起来。   云妆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建议:“娘子,其实章大人在暗也不是不好,这样做起事来方便,夏大人那边也能少些防备。”   秀兰看了云妆一眼,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说的转到明面上却不是指这个。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刀,我要做拿刀的人。云妆,咱们以后行事都得换个方式了,不能再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对了,珍娘呢?”   “珍娘姐姐在后院,黄大人送来的几个乳母,有一个好像生了病,她去看了。”   秀兰六月里就要生了,黄国良前几日就把精挑细选过后选出来的四个乳母送了过来,秀兰让珍娘留意这几个人的言行举止,好好观察一下她们的为人秉性,却料不到刚来没几日就有人生了病。“可叫御医看了?”她问道。   云妆摇头:“娘子,宫中规矩,嫔以下宫人,有病只能照方拿药,不给御医看的。那个乳母似乎是有些腹泻,珍娘姐姐已经拿了药给她吃。”   好好的刚来没几天就腹泻?秀兰蹙眉:“等珍娘忙完了,你叫她过来一趟。”宅斗小说看多了,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晚饭前珍娘终于抽身进来见秀兰,秀兰就问了那乳母的情形,珍娘答道:“这个生病的乳母娘家姓钱,今年二十岁,就是您说看着有些福相的那一个。奴婢查过了,她到了以后,一应饮食都是与她同住的吕氏相同,吕氏并无什么不妥,只有钱氏今早开始腹泻,想来不是饮食不干净的缘故。”   “她现在可好些了?”秀兰又问。   珍娘点头:“已经止住了腹泻。只是现下的情形,她却不适宜再留下来了。”   又是腹泻,又吃过了药,虽说秀兰还有一个多月才生,可是她自己也不放心孩子吃钱氏的奶了,就叹口气说:“等她好了就送她回去,你再好好看看剩下的三个人,看她们都有什么表现。”   “可要黄大人再补一个进来?”珍娘答应完了又问。   秀兰摇头:“先不用了,先看看剩下的三个如何吧。”其实她更想自己喂奶,可是又怕皇帝和左右的人不许,所以不得不同意选了乳母。   第81章 明争暗斗   “王娘娘察觉了我们的关系?”章怀云背着手站在窗下,透过开着的窗子往外张望。   香莲柔缓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应该是。自从上次她去过秋塘里之后,多是打发我出来办事,少有叫我近身侍候的时候。”   章怀云微微侧身,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香莲,又问:“她可曾说过别的?有没有特意在你面前提起我?或是问你我的事?”   香莲摇摇头:“娘娘近来整日跟皇上呆在一处,已很少跟我私下说话了。”   听了这话章怀云并没有意外和失望的神色,只是伸出手指敲击窗棂,浅笑道:“娘娘现在待云妆如何?”   “跟往常无异。”   章怀云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你也只一如既往就是,咱们且不急着上谁的船,等六月里她生了再看。”说完他笑着转移了话题:“那块地已经弄妥了,你放心,我都叫人安置好了。”   香莲有些意外:“这么快?”   “若不是我给他陈祖生指了一条明路,眼下他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洗恭桶呢!现下他们人人无事,卢锦、方向却都革了职,杨守随贬谪广西,他还不得好好谢谢我么?”章怀云的手又习惯性的敲起了窗棂。   香莲闻言上前一步,屈膝给章怀云行了一礼:“多谢你了,因我家里的事,要你这般费心筹划。”   章怀云有些意外,忙回身过去扶住了她,笑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一边说一边拉着香莲的手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我是担心夏起会有所察觉……”香莲脸上难得的浮现了不安,“上次因王娘娘的事,他心中已经记恨你了,若是给他知道陈祖生是经由你指点才找上刘群振的……”   章怀云伸手按住了香莲的肩,温声安抚道:“无妨,此事本来也不是我出面的,我悄悄托了彭兴,他安排人居中牵线,刘群振才和陈祖生搭上的,无论如何夏起也怀疑不到我这里。况且他现在正志得意满,想借着这次的时机把都察院的人好好清理一番,再把他那几个义子安排进去,并没有空闲去琢磨这事与我有何干系。”   听他如此说,香莲也就安了心,可是她还有些不解:“既然夏起有这么多事忙,怎么还有空闲来给娘娘添堵?”   “呵呵,你当他就仅仅只是为了给王娘娘添堵么?”章怀云说着话又站了起来,慢慢踱向窗口,“夏起这个人一贯深谋远虑,自从陛下有了王娘娘以后,非但没有如他所盼,与他更亲近,反而因着王娘娘上次大闹,疏远了他安排服侍陛下的人,连带着陆鲲都受了牵连,被陛下远远打发去了贵州。”   院子里有章怀云的两个徒弟在守着,章怀云看了一眼,又从窗边走回桌边来,继续说道:“他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是陛下的宠信。可是陛下有了王娘娘,不只停了宴饮游嬉,连身边人都换了大半,若陛下从此改了性子,不再是他熟悉的陛下,他心里如何能安?偏偏他的手又伸不进逸性堂里去,他能不急么?”   “王娘娘肚子又争气,若是再一举得男,那就是陛下的长子,王娘娘的身份可就跟现在大不相同了。偏偏王娘娘一贯对他淡淡的,他心里也瞧不起王娘娘,再有我们从中挑拨,他如何还能沉得住气?西苑里动不得手脚,那就想法子把陛下引出去。说起来,若论知道陛下的喜好,除了他夏起还真没有旁人。”   章怀云走回了香莲身边,“只要安排巧妙,让陛下有了更宠爱的新人,又有能让陛下着迷的新玩意儿,他就还是陛下面前第一人,无可替代,那时他还管什么王娘娘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也一样得看他的脸色,何况只是个惠妃娘娘呢!”   原来如此,香莲仔细想了想章怀云这番话,不由得有些冷意:“夏起的野心可真不小。”   章怀云笑着点头:“眼下陛下信任他,他做这些算是投其所好,总没什么错处,便是这次明面上吃了点亏,背地里陛下也会想法子补偿他,可若是有一天陛下对他生了疑,他这妄图将陛下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把戏,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我瞧着那一天可远得紧。”香莲叹了口气。   章怀云却不认同:“不远了。这一次陛下连那假作的青楼都放开了手,能随着王娘娘回到西苑来足不出户,下一次王娘娘就能让他见不着陛下。这里面的事你寻机也要给王娘娘讲讲,可别让她以为她真的胜了这一局,若非是她拢着陛下,陛下谁也不见,这次陈祖生的案子还没有这么顺利呢!”   本来夏起估计是打的用新人迷惑皇上的用意,好让皇上无暇顾及陈祖生和杨守随、卢锦等人之间的官司,可是没想到王娘娘横空出世,把皇上拉回了西苑,虽然破了夏起另外的盘算,可皇上自回来以后却一直闭门不出,只一心一意陪着王娘娘,在党争这件事上反倒成全了夏起。   第二天秀兰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难道她无意间还助纣为虐了?   “娘子,娘子?”香莲看她发呆,有些不安的叫了两声,等秀兰回神看她,才又说道:“如今夏大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章大人让奴婢提醒您,眼下还是尽量不要得罪了夏大人。”   秀兰听了不由哂笑:“我哪敢得罪他?章怀云还说什么了?他可要去喝夏起的喜酒?”   香莲点头:“是要去的。章大人说,您是千金之体,又有陛下垂爱,余事还有他们在,请娘子放心。”   这是表忠心?秀兰有些意外的看了香莲一眼:“我知道了,你再见了章怀云替我谢谢他,难得他如此有心,又一贯忠心侍奉陛下,陛下和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章怀云听了香莲的回话,满意的笑了笑,让人备好贺礼,在五月初一这天约了彭兴一起去喝夏起的喜酒。   两人带着随从到了夏起的新宅子门前下马,门口迎宾的刘群振和夏起的义子周槐一起迎了上来:“彭大人,章大人来了,里面请。”刘群振亲自在前引路,一直送他们到了待客的花厅,里面夏起也已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夏大人恭喜恭喜啊!”彭兴和章怀云一起抱拳恭贺夏起。   夏起忙回礼:“两位太客气了,同喜同喜,请上座。”   两人进去刚坐下跟夏起寒暄了几句,周槐又把黄国良引了进来,夏起也起身去迎,章怀云就凑近彭兴说了一句:“今日人来得齐。”   彭兴含笑点头,夏起的三个义子,一个在外迎宾,两个在内招呼客人,又有他的一干徒弟来回忙活,还真是热闹得紧。“哟,连关续都来安排茶水了。”   章怀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关续正在指挥着下人上茶,还不等他说什么,夏起已经迎着黄国良进来,两人又起身与黄国良互相见礼,再分了座次坐下。刚说了两句话,关续就小跑到了跟前,先给其余三人行了礼,才跟夏起说:“师父,吉时快到了。”   夏起点头,又对三人说了失陪,起身带着人出去迎亲去了。   这次来的客人大半是宦官,也有一些是投靠了夏起的低阶官员,不过章怀云等三人是里面品级最高的,也就一直端坐上首,不与旁人多话。   “彭大哥这是第一次来秋塘里吧?”黄国良端着茶盏笑问彭兴。   彭兴点头:“刘群振办事还挺麻利,来的路上我瞧着外面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了。”   黄国良闻言叹了口气:“可不是么。连带着我们这一番采选都匆匆忙忙的,好歹是在限期内选好了。”   章怀云听说就好奇问道:“选好的人也送来了?”   “不曾,还在宫里调/教,到月末就差不多会送过来了。”黄国良又问章怀云:“章老弟那边也跟着忙活了许久吧?我听说刘群振可要了不少好东西。”   章怀云点头:“都是陛下要用,自然是要拿上好的了。”他这话一说完,另外两个大太监就一起露出了会心的笑,黄国良还说:“若是不巧陛下不喜欢了,还可以给他们用。”说完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抬头看了看窗子上的囍字。   三个人一同笑了起来,笑完黄国良又叹息一声:“可惜那一对姐妹,听说色艺双绝……”   西苑里的秀兰和皇帝虽没有亲至,也打发了赵和恩跟彭磊过去恭贺,等他们回来又听了半天热闹。秀兰看赵和恩似乎还有话要说,就等二天皇帝早起练拳的时候,叫了他来问。   “小人从夏府出来的时候,正巧彭大人、黄大人、章大人也告辞出来,小人因跟彭磊在一处,就打发了张敬悄悄跟过去看,他回来以后说,三位大人一同去了彭府。”   一起去了彭府?这三个人结了盟?这么明目张胆么?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夏起来说,整女主只是捎带手的事儿,作为一个大太监,他还是很有野心和抱负滴。   第82章 兼听则明   “太真……”皇帝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秀兰往外面看了一眼,眼见皇帝满脸笑意的回来,手里还举着两只红色的芍药花,就回头跟赵和恩说:“一会儿再说,扶着我出去迎一迎陛下。”   赵和恩忙上前一步,伸了手给秀兰扶着,然后搀着她到了堂屋,此时皇帝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口里还在叫:“太真,你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对这个称呼有些麻木的秀兰看着皇帝笑道:“怎么折了两支芍药回来?”   “我挑了两支开的最好的,拿回来给你簪发。”说完发现今天秀兰只简单把头发挽了起来,上面光溜溜的,除了一支金簪再无别的,就把花交给旁边侍候的玉英,自己走过去扶着秀兰进去到妆台前坐下,“香莲呢,叫她来给娘子重新梳头。”   秀兰也没拦着,就坐在凳上跟皇帝说话:“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叫什么太真?”一边说一边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叫我飞燕?”   皇帝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秀兰不悦:“你笑什么?”皇帝也不答话,就往秀兰的腰身上看了一眼,恨得秀兰牙痒痒:“那怎么不叫合德?”皇帝笑得更厉害了,气得秀兰愤愤的站起身要走,“你自己在这笑吧,我才不听你摆布。”   “哎哎哎,怎么自己说着说着就要走了?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生气了?”皇帝按着秀兰重新坐下,弯腰将脸垫在秀兰肩上,从镜子里看着她笑道:“我再不应声,你是不是连褒姒、妲己都要说出来了?飞燕,哈哈,只可怜我没有那么大的手掌。”说完就抱着秀兰大笑起来。   秀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手从腋下伸过去,照着皇帝的胳膊就拧了一下:“你自己倒喜欢自比昏君!嗯,比昏君还不过瘾,还要比暴君,真有志气!”   皇帝疼的一缩,整个人就站了起来,捂着胳膊叹道:“明明是你自己开的头,真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摇头叹息着离了秀兰,到榻边坐下了。   此时早已进来的香莲就快步上前,给秀兰散开了头发,蓄进假发,重新绾了高髻,又挑了一对金累丝凤簪和一对玉钗分别在两侧插了,最后请秀兰挑了一朵芍药,她给秀兰簪在了发顶。   秀兰就回头瞟了一眼皇帝:“这下满意了?”   皇帝站起身,笑眯眯的走到秀兰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满意了,飞燕。”   “……”秀兰真想抽他!   两个人嬉闹着用完了早膳,又端了茶喝,皇帝才终于收了嬉笑之色,说:“早说要给你取一小字的,一直不曾想起来认真取,现下我想了一个,你听听如何?”   秀兰以为他还想取笑自己,就哼了一声:“不用取了,就叫飞燕!”   皇帝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扶着椅子站起来,拉着秀兰的手去了书房,叫范忠研墨,自己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蕙质兰心”。他写完转头笑问还撅着嘴的秀兰:“如何?”   “五郎写的字自然是好的。”秀兰言不由衷的夸奖道。   皇帝摇头,拉着秀兰到身边,分别点了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说道:“就叫蕙心如何?”   蕙心?好玛丽苏的名字!秀兰皱皱鼻子:“还有没有别的可选?”   皇帝失笑:“这两个字还不好?正与你的闺名相对,蕙心,再合适没有了。”   秀兰只能无奈认下,勉勉强强的跟皇帝道了谢:“以后可不许再叫什么太真了。”   “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叫,可我叫你蕙心你却不能不应。”又叫秀兰坐下,扶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写这两个字。   两人又躲了几天清闲,后来山东那边闹了洪灾,往来见皇帝的人多了起来,秀兰也不想再绊着皇帝,成为他昏君道路上的帮凶,就劝着他出去见大臣们,自己也打发了赵和恩出去打探消息,想多了解一些时事。   “去年开封河决,朝廷派了工部侍郎白昂大人去修治河道,听说已经在阳武筑了长堤,今年本要疏通宿州古汴河,却不想山东那里又决了堤。好在此次水患不比去年,受灾百姓也不甚多,只是白大人本是背负圣命,要‘自决口处至运河,相机修筑’,偏偏此次决口的地方在运河内,就有人上奏弹劾白大人治河不力。”赵和恩说到这里一脸忧色,“小人打听得知,上奏的人多是上次陈祖生案后升了官的。”   也就是说是夏起在捣鬼了?这个死太监,还真是好事不做,坏事做绝,秀兰蹙了眉头,问:“陛下可知道此事?”   赵和恩答道:“这个小人就不知晓了,也不知夏大人会如何上奏。”   这话说得直命要害,对于昏君而言,真相如何他是没空闲去探寻的,只看夏起一张嘴如何说而已。其实认真说起来,昏君既不傻也不呆,他从小跟着饱学之士读书,也算得上是博学多才,可他就是不想往正地方用,对于那些繁琐复杂、千头万绪的国事,更是丝毫兴趣也没有!   再加上他初登基时与朝臣的那一番博弈,更让他厌烦透了看奏章,要是大臣们再开始互相攻讦,他就恨不得立刻把耳朵堵上、把眼睛蒙上,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是夏起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秀兰既然知道了这事,就无法坐视不理,河道之事不是小事,若是不好好治理了,出现个大灾荒,再有夏起这样的奸险小人作怪,那灾民就会变成流民,流民聚在一起没有饭吃,早晚是要闹事的。有多少封建王朝就这么坏了事,秀兰简直不用仔细回想。   于是她就故意当着皇帝的面叫了赵和恩来,让他讲讲外面的事情,说自己闷得慌,想听来解解闷。赵和恩早已经得了秀兰的嘱咐,略说了几件趣事,就说起在外面遇上的一个河南客商,通过客商之口说出白昂做成的事,再渲染一番当地百姓对白昂的拥戴感激。   皇帝一时听住了,到后来就有些意外:“白昂去了一年只修了一条长堤,还能有如此好名声?”   果然,个死太监真的在皇帝面前说了坏话!秀兰给赵和恩使了个眼色,附和道:“是啊,也修得太慢了吧?”   “皇上有所不知,小人听说这修河堤要役使民夫,可是民夫也有农忙农闲,总要等到农闲时才能征调;且建堤之前须先到沿线仔细探查,测算水位流速等等,才能勘定在何处划线修建河堤,并计算出大堤的高度和宽度等;此外建堤还需大量泥沙土石……”赵和恩就把自己了解到的前后经过一一讲给了皇帝听。   皇帝听完寻思半晌,让人去书房里找出了所有跟水利有关的著作,自己关起门来研究了好几天,出来以后下旨慰勉白昂,又命内阁举荐治河能人,顺便申斥了那几个上书弹劾白昂的官员。   “我早就说过,这些个死读书的,实事一概不懂,只会动笔杆子骂人,真要他们做起事来,个个都是蠢材废物!”皇帝跟秀兰发牢骚,“若不是听赵和恩说起,险些给他们骗了去!”   得,他还有理了。秀兰叹了口气,出言劝皇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五郎你以后还是多见见大臣们,听听他们说的话,互相印证一下,不然只听一面之词,便是你再圣明,也还是免不了被小人蒙蔽。”   皇帝听了有些不情愿:“他们又不像赵和恩,哪会光说我想听的事?”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来就又开始唠叨别的,谁受得了啊!   “嗤,你不就是嫌他们唠叨要你回宫么?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意?就当他们是鸟叫不就好了?”   皇帝看秀兰说得轻松,就叫人去他案头取了一封奏疏来,然后递给秀兰:“打开看看。”   秀兰一愣:“这是?”   皇帝脸上有些促狭笑意:“咱们王大学士刚呈上来的奏疏,里面有提到你,你看看。”   提到她?秀兰直觉不是好事,就有些迟疑的打开来,略过前面的铺垫以及请皇帝亲君子远小人的劝诫,终于看见一句:“冷落中宫,专幸爱宠,乱之始也……”   “哪里有提到我?明明是规劝你的!”秀兰扫了一眼,看下面措辞语气更加激烈,几乎算得上教训皇帝了,就把奏章合起来放到案上,死不承认跟自己有关系。   皇帝也不拆穿,自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不愿见他们了吧?”   秀兰正在默默舔舐心里的伤口,心说谁是爱宠啊?说得跟条小狗似的。这个什么魂淡王大学士,白跟你是本家了!所以也顾不得上搭理皇帝,只垂头丧气的靠坐在榻上。   有了这么一回,后来秀兰也就不再劝皇帝了,加上她眼看到了月份要生,整个人的精神都紧张了起来,再没心情去管别的事。每日里都焦虑的拉着皇帝让黄国良找来的老嬷嬷问问题,她两辈子加起来头一遭生孩子,又是在这个不能剖腹产不能输血的古代,心情格外忐忑了一些。   这么焦躁了半个月,到了六月初三这天,秀兰肚子疼起来要生的时候,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生娃~!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都双更了哇,再霸王可优不厚道乌一o(>一<。一   第83章 喜获麟儿   之前老嬷嬷已经带着人把逸性堂东厢收拾了出来,预备着给秀兰做产房,等收拾好了以后,秀兰进去看了一回,又让把南间重新布置了一下,打算等生下孩子以后,让孩子和乳母住南间。   所以这一日秀兰腹痛,老嬷嬷跟稳婆来看过之后,都说是要生了,秀兰就由老嬷嬷和稳婆等人服侍着去了东厢。此时皇帝正在外面励勤轩见大臣,珍娘忙打发了赵和恩出去报讯,又让他顺便把方御医也请来。   秀兰进了东厢房,还不忘叫珍娘来私下吩咐:“你和云妆在这里守好了,外面让赵和恩和张敬看着,谁也不许无故出去,等孩子生下来,你亲自带着乳母守着。”等珍娘答应了,她又问:“香莲呢?”   “刚去小厨房给您取点心了,还没回来。”   恰在这时秀兰的肚子又来了一波阵痛,她不由得用力抓住了珍娘的手腕,忍过了这波疼痛,才吸着气说:“让她约束好宫人和内侍们,看着屋子,等陛下回来了,让她好好侍候。”   珍娘忙答应了,又劝道:“娘子就别操心这些了,惜着些力气。”此时老嬷嬷也上前来劝,跟珍娘一起扶着秀兰躺下。   云妆听见消息,从后面过来径直进了东厢,珍娘就让她在旁守着,自己出去按秀兰的话安排了一番,请香莲在外主持,自己又回了东厢。   皇帝那里正在烦躁,几个大学士说完了事情就开始老调重弹,轮番上阵劝谏皇帝,还有的借上次白昂被弹劾之事劝他恢复经筵日讲并参加朝会。他几次想打断都没有机会,往旁边侍立的彭磊和关续瞟了好几眼,关续正想寻个由头打断,外面忽然有人快步进来,到他耳边说了一句:“惠妃娘娘要生了。”   关续听了一惊,顾不得别的就快步到了皇帝跟前,低声回禀:“陛下,娘娘要生了。”   几个大学士还以为皇帝又要借故脱身,都皱着眉看着那个在皇帝跟前低语的内侍,王恕更是第一个忍不住:“天子面前,何事不可对人言?”   皇帝本在发怔,听了他这句话倒回过神来,欢喜笑道:“先生说的是,你快说与几位大学士听。”然后起身就走,也不理会后面大学士们的呼声,一阵风的就出了励勤轩,走到外面看见赵和恩还问:“娘子如何了?方程去了吗?”   “回陛下,娘子已进东厢待产,嬷嬷们和稳婆在侍候着,方御医也已经往逸性堂去了,陛下放心。”   于是当下皇帝乘着御辇,急声催促着回了逸性堂,他一回来也不管宫人们说什么,就直接进了东厢去看秀兰。秀兰正抱着肚子忍痛,脸上的汗都流到了脖颈里,根本顾不上理会他,他拉着秀兰的手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珍娘就借机上前劝道:“陛下,嬷嬷说屋子里人多了不好,娘子喘不过气,现在天又热,产房不敢用冰,要不您还是回正房里等吧?”   边上的稳婆也大着胆子来劝,皇帝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东厢,回去正房里坐下等候。   秀兰那里全副精神的对抗阵痛,每次阵痛过去都要喘息很久,加上天热流汗,越发觉得虚弱无力,老嬷嬷就让人端了一碗鸡汤来给秀兰喝下去,好让她能多点精神。这么折腾了也不知多少时候,秀兰在一次阵痛过后,忽然觉得腿上湿热一片,紧接着就听见稳婆的声音:“羊水总算是破了。”   皇帝那里听说以后,连声追问:“可是要生了?还要多久?”   珍娘只能安抚他说还要等等,娘子是第一胎,总是要艰难一些。香莲趁机上前来劝皇帝用膳,因秀兰是晌午之前发动的,皇帝回来以后一直悬着心,也没有心思用膳,到此时已经未时了,还一直没吃东西。珍娘也跟着劝,皇帝也觉得有些饿了,就叫人传了膳,略吃了一点。   用完膳以后,还是左等没消息、右等还不生,皇帝在地上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子之后终于累了,进去东次间里随手捡了一本书,坐下来心不在焉的乱翻。就这么一直等,直等得明晃晃的太阳都偏了西,才听见东厢的方向似有欢呼声,隐隐还有婴儿的哭声传出来。   一直守在堂屋里的香莲此时也再站不住,快步出了门,到东厢窗下问:“如何?可是生了?”   话音刚落,满脸笑容的珍娘就掀了帘子从房内出来,欣喜的答道:“娘子生了个小皇子!”说完就往正房跑,刚跑到门口就见皇帝已经走了出来,忙福身行礼恭贺:“恭喜皇上,娘子生了,是一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早就听见她和香莲说话,此时听了也是喜出望外,满院子的宫人和内侍闻声一齐行礼恭贺,皇帝龙颜大悦:“好好好,赏,都赏!”说完不再管别的,绕开珍娘就往东厢去。   吓得珍娘忙快步上前拦着:“陛下,产房里头污秽,您还是等等再去。”   “我进去看看娘子和皇儿就出来。”皇帝也不恼怒,温声答了之后还是要进去。   珍娘阻拦不住,还是让皇帝进了东厢堂屋,此时稳婆正抱着洗干净的小婴儿从产房出来,跟闻声出来阻拦的嬷嬷们一起给皇帝行礼。   皇帝一看见那用锦绣襁褓包裹着的小婴儿就停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消失,眉毛却皱了起来,问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   稳婆忙解释:“刚生下来的孩儿都是这样的,过两日就好了。”她听皇帝的语气似乎有些嫌弃,就没抱着孩子往他跟前凑,而是掀开了襁褓,给皇帝看了看孩子两腿间的小物件。   笑容又重新回到皇帝的脸上,他点了点头,让稳婆把孩子交给乳母,自己要进去看秀兰,可是几个嬷嬷跟珍娘都在门口拦着,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进去,嬷嬷还说秀兰已经累极睡去,请皇上晚些再来,皇帝无奈之下,只能回去了正房。   秀兰醒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蒸桑拿,浑身上下都是汗,身上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偏偏外面还盖了被子,她想伸腿把被子踢开,可是竟然只略抬了抬脚就没有力气了,她恍惚以为自己是梦魇了,所以才动不了,正想努力醒过来时,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娘子,你醒了?”   是云妆的声音。她努力侧了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着朦胧灯光中,云妆快步走到近前,伸手将她扶起来,又给她在身后垫了引枕,让她靠坐在床头上,问:“娘子现下觉着如何?”一面问一面又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了,接着又拿帕子给她擦额头和脸颈上的汗。   “就是累。”秀兰总算回过神,想起自己今日拼尽全力终于生下了孩子,然后就昏昏睡去了。一想到孩子,她顿时来了精神,拉住云妆问道:“孩子呢?”   云妆面带笑容,答道:“小皇子吃了奶睡了,珍娘姐姐守着呢,娘子放心。”她给秀兰擦过了汗,又去寻了干净的里衣亵裤服侍秀兰换掉,顺便帮秀兰把身上出的汗擦干,嘴里还不忘说:“陛下先头就来了,被嬷嬷们劝了回去,天黑前又来了一次,坐在床边看了您好一会儿,奴婢看着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就劝陛下先回去了。”   秀兰听说就望了一眼屋内,见烛台上燃着蜡烛,窗外一片漆黑,确实已经到了晚上。她跟云妆折腾着换了衣裳,再躺好的时候就觉得肚子叽里咕噜叫了起来。云妆就挨着她,自然也听见了,立刻就说:“奴婢叫人去取吃食来。”   不一时玉英送了食盒进来,跟云妆两人服侍秀兰吃了东西,秀兰倦意袭来,不及说什么就再次倒头睡下,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屋子里守着的仍是云妆,见秀兰醒来就服侍着她去净房,又再次给她换了衣裳擦干了身上的汗,然后叫玉枝等人进来帮着侍候秀兰净面刷牙用膳。   等秀兰吃饱了有了力气问起皇帝和孩子,不等云妆回答,珍娘就已经带着乳母抱着孩子走了进来。秀兰一见了孩子也想不起问皇帝了,眼睛只牢牢盯着那个襁褓,直到乳母恭恭敬敬的把孩子送到她的怀里,才看着孩子展颜一笑。   “怎么头发这么少?脸还这么红啊!哎哟,幸亏是个男孩,不然这么丑可怎么好?”秀兰抱着小婴儿皱着鼻子不停挑剔。   边上听着的珍娘噗嗤一笑:“娘子怎么跟陛下一个口气?这小娃儿刚生下来都是这般模样,过些日子就好了。咱们小皇子一点都不丑,奴婢看着跟娘子有七八分相像。”   秀兰听了嘴角直抽抽:“胡说,哪里像我了?”她只僵硬的抱着孩子,也不敢乱动,然后低着头仔细端详,想看出这孩子有哪里像自己。   珍娘笑道:“现在小皇子睡着了,等他醒了您再看看,眼睛跟您生的一模一样,又大又亮。”   秀兰不错眼的看着孩子,想起自己十月怀胎的辛劳和分娩的痛苦,终于生下了这个小生命,一时被自己感动,眼眶就有些湿润,情不自禁的低头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也不嫌弃孩子丑了。   悄悄进门的皇帝恰巧目睹了这一幕,他静静立在原地,看着脸色苍白颇有些憔悴的秀兰和那个沉睡在她怀里的婴儿,不知为何胸口里热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又飞快顺着血脉消失在身体里,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暖融融的。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养娃娃啦   第84章 新手父母   “陛下?”云妆一转头发现了皇帝,出声叫了一声。   秀兰闻声抬头看见皇帝,露出一个舒畅的笑容:“来了?快来看这个小人儿,这么多人说话他还睡得香呢。”   皇帝就笑着走到近前,坐在秀兰身边,也低头去看孩子,低声说道:“我怎么听着你嫌他不醒呢?”   秀兰点点头:“珍娘说他眼睛生的像我,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我们戳他一下看看他醒不醒?”皇帝也来了兴致,已经伸出手指作势要去戳。   边上服侍的宫人和乳母全都哭笑不得,乳母小心翼翼的回话:“陛下,娘娘,小皇子睡得香呢,若是叫醒了,只怕哭起来哄不好……”   秀兰也终于找回了母亲的自觉,伸手挡住皇帝:“还是让他睡吧,等他饿了自然就醒了。”   于是皇帝也就收回了手,跟秀兰一起端详那个闭紧眼睛沉睡的小人,“这眉毛有些像我。”看了许久,皇帝才冒出来一句。   秀兰看看皇帝再看看儿子,“是有一点像。”越看儿子越喜欢,禁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不料这一下却亲的孩子不乐意了,眼睛虽没睁开却哼唧了两声。   乳母忙教着秀兰让她轻轻摇晃,小婴儿似乎觉得舒服了,就停了哭声继续睡。   秀兰把孩子送回乳母手里,嘱咐她好好带着,然后跟皇帝吐舌头说:“才亲了两下就不让了。”   “他不让亲,你亲我吧,我乐意得很。”皇帝嬉笑着凑近秀兰。   云妆和屋子里还剩下的宫人看两位主子有体己话说,就都悄悄退了出去。秀兰伸手推了皇帝的脸一下,嗔道:“都当爹的人了,还这般没个正经。”   皇帝也不恼,就势握住秀兰的手,另一手则去揽了秀兰的肩膀,抱住她低声说道:“辛苦你了,我很欢喜。”   这一句话他说得柔情款款,话语里还带着怜惜,秀兰听了心里一暖,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也很欢喜。”说完想起一事,又抬头问皇帝:“你嫌弃皇儿长得丑了?”   皇帝瞪着眼睛摇头:“怎会?我们皇儿哪里丑了?我瞧着生得真好!”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   “噗嗤!”看着皇帝睁眼说瞎话,秀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也不用说这违心的话,我们皇儿现在的模样可跟生得好不挨边。哎,你小时候头发也少么?我怎么瞧着他头发稀稀拉拉的。”   皇帝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纱帽,笑道:“我没觉着头发少啊,兴许长长就好了。”说完又跟秀兰说正事:“你生了皇儿的事我今早已经叫人送信进宫了,很快就昭告天下。没准过会儿母后会遣人来探,你要是不愿意应对就装睡,反正你在月子里。”   秀兰听了点头,又问:“太后会不会亲自来探?”   “不会。母后向来最是循规蹈矩,怎会擅自出宫?你就安心养着吧。”皇帝跟秀兰又说了几句话,看她有些坐不住了,就又扶着她让她躺下,然后出去叫云妆等人进来服侍。   到了下午,果然如皇帝所料,太后遣了身边的管事内监和皇后身边一个内监一同来到西苑,说是奉命来探望惠妃娘娘和大皇子。皇帝让赵和恩带着他们进去看了一眼秀兰,此时秀兰正睡着,他们只能看看就退出来,然后再去看了看大皇子。   皇帝这回倒没躲着,召见了两个内监,并让他们回去转达对太后的问候,最后说:“惠妃要坐月子,大皇子也小,一时半刻恐怕不能回宫去给母后磕头,请她老人家不要见怪,等百日的时候,朕亲自带着他们回去给母后请安。”   胡太后身边的内监一听,皇上这一竿子直接就支到了百日,自己回去跟太后这么回话,太后不勃然大怒才怪!可还不等他说话,皇帝那里就已经命他们退下,边上服侍的内侍也来送客,两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告退,回宫复命去了。   且不说太后那里如何恼怒,因着明日是洗三之期,皇帝为了让秀兰高兴,特意安排赵和恩明早去接张氏来,并让老嬷嬷和宫人们好好准备了一番。   洗三的时候秀兰不能出去,只能听香莲转述外面的情景,听说几个大太监都来了,她眉头不由得皱了一皱,还不等说什么,外面就来报,说赵和恩接了王太太来了。   珍娘亲自扶着张氏进来探秀兰,母女二人相见,少不得又泪洒衣襟,张氏也忍不住埋怨:“你这个狠心的,有了身孕也不跟我说,到生了才来接我,倒把我唬了一跳。”   “娘!我这不也是怕你在家里见不着我光担心么?眼下我已经生了,你就只有喜了。”秀兰又叫人抱了孩子过来给张氏看,等张氏看过了,再问家里情形,“姐姐身子可好?什么时候生?爹爹身体如何?哥哥嫂嫂们好么?侄儿侄女都好?”   张氏眼中含泪,满脸欣慰的看着秀兰,频频点头:“都好都好,你姐姐再过一个月也就生了。”拉着秀兰母女俩说了半天知心话。   秀兰等母亲情绪平复下来,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爹爹近来没有再闹吧?家里还安生么?我这次生了皇子,皇上要给我升位份,免不了要给家里封赏,我的意思是,若爹爹还是那般不知高低,这官职不如干脆封给两个哥哥吧。”   “他现在倒好多了,你姐姐常回去说,又有赵公公往来传话,他也不像从前那般不知深浅了。若是封赏的时候只封给你哥哥,独独漏过了他,可叫你爹怎么再做一家之主?”张氏压低了声音回道。   秀兰看母亲还是为父亲说话、为他着想,也就顺着她的意思说:“那好,我就听娘的。只是封了官职以后,娘更要多管束着爹爹,莫叫他以为得了势便什么都敢做,更不可出去说些自己是皇上的岳父之类的话,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爹娘若是望着我好,那便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往后总有享不尽的福。切不可学那些一朝富贵便骄狂起来的人,凡是那样的,都必不长久。”拉着张氏细细嘱咐了许多。   眼见秀兰十分谨慎庄重,张氏忙不迭的答应了:“你放心,娘心中有数。”   秀兰还待再嘱咐几句,门外却忽然传来云妆的声音:“娘子,陛下命人传话,说永徽长公主来了,请王太太暂回避一下。”   “长公主怎么来了?”秀兰一愣,叫外面的人进来,“珍娘先带我娘去南间里歇着。”又问云妆:“长公主到哪了?陛下可说了什么?”   云妆答道:“彭磊传话说长公主是奉太后之命来贺大皇子洗三,恐怕还要来探望娘子。”   永徽长公主乃是皇帝的胞姐,胡太后唯一的女儿,比皇帝大三岁,下嫁鸿胪寺少卿的侄儿杨桥。这位长公主和皇帝的感情好像很一般,秀兰只听皇帝提过她两次,一次是提起太后让她去照顾卫王,另一次则是皇帝偶然说起他皇姐没有儿子,只生了个女儿,所以待卫王很好。   有时候秀兰真的怀疑皇帝是不是胡太后亲生的,不然为嘛他跟娘不亲,跟哥哥姐姐也都不亲呢?   不过这次长公主奉了太后之命前来,也不知到底有什么目的,秀兰心中忐忑,叫人给她整理好衣衫,又为了示弱,特意在头上戴了抹额,然后做憔悴虚弱状,倚在床上等着。   结果等秀兰见到长公主以后,不由有些惭愧自己的小人之心,为自己的那一番做作脸红不已。这位长公主生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不说,整个人看起来还特别的温婉娴淑,加上她的眉眼和皇帝有七八分相似,更让秀兰有了几分熟悉感,跟她早先臆想中傲慢骄横的公主形象大相径庭。   “快坐着吧,刚生了没两天,还不好多动呢。”长公主一见了秀兰就拦着不叫她动,“你单独住在西苑这边,又没有长辈看着,母后心里不放心,她和皇后不便出宫,就叫我过来看看,可有什么缺的短的不周到的,也好从宫里拨过来。”   秀兰忙起身向着东面行了一礼,回道:“妾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关怀,这里什么都齐全,并没什么缺的。”   长公主微微一笑:“不缺就好。皇上就是性子倔强,不肯回宫去住,不然也不会叫你在这生产。”又问孩子在哪里。   秀兰就叫珍娘去传了乳母来,让乳母抱着孩子给长公主看,长公主看孩子睡得正香,也就没有多话,让乳母抱着孩子回去,然后把太后和皇后以及她自己准备的礼物交给了秀兰。   等秀兰谢完太后和皇后的恩典,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皇帝就派人来请长公主,后来云妆回来说,长公主一直呆到洗三礼结束才回宫去。眼看着时候不早,秀兰也没有多留张氏,又把前话嘱咐了一遍,就让人送了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哀家、臣妾等自称多是戏曲小说里用的尤其“臣妾”两个字,实际上是指地位低贱者,“臣妾”是一种统称,指作为臣民的众男女,对具体的一男或一女,不当称作“臣妾”,正如不能把一男或一女称作“男女”一样所以本文里就直接自称”妾”了至于公主没有自称本宫,是跟她自己性格有关,也跟对着的人有关~   第85章 血脉相连   秀兰月子里无事做,就把香莲找来,问她有关永徽长公主的事。   “奴婢进宫时长公主已经下降,只听说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惠、孝顺知礼,别的还真不太知晓。”   秀兰扶着香莲的手在地上来回慢走,想活动一下躺得酸了的筋骨,也为了尽快排出恶露并恢复身材。她听了香莲的回话,想了想又问:“皇上和长公主也不亲近么?”   香莲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答:“似乎在长公主下降前还是亲近的,不过长公主端庄守礼,自下降后无旨意都不回宫,也就渐渐生疏了。”   无旨意不回宫?公主不可以随便进宫?不是递了牌子请见就可以去的么?太后总不会不见自己亲生女儿吧?秀兰心中疑惑,却因涉及太后没敢多问,打算背了人悄悄问皇帝。   她却没想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会把皇帝问得满腹牢骚:“我就是因为这个不愿住在宫里!好好的一家人,非得由那些繁文缛节约束着,一个个生疏客气的跟外人似的!什么母子姐弟、骨肉亲缘全都被规矩两个字圈了起来,活人没有活人气,倒像是一个个提线木偶,只照着规矩做戏,真不知那样活着有何趣味!”   “怎么还恼了?我就是不懂才问问……”秀兰拉了拉皇帝的袖子,有些无奈的说道。   皇帝缓了一口气,握住了秀兰的手,看着她低声说道:“我不是恼你。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不可么?”眼见秀兰的眼里涌出了好奇,他就笑着亲了亲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因为你是个活人,活生生的娇艳美人儿。”   秀兰听了他前面一句几乎嗤笑,什么叫活人啊?谁不是活人?难不成他们四周都是僵尸?可是皇帝又继续解释了。   “这些年来来去去的美人我也见得多了,可是都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里面的人却是死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秀兰的眼睛,“从这里一望进去就知道,只有你是活生生的。”   这形容怎么莫名带点惊悚的味道,秀兰抖了抖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伸手拉下了皇帝的手,笑道:“好好好,我是活的。那你现在跟长公主相处得如何?”她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皇帝听了微蹙眉头:“皇姐也是个谨守规矩的人,那日若是没有母后的话,是决不会自己来西苑的,我们常年也见不着几回,谈何相处?”   这位太后也挺那啥的,生的孩子都这么那啥啊。秀兰心里感叹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该用啥词来形容那啥。她啧啧了两声,又问:“那么长公主和驸马相处得如何?我记得你说她只有个女儿,可还打算再生个孩儿么?”   这些皇帝更不知道了,“没听说不好,应是还好吧。皇姐也年近三十,恐怕不会再生了。”被秀兰一问,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关心亲人,不免有了些不自在。   “是我问错了,长公主就算有什么心事恐怕也不会跟你这个兄弟说,应是早跟太后娘娘倾诉了。”秀兰笑着给皇帝解围。   皇帝听了眉头皱得更紧:“母后无事也不会召见皇姐,多是令人传话,你不知道,母后她掌管后宫一向严厉,是不喜欢有人随意进出宫闱的。再说母后那个性子……”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往四面看了一眼,然后叹气:“改日我让人去公主府探一探皇姐吧。”   ……,好奇葩的一家人。秀兰赶忙转移了话题:“你今日去看了皇儿没有?他现在白净多了,看着还真有几分像你。”   皇帝听见说起儿子脸上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点头说道:“看过了,他怎么一直睡?我想瞧瞧眼睛都不行。”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秀兰就忙叫人去让乳母抱着孩子过来,“这会儿醒了,你正好看看。”   不一时乳母抱着还在哭的孩子进来,秀兰就接过来哄着给皇帝看,皇帝看着儿子被泪水洗的水亮的大眼睛,整个心都软了,不由试探着去摸了摸他小脸,跟秀兰说道:“眼睛跟你生得一模一样。”   秀兰已经低头去亲孩子的脸蛋,闻言笑道:“是么?我瞧着他眉毛、鼻子、嘴都跟你生得像。”想想真的挺神奇的,有这么样一个小生命,结合了他们两人的外貌特点,身体里流着他们两个的血,似乎让他们两人一下子就亲密无间了起来。   她打发了乳母,又让服侍的人都出去,想自己给孩子喂奶,皇帝在旁边皱眉:“嬷嬷不是说不让你喂,好早些回奶么?”   “可是我涨得难受,就让他少吃一点儿,也省得他哭。”秀兰在生完第二天有了奶的时候,就避着人悄悄给孩子喂了奶,一方面是她听说初乳对孩子身体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跟孩子培养亲密度,可是老嬷嬷们已经在着手帮秀兰回奶,她现在奶水已经少了很多,想喂也喂不了几次了。   皇帝在旁边看着儿子闭着眼睛努力吸吮秀兰白嫩的胸脯,不由有些喉咙发紧,很想跟着去尝一尝,可是秀兰现在还有乳汁,他又莫名有些不想沾染,可是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就将手隔着衣衫覆盖上了秀兰另一边的隆起。   秀兰瞪了他一眼:“别闹!”   “不让吃,摸摸还不行么?”皇帝挨着她耳边调笑道,“你现在越发丰满了。”   嬉闹了一会儿,孩子吃着的那一边就没有了奶水,秀兰只能把孩子换了个方向让他继续吃,可是很快这一边也没有了,她只能拢好衣衫叹气:“我就怕他吃别人的奶,以后跟我不亲。”说着去亲了亲还不满足的小家伙。   皇帝也伸手去戳儿子白嫩的脸蛋,不太在意的说道:“你自己亲自教养着他,他不跟你亲还会跟谁亲?”他可不想让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秀兰看皇帝对孩子有兴趣,就抱起孩子往他跟前送了送:“你抱一抱?”   皇帝一愣,有些手足无措:“我?还是你抱着吧。”   “你抱抱试试么!”秀兰不由分说把孩子放在了皇帝的臂弯,“这样,托着一点,对,不要这么僵硬,轻轻晃一晃。”   皇帝手上抱着个小婴儿,简直连脸都僵硬了,忙着叫秀兰:“好了好了,你快接回去,别摔着他!”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把秀兰笑了个够呛,看够了热闹才把孩子抱了回去,看孩子没吃饱又要哭,就叫乳母进来,让她带着孩子下去,再给孩子喂点奶。   除了热一些不能洗澡洗头之外,秀兰的坐月子生涯还算舒适,她身边又有很多人围着服侍,万事不用操心,等到满月的时候,直养得珠圆玉润的。   秀兰痛痛快快的洗了身上和头发,正觉得十分舒爽,可等到云妆服侍她穿上新做的衣裳,扶着她坐到镜子前的时候,秀兰简直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天啊,我怎么这么胖了!”月子里她也不太收拾自己,更基本没照过镜子,这一次冷不丁一照,可谓打击巨大。   “娘子刚出月子,圆润一些也是有的,慢慢就好了。”云妆忙笑着安慰。   旁边来给秀兰梳头的香莲也说:“娘子放心,嬷嬷们早就备好了方子,就等您过了月子再给您慢慢调理呢!”   可是秀兰仍有些不能接受镜子里的自己:“可是我脸上的肉也太多了!”怎么看怎么沮丧。   宫人们就纷纷开口哄她开心:“娘子多虑了,谁不知陛下就喜欢您这样?”“是啊,娘子,今日可是个好日子,陛下已经下旨册封您为贵妃,听说连您娘家都一块获封了呢!”   这个消息秀兰早已经知道了,皇帝早就跟她说,会在满月这天下旨册封她为贵妃,然后封她父亲为羽林卫千户,并在城里选了一处宅子赏赐给他们家。所以这些消息并不能缓解她见了自己模样的沮丧心情。最后还是珍娘抱了孩子过来,才总算是哄得秀兰暂时忘了这件事。   因为他们没有回宫,所以满月宴是在西苑办的,皇帝召了在京宗室和一些近臣来,在水榭里开了酒宴。宫里面的太后这次没有再遣长公主过来,而是派了内监和两个女官来传旨,秀兰老老实实依礼听了太后和皇后的“教诲”,又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看了看,受了太后和皇后的赏赐,然后好好的恭送走了来使。   “幸好太后没说要把孩子抱回宫去。”秀兰跟香莲、云妆等人叹道。   香莲欲言又止,秀兰看见就说:“有话直说,这里又无外人。”   于是香莲就低声说道:“有陛下在,太后娘娘自是知道带不走大皇子的。可娘子总要回宫受封,到时只怕难出来。”   上次封惠妃,秀兰因为怀孕就免了册封礼,可是这次封贵妃就不能免了,她必须得回宫受册,而且她躲得孩子却不能躲得,总得进宫去给太后看过才是。   面见后宫两位boss的那一天,真的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的后宫宫禁之严,令人发指无论是宫妃或是皇后,一旦入宫几乎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甚至连谒见太庙也不许貌似只有嘉靖皇帝固执己见,曾经带着皇后谒见太庙为此老朱专门立了奉先殿供后妃谒见祖宗另外,皇后宫妃一旦入宫,也是不能将娘家人召入宫廷相见的至于明朝的公主,命运更加悲催,还有骗婚的,这个很多人都有所耳闻,我就不多说了   第86章 鱼跃龙门   秀兰晚上就跟皇帝说了她的担心,皇帝有些半醉,只想抱着秀兰求欢,听了秀兰的话不在意的咕哝道:“怕什么,有我呢。”说着话手已经伸进了秀兰的衣襟里面。   “若是太后娘娘就是不放我们母子出来,你还能跟她抢人不成?”秀兰按住他四处捣乱的手追问道。   皇帝已经不耐烦再说,直接伸头吻住了秀兰的嘴,不叫她再说话,然后手上十分麻利的褪了秀兰的衣衫,又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迫不及待的压住秀兰缠绵起来。   外间守夜的彭磊和云妆安安静静的坐在脚踏上,都假装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各自低头想着心事。直到里面床柱摇动的声音渐歇,喘息声也渐不可闻时,彭磊才看了云妆一眼,云妆脸上热热的,点点头站起身,正要出去叫人抬热水到净房,里面却又忽然传来娘子的娇嗔,她不由停住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彭磊也跟着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就冲着云妆招招手,示意她再坐回来,等云妆坐下了,又凑到云妆耳边说:“恐怕还要一回合,且等等。”   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拂在云妆的耳畔,让她有些不舒服,往旁边躲了躲才点头,然后继续低头沉默不语。旁边的彭磊盯着她粉嫩的脸颊和耳边,嘴角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接着收回目光,也低头看自己的手。   床柱摇动的声音又再响起,隐约还有娘子压抑的呻/吟声传来,云妆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把脸埋在屈起的腿间,也不知过了多半天,冷不防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摸上了她的脸,云妆一惊抬头,要不是那只手迅速的捂住了她的嘴,她险些惊叫出来。   “嘘,别惊动了陛下和娘子。”彭磊又靠近了云妆的耳边说道。   云妆推开了他的手,皱着眉往边上又躲了躲,彭磊却笑着凑近她,继续在她耳边说话:“姐姐的脸怎么这么热?”手又伸来摸云妆的脸。   云妆怒极,伸手就把彭磊推开了,然后用气声说:“你做什么?”   彭磊也不恼怒,笑嘻嘻的也用气声说:“我瞧着姐姐情动,想帮帮姐姐罢了。”   云妆一张脸越发涨得通红,她忍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娘子了。”   “姐姐别误会,我是个无根的人,并没有旁的心思。”彭磊脸上还带着笑容,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完又侧耳听了听动静,说:“现在差不多了。”   云妆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也不再理会他,掀了帘子出去吩咐人备热水了。   第二日早上,接班的香莲跟玉枝服侍秀兰梳洗,见她面容娇艳、眼中更似盛着一汪春水,都齐齐夸她气色好。秀兰听了也照了一回镜子,却还是嫌自己脸上肉多:“气色再好也遮不住脸上的肥肉。”不过皇帝昨夜跟她保证了,绝不会让太后把她和孩子留在宫里,她今日心情倒真是不错。   此时换好衣服梳好头发的皇帝走了过来,恰巧听见了这句话,就笑道:“没你这样说自己的,就要有点肉才好呢。”   秀兰从镜子里斜了他一眼,想起他夜里说的那些浑话不由面上一红,不说话了。   用过早膳,珍娘就和着乳母吕氏抱着大皇子过来,此时孩子刚吃饱了,难得没有睡觉,睁着大眼睛,秀兰亲自抱过来亲了好几下,又给皇帝看。皇帝凑到近前捏了捏儿子的脸颊,又跟秀兰笑道:“娇妻爱子,我怎么舍得把你们留在宫里?总是担心些个没影儿的事。”   “好好好,是我瞎担心。”秀兰轻轻摇晃怀里的儿子,问皇帝:“你几时给我们皇儿取个名儿?便是不取大名,也该取个乳名先叫着,不能总是皇儿皇儿的叫吧?”   皇帝听了也觉有理,就说:“等我好好想想。”又问秀兰:“你也有乳名么?”   秀兰正握着儿子的小手玩,闻言头也不抬答道:“小时候我爹娘就叫我二姐儿或兰姐儿,倒是我两个哥哥,嘻嘻。”说到这里秀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大哥的乳名叫做大牛,二哥就叫二牛,为的是他们像牛一样壮实,好养活。”   皇帝听了也忍不住笑:“这种乳名倒也常见,司马相如还曾叫犬子1呢!不过都是为了孩儿远离鬼魅,好好的长大罢了。”   有了这些乳名做铺垫,最后皇帝选好了给大皇子所取的乳名时,秀兰已经很淡定了,只说:“阿鲤?怎么觉着像是个女儿的名字。”   “孔夫子曾为其子取名为鲤,且鱼跃龙门,过而为龙。我们鲤哥儿来日是要承继祖宗社稷的,这个乳名最为合适。”皇帝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大名且待百日再取。”他们朱家的人名字早都由太祖皇帝规定好了,到时照着排行取就是了,完全不需要再费心。   秀兰听了也就同意了,“好,那就叫阿鲤。”说完忽然想起前世某个动画形象阿狸,红色的小狐狸萌萌的,再往自己儿子身上一套,忍不住想笑。   取好了乳名,皇帝也不准宫人和内侍们再称呼阿鲤为大皇子,怕折了孩子的福气,只让他们以“大郎”呼之,秀兰听他这样安排,背地里笑话他:“你让我叫你五郎,如今又叫他们称阿鲤为大郎,到底你们父子俩谁长谁幼?”   “那你以后便也叫我郎君罢。”皇帝伸手去托秀兰的下巴,做调戏状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2”   里面两个主子正在调笑,外面侍候的云妆却有些心不在焉,从东厢出来的珍娘本想问问她方不方便进去见秀兰,可低声叫了两声云妆都没有反应,只得走近了去拉她:“云妆?”   云妆一惊,回过神来:“珍娘姐姐。”   珍娘就低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看着精神不大好?夜里没睡好?”   云妆点点头,却没有细说,反问:“姐姐是要求见娘子么?”   “嗯,大郎睡下了,我有些话想跟娘子说,陛下在里面?”她已经听见了皇帝的笑声。   云妆点头:“里面正说得高兴呢,要不姐姐晚些再来,等陛下出去了,我去叫姐姐。”   珍娘应了道谢:“那我先回去,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歇歇,让玉英秀姑她们侍候着就是。”   “我没事,多谢姐姐。”云妆看着珍娘转身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转头往里看,却一下子对上了往外看的彭磊的目光,不由有些嫌恶的转回了头,不再看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人请皇帝,说礼部的官员来了,皇帝要问他们册封礼的事,就从秀兰这里出来,去励勤轩了。云妆叫玉英去寻珍娘,自己跟秀兰回了珍娘来求见的事。   秀兰还以为是阿鲤有了什么,见了珍娘就问:“可是鲤哥儿那里有事?”   珍娘点点头,解释:“今日外面还算凉爽,娘子要不要出去走走?”她不想在屋子里当着一群人说。   “也好。”秀兰明白她的意思,就留云妆看屋子,自己带着珍娘和玉英等人出了逸性堂,往湖边去漫步。   珍娘在前面扶着秀兰,跟玉英等人使了个眼色,等她们落后到了一定距离,才跟秀兰说:“娘子,奴婢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先头走的钱氏,家里丈夫的叔叔是羽林卫的,就在刘群振麾下,现下侍候大郎的吕氏和周氏则只是城内普通人家的妇人。”   秀兰听了皱眉:“那钱氏到底是因何腹泻的?”   珍娘低声答道:“想是从御膳房那里动的手脚,奴婢并没查到确切的消息,只是周氏曾说,走了的徐氏和钱氏在来西苑之前就曾有过争执。”   当时留下的三个乳母,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只肯吃吕氏和周氏的奶,所以秀兰就把那徐氏送走了。   “吕氏和周氏并没有什么别的背景?”不会是别的太监的暗线吧?   珍娘摇头:“从家里亲戚往来并没查出什么,不过徐氏的兄弟是给黄大人身边的闫内使跑腿的。”   这么说来,倒是走了的两个有背景了?秀兰笑了笑:“吕氏和周氏你再多留意一下,也让杏儿、白梅都睁大眼睛看着。”上次黄国良采选宫女,秀兰叫珍娘去选了四个过来,将伶俐一些的杏儿和白梅放在了儿子身边,一方面让珍娘带着,一方面也是想要放些没有背景、完全是自己的人在儿子那里侍候。   珍娘答应了,又说:“静儿和银锁也已经教的差不多了,娘子若是需要,也可让她们到近前侍候了。”   秀兰点头:“我知道了,你把她们交给云妆吧。”这几个月下来,秀兰对云妆的怀疑减轻了许多,若云妆真的是皇帝的人,自己倒没什么好防她的,现在秀兰跟皇帝的立场是一致的,而云妆对她也不算不忠心,珍娘那里又要照顾儿子,秀兰自然还是要倚重云妆的。   “奴婢知道了。娘子,奴婢看着云妆似乎有什么心事,有些恍惚似的。”   秀兰回想了一下,却没发现什么,“是么?等回去我问问吧。”扶着珍娘在外面走了一段路,又在赏荷亭里坐着看了一会儿荷花才起身回去,一行人刚转到逸性堂门前的路上,秀兰就眼尖的看见门前一个身影闪过,似乎是云妆刚闪进了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说到明朝宗室的取名,真是想感叹一声老朱是个设定癖啊!   别家不管,贴出来朱标和朱棣两个世系的排列:太子家: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燕王家: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上面是中间的字,最后一个字则是用木火土金水的顺序做偏旁取字,所以才会出现朱有炖这样的名字oo然后按这个规矩,我们小鲤鱼的名字中间是训,后面是木字旁注:1《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日犬子。”2出自唐一冯延b《长命女》   第87章 进宫见BOSS   秀兰跟珍娘对视了一眼,也从她眼中看到了狐疑之色,两人都没说什么,一同进门,秀兰打发珍娘回去看着阿鲤,自己带着人回了屋子里。   云妆迎着秀兰进去,然后借故把其余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关上门,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秀兰面前:“娘子,奴婢有话要说。”   “有话就说,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秀兰起身去拉云妆。   云妆却不肯起身,抬头看着秀兰,秀兰这才发现她眼中含泪,有些惊讶的问:“出了什么事?”   “娘子,奴婢对不起您!”云妆说着脱开秀兰的手,将头磕在了地上。   秀兰皱起眉头,直起了身说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云妆听她冷了声音,也不敢再跪着,就听话的站起了身,哽咽着说道:“奴婢有事瞒着娘子,一直不敢说。”   秀兰不作声,只看着她的脸。云妆胡乱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奴婢当初去到水榭娘子身边,是奴婢自愿去的。”似乎只要开了头,这话就容易说了。   她从头说起,当初如何被梁家送到了西苑,皇帝召见时如何惊惧委屈泪流不止惹了皇帝厌烦,这些都和云妆当初讲的一样,只是到皇帝厌烦以后,却有些不同了。   “陛下当下就要着人送奴婢回梁府,可是奴婢知道此番回去必定没有好日子过,那梁贯既能把奴婢送人一次,就也能再送第二次,何况梁夫人早就看着奴婢似眼中钉肉中刺,奴婢是宁可死了也不回去的!”云妆说着又是泪流满面,“奴婢当时就跪着求陛下不要送奴婢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使劲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奴婢来时曾听说了娘子的事,在等着陛下召见的时候,还曾听内侍们提起陛下舍不得娘子,要想法子使娘子驯服,于是奴婢当时灵机一动,就自告奋勇要去娘子身边,说会劝得娘子真心真意服侍陛下。”说到这里她又跪了下来,“奴婢当时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可是,娘子,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娘子的事……”说到这里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秀兰听她亲口说起这件事,心里却已经没了什么感觉,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如此,你又哭什么?该哭的是我吧?”   云妆满心惭愧,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掩着脸吞声继续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秀兰终于再次走过去扶她,“认真说起来,当初你也没做什么,逼迫我的是夏起,跟你也无干。”   云妆扶着秀兰的手站起来,听了她的话越发惭愧:“娘子明鉴,奴婢虽是奉了圣命而去,可实是从未做过对娘子不起的事。娘子待我一如姐妹,又有相知之情,奴婢便是再狼心狗肺也做不出对娘子不利的事。”   秀兰拉着她到榻上坐下,叹道:“我知道。好了,快别哭了,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说?”   云妆闻言脸上神色变幻,似是有些羞愤难言,她自己擦了擦眼睛,慢慢镇定下来,从上次夏起让关续威胁她说起,“……奴婢虽应了关续,可却并没给外面送过什么消息,关续心中也对夏大人有些心寒,这才有了过年时的示警之事。及至娘子那次亲自去了秋塘里,夏大人勃然大怒,让关续传话进来,叫奴婢想法劝娘子进言,让关续再回陛□边侍候,并要奴婢把您屋里的事巨细无遗的告诉赵全。”   前一件事秀兰是知道结果的,云妆并没没跟她提过要关续回来的事,所以她只不动声色听云妆继续说。   “奴婢就捡了些无关紧要的,比如娘子用了多少饭、喝了多少汤等等跟赵全说了,他若是逼迫奴婢,奴婢就说娘子近来多留珍娘姐姐侍候,奴婢有许多事都不知。再就是说了些香莲的事给他们听。”云妆有些忐忑的看了秀兰一眼,“奴婢想着,不如让他们两边先对上,娘子也可伺机而动。”   秀兰听了不置可否,只问:“这和你今天说的话有何关系?”   云妆的脸色又变得奇怪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奴婢偶尔跟赵全说话,不知怎么给彭磊看见了,他借此要挟奴婢,要……要与奴婢……”底下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秀兰一开始不明白,可是眼看着云妆面上通红,手也有些颤抖,一时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你是说,像章怀云和香莲那样?”   云妆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起身跪在秀兰脚边,哭着说道:“娘子,奴婢愿意留在宫里,就是想远着那些龌龊男子,想不到如今却受一个内侍逼迫,娘子,奴婢宁愿死也不……”   这些死太监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秀兰气得身子也有些颤抖,可是看着云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非得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跟我坦诚相见呢?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夏起一开始威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云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有些羞愧:“奴婢,奴婢不敢。那时珍娘姐姐入宫,娘子本就对奴婢有些疏远,奴婢怕……”其实她更怕皇帝知道了此事怪罪,所以一直不敢说。   秀兰听了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只别答应他就是了。”眼见着云妆惊喜抬头,秀兰却又蹙了眉头:“只是此事下不为例,以后若是给我知道你再有什么事瞒着我,不管是好意还是歹意,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就再也休提。好了,起来吧,去好好洗把脸,上了妆遮一遮。”   把还要说话的云妆直接打发了出去,秀兰自己歪在榻上发呆,云妆偶尔会和赵全私下说话,这事香莲告诉过她,她也知道云妆并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原先对云妆的怀疑又打消了一些,可是她实在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谨慎勤恳的彭磊竟然也有这种龌龊心思!   眼下彭磊的倚仗也就是皇帝,他所谓的要挟如今也已经没有了作用,只要云妆不同意,自己不松口,彭磊是没法子的。可是秀兰也并不想就此得罪了他,有他在皇帝身边,自己也方便一些,所以秀兰想着还得给他点什么甜头才好。   于是等皇帝从励勤轩回来以后,秀兰就寻机说起这些日子诸人服侍精心,尤其是彭磊和范忠等人,特别忠心能干,如今又有了阿鲤,正该借此机会好好赏一赏他们,建议皇帝给彭磊晋升一级。   皇帝自然不会拂了秀兰的面子,加上他心情正好,直接就准了,又另外赏了一干侍奉的人银钱东西,一时皆大欢喜。   此事悄无声息的过去,过后秀兰又打发云妆去调/教小宫人,让她少到跟前来服侍,也能少跟彭磊碰面,看在外人眼里还只当是云妆惹了秀兰不高兴,因此失宠。彭磊正志得意满,得知云妆自己跟王娘娘已经认了罪,自己这里没有了把柄,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少不得安排些小跟班去奚落云妆。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又到了中秋时节,宫里太后遣人来,要皇帝带着秀兰和阿鲤回宫过中秋,皇帝推说孩子太小不耐奔波,还是等下个月百日的时候再一起回去。   秀兰颇有些忐忑:“太后若是生气了,等下月我们回去的时候,会不会教训我?”   “你就算现在回去,也难保不挨教训。”皇帝手里拿着铃铛逗阿鲤,口里答得漫不经心,“若是现在回去,恐怕就得一直住到下月了。”   ……,说白了,昏君的主张就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能晚回去就晚回去,能出宫就绝不留宿!秀兰忍不住又拉着皇帝问了些太后的事,随后的时间更是全副精力都用在了解太后和皇后两个人上面,饶是这样,在九月十二日回宫的时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定。   今日是她受封贵妃的日子,为了册封礼,皇帝特地选了咸阳宫赐给秀兰作为她的寝宫,到时在那里受册、印。香莲在宫里生活过,就跟秀兰解释:“咸阳宫距乾清宫最近。”   秀兰心说近不近有啥关系,反正就住一两晚,今天受册,明天去谢恩,给孩子过完百日,明晚回不去西苑,后日也回去了,就当是两日游住个酒店呗。   进宫后秀兰带着孩子跟皇帝先去见太后,她一路上心情紧张,也顾不上打量周遭的情形,只目不斜视的跟着去了寿安宫。进了门她也不敢抬头乱看,只在指示下跪下行礼,先见过太后,然后再拜见皇后。身后的乳母也抱着阿鲤跟太后和皇后行礼。   太后倒没难为她,让她起来之后就赐了坐,然后再不看她,只叫乳母把阿鲤抱到她跟前,就着乳母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跟边上的皇帝说话:“跟你小时候真有几分相像。”   秀兰闻言偷偷抬头扫了一眼,见胡太后穿着深青色长袄,略清瘦,脸上有些纹路,跟永徽长公主果然有几分相像,就是皇帝的脸型和眼睛也跟太后很像,秀兰终于确认皇帝应该是太后亲生了。   那边母子二人讨论了一会儿,太后又招手叫皇后过去,“你也过来瞧瞧,这孩子真乖巧,不哭不闹的。”   然后秀兰就看着身穿黄色大衫的郭皇后走上前去,立在太后身边一起看阿鲤,也跟着太后夸:”母后说的是,这孩子真是乖巧。”从后面望过去落了之后又瘦了?,这位郭皇后身量不高,可是也没有很胖啊?难道是上次被皇帝奚秀兰正在胡思乱想,太后那里却忽然发话:”贵妃且先回去吧,一会儿还要受册,阿鲤就先留在我这里。   第88章 压力山大   秀兰先起身答应了,又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正看着她,示意她放心,她也就行礼告退出来,然后上了轿子去了咸阳宫。   这会儿终于有心情打量了,却又发现四面都是高高的宫墙,并没什么景致可看,轿子一路向东行,行经一处的时候,香莲低声道:“娘子,这就是坤宁宫。”   秀兰掀了帘子看了一眼,也只能看到重重屋宇,别的隔得远也看不清。等过了坤宁宫又走了一段路,轿子就折向南一路向前行,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处殿宇里停下。   香莲跟赵和恩上前扶着秀兰下轿,院子里侍立的宫人和内侍就一同行礼:“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秀兰吩咐完了,四面打量了一眼,见她正前方就是五间正殿,黄琉璃瓦歇山顶,房檐下有游廊,檐脊安放有走兽,檐下还有各式彩绘。东西两面各有三间配殿,前有游廊与正殿相接。整座大殿算不上奢华,但却有一种庄严恢弘的气度。   秀兰扶着香莲的手进去正殿,里面显然是新近收拾过,各式摆设一应俱全,她在里面略转了转,就往后去了后殿,由香莲等人服侍着换上礼服,等册封使来册封。   她这里忙忙活活了大半天,好容易等得册封使来了,宣读了册文,秀兰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送走了册封使,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等香莲服侍她换过了衣裳,玉英捧了一盏茶送上来:“娘子喝口茶歇歇吧。”   现下秀兰坐在咸阳宫后殿的东次间里,颇有些头晕:“那个九翟冠也太重了,还要戴着磕头,唉。”   香莲听了就赶忙过去帮秀兰按额头:“就戴这么一回,奴婢给您揉一揉就好了。”   “嗯,外面服侍的人都给了赏赐了?”虽说不用他们侍奉,可赶上她受册,总还是要给些好处的。   香莲答道:“赵和恩已经去了。”   秀兰缓过劲来,又担心阿鲤:“也不知鲤哥儿会不会哭闹?”   玉英笑道:“娘子莫担心,有陛下在呢。”   香莲也说:“还有珍娘姐姐和乳母们在,娘娘无须担忧。”   可是秀兰在陌生的环境里,皇帝和孩子都不在她身边,难免有些不安感,却又不能遣人去问去看,只能自己干着急,好在没过一会儿皇帝自己就来了。   “陛下怎么一个人来了?”秀兰往后面看了两眼,确认孩子没跟着回来,就有些担忧。   皇帝笑着牵着秀兰的手进了房里,安抚她:“阿鲤睡着了,母后想留他在寿安宫睡,我想着也就这一晚,就答应了。有珍娘和乳母在,你不用担心。”   秀兰虽然不放心,可是在宫里也不敢乱说话,只能道:“那倒是。”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又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跟秀兰说道:“这里收拾得倒还差强人意,凑合着住一晚上吧。”又皱了鼻子,“熏得什么香?快撤了,好生难闻。”   “已经撤了,只是味道还没散出去罢了。”秀兰也不喜欢熏香,他们在西苑住,都是用时薪花卉或是瓜果放在屋子里清新空气,所以一到了这里,秀兰就让把熏香撤了,想不到还是给皇帝闻见了。   皇帝闻言还是皱眉:“准是郭氏安排的,就爱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想起刚才母后叫他和皇后一起出来,有意让他去坤宁宫坐坐,他就更为不悦,“有这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   秀兰不敢接话,这可是宫里,虽说屋子里侍候的都是自己人,但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啊?她想了想,换了话题:“明日百日宴,长公主会来么?”   “应是会来,除了皇姐,卫王兄弟两个也会来,唔,还有其他几位公主。”说的是和他异母的姐妹,因没有加封长公主,还都是公主的位份。   秀兰又问了几句卫王兄弟的事,终于引得皇帝忘了前事,渐渐高兴起来,不再说起皇后。   晚间皇帝哪也没去,就宿在了咸阳宫,还跟秀兰说:“我早说了吧,宫里潮热得很,原就是填湖而成,早在太祖章皇帝的时候就有些下沉,太祖章皇帝甚至曾有迁都之念,可惜当时并没有合适的都城,也就这么留了下来。”可苦了他们这些后世子孙。   秀兰就笑道:“也就你嫌弃吧,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住进来而不可得呢!”   皇帝听了一笑:“那倒也是。”   两人感叹着睡去,第二日一早,秀兰早早起来要先去太后宫里叩谢,然后再去皇后宫里叩谢,所以她也不管还要求再睡一会儿的皇帝,自己匆忙起来梳洗穿戴,然后只喝了一碗汤,就起身上轿去了寿安宫。   她到寿安宫正殿门前的时候,守门的内侍说太后刚起身,要她等一等,结果秀兰就在秋风中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秀兰心知太后还是对她有火气,只是昨日当着皇帝不好发,今日要她在院里多等一会儿也不算什么,就老老实实的站着等。   直到她脚都有些麻了,里面才出来人请她进去,秀兰扶着香莲的手进到正殿,按着指示到了胡太后跟前,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等行完礼之后,太后忽然开口:“你且不忙起来,我还有话要交待。”   秀兰忙应了是,跪着静听。   “如今你生了皇子封了贵妃,早先的事也就不必提了。可是既身为后宫嫔妃,就得守宫里的规矩,再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意妄为。宫里的规矩自有皇后教你,我这里也不多言,只是要你记得,身为后宫嫔妃第一切不可干政,第二要规劝皇帝,不能一味谄媚于上。皇帝不肯上朝不肯回宫,你身为嫔妃须得行劝谏之责,若是因一己私利纵容怂恿,我这里第一个饶不过你!”   胡太后的声音平板威严,里面似乎没有掺杂任何一丝私人感情,连怒气与憎恶也都没有,只是平平直直的压向秀兰。秀兰心里暗自叫冤,心说多少大臣劝谏皇帝,他听过么?皇后倒是也劝了他,现在如何?他不上朝不回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凭什么把这罪责压给自己啊?   可是当下她也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应声:“是,太后教诲,妾记下了。”   胡太后似乎有些满意,声音缓和了一些说道:“既如此,索性这次你们就搬回宫住吧,阿鲤很乖巧,我要留他在我这里住,你且去叩谢皇后。”   秀兰听了一惊,强自压抑住自己,恭敬的答道:“是。”然后才扶着香莲的手起身,又再福身行礼告退,带着人离了寿安宫。   这么一走路,就觉得刚才跪了一会儿的腿有些麻,她扶着香莲的手,心里却顾不上腿麻不麻,只担心皇帝搞不定太后,真的要把孩子留在太后这里。最怕就是皇帝为了不回宫住,拿孩子做了筹码,跟太后妥协,单把孩子留在了宫里,那样秀兰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从寿安宫到坤宁宫这一段路途,秀兰一直忐忑不安的想着孩子的事,也不知道皇帝此刻起来了没有,他到底有没有办法搞定太后。   还没容她想出个所以然,轿子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前,秀兰再次下轿,进了坤宁门,又由内侍引着一路进了正殿。此时郭皇后已经穿着大衫坐在了宝座上,看见秀兰进来微微一笑,对着旁边侍候的内侍挥了挥手。   秀兰认得那个内侍是去过西苑的,满月的时候曾经代表皇后来探,似乎叫做钟桂。   钟桂上前几步,命人摆好了拜垫,就按礼指引秀兰叩拜,秀兰依礼叩谢之后,郭皇后就开口说道:“快起来吧,忙了一早上了,坐下歇歇吧。”命人给秀兰搬了个座。   秀兰行礼谢过,然后搭了椅子边坐下。郭皇后又叫上茶,然后问秀兰:“贵妃刚回宫住,可还习惯?”   “回皇后娘娘,妾略有些认床,旁的倒还好。”秀兰看郭皇后的态度比较好,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听刚才太后的语气,还以为到这里也得受一番训诫呢。   郭皇后看秀兰态度恭谨,也略微放心,微笑道:“贵妃不用这般拘束。”又让秀兰喝茶。   秀兰只得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谢过皇后,说话的时候顺便偷偷打量了皇后几眼,见皇后生得小巧玲珑,虽不是什么大美人,可也算端正秀丽,怎么也不像当初彭磊说得那样,不过到底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就是了。   与此同时,郭皇后也在打量着秀兰,这位传闻中的“王娘娘”昨日现身在寿安宫的时候,郭皇后就已经打量过一番了,当时心中想的只是:果然有几分盛唐仕女的风韵,却并无狐媚之气。今日再见想的倒又有些不同:这个王氏似乎并没什么特别,那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宠爱她呢?   郭皇后心中不由有些惆怅,收回了思绪对秀兰说道:“昨日母后嘱咐我,要我把这宫里的规矩跟你好好说说,免得开宴的时候给人挑出毛病。不如趁着这会儿有空,我先给你讲讲?”   “妾听皇后娘娘教诲。”秀兰哪里能说不啊,赶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答话。   她这里话音刚落下,还不等皇后答话,外面就有人声响起:“陛下万福金安。”   郭皇后和秀兰两个人一个一惊、一个一喜,惊的那个忙忙起身,喜的那个转头去看门口,只见皇帝穿着大红常服大步走了进来。   不留评的都拖出去打pp!作者有话要说:只看文另,南京故宫是填燕雀湖造的,当初是刘伯温带人选的风水宝地~   第89章   皇帝进门先看了一眼秀兰,见她好端端的跟在皇后身后行礼就放了心,因是在坤宁宫里,他也难得给皇后留了面子,叫了起之后就问:“可行完叩谢礼了?”   皇后低声应是,皇帝就说:“时候也不早了,一起去给母后问安吧。”连坐都没坐就要走。   皇后迟疑了一下,本要说还没给贵妃教导宫里的规矩,话到嘴边想起皇上最不喜听规矩两个字,就只能咽下了,再次应是,委屈的跟在皇帝身边往外走。   秀兰特意退后一步,跟在皇后的身后一起出了坤宁宫正殿,三个人刚到院子里要各自上车坐轿,门口的内侍忽然快步来禀告:“陛下,皇后娘娘,杨淑妃、李选侍、张选侍来问安。”   皇后听了就看皇帝,皇帝点头:“让她们进来。”待三个人进来各自见礼之后,他就吩咐:“一起去寿安宫吧。”然后自顾上了步辇。   秀兰比后来的三个品级高,因此就跟在皇后后头上了轿,出了坤宁宫往寿安宫去。等到落下轿帘,她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早起这一番应对真把她累了个够呛,什么话也不敢多说,还好她比杨淑妃等人品级高,不用再跟她们行礼问好。   说起来她现在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宫里的这一后三妃嫔都是一派端庄秀丽范,不说话的时候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估计都是太后一手选的,难怪皇帝说一点活人气没有。而且这几位都算不上真正的美人,只能说是中上之姿,跟秀兰算是半斤八两,比云妆可差好几个等级,也不知是不是太后故意这样选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啥可高兴的,刚才没机会跟皇帝说话,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太后心里的打算,她固然不喜欢住在宫里受各种束缚,可更不想跟阿鲤母子分离。就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打赢这一仗了。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寿安宫,各自下车下轿,前面皇帝带着皇后先走,秀兰落后一步跟着,后面是杨淑妃和两个选侍,一行人鱼贯而入,这回却是直接进了后殿去给太后问安。   胡太后眼见着他们进来,先笑道:“今日倒来得齐全。”   皇帝领头先给胡太后问了安,然后就坐到了胡太后身边,胡太后又给皇后等人赐座,问她:“你们来得倒快,我寻思总得晚一些呢。”   “是儿过去叫她们一同过来的。”皇帝替皇后答话,又问:“怎么不见阿鲤?”   胡太后瞥了坐在左面椅子上的秀兰一眼,微敛笑意,答道:“阿鲤刚吃了奶睡了。”她不打算让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就问皇后:“这么说,宫内的规矩你还没来得及跟贵妃讲?”   皇后起身答道:“是。”   “既如此,现在左右也无事,你带着贵妃去西面暖阁里,给她从头到尾好好讲一讲。”太后说完又叫了身边一个老嬷嬷,“你送皇后和贵妃过去,好好服侍着。”   皇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插嘴说道:“母后,贵妃一早起来叩谢您和皇后,还未来得及用膳。”   胡太后又瞥了秀兰一眼,说道:“唔?还没用膳么?正巧我今儿早膳进的不多,乔勇,给贵妃挑些吃食送去西暖阁。”她话音刚落,身边一个内侍就应了一声。   皇帝还待开口,眼见秀兰用眼神示意,不让他说话,也只能先忍耐下来,转头看见另外三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嫔妃,就说道:“也好,难得有皇后教导,淑妃几个也跟着去听听吧。”把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才跟太后说:“母后,阿鲤在何处?儿子想他了。”   “他睡着呢,过会儿再瞧吧。”胡太后说完有些不悦的看着儿子,“孩子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帝微笑答道:“儿子怎会不放心?儿只是担忧母后身子一向不好,恐没有精力照管这么小的孩儿。再者今日母后宫中必定人来人往不止,还有卫王兄弟俩要来给母后问安,恐母后无暇顾及,不如先把阿鲤送回咸阳宫去。”   胡太后彻底冷了脸:“宫里这么多人侍候,怎么就顾及不到了?今日是阿鲤百日,有宗室内眷来能不要看看他?没听说反要藏着的!再说这跟枞儿有何干系?”   皇帝神色不变,还是微笑道:“儿只是担心母后见了枞儿再想不到其他罢了。”他见太后勃然变色,也不给她说话机会,继续说道:“至于谁要看阿鲤,还是一总等到开宴的时候再看吧,孩子还小,没见过这么多人,再惊吓着就不好了。”   说完就对刚走回来的乔勇说:“去叫乳母把大皇子抱出来。”   胡太后用力拍了一□边的几案:“你敢!你这个忤逆子,想气死我是不是?”说着身子就有些颤抖起来,吓得乔勇忙快步到了她身边给她拍背,“太后息怒。”又示意殿内其余的人退出去。   “儿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就要担上个忤逆的罪名,实在是冤枉。”皇帝说着站起身来,退后两步跪下,抬头看着太后说道:“母后息怒,若是母后因此有个什么不好,岂不是儿子的罪过?到时不用母后要废儿子,儿子自己就得退位让贤了。”   他今日说的话句句诛心,又因牵连往事,直把胡太后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急促的喘着气,用颤抖的手指了他好半天,最后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回手把几案上的茶盏拿起来扔向了皇帝,青花缠枝菊花盖碗落在皇帝身前摔了个粉粹,里面的茶水四溅开来,有一半都溅到了皇帝的衣服上。   暖阁里的四个女人都听见了这一声脆响,皇后说到一半的话也停了下来,她神色有些惊疑不定,禁不住侧耳听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什么,就抬头看太后遣进来的老嬷嬷。   那个老嬷嬷也正在焦急,看见皇后看她,忙说:“皇后娘娘要不出去看看?”   皇后刚要答应,她身后的钟桂就拉了她的袖子一下,皇后就迟疑了一瞬,说:“还是嬷嬷去看看,母后命我等在此,我不好违令。”   老嬷嬷只能蹙着眉头自己出去,悄悄隔着屏风往明间里看了一眼,只见皇上跪在地上,面前一只碎裂的茶碗,正跟太后说:“……儿子无能,一向不能讨母后欢喜,母后又何必非要留儿子在宫里看着厌烦?阿鲤才刚百日,实在离不得生身母亲,儿自知其中之苦,实不愿他从小就走儿子的旧路。”   “你终于把这话说出了口了,我早知道,咳咳,你就是心中怨恨我,可我是为了谁?我难道不是为了祖宗基业、大明江山?咳咳咳,我难道不是为你这个不孝子?”太后说着激动起来,似乎有些呛着了,可她身边的乔勇早在皇帝跪下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跪下,此时也不敢贸然起来去给她拍背。   老嬷嬷暗暗咬牙,回头进去西暖阁求皇后:“太后生了陛下的气,皇后娘娘还是去劝劝吧。”   皇后左右为难,眼下的情势除了她也不能由别人去劝,只能硬着头发说道:“好,劳烦几位妹妹等一等我。”说完起身出去,回了明间。   她一出了西面的门,就听见太后咳嗽不已,忙快步上前去给太后拍背抚胸,又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往地上扫了一眼,看见皇帝跪着,前面还有摔碎的茶碗,心里更加不安了,忙吩咐乔勇:“快去端碗茶来给太后压一压。”   说完又叫了一声:“陛下。”示意他来帮着给太后拍背,不料皇帝只看了她一眼就垂眼不动了。   太后喘过气来就推开了皇后,长叹一声说道:“罢了,我知道我老了,你们都嫌弃厌烦我,明日我就去给先帝守陵,你们的事我再不管了。”   皇后闻言也忙跪下:“母后息怒。”   “母后言重了,儿虽不孝,却也不敢嫌母后。”皇帝还是不为所动,说道:“母后若是觉得膝下寂寞,不如接了枞儿来陪您,左右他今年也才十一,到成人娶妻还有几年,等他娶妻生子了,母后也就能抱上玄孙了,正可承欢母后膝下。”   胡太后盯着皇帝看了好半天,忽然苦笑一声,挺直的脊背慢慢松弛了下来,靠在身后的引枕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的颓丧,挥挥手说道:“走吧,都走吧,走吧走吧。乔勇去把大皇子抱出来。”   皇帝也不拖延,起身就命彭磊去请秀兰,然后待乳母等人抱着阿鲤出来,就一起跟太后告退,出了寿安宫。   秀兰看殿内气氛份外紧张,皇帝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全是冷意,太后更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心里很是忐忑,从乳母手里接过阿鲤亲自抱在怀里,才算是暂时安了心。皇帝亲自把她们母子送回了咸阳宫,换了件衣裳就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让他们在咸阳宫里等他,然后起身去了乾清宫。   第90章   最后百日宴草草结束。太后称病,谁也不见,皇后出来主持宴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主角秀兰跟阿鲤更是只出来晃了一圈就走了,宴席上的气氛自然的就有了几分诡异,该有的欢笑喜悦都像是被一把隐藏在空中的剪刀给一刀剪掉了。   回去的时候皇帝拉着秀兰坐了他的车,秀兰嘱咐珍娘和乳母好好带着阿鲤,然后才跟着皇帝上去。眼见皇帝面色不佳,秀兰也没有多问,给他倒了一杯茶送过去:“也没怎么吃东西,喝口茶润润吧。”   皇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就着秀兰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就靠在锦褥上对秀兰招手:“过来坐。”   秀兰放下茶杯,坐到了他身边,顺从的被他揽进怀里去。   “母后应是不会再出面要你和阿鲤回宫去了。”皇帝忽然出声说道。   秀兰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有些疲惫之色,就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说道:“太后总是长辈,你今日这样强硬是不是不太好?”她虽然没有在现场,可过后也从彭磊口里知道了经过。   皇帝轻抚着秀兰的背,低声说:“母后的性子,她若想要做什么,你软语相求是绝对无用的,商量更没得商量,只能比她更强硬。你也不用担心,话说明白了,母后也不会再插手了。何况我今日升了顺昌伯为顺昌侯,又追封外祖父为宁国公,我给胡家脸面,母后还能说出什么?”   顺昌伯胡先农是胡太后的长兄,皇帝今日这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他们母子间的事,秀兰也不好开口,只能静听不语。   “皇后可曾难为你?”皇帝停了一会儿又问。   秀兰摇头:“皇后为人和气,只给我略讲了讲宫里的规矩。”   皇帝也就没有再说话,抱着秀兰在车里打盹,直到到了西苑,才在外面彭磊的呼声中醒来,跟秀兰一起回了逸性堂。   回到了自己住处,皇帝脸色好得多了,跟秀兰两人抱过阿鲤来逗,“大名我取了梧字,等你再给我们阿鲤添个兄弟,就叫训桐如何?”这一辈的孩子是训字辈,最后一字则是木字旁,卫王的大名叫做朱训枞,皇帝给自己的长子就取了朱训梧。   “好啊,都听郎君的。”秀兰心里虽然觉得皇室的名字都怪怪的,但考虑到没人会称呼他们的大名,也就不在意了,只说:“若是我们生个女孩儿又叫什么?”   皇帝听了笑道:“等你生了再取也不迟。”   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宫里的事,逗了一会儿孩子就到了晚膳时分,这一日两人都觉得份外疲惫,所以早早的就都睡下了。此后一直到十月底太后生辰,皇帝都没有出过西苑,只陪着秀兰读书下棋哄孩子。   可是太后做寿,皇帝再不愿意也得回宫去,虽然太后称病免了今年的寿宴,皇帝却也不能不进宫去见。   “我和阿鲤真的不用去?”前一天晚上,秀兰忍不住又问皇帝。   皇帝点头:“现在天凉了,何必让阿鲤跟着折腾,他还小呢,母后那里自会体谅。”   虽然秀兰并不想去,可是这种事自己不去传出去总是自己理亏,后来转念一想,恐怕自己早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也就听了皇帝的话,让他自己进宫去了。   她自己留在西苑,闲来无事,就遣赵和恩去了一次王家,探视一下父母兄嫂。王家已经搬到了皇帝赏赐的城内宅子,所以来去方便多了。赵和恩也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今日小人去的不巧,王大人和老宜人今日去了刘家坳探望姑奶奶,说是赵家表小姐百日,家里只有有孕的二奶奶在家。”秀兰的父亲封了千户,母亲也就跟着得了宜人的诰命,于是赵和恩等人就都改了称呼。   秀兰这才想起来:“是啊,瞧我,都把这事给忘了!”秀荷比她晚生了一个多月,可不是到百日了么!她只在满月的时候遣人送过礼,后面因为自己的事就忘了。   又问:“我二嫂身子如何?”田氏刚怀上还不到三个月,正在家里安胎。   赵和恩答道:“小人瞧着二奶奶精神很好。”又说了些田氏告诉他的琐事,等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有些迟疑的说:“娘子,小人今日出去听了一些流言。”   秀兰一愣:“什么流言?你吞吞吐吐的,莫非这流言与我们有关?”   “娘子,小人说了您别生气,外面有些人传说您狐媚惑主,说大郎并不是您亲生,而是您夺的宫人之子……”赵和恩越说声音越小,可是这事又不能不告诉娘子知道,还有更难听的他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秀兰听了都气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狐媚惑主?呵,他们还真抬举我!无缘无故的,怎会说阿鲤不是我亲生的?这流言是哪里传出来的?”   此时在宫里的皇帝也在问夏起:“这流言是从哪传起来的?给我好好查一查!贵妃曾经回过娘家,这事外面的人怎会知道?竟敢说阿鲤非朕之子,真是岂有此理!”   夏起也是一脸愤慨:“是,臣定当严查!陛下,在此时散播此种流言,背后之人实乃居心叵测,恐被有心人利用,动摇国本。”储嗣可不就是国本?他虽然说得过于严重,可倒也不算危言耸听。   皇帝心里早已怒火滔天,当下就命夏起会同黄国良,好好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反而当事人秀兰并不太在意:“虽说当时陛下不许对外声张,可是知道我有孕的人也不在少数,又有老嬷嬷和稳婆等为证,谁能说阿鲤不是我的孩子?”更主要的是,秀兰不太在乎外面的人怎么想,这种事只要皇帝没有别的想法就行了,流言么,总是一阵风来一阵风又走,管不了那么多。   可是她却忘了,既然有人散播流言,目的总不会是简单的要坏她的名声那么简单。   比她看得远的章怀云就认为:“若我没有猜错,这又是咱们夏大人的手笔,还是想一箭三雕。”   “三雕?”坐在角落的香莲有些疑惑,“除了娘子,还有谁?”   章怀云手里摩挲着一只玉蝉,笑道:“陛下若是听说了此事,会如何说?”   香莲想了想:“应是要查清源头,整肃西苑。”说起来他们西苑这边都整肃了两回了,怎么娘子去年曾经回过娘家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章怀云点头:“是啊,这西苑的人手,上次是谁安排的?”   “是……,黄大人?”香莲明白过来,“可是夏大人为何要与黄大人为难?”   “黄国良执掌内宫人事,只要是内官,不论大小都归其调遣,夏起早惦记着这个位子了。何况先前刘群振已跟黄国良闹翻,他又看着我和彭大人、黄国良有结盟之意,如何能不先下手为强?”   香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这件事本是在黄大人接手前就出的,恐怕攀扯不到黄大人头上,再说此事应也不至于会让黄大人丢官。”   章怀云嘴角现出一抹玩味的笑:“那就看夏起是怎么安排的了。就算这次不能一击即倒,起码也会让黄国良失了陛下的信任,且贵妃娘娘那里就能没有看法了?”   香莲听完仔细思量半晌,叹道:“夏大人不愧是宫里混迹久了的。那么第三雕呢?”   “这些日子我常听人说,钟桂的徒弟小雀儿大方了许多,常出宫办事顺便和人吃酒。”章怀云一直笑眯眯的,“这流言里可还说了‘中宫惨遭奸妃迫害’呢!”   香莲想了想,不由张大了嘴:“可是夏大人这又是为了什么?皇后娘娘都已经……他还想要如何?”皇后娘娘自己还敢生事?   “杀鸡儆猴么。再说贵妃娘娘生了大皇子,陛下恐怕已有废后之心,你不是也听到了些许风声么?依夏起的本事,恐怕也早猜到了陛下的心思,若是此事查出来与皇后有关,陛下可不就有了现成的借口废后,那时陛下心中对夏起满意就不说了,就是贵妃娘娘也只能对他夏起感激不尽!”章怀云叹了口气,“借此机会让贵妃娘娘看见他夏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以后贵妃娘娘还不是只有供着他的?”   香莲听了一笑:“除非贵妃娘娘慧眼独具,早早就发现了他的谋划。”   章怀云满意的笑了,站起身走到香莲身前,把手里温润透亮的玉蝉塞给她:“想好了再说,不妨先等等。”他还得给黄国良提个醒。   皇帝这回没有在宫里留宿,天黑之前就回了西苑,他已经对跟着的人下了封口令,不许他们跟秀兰提起此事,免得秀兰烦恼,却不想秀兰已经知道了。   秀兰只当个笑话说给他听:“……要不是今日遣了赵和恩出去,我还不知道呢。真没想到我也有和古时奸妃相提并论的一天!”   “都是些无知百姓人云亦云,你别放在心上。”皇帝心里更加恼怒,拉着秀兰入怀想好好安抚她。   哪知秀兰却说道:“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就怕你放在心上。”   第91章   皇帝抬起秀兰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正色说道:“我怎会不信你而去信旁人胡说?此事恐怕是有心人所为,你放心,我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还要查?秀兰回视皇帝问道:“这种事能查出什么结果么?不如放一放,过些日子有了新的谈资,人们自然就忘了。”就怕越查越物议沸腾。   “流言也有源头,只要认真仔细的查,总是能查出来的。再说此事事关阿鲤,为免以后再有人借此生事,还是一次查清了的好。”只要有过流言,等到将来要立储的时候,难保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还不如现在趁着流言甚嚣尘上,直接查明了结。   秀兰听了也就没有说什么,只道:“那就听你的,反正我这里并不在意,阿鲤本就是我们亲生的孩儿。”   皇帝低头亲了亲秀兰的嘴唇,笑道:“你不生气就好。”他自己更是不会怀疑秀兰,她这一胎,从彤史到脉案,再到生产的日期,半点有差的地方都没有,可以说毫无可疑之处,再者秀兰回家那些天先是足不出户,后来又有云妆和赵和恩跟着,又怎么可能与他人珠胎暗结?   两位主子这里没有芥蒂,可下面侍候的却不免人人自危起来。就在皇帝回到西苑的当天,所有人等就都被勒令不得出门,且不许擅离职守,不轮值的时候也不许离开自己的住处,第二天更有黄国良和夏起派来的人进驻西苑,将各个院落的人分别提审。   秀兰对这种方式有些反感,跟皇帝嘀咕:“这事不是应该先从外面查么?搞得西苑里人人自危,日子都没法过了。”   “外面也已经在查了,不只是外面,连宫里都在查。你放心,我已经跟夏起和黄国良说了,逸性堂里面暂不用查问。”皇帝对身边服侍的这些人还是比较信任的,“在西苑里查一查,主要还是为了有个恫吓的作用,有些胆小经不住的,没准就会招供,自己不招的,若是别人知道了,也没准会供出他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制造恐怖气氛,“可是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有诬告中伤?”   皇帝不太在意:“夏起他们自会查实,你就不用管了。”   秀兰听了叹了口气,私下嘱咐身边的人小心行事,不要理会外面的事,然后就一心带阿鲤。   香莲因此不能再出去见章怀云,心里略有些忐忑,当日章怀云让她暂不要跟娘子说起他的猜测,叫她再等一等消息,可是如今夏起已经有所行动,自己到底该什么时候告诉娘子呢?可不要耽搁了事情才好。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秀兰听说外面已经查问的差不多,互相攀咬的还真不在少数,但查来查去,还是没有确切证据查到是谁传出话去的。反倒是在外面查流言来源的,查到了一些线索。   “那小雀儿可招了?”皇帝坐在案后问夏起和黄国良。   夏起看了黄国良一眼,黄国良就上前一步答道:“回陛下,已经招了。”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供词交给范忠,由范忠把供词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打开来翻了翻,冷笑:“我倒不知郭氏还有这个胆子。”   黄国良就回头看了一眼夏起,见夏起只低着头,他就也忍住了没有说话。   皇帝看完又问:“那钟桂呢?你们问过话了没有?”   “回陛下,钟桂拒不认罪,称他从未指使过小雀儿去散播流言。”黄国良答道。   皇帝又冷笑了两声:“他没有指使,那是谁指使的?一个小内侍总不会有这个胆子,再审!”   黄国良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应了,本要跟夏起一起告退出去,可此时夏起却上前一步,对皇帝说:“陛下,臣有下情上奏。”   皇帝看了他一眼,就挥手让黄国良先退下,又把除范忠以外的人都遣了出去,独留夏起说话。   黄国良虽疑心夏起留下来说他的坏话,可也不能逗留,径自出了西苑回宫,然后又再去审钟桂。   内官监在宫里有一处专门办事的所在,因掌管内宫刑名,所以也自有囚室和刑室。钟桂自被带来问话就一直关在囚室里,黄国良自己不想去囚室,就命人将钟桂带到一间刑室里,让钟桂先坐到椅子上,才开口说:“钟兄弟,你也是一宫掌事太监,我本不愿对你用刑,奈何此事必要有个结果,你还是招了吧。”   “敢问黄大人要下官招什么?”钟桂横眉冷对,“我钟桂一心侍奉主子,从无三心两意,也从未做过害人之事,黄大人要我招什么?”   黄国良听了叹息一声:“钟老弟,我心中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不妨把话直说了吧。有人听见你跟皇后娘娘进言,请皇后娘娘求太后把大皇子接进宫来与皇后抚养,其后陛下没有答应,你就命人造谣生事,污蔑贵妃娘娘与外人有染才生下大皇子,可有此事?”   钟桂听见前面一半脸色一变,心说自己明明是私下跟皇后娘娘建言,他们如何会晓得?再听到后面却开始冷笑了:“这是欲加之罪,钟桂从未做过此事,实在无法招供!”   “钟老弟,恕我直言,已有人出首指控于你,这罪即便你不认也已是定了,且旁人还要说钟桂当真是个忠仆,一心为了护主,这才咬牙不认!”   钟桂听他意有所指,更加愤怒:“黄大人!你此言何意?”   黄国良站起身来,走到钟桂身前低声说道:“我并无他意,只是想提醒你钟老弟一声,莫要牵连了主子。”   怒意染上了钟桂的眼睛,他咬牙切齿的答道:“你们这些奸贼!少拿这话来哄我,我若是认了,你们自然会说是上面主子指使,别想让我上这个当!”说完啐了黄国良一口。   黄国良往边上一躲,也不恼怒,只叹息道:“钟老弟实在误会了我,此事我也是奉命而为,身不由己罢了,若你能活到那一日,自然会知道到底是谁害你。”说完转头大声吩咐:“用刑!”   眼见着西苑里已经问话完毕,禁令也松弛了一些,香莲终于从章怀云那里得到消息,让她去跟秀兰通风报信。香莲就觑着皇帝不在的空儿,自己进去房里给秀兰捶腿,等屋子里人少些了,就低声跟秀兰说:“娘子,奴婢有话说。”   秀兰正有些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十分意外,她懒洋洋的抬眼看了一圈,就坐起身来说:“我有些倦了,香莲扶我进去眯一会儿,玉英在这里守着,陛下回来了叫我。”然后扶着香莲的手进了内室,问道:“怎么了?”   “娘子,奴婢听说夏大人和黄大人把皇后娘娘身边的钟太监抓了起来审问。”香莲先从皇后那边说起,“说是钟太监指使了他的徒弟小雀儿出来散播的谣言。”   秀兰有些意外:“钟桂为什么这么做?皇后娘娘恐怕不会让他做这种事。”虽然只见了两面,秀兰还是觉得皇后不像是那样的人。   香莲低声说道:“听说钟桂还没有认罪。娘子曾经回过娘家之事,按理也只西苑服侍的人和几位中官大人知道,钟太监跟夏大人、黄大人等人素无来往,应是不能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事跟我回娘家有什么关系?”秀兰根本不知道别人还曾污蔑她红杏出墙。   香莲呆了一下,只能从头说了另一个传闻,“……娘子,奴婢觉得此事实在蹊跷,若当真是钟桂命人做的,又怎会让自己的徒弟去做,且如此容易就被抓到把柄,再者,他又与西苑的人没有来往,如何能知道这件事?”   秀兰还没回过神来,呆呆的问香莲:“你是说,他们还在传我红杏出墙?”   香莲没听明白秀兰的意思,也呆呆的看她,秀兰却已经生气起来:“真是岂有此理!污蔑我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说阿鲤不是皇子!”怪不得皇帝那么生气,非要一查到底呢!   实在是因这事不好听,皇帝再也不许下面人在秀兰面前提起,所以秀兰到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   “你说不是钟桂做的,那旁人又有什么理由去做这事?”这件事的得益人明显就是宫里的皇后,现在又有钟桂的徒弟被抓到,说不是他也没人相信。   香莲就小心答道:“奴婢只是觉得钟桂未必会有这么蠢。且流言既是流言,又怎会那么容易就查到源头?偏偏刘大人一出马,不过几天就查到了小雀儿,也实在是太容易了些。”   秀兰转头盯着香莲问:“是刘群振查到的?”   “正是。娘子,您想想,在您从娘家回来之后,陛下曾经命黄大人辅佐您梳理西苑人事,可偏偏在梳理过后还是出了这样的事,现下查到了钟桂,可钟桂又是从哪听来的呢?总还是要查回西苑来的。奴婢听说刘大人前次可跟黄大人吵翻了好几回。”   听说?秀兰有些玩味的看向香莲:“夏起和黄国良封了西苑,挨处找人问话,你们这些日子也都没有出去,你倒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用红杏出墙指代女性出轨,似乎在明朝还没有普遍使用古代一般多以红杏指代春意,还没延伸得那么多另外我想问问大家哈,大家都喜欢看什么类型的文呢?   貌似每次我写的都是冷门文oo很想知道大家都喜欢看什么仇?宅斗?宫斗?重生复有看同人的么?或者现言?留言告诉我吧~!   第92章   香莲闻言呼吸一窒,忐忑的回看了秀兰一眼,见她只笑看着自己不说话,香莲心里不由七上八下,想起章怀云的吩咐,终于下定决心后退两步跪下:“娘子恕罪,此事奴婢是从章大人那里听说的。”   见她终于说了实话,秀兰略微满意,也不叫她起来,只说:“传个话罢了,也谈不上什么罪不罪的。章怀云想让你跟我说什么?不用绕弯子了,还是直说吧。”   “是。”香莲低声答应,又抬头看着秀兰说道:“娘子,此事实在蹊跷,您想想,先不说皇后娘娘会不会做这种事,便是要做了,那钟桂一向是个谨慎小心的,又怎会让自己的徒弟出面去散播谣言?这样岂不是一查就查到了他?”   “再说咱们西苑这边,自上次余巩的事后,谁还有胆子再敢往外面传话?事关性命,便是再不知事的可也不敢了呢!眼下的情势,眼看着是您、皇后娘娘和黄大人三败俱伤的局面,娘子,您说谁会最想看到现在这样?”   秀兰不肯跟她打哑谜,只瞥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香莲抿了抿嘴,只得老实说道:“那小雀儿是刘大人捉到的,可娘子曾经回过娘家之事,刘大人也不是不知道……”   秀兰早已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不想接她的话茬,按着她的步调走,听她终于挑明了一些,才接道:“他敢布这么大的局?就不怕陛下查出了真相、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次查清流言的事,可也有黄国良跟着办呢!”还真只手遮天了不成?   “单凭刘大人自是不敢,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可是刘大人身后还有夏大人呢!夏大人最善体上意,此事真相如何,其实并不是那么要紧,只要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陛下乐意见到和相信的,那就成了。”   皇帝愿意见到是皇后主使么?相信他倒一定是会相信的,秀兰心里琢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问香莲:“你今日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不管查出是谁做的,于我都算是还我清白,你特特的急着跟我说这些,总有个缘故吧?”   香莲向前膝行两步到了秀兰腿边,然后低声答道:“娘子,夏大人做事从来都是筹谋已久、一击必中,您想想,皇后娘娘早已失宠,夏大人又怎会特意设下陷阱害皇后娘娘?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流言已经散播了出去,就算过后查明是别人有意污蔑,可是外面的臣民会信么?说不得还以为此次是有娘子在背后指使人去害皇后娘娘呢!”   “再者,若是最后查明流言是从西苑传出去的,夏大人总会找到个人来认罪,那时再借机攀诬黄大人办事不利、玩忽职守,陛下盛怒之下,没准就会将提督太监换个人做,夏大人又恰巧办事有功,顺道举荐个人上来,陛下还能不准么?”   我擦,这事有这么复杂?秀兰又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可她这些日子别的没学会,最起码学会了一样,那就是撑门面,当下面色不变,问:“章怀云让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香莲眼见秀兰一直泰然处之,不像以往那般容易煽动,心里不由有了些不确定,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答道:“娘子误会了,章大人只是让奴婢给您传个话,让您多知道些事情,免得被人蒙蔽。”   秀兰听了反而笑了:“你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只是想让我知道这事?”居然没有想指导她怎么做?   听着秀兰的语气充满嘲讽,香莲更加庆幸自己没有再多说。实际上章怀云是有就此嘱咐香莲的,说若贵妃娘娘听了这番话向她问计,就让她进言,请贵妃劝说皇帝让章怀云也加入到此事的调查中。可是现下秀兰一开始就戳穿了她,她再无法在秀兰面前做忠仆状,也只能咽下了话不说。   她不敢答话,秀兰一时也没有开口,昏暗的内室里,主仆二人静默相对,正当香莲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   “是陛下回来了,起来扶我出去。”秀兰听见了玉英的问安声,就叫了香莲起来跟她出去。   果然一出了里间就见到皇帝背着手进了屋子,秀兰迎上去笑道:“怎地去了这么久?”   “唔,跟夏起多说了一会儿。”皇帝拉着秀兰一起到榻上坐下,待宫人上了茶之后就把人都遣了出去,自己跟秀兰说了夏起和黄国良他们的进展,“若此事真是郭氏做的,我必定要废了她!”言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   他果然相信了,秀兰面上做惊讶状:“怎么会?皇后娘娘看着就是个和气温柔的人,怎会做这种事?再说我们远在西苑,皇后娘娘哪里会知道我们西苑的事?上次因为余巩的事,西苑里还很是清查了一番,下面的人都知道你的心思,谁敢把话传给宫里知道?”   皇帝闻言摇头失笑:“你呀,还是不知道宫里头那些龌龊事。只要花了心思用了手段,想知道的事总能知道,这事黄国良他们会去查,咱们等着吧。”说完这件事,皇帝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沉吟半晌才问秀兰:“你还记得陆鲲么?”   秀兰听见这个人名就挑了挑眉:“记得啊,不就是那个送了海棠来的人么?”说着斜眼看皇帝。   “你呀,就这事记得清楚。”皇帝听她口风不对,立刻就不打算说了,改问:“阿鲤呢?还在睡?”   秀兰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去,追问:“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不是去了贵州么?”   皇帝无奈,答道:“他在贵州立了些许功劳,给我上折子想回来。不过我刚想起来,云南土官去年就曾闹出乱子,现在还没平息,既然贵州没事了,就让他去云南也好。”虽然夏起今日也留下来说了情,可是眼见着秀兰还耿耿于怀,皇帝也不想因为一个陆鲲跟秀兰有了嫌隙,就此又把陆鲲扔去了云南。   云南好啊,秀兰心里高兴了,扬声叫人去抱阿鲤来,跟皇帝两人逗着孩子玩了一会儿,然后跟皇帝一起用了晚膳,冬日天短,两人也就早早的歇息了。   且说香莲没有完成章怀云的嘱咐,不免有些心神不定,到晚间趁空就把消息传给了章怀云。章怀云那里正在烦恼,黄国良也来了消息,说无法让钟桂招供,刘群振就逼迫他把钟桂交过去,由刘群振来审,虽说黄国良占着名正言顺,可夏起也是钦点的负责此案,若是他还问不出来,难保皇帝不会同意把人交给夏起。   人一旦到了夏起手里,会招出什么来可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眼见香莲那里也是无功而返,章怀云只得另辟蹊径,令人往坤宁宫送了消息,指望着这位郭皇后能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奋起一回,起码先保住钟桂不被夏起拿走。   这一个晚上,许多人都渡过了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只有秀兰和皇帝还是一夜好眠,第二日天都大亮了才起身。   “我觉得这件事倒不急着要一个结果。”秀兰仔细思量之后,还是开口劝皇帝,“若是冤枉了好人,反让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岂不有违我们的本意?我越想这事越不对劲,怎么好像就有人想让我和皇后娘娘正面撞上的意思呢?”她觉得有一点章怀云说的没错,这事不论结果如何,自己奸妃的名声肯定是坐实了,所以她更不想让夏起得逞。   皇帝正给秀兰梳头发,听了秀兰的话手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把手上的梳子放下,伸手握住秀兰的肩膀,温声说道:“你不要怕,凡事自有我给你做主。若真是她做的,我必不姑息,便是母后求情我也不会饶过她。”   囧,这人完全理解错了方向!谁说我是害怕了!!!秀兰真的很想掀桌,她克制住自己,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秀兰转过身认真看着皇帝说:“我的意思是,查的时候还是更审慎一些,多方探查一下,不要冤枉了人才好。”   皇帝不以为意,摸了摸秀兰的脸颊,说道:“你放心,夏起和黄国良都是办事仔细的,再说你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污蔑皇后。”   ……,那您可真是太不了解夏起了!秀兰无力再说,只得转回身去让他继续梳头。   天将近午的时候,夏起又和黄国良来求见,皇帝去了守拙斋见他们,秀兰就趁空叫来了珍娘,把香莲跟她说的事源源本本的告诉了珍娘。   “这、这夏起胆子也太大了吧?”珍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不是章大人危言耸听?”   秀兰叹了口气:“我反复思量过,这事夏起还真能干得出来。他准是不甘心再受制于黄国良了,而且他不拿到内宫人事任免权,就无法在我和陛下跟前安插人,这对他来说实在很不利。而且他昨日一定是跟陛下提起了陆鲲,不然陛下不会无故想要陆鲲回来。”幸亏自己没有松口。   珍娘听完问秀兰:“娘子有何打算?”   这样问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如果开下一本你们比较希望我写啥呢?   第93章   还不等秀兰答话,就听见门口守着的玉枝说话声:“云妆姐姐?”   “玉枝,娘子在里面么?”果然是云妆来了。   秀兰示意珍娘去叫云妆进来,珍娘点头到了门口:“娘子叫你进去。”眼看云妆似有焦急之色,珍娘心下诧异,却也没有多话,把云妆让了进来。   云妆快步到了秀兰跟前,一边福身行礼一边说道:“娘子,刚才有两个内侍去后所把香莲带走了,说是奉了陛下之命。”   秀兰一愣:“陛下找香莲?派谁去的?”   “那两个内侍奴婢不认得,据范忠说,是夏大人派来西苑盘查流言之事的,奴婢瞧着情势不对,就赶忙来报给娘子知晓了。”   最近云妆一直只负责j□j小宫人,无事基本不到秀兰跟前来,所以也不知道流言案的详细情形。   秀兰听完眉头紧皱:“可说了缘故?范忠呢?”她没听皇帝提起这里面有香莲什么事啊。   云妆摇头:“不曾,来人直接带了香莲走,只说奉了圣命,余外一句话都不答。范忠还在后所,他今日不当值。”   秀兰这里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章怀云遣了亲信求见。   香莲见了那两个陌生的内侍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等到了皇帝面前,面对刘群振的问话时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章大人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夏大人这哪是一箭三雕,明明是一箭四雕。   “陛下明鉴,奴婢身为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一身荣辱皆系于娘娘一身,如何会做这等出卖娘娘之事?这事于奴婢又有何好处?”香莲跪倒在地,面向皇帝申辩道。   皇帝也不太相信香莲会这样做,毕竟也是在他身边侍候过两年的人,就问刘群振:“你可查有实据?”   刘群振点头,答道:“回陛下,若是没有实据,臣怎敢斗胆传香莲姑娘来问话?”答完又说:“陛下请准许臣传一人来与香莲对质。”   皇帝狐疑的看了香莲一眼,摆摆手:“传吧。”   刘群振就亲自出了书房,不一时自外面带进来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宫女,香莲一直跪在地上,也不抬头去看,耳中听得一个怯懦的女声在自己身后侧响起:“奴婢巧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安。”等听清那个名字以后,香莲一怔,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   皇帝不答话,看着刘群振。刘群振就问巧云:“你可识得这个宫人?”指着香莲给巧云看。   “回大人,奴婢认得,这是奴婢的同乡李香莲。”巧云答得毫不迟疑。   刘群振就笑道:“她连脸都没抬起来,你就认出了?”   巧云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奴婢是与香莲一道入宫的,还曾在一处服役两年,自是不会错认。”   刘群振闻言又问香莲:“那香莲姑娘可认得她?”   香莲不得已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巧云,答道:“认得。”   “都认得就好办了。”刘群振笑着对巧云说道:“你把跟我说过的话再当着陛下的面说一遍。”   巧云怯怯的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看夏起等人,眼见刘群振眼中有些不耐烦了,才开口说道:“是。自从香莲被分到西苑来侍奉陛下,奴婢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恰巧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赐住咸阳宫,奴婢就被分去咸阳宫洒扫,在贵妃娘娘入宫那日瞧见了香莲,奴婢看她在娘娘面前很有体面,是掌事大宫女,就寻机跟她叙了叙旧。”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犹豫,刘群振就问:“你见了她都说了什么?”   “奴婢求香莲为奴婢在贵妃娘娘面前美言几句,也将奴婢调到西苑来侍候。”巧云低声答道。   刘群振又问:“她可答应了?”   巧云看了左前方的香莲一眼,摇头:“她说娘娘身边侍候的人很多,已经不需要人手了,且她在娘娘面前也说不上话,娘娘更信任的是回娘家时带回来的珍娘……”   香莲猛地回头看她:“你胡说!”   皇帝皱眉,刘群振忙截住香莲:“陛下面前,休得放肆!先听她说完。”又示意巧云继续说。   “奴婢只当她是哄我,别说娘娘们了,就是奴婢等人也是不得出宫的,娘娘怎会回娘家?再问她时她就不肯说了。奴婢看她丝毫不顾念同乡之情,一时气愤,就、就……”说到这里,巧云开始吞吞吐吐不说了。   刘群振的声音冷了起来:“就什么?快说!”   巧云哆嗦了一下,有些结巴的继续说道:“就、就提起了一桩、一桩往事吓唬、吓唬她。”她忐忑不安的抬眼看刘群振,见他眯着眼睛看自己,忙收回目光,却又立时撞上香莲愤怒的眼神,索性低了头说道:“早、早前香莲来西苑之前,曾经跟曹、曹少监过从甚密,后来,两个人不知道怎么闹翻了,香莲就、就又投靠了另一位大人……”   “奴婢就、就吓唬她说,她若不为奴婢在娘娘面前引荐,就要把她做的好事宣扬出去,让她再也不能侍候娘娘。她、她终于害怕,却还是不肯应承奴婢,说从宫里调人到西苑这种事,娘娘是不肯沾手的,她也没法子,娘娘自有更器重的人。奴婢不信,她最后逼急了,就跟奴婢说了娘娘曾经和陛下闹翻了回过娘家的事。”   香莲忍了又忍终于再忍不住,转头膝行两步上前叩头说道:“陛下明鉴,奴婢确曾在宫里跟巧云说过话,她也确曾跟奴婢请求,让奴婢为她在娘子面前说话,奴婢知道娘子一贯不肯多事,当下就婉拒了她,并不曾再多说别的,后面那些话都是巧云污蔑奴婢,奴婢对陛下和娘子一片忠心,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陛下明鉴!”说着砰砰磕起头来。   安静的书房里,磕头的声音砰砰作响,直让旁边的彭磊都有些心惊,悄悄抬头看了皇上一眼,见他正皱着眉头,彭磊不敢插嘴多言,只有些心急的看着外面,心说怎么还没有人来。   皇帝眼见香莲连磕了十余个响头,想起她一贯谨慎小心,应不会这样不当心说话才对,就挥了挥手:“行了!这不是还在问话么?你急什么,若不是你说的,自不会冤枉了你!”叫彭磊过去止住香莲。   谁料巧云听了这话也跟着开始磕起头:“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陛下明鉴!”   皇帝一见她也磕起来没完,登时就恼了,使劲一拍几案:“行了!干什么?话还没问完,想都磕头磕死在这吗?”眼看两个宫人的额头都磕得通红一片,不由更加烦心,问巧云:“你说这话是香莲告诉你的,可还有别的凭据?”   “回陛下,当时香莲说了这些,奴婢本也不信的。于是她就说,当日曾有人奉命去探娘娘,结果到了娘娘娘家之时,娘娘却不在家,那王家的人都慌了在找娘娘,娘娘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时辰,接着就识得了珍娘,并将珍娘带了回来。她说此事知道的人极少,若不是她跟那位大人关系匪浅,此事她也不知晓呢!”巧云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一股脑的说出了这一番话。   边上的香莲早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眼见他们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还不算,连章大人都要拉下水,只能颤抖着插话:“陛下,奴婢,奴婢冤枉,奴婢不曾说过这话……”   皇帝听见牵连上了章怀云,也不由有些狐疑了起来,当初香莲能到抱月楼,就是章怀云举荐的。可他心里对章怀云又很信任,上次秀兰也是章怀云主动去牵线接回来的,他做事不应这么不小心啊?   刘群振看着火候,就在这时开口问道:“你说了半天,那位大人到底是哪一位大人?香莲身处西苑,又能和谁过从甚密?”   “这,大人,奴婢不敢说。”巧云又哆嗦了起来。   刘群振佯怒:“你既不说,可见前面都是扯谎!在陛下面前扯谎可是欺君之罪,你不想活了么?”   吓得巧云忙说:“奴婢说的句句属实!陛下,奴婢并不知此事如此要紧,不当心和人说话漏了出去,昨日才知此事已经酿成大祸,奴婢愿一人承担罪责,求陛下饶过奴婢的家人!”说着又砰砰砰磕起头来。   皇帝哼了一声:“你若是不说实话,就什么都别想求!”   巧云闻言呆了半晌,最后才似是下定了决心,低声答道:“那位大人,就是,就是内官监章大人。”   她话音刚落,外面守着的内侍忽然进来通报:“陛下,内官监章大人求见!”   屋内所有人闻言都看向了门口,香莲更是面色煞白,深怕章怀云在这时进来,不知道事情经过,中了别人圈套,可是人在皇帝面前,也不敢多动多说,只能听皇帝吩咐:“来得正好,宣他进来。”   香莲不敢转头,只能木然的听着门口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就像是踏在她的心上一样,一步、两步……重重的踏得她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传存稿的时候出了乌龙,差点把这章给跳过了……   第94章   “微臣章怀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安。”章怀云目不斜视,对书房里地上跪着的两个宫人视而不见,跟皇帝问安过后就只跟夏起和黄国良打了招呼。   皇帝却有些意外,问跟在章怀云身边的赵和恩:“你怎么来了?可是娘子那里有事?”   赵和恩上前一步答道:“回陛下,娘子有事要寻香莲,听说您宣了她来,叫小人过来看看,说若是无事了就叫她跟小人回去。小人在外面等了半天,本不敢进来打扰,恰好章大人来了,小人就跟着进来问问。”   皇帝又看了一眼章怀云,见他神色自若,一点不安的意思也没有,就对赵和恩说道:“你回去跟娘子说,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问香莲,晚些就让她回去。”将赵和恩打发走了。   刘群振等赵和恩走了,就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先问章怀云:“你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回陛下,臣奉陛下旨意,今日进宫给太后娘娘送贡品,此番是回来复命的。”   皇帝这才想起来,他昨天确实吩咐章怀云进宫给太后送了东西,闻言就问道:“唔,母后可说了什么?”   章怀云躬身答道:“太后娘娘留臣问了几句话。”说着扭头看了看夏起和黄国良,接着对皇帝说道:“太后听说钟桂被内官监拘来问话已有两日,问臣可知到底为了何事?可有审出什么结果?何时能放人回去?皇后娘娘那里离不得钟桂。”   夏起一直在旁静听,等章怀云说完了,就侧头看着黄国良,黄国良却不动声色,等皇帝接话。   “你怎么答的?”皇帝有点想笑,明明是皇后的人,居然还要母后出面来问,这个郭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章怀云答道:“回陛下,臣不知其中详情,自是实话实说。”   皇帝听了就看向黄国良:“那钟桂就是不肯招么?”   黄国良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陛下,钟桂还是不肯认罪,但小雀儿已经跟他当面对质,将前后经过,如何受了钟桂的指使、如何行事等都当着钟桂的面说了,钟桂无可辩驳。”实际上钟桂当时已经受过了几轮刑,又听见一向器重的徒弟当面指证他,气得登时就晕了过去,自然是无法辩驳的。   刘群振眼看胜利在望,却突然被打断,忍了好半天,到此时再忍不住,插话道:“陛下,只要把源头之事问清楚了,又有小雀儿的指证,便是钟桂不认也不成。”说着看了香莲一眼。   皇帝看了一眼香莲,又看了一眼章怀云,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对巧云说:“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巧云自打章怀云进来起,就一直在瑟瑟发抖,几乎连跪都跪不住了,可是事已至此,她并无退路,等到皇帝再问起的时候,也只能咬着牙将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章怀云,巧云说的可是确有其事?”皇帝看着章怀云,缓缓问道。   章怀云终于往香莲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一撩袍服下摆跪倒:“回陛下,臣知罪。”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有想到他认罪认的这么干脆,香莲差点就要开口抢话,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接着又说:“臣确实倾慕香莲姑娘已久,也曾借机照拂于她,但巧云所说涉及贵妃娘娘之事,却是十足的含血喷人。”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曾看过香莲一眼,但此言一出,香莲就已经泪盈于睫。“微臣入宫十余载,侍奉陛下也已经年,又怎会不知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微臣虽对香莲姑娘有私情,可也不敢辜负陛下的托付,事关贵妃娘娘,便是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随意胡说。”   皇帝听他语意诚恳,又想他为人一向谨慎小心、办事妥帖,也确实不相信他会将秀兰的事泄露出去,于是就说道:“可这巧云信誓旦旦,她又确实知晓了此事……”   章怀云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给他机会让他自证清白,于是章怀云就求道:“陛下,微臣想问巧云几句话。”   皇帝摆摆手:“起来问吧。”   章怀云谢了恩,自己站起来转身看着巧云,先是问她是什么时辰跟香莲说的话,两人大概说了有多久,可有旁人在场或是看见,等她答完了,又问:“你说你吓唬香莲,说她要是不帮你,就把我和香莲的事传扬出去,叫她再不能侍奉娘娘,是这样么?”   “是。”巧云见他问的都是些不要紧的问题,也渐渐松弛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哪知章怀云却忽然翻脸,指着她喝道:“大胆奴婢!还敢胡说!你说你跟香莲说了足有一炷香之久,当中并无他人在,也无他人瞧见,可香莲侍奉娘娘,如何能走开这么许久也无人来找?再者,贵妃娘娘早已知道我倾慕香莲之事,她又怎会害怕你传扬出去进而不能侍奉娘娘?你这贱婢,当面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他此言一出,屋内众人又都是一惊,尤其是一直低头跪着的香莲。先前她听见章怀云坦诚倾慕于她,已经是既喜且忧,喜的是这个人虽然不是个完全的男子,却能有如此担当,在陛下面前坦诚对她的情意,放眼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忧的却是这样一来,只怕正中夏起下怀,他们两个人就此绑在一处,可怎么能脱身?她正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己认了这个罪责,只要能保住他无恙就好,却冷不防他说出贵妃娘娘已经知道的话来,香莲不知章怀云为何这样说,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   夏起听了不由皱眉,看了刘群振一眼。刘群振也想不到章怀云竟然破釜沉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看着巧云。   “奴婢,奴婢,”巧云嗫嚅了半天,才咬紧了前话不松口:“大人休要吓唬奴婢,当日香莲一听奴婢提了此事就惊慌不已,这才将娘娘的事跟奴婢说了,想来当日贵妃娘娘还不知此事,所以她才害怕,过后又寻机跟娘娘说了也不一定。”   章怀云嗤笑一声:“你还敢嘴硬。”他转头对皇帝抱拳说道:“陛下,此事微臣是在大皇子百日之前亲自求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说不敢擅专,但因有夏大人先例在前,也不是不能商量,命臣等忙过大皇子百日,寻个时机再说与陛下听。大皇子百日过后,微臣看陛下这一向心绪不佳,一直未曾提起此事。”   他这样说了,皇帝自然不会不信,于是就又问巧云:“你还有何话说?”既然这件事威胁不到香莲,香莲自然也不可能把秀兰的事和盘托出,“你到底是从何处知道的此事?”   巧云彻底慌了,不由自主的看了刘群振一眼,刘群振面色不变,眼神却甚为凶狠,吓的巧云又收回了目光,死咬着香莲不放:“陛下,奴婢并无半句虚言,此事确实是香莲告诉奴婢的!”   章怀云不待皇帝说话,就又问她:“此事你既然不承认,那暂且放下,我来问你,你知道了此事之后,是如何散播出去的?”   “奴婢冤枉!奴婢不曾有意散播!”巧云一听章怀云说是她散播的,吓的立时大叫。   彭磊就在此时上前呵斥:“低声!大呼小叫什么?”吓得巧云又缩了回去。   章怀云也不恼,继续问:“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将此事告诉了谁?”   巧云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呆了一会儿才说出一个人名。   秀兰抱着阿鲤,低头去亲他的脖颈,逗得阿鲤哈哈直笑,满屋子的宫人也都被他的笑声感染的面带笑容,秀兰闻着孩子身上的奶味,颇有一种有子万事足的感觉。   又笑闹了一会儿,看孩子似有睡意,眼睛渐渐睁不开了,秀兰就把阿鲤交给乳母,让她哄着孩子去睡觉。然后才问赵和恩:“那边儿还没出来?”   “没有。”赵和恩答道,“小人看见又传进去一个内侍。”   秀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刚刚被阿鲤弄皱的衣襟,然后往后面引枕上靠去,笑道:“今日咱们且瞧瞧章怀云的本事。”他如果真有能力度过这一劫,那自己就来一回成人之美,让他和香莲过了明路,以后也能多一臂膀,若是不成么,总不能叫夏起白捡了这个便宜。   “赵和恩,你进宫几年了?”秀兰忽然开口问。   赵和恩恭敬答道:“小人七岁净身,到现在十四年了。”   秀兰看着眼前这个国字脸、样貌端正的内侍,惊觉自己似乎对他的背景了解太少,只知道他是因家人获罪罚没入宫的,到底家里什么情况却不晓得。于是就继续问道:“家里可还有亲人在世?”   赵和恩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也是,一入宫门,家里的事情怎么还能晓得?秀兰叹了口气:“若有机会,也想法去探听一下,有什么事只管来回我,我虽然没甚本事,倒可在陛下面前周全一二。”   赵和恩一愣,然后又立刻跪倒谢恩。他跟着秀兰这一年多来,已知秀兰喜用宫人,不喜内侍,只在有需要出外的事才安排他和张敬去办,但若论心腹,他们二人自然还差得远。想不到今日娘子忽然说出这话,倒让赵和恩有些受宠若惊。   有真情在,谁说太监就不懂爱情了?哈哈哈作者有话要说:人间自大家节日那个、咳咳、快乐啊   第95章   这天中午皇帝没有出来用午膳,也没有传膳进去,秀兰叫人过去问,只得了回音说,陛下一会儿回来再用膳。秀兰也就没等他,自己先吃了饭,然后逗着孩子玩了一会儿,渐渐倦意上涌,就自己带着孩子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阿鲤在她身旁睡的小脸红扑扑,边上的乳母和珍娘坐在脚踏上守着,一丝儿声响也没有。   秀兰亲了亲睡梦中的儿子,然后缓缓坐起身,扶着珍娘的手下地去了净房,接着换了衣裳出去外间坐下,问珍娘:“陛下还没回来?”   珍娘摇头:“也没有消息传来。”又去叫赵和恩进来回话。   “小人听娘子的吩咐,送了一次点心进去,夏大人、黄大人和章大人都已经坐下,小人瞧着里面的情形,似乎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了结。不过刚刚彭磊出来,命人去宣内官监张内使来,说也差不多了,让御膳房备着膳食。”   怎么审起来还不吃饭了?秀兰有些犹豫要不要亲自去一趟,琢磨了一下,问:“香莲呢?还在里面?”   赵和恩答道:“是,小人进去的时候,香莲姐姐还跪在地上。”   秀兰正打算带着人过去看看,外面侍候的张敬小跑进来回话:“娘子,守拙斋那里散了,陛下正回来,彭磊传话说陛下还未用膳。”   “知道了,你去吩咐传膳。”又叫冬梅去备了热水。   很快皇帝就带着人回到了逸性堂,秀兰迎上去看他一脸疲惫,就软语说道:“怎么去了这许久,连饭也不曾吃得?饿坏了吧?”   皇帝牵着她的手叹气:“我都气得不饿了。”   秀兰也不忙问因果,先亲自带着人服侍皇帝洗手净脸,又亲自给皇帝端了一盏茶,才说:“这是谁这么大胆敢气你?对了,今日你们找香莲到底是为了何事?”   皇帝让屋子里侍候的人都散了,然后拉着秀兰的手问:“我正要问你,章怀云可曾跟你求过香莲?”   “他跟陛下说了?”秀兰反问,“还是早两个月他跟我提了一句,我想着这事我不好做主,也不知香莲愿不愿意,而且宫里是不是有什么规矩我都不晓得,就让他自己问你。”   皇帝听了点头:“原来如此。”把今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跟秀兰讲了,“……刘群振办事越来越急功近利,事情都没查清楚就敢到我跟前来说。那方井进得门来,抵不过章怀云几句话就方寸大乱,将张彦供了出来,刘群振竟然还拿方井的供词作数!”   秀兰也听得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是那张彦心中觊觎提督太监的位子,所以借此机会祸水东引,要把章怀云和黄国良都牵连进去?”   “哼,恐怕单凭他自己还没那么大的胆子。”皇帝冷哼一声,“这中间少不了刘群振的功劳,他一心想尽快破了此案,早跟我求着要把钟桂押到镇抚司衙门里去,自上次他跟黄国良争执过后,就一心想盖过黄国良去,却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章怀云还真有几把刷子,秀兰在心里暗自感叹。他竟然能这么容易的就扭转形势,还把夏起埋在内官监的张彦拖下了水,顺便弄了刘群振一身臊气,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她不忙着对刘群振落井下石,先问香莲:“那可不是冤枉香莲了?我若是早知道为了这事找她,就亲自去一趟了。香莲服侍我一向尽心尽力,有什么缘由要出去散播对我不利的流言?我若是有什么不好,她还能逃脱不成?这个刘群振也真是的,莫不是红了眼,见谁都想咬一口?”   “嗤,你呀,什么时候也这么刁钻了?”皇帝忍不住笑着捏了捏秀兰的脸颊,“香莲那里你好好安抚一下,今日也算是还了她的清白了。”   秀兰答应了:“我知道,先吃饭吧。”叫人摆了膳食上来,她看着时间不早,就也跟皇帝一起用了一些。两人刚吃完饭,里面睡着的阿鲤醒了,皇帝听见哭声,让把阿鲤抱出来,跟秀兰一起逗了会孩子,看着时候不早了,就说:“他们还在审,现在也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我去看看。”   “外面飘雪了,也别太晚了。”秀兰嘱咐了一声,送皇帝到门口,等看着他走远了,就叫赵和恩去找香莲过来。   “你猜今日的事最终是个什么结果?”秀兰带着珍娘去了东次间里坐,笑着问道。   珍娘看秀兰心情不错,就答道:“可是章大人反败为胜了?”   秀兰点点头:“差不多。”把皇帝跟她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给珍娘听。   原来巧云供述,她将秀兰曾经出过西苑回过娘家的事告诉给了坤宁宫的内侍方井,方井是钟桂手下跑腿传话的,得知此事之后就告诉了钟桂。   本来此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可章怀云见了方井,先问他是何时在何地从巧云那里知道此事的,等他答了是在咸阳宫,章怀云又追问他去咸阳宫做什么,咸阳宫没有主子在,巧云自然没有理由外出,方井更没有理由无故进去寻人说话。   方井很快就给章怀云问的一头汗,说话开始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起来。最后连两人到底站在一起还是坐在一起、到底是说了一盏茶功夫的话还是一炷香都已经说不清了。   刘群振当场脸色就很不好看,想亲自上前问话,却又被章怀云拦住。那方井越来越慌张,说话越来越混乱,最后伏在地上供认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是黄国良手下的张内使威逼利诱指使他这样说的,这件事也本就是张彦告诉他让他说给钟桂听的。   巧云一听方井都和盘托出了,当下也哭着招供,说自己也是由张内使指使的,她因对香莲嫉恨,又听张内使跟她许诺了许多好处,且自己只要说是无意间传出去的,应无性命之忧,就答应了这事,把事情都推到了香莲头上。   张彦被叫来以后无可抵赖,却也不肯承认,只叫冤枉,说方井和巧云合起伙来诬陷他。奈何方井和巧云对于跟他的来往记得一清二楚,连他已经给了的好处,两人也都能说出藏匿的地点。   形势到此逆转,刘群振办的案子就这么被人翻了个儿,他脸色难看就不必提了,连夏起也已经再难镇定自如。   张彦是他当初放到陆鲲身边的,想让他们两个能合力在黄国良处做出一番事业,好将黄国良顶替掉,让夏起能把内宫人事的任免升降拿到手里。可惜陆鲲刚去了没多久就闯了祸,只剩下一个资历不足的张彦苦苦支撑。   后来张彦更探查得知,当初陆鲲给陛下进献美人是受了旁人的怂恿,夏起再联想到秀兰消息的灵通,不免就疑心上了黄国良,眼看着黄国良和章怀云一个鼻孔出气,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于是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秀兰虽不知道这中间详细的因由,可是一想到刘群振在皇帝这里算是上了黑名单,那个暗棋张彦更是从此废弃,不由得不心花怒放。夏起啊夏起,你如今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娘子,香莲来了。”门外冬梅回话。   秀兰示意珍娘去叫,等香莲进来到她面前跪下,才说道:“听说你今日受委屈了。”   香莲跪在地上给秀兰磕了个头,先说:“奴婢谢娘子救命之恩。”然后又答:“有陛下和娘娘庇佑,奴婢不委屈。”   秀兰让珍娘扶她起来,温声说道:“听说你在书房里跪了一个下午,快坐一会儿吧,啊哟,你这额头?”怎么青紫一片?没听说挨打啊!   香莲低了头谢恩,答道:“是奴婢自己磕的。”   “没磕破皮吧?好好一个女儿家,可上了药了?”   香莲又谢过秀兰关心,“奴婢无碍。”说着话眼里蓄满了泪水,也不坐珍娘给她的小杌子,上前两步跪倒在秀兰脚边,“若非娘子,奴婢今日已没有命在,哪还顾得上别的!娘子的大恩大德,奴婢粉身难报!”   秀兰忙叫珍娘跟她一起扶起了香莲,拉她在身旁坐下,叹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的,明知你是被冤枉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了,快别哭了,回来可吃饭了?”跟珍娘两个安慰了香莲几句,又问她当时情形。   “陛下当时很不悦,申斥了刘大人几句,又命发回重审,因章大人也牵连进此事,就命章大人协同审理。”提到“章大人”三个字的时候,香莲不自觉的低了声音。   秀兰看出她的不自在,忍不住笑了一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章怀云今日为了你,可真是……”   香莲脸颊慢慢泛起了红晕,她再次起身跪在秀兰脚下,说道:“娘子恕罪,非是奴婢早先有意隐瞒,只是此事在宫中原属禁忌,奴婢本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秀兰拉着她起来:“好了好了,也没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顾虑你们面薄,才一直不说罢了,如今过了明路,我瞧陛下也是乐见其成,你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她这话一说,香莲心底先是一惊,心想果然娘子已经知道了,怪不得这些日子待我不如从前,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又听秀兰说她躲躲藏藏,因她心中有愧,不免脸上更加红7。作者有话要说:夏起是b055,还没那么快刷过~   第96章 各逞心机   其实秀兰很感谢夏起的贪心不足,若不是他非要把章怀云拉下水,自己又怎么有机会平白施舍个恩典给章怀云和香莲?   午前云妆刚来回报香莲被带走,章怀云就遣了他的心腹吴辉求见秀兰,求秀兰在皇帝面前保他们二人这一次,过后他章怀云定将竭尽全力报答秀兰。   当时秀兰还不知具体是出了什么事,但章怀云的要求对于秀兰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一句话的事儿,而且她也确实早就知道了他们俩的事,所以秀兰也没推辞,说看在章怀云一向勤恳、香莲服侍得精心的份上,自然会为他们在陛下面前周全。   眼下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经过,秀兰也能大致推测出夏起的布置,就不知道那个张彦怎么这么不靠谱,最终找上了个方井呢?   秀兰看香莲红着脸不敢答话,心想敲打她两句也就行了,转了话题:“那方井,是不是章怀云安排的人?”   香莲呆了一下,抬头看着秀兰,有些不安的答道:“奴婢不知。娘子,宫里面的事情,奴婢从没问过、从没问过章大人……”最后的话又低不可闻了。   “唔,那章怀云今日去的这样及时,你也不知是何缘故么?”秀兰很好奇,是谁给章怀云通风报信的。   香莲点点头,又摇头,最后说:“章大人说是去向陛下回禀进宫见太后娘娘的事。”   秀兰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笑完看香莲颇为局促不安,完全不是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就叹了口气:“章大人可真有先见之明呢,去跟陛下回禀宫里的事,居然还能想着叫人来我这里打招呼,让我帮他圆话,好救你一救,难不成他会卜卦?”说完又笑了起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今日也颇受了一番惊吓,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几天不用急着来侍候,先把额头的伤养好再说。”秀兰没有再给香莲机会说话,直接让她退下了。   等香莲一出了门,秀兰的脸立刻就冷了:“哼,当我这里是什么了?用得上就是娘娘,用不上就什么都不是了?”两句话而已,一个都不答,真当她是好性好欺负?   珍娘小心劝道:“奴婢估摸着香莲没有得了章大人的话,一时还不敢说。不过那方井应也不是章大人的人,否则章大人也不会等香莲都被宣到御前了,才知道此事。”   秀兰听了点头,心里却不由烦躁起来,这些个大太监连皇后都敢拿来做争权夺利的踏脚石,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简单粗暴的愿望:让这些死太监都去死!因为除非地球毁灭世界末日,否则这个愿望实在很难实现。   所以秀兰后来也想了许多办法,比如制衡,比如借力打力,让他们自己内部消耗。可是这群混蛋自己互相拆台也就罢了,为毛每次都要牵连上自己啊?她都已经逼着自己把对夏起的恨意生生咽下去忍着了,这王八蛋居然还跳出来折腾她!   今天好不容易借机对章怀云和香莲施了些恩惠,正想借助他们的力量一举整倒夏起,却不料香莲还是这么一副什么也不肯说的模样,不行,等昏君回来,马上就跟他说,让他把香莲直接扔给章怀云算了,留这么一个心不在自己这里的人在身边,没什么用处!   她把想法跟珍娘说了,珍娘却不同意:“娘子要是真把香莲送出去,那才是中了章怀云的下怀呢!您想想,今日章怀云能为了香莲不惜把把柄送到您的手里,可见香莲在他心中的地位,若是您把香莲留在身边,就等于握着章怀云的命脉,他以后必定会对娘子份外忠心。”   那倒也是,若是章怀云敢搞小动作,或者背着她另起炉灶,她就先拿香莲开刀!想到这里,秀兰气顺了一些,“如今真是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我是真料不到彭磊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连云妆他都敢肖想!”从香莲身上想到云妆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等等,彭磊?今日可不就是他在御前侍候?会是他么?   “是啊,奴婢平日里看着彭磊甚是老实的一个人,竟然也……唉!”珍娘跟着感慨。   秀兰没有答话,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彭磊身上,仔细回想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想确定他跟章怀云到底有没有关系。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秀兰回过神,让珍娘回去看着阿鲤,自己歪在榻上拿本书等皇帝,结果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皇帝才裹着一身风雪回来。   “外面下雪了?”秀兰迎上前。   皇帝却不让她过来:“我身上都是寒气,你先坐着吧。”让宫人服侍他脱了氅衣又换了手炉,坐下来喝杯热茶之后才说:“下雪了,还下得不小。你怎么还不睡?”   秀兰笑道:“白日睡了一觉,这会儿不困,就想等等你。”   柔和的灯光下,对面伊人笑容灿烂,眼中似有波光闪烁,带着点点柔情,皇帝只觉整颗心都软了,不由隔着小几伸过手去握住了秀兰白嫩的手:“你好像瘦了。”   秀兰不妨他说出这么一句,先是一愣,继而双眼一亮:“是么?真的瘦了?”   “瘦了有什么好?你怎么这么高兴?”皇帝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秀兰笑道:“瘦了怎么不好?难不成你喜欢连腰都没有的我么?”   皇帝闻言放下手中的手炉,站起身到秀兰身边,将她拉起来调笑道:“我先摸摸看才能知道喜不喜欢。”说着就伸手去她腰间乱摸。   秀兰被他摸的直痒痒,嘻嘻笑着躲开跑进了内室,皇帝追着进去,将秀兰按在床上好好摸了一回腰。两人闹腾够了,去净房沐浴更衣,然后回去房里睡下。   “这么晚回来,可是审出结果了?”秀兰枕在皇帝肩上问。   皇帝应了一声:“张彦承认了是他指使方井。他说他在黄国良手下,黄国良一直排挤他,他心生恨意,又听说黄国良和章怀云交好,就想了这个法子,要他们两个都栽在这件事上。”   秀兰皱眉,“有些牵强吧。今日这阵仗明摆着是冲着章怀云来的,于黄国良何干?”   “黄国良是内官提督太监,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首当其冲。且方井招供,钟桂为了确定消息是否确切,还曾找西苑的内侍问过,这个内侍是在守拙斋侍候的,恰恰是上次黄国良安排的人。不过等章怀云他们去拿人时,此人已经自尽。”皇帝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一个小小的内使,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就敢做这等事,黄国良这个提督太监也确实是太过松散了!”   黄国良就这么躺枪了?秀兰觉得好笑,心说这些太监还不都是你给惯的?她借机进言:“我也不相信他一个小小的内使就这么大胆子,敢对提督太监和内官监下手,恐怕背后另有人在。”   皇帝“嗯”了一声:“我已经命章怀云等人继续审问了。”   听皇帝声音低沉,似乎情绪很低落,秀兰有些心软,就环住他的腰劝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种事哪里都有,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妄为的,你也别太伤神了。其实我早就想劝你,我跟着你也读了不少史书了,古往今来,宦官掌权不为祸者不能说一个没有,可也是极少极少的。”   “汉唐时候,宦官之权甚至大到可行废立的地步,以致民怨沸腾、江山易手;太祖高皇帝也曾有命:‘“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并亲立碑警示后人,怎地现在你还肯信任他们,让他们掌权办事?朝中又不是没有大臣,何故要给这些人如此之大的权力?”   皇帝听了半晌没说话,秀兰还以为他是不愿意听,正皱眉想要怎么转圜,皇帝却又叹息一声:“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他侧过身,将秀兰拥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说来此事也是始于太祖高皇帝。自古以来,君王委重任于宰相,宰相助君王治理国家、管辖百官,百官可纠劾宰相,宰相亦可劝谏君王,君王、宰相、百官三足鼎立,差可相互制衡。”   “偏偏太祖高皇帝最不喜有人立于身侧指手画脚,干脆利落的废除宰相一职,他老人家非常人可比,一人处置国家大事,丝毫不觉吃力,可苦了后来人。太宗仁皇帝晚年精力不济,特选翰林学士参与机务,再等到世宗皇帝时,翰林学士已开始身兼六部职事,管的事情越多,手里的权力越大。至此大学士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听到这里,秀兰有些疑惑:“这有什么不好么?反正总是要有人管事的啊?跟以前用宰相有何不同么?”   皇帝笑了笑:“这怎么会相同?你不用想别人,只想我就是了。我若是想要做什么事,比如我想废后吧,这话一说出去,你想想会有多少人跳出来劝谏?”他也不用秀兰答,自己自嘲的说:“不用想,有内阁学士领头,满朝大臣必定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奏疏劝谏。可你再想想,若是有个宰相在呢?”   也是会反对的吧?“秀兰嘀咕:”宰相在,作者有话要说:啊哟一不小心快100章啦   第97章 孤家寡人   “嗯,他兴许也会劝谏我,但是他会关起门来,单独求见,君臣两个好好商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非如现在一般,但凡有点什么事就飞来铺天盖地的奏疏。他若是劝不了我呢,见圣意已决,也可为我酌情想法出去安抚百官,而不是如今这样要我自己烦恼不已、焦头烂额。”   秀兰蹙眉:“那现在几个大学士不能像丞相那么做么?”   皇帝揉了揉秀兰的脖颈,笑道:“你以为他们傻么?他们个个都是老狐狸,你别看他们一起来劝谏我的时候,似乎一团和气,说话都一个口吻,实际上他们背地里彼此也都不服气着呢!谁都想做那站位最前的中极殿大学士,个个都藏着心思要看别人倒台。若是谁在这个当口,敢背地里投向了我,明日就被御史言官弹劾的满头满脸,然后狼狈不堪的引咎辞职,你说,他们能甘心么?”   秀兰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原来的三足鼎立,现在变成二分天下了?你自己孤家寡人,他们却抱成了一团?”   “然也,孺子可教也!”皇帝高兴的亲了秀兰一下,“当年高宗皇帝继位以后,因朝中重臣多是侍奉过世宗皇帝的,甚至还有侍奉过太宗皇帝的,不免都有些倚老卖老,许多事情高宗皇帝都做不得主,这才发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于是就开了内书堂教内侍读书,设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令司礼监分内阁之权柄。”   他这么一说倒让秀兰想起了一些事,好像某一本书里曾经写过,皇帝和大臣拔河,一个人势单力孤,拔不过大臣,于是就让身边的太监上来帮他,这样你拉过来我拉过去,以实现另一种平衡。1   倒也难怪,以前因为有宰相在,皇帝面前还有个人挡着,没事也可以让宰相给背背黑锅,比如地震、日食、大旱啊什么的天灾,还可以说是宰相失德,替皇帝挡一挡灾。现在没有了宰相,大学士毕竟只是大学士,虽然也有资历高低,可明面上也没有谁真的就高一大截,这黑锅就只能皇帝自己背了。   明朝外戚又没有实权,都是平民起来的,要啥没啥,皇帝不能自己亲自上阵去和百官争权,那也只有扶植宦官了。宦官既不能生育,家里也基本都是穷得揭不开锅那种,一般也就贪点财(对于皇帝来说,贪财还不算啥缺点),倒是更好控制一些。   可惜夏起明显不是那种宦官,这家伙的野心大得很。偏偏皇帝对他极为信任,两人之间情分也非同一般,导致秀兰每当想说他坏话的时候都要斟酌再斟酌:“原来如此。宦官们倒是更能体谅你一些,也能帮你挡挡大臣们,可是他们这些人官做大了,一样难免弄权作乱,也要管一管才好。”   “嗯,我又何尝不知?也因此才要有黄国良这样的人在,从旁纠察内官的不法之事,可这个黄国良做事总是不温不火,他倒是得了个好名声,却也纵得这些内官们愈加不知进退!”皇帝不是不知道黄国良在想什么,他不就是不满足于只做个内官提督太监么?要不然他何须这般左右逢源?   可是皇帝想要的提督太监,那是须得如外官御史一般铁面无私的才行。早前没有出过这些事,皇帝又一向懒散,加上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过来了。可这回的事一出,皇帝心里早前积下的不满,不免就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秀兰可不想在这个关口就让黄国良倒台,那不是让夏起捡了便宜么?于是就开解道:“这倒也不能全怪他,小黄门好管,那些有品级的内官,哪一个没有背景靠山?里面总有他惹不起的人,于是也就只能一团和气了。”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我也知道。好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了,睡吧。”揽着秀兰拍拍她的背,“明日再处置这些奸奴。”   秀兰应了一声,靠着皇帝却丝毫没有睡意。皇帝睡觉不喜有光亮,所以屋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秀兰只能听见皇帝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均匀,似乎已经睡得熟了。她不敢乱动,怕把皇帝弄醒,就一直维持一个姿势想心事。   她想借此机会把夏起整倒,可是整件事从头想到尾,夏起愣是没有亲自出面过。抓小雀儿是刘群振抓的,巧云、方井、张彦等事,也都没有跟他扯上关系,他虽然和黄国良牵头负责此案,却把具体事宜都交给了刘群振,就算最后能让小雀儿和张彦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估计最多也只能牵连到刘群振。   虽然人人都知道刘群振是夏起的徒弟,一直为他办事,可只要刘群振认下罪责,夏起推说不知此事,他顶多也就算是失察,不负主要责任。按皇帝的脾气,最多私下叫过夏起来斥责几句,事情也就这么揭过了。   不过如果能借此先弄倒了刘群振也不坏。刘群振掌着羽林三千户所,可是有兵权的,这个家伙胆子又大,脑子也比较聪明,是夏起的得力助手,把他弄倒了,等于是断了夏起一臂。现在陆鲲被丢去了云南,张彦又顶了罪,关续远在励勤轩,且已经有了二心,呵呵,夏起在内宫的影响力就削弱大半了。   至于外面么,光听赵和恩打听来的消息,就知道有多少人在想夏起倒台,那些御史言官们,可不会对夏起和他的走狗手下留情。秀兰想着想着,就愉快的笑了起来。来日方长,这次弄不倒你,还有下次,早晚给你来一次大的。   心情一好,睡的就香,第二日起来也是神采奕奕。皇帝那里睡了一觉之后,似乎心情也好了许多,没有了昨日的烦恼愤怒,一早起来还跟秀兰调笑。两人亲亲热热的用了早膳,茶刚端上来,外面忽有人来禀报说寿安宫来人求见陛下。   皇帝想起昨日章怀云的话,知道太后一定是想问钟桂的事,就叫来人去守拙斋,自己过去见了一下。   不一会儿范忠小跑回来回话,说陛下要进宫,命他回来跟娘子说一声,顺便拿件狐皮大氅。秀兰忙命人去寻出来给范忠,又嘱咐他好好侍候皇帝,就让他去了。   等皇帝走了,秀兰这里刚坐下跟珍娘说了几句话,外面就有人来回报,说章怀云求见。   ~~~~~~~~~~~~   寿安宫里,郭皇后满面愁容的立在胡太后身边,惹得胡太后直皱眉:“你这是什么样子?不过是一个内监犯了事,就能把你愁成这样?”   “母后,妾是担心,不论此事钟桂有没有做过,旁人都以为是妾授意他做的,陛下心里必定更加嫌恶妾了。”郭皇后低着头沮丧的答道。   胡太后看她这样免不了叹气:“你总是这么个怯懦样子,也难怪旁人要欺到你头上来,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可要怎么办?还是这般逆来顺受么?”   郭皇后红着眼圈叫了一声:“母后!”接着停顿一下,略带哽咽的说:“母后何出此言,您必定长命百岁的。”其实她又何尝愿意如现在这样?刚嫁给皇帝的时候,她也是有心气的,立志想效仿前人做一贤后,更有太后时时教导,她也曾直言劝谏皇帝,更曾铁面无j□j置宫务,可是到头来又如何呢?   想到往事,郭皇后眼中已经涌起了眼泪,她忙低下头,使劲往回眨,不想叫人看见,免得太后又不痛快。   “长命百岁?”太后的语气略带嘲讽,“这么个闹法儿,我还能长命百岁?哼。”   郭皇后不敢接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熏笼里燃着的炭偶尔会发出一点声响。   胡太后也不去看郭皇后,自顾闭目捻着手里的佛珠,直到有人进来回报,说陛下到了殿外。   皇帝进来看见皇后的时候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他也没有理会她,自顾给太后行了礼,又问太后的身体和饮食。   “我这里都好。”太后面上不怒不喜,问道:“鲤哥儿近来如何?”   皇帝就挑了阿鲤的趣事说了几句,哄得太后终于露出点笑容,然后皇帝自己提起了钟桂的事:“……章怀云回来说,母后问起钟桂的事,此事原是由黄国良办的,章怀云不知情,儿已命黄国良到了殿外,让他亲自报给母后知晓如何?”   太后点点头:“也好。”转头看了一眼皇后:“你还站着做什么?坐下吧。”郭皇后闻言小心的在下首椅子上坐了。   不一时黄国良跟着寿安宫内侍进来,给太后、皇帝和皇后分别行了礼,皇帝命他将钟桂的事讲给太后听。黄国良早已经得了嘱咐,闻言就把钟桂和小雀儿之事都说给了太后听。然后再讲了张彦、方井及西苑内侍之事,交待清楚了流言的来源。   两边的事情一对上,无论是源头还是下游,中间的连接点都是钟桂,所以尽管钟桂还没有亲口认罪,黄国良这里也已经可以给钟桂定罪了。   “这么说,贵妃当初确实曾经出过西苑回过娘家?”太后肃容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的分析,完全是出自于做皇帝的人的角度,带有主观因素   第98章 最后结案   黄国良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答道:“回太后娘娘,是。”   皇帝就在这时插嘴:“是儿让她回去的,她入宫之时太过仓促,不及跟家人告别,儿念她服侍精心,又是一番孝心,就许她带着人回去住了几日。”   胡太后瞥了皇帝一眼,心知他是扯谎,可是眼下她要保皇后,自然不能就此深究,就只问道:“皇帝打算如何处置钟桂?”   “钟桂还不曾认罪,一时定不了案,且容黄国良几天,让他再问问吧。”皇帝答道。   胡太后皱眉:“你还想问出什么?这个胆大妄为的内侍胆敢散布流言污蔑贵妃和皇子,直接治罪便是!这种流言之事,拖得越久越无益,既然已经查到了真凶,早早了结才是正经,也省的闹得满城风雨,于贵妃和阿鲤名声有碍。”   郭皇后听到这里不由一惊,开口叫道:“母后……”怎么太后一开口就定了钟桂的罪?   胡太后瞪了她一眼:“你身为皇后,连自己身边的内侍都管不好,自己回去也好好思思己过。”郭皇后立刻不敢说话了。   皇帝听了就笑道:“反正已经查了,母后何必急在这一两天?若是就这么结案,恐怕钟桂不服,也难查出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胡太后冷眼看皇帝:“你这是想说谁?”   “儿自然还不知是谁。”皇帝不紧不慢的,说着话还状似不经意的瞟了皇后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说道:“只是总不能让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胡太后哼了一声,让黄国良先退下,又把殿内其余侍奉的人都遣了出去,才问皇帝:“如今只我们三人在,我知道皇帝想的什么,咱们索性把话说开了吧。皇后,钟桂做此事可是由你指使的?”   郭皇后一惊,站起身答道:“母后,妾怎会做这等事?便是钟桂应也不敢出去散播流言的……”   “我只问你,你管钟桂做什么?”胡太后打断了她,又转头对皇帝说:“皇后为人一贯忠厚,此事我信不是她做的,皇帝还待如何?”   皇帝也不绕弯子,答道:“钟桂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无缘无故的为何甘冒奇险做此大事?便是无人真的指使,那也是得了谁人的暗示才敢如此行事,母后,此等谋害皇嗣之事,断不可姑息!”   郭皇后听他句句意有所指,最后都定了谋害皇嗣的罪名了,吓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母后,陛下,当真不是妾所为……”   胡太后皱眉,也不理会皇后,只跟皇帝说:“若是钟桂当真招认了,你待如何?还真想废后不成?你想让王氏正位中宫?”她故意把最后四个字说的又慢又重。   皇帝听了,转念一想,也不由噎了一下,答不上话。   ~~~~~~~~~~~~~~~   “你说什么?钟桂死了?”秀兰惊讶的望着章怀云。   章怀云点头:“臣刚接到黄大人的消息,钟桂今早在刑室自尽了。”   秀兰还是不太相信:“怎么会自尽?没人看守么?也没有捆绑?”   章怀云本来不想说得太细,但秀兰追问,他也只能斟酌着答:“因前日用刑过重,暂时给他松了绑,他又一直昏迷着,守卫就放松了一些,不料钟桂就趁人不备,用刑具自尽了。”   ……,原来如此。也对,刑室里总不缺能弄死人的玩意。秀兰叹了口气:“那么此案基本可以了结了吧?”   “是,只看张彦这里还能不能招出什么了。”章怀云答道。   秀兰见章怀云,屋里只留了赵和恩侍候,外面让云妆守着门,于是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他能招出谁?章大人此番可有什么计谋反戈一击?”   章怀云看了一眼边上侍立的赵和恩,见秀兰毫不防备的样子,也就直接答道:“张彦骨头很硬,他又与陆鲲等人不同,明面上都是靠自己升上来的,恐怕很难再牵出旁人。不过从方井和巧云那边着手,倒可以试一试。”   “那小雀儿呢?”秀兰又问。   章怀云摇头:“小雀儿一直在镇抚司衙门,由刘群振看管。”他们插不进去手。   秀兰听了一时没有说话,只蹙眉沉吟。   “娘娘,微臣斗胆,想请问娘娘期盼此事如何了结?”章怀云忽然开口问道。   秀兰听了一笑:“我自然是希望真相大白的。”谁幕后操纵的,把谁抓出来弄死是最好。   章怀云也会心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恐怕很难。不过抓住那么一只两只手还是不难的。”   跟秀兰预想的一样,于是她也就爽快说道:“也好,总不能让他毫发无伤。”   “是,娘娘说得有理。”章怀云点头应了,又说:“只是钟桂既已自尽,恐怕中宫那里就……”他是想说,废后恐怕是没希望了。   秀兰本来也觉得皇后甚是冤枉,而且她见过皇后一次以后,心中对她颇有些同情,也没有了之前隐隐的防备敌意,觉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她的目标又不是做皇后,所以对此是无所谓的。   “没有冤枉了人,也好。”秀兰答得云淡风轻。   章怀云忽然觉得这位王娘娘还真可相交一番,最起码比一般的女人有胸襟,于是就正色说道:“章怀云得娘娘保全,心中感激无已,有些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娘娘听了若是不喜,便只当微臣没说过。”   秀兰笑道:“章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不敢,娘娘尽可直呼微臣姓名。”章怀云答完这一句才进入正题:“微臣私以为,此次即算钟桂当真指认了中宫,陛下也能顺利废后,并将宝座让与娘娘来坐,于娘娘而言,也非什么好事。”   秀兰一愣:“这是为何?”   章怀云答道:“娘娘,您且想想,所谓中宫,是说的哪一宫?”   “当然是……,坤宁宫。”秀兰有些明白了。   章怀云点头:“正是。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娘娘且想想,古往今来,可有哪一位皇后是不正位中宫、却居于宫外的?”   对啊,皇后么,既然是中宫,讲究的就是名正言顺,若是不住在宫里,却一直住在西苑,整天跟着皇帝胡闹,那还叫什么中宫?皇后和宠妃,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工种呢!   秀兰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想想夏起此番作为,不由怒道:“原来他竟还有这一番意思在里头!若是我真的就此进宫,必然就远离了陛下,那时……”那时他自然方便给皇帝另选新人了!   章怀云看秀兰举一反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笑道:“娘娘息怒。此事也是万一中的打算罢了。废后非同小可,也不是凭谁一人之力就能办成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秀兰压抑下怒气,转向章怀云说道:“还是你看事深远。我身处西苑,外面的事多有不及之处,身边的人也都年轻,以后还要靠章大人帮着多周全。”   章怀云连称不敢,又说:“娘娘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秀兰也不废话,指了指旁边的赵和恩说:“赵和恩这一向跟着我,办事也算细心妥帖,只是他毕竟年纪轻,许多事还不懂得,以后要请你多教教他,若是有什么事,香莲不方便的,也可告诉他。”   如今香莲和章怀云的事揭了出来,他们俩难免要避些嫌疑,因此秀兰趁便把赵和恩推了出来。   章怀云当下就应了,又建议:“娘娘这里若是人手不齐,微臣倒可推荐一二忠心能干的来侍奉娘娘。”   “那就烦劳你了。”秀兰也不推辞,这种明面上送来的人,总比暗地里那些不知底细的好用。   话说完了,基调也定下了,章怀云就没有多留起身告辞了。秀兰让赵和恩送他出去,珍娘从里间转出来,有些不解的问秀兰:“娘娘怎没有问他方井和彭磊的事?”   秀兰笑了笑:“既然要合作,也得给人家留点底牌,若是什么都揭开了,反而不好办。”她也想过了,方井不可能是章怀云的人,之所以张彦会寻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人来,恐怕是没有想到章怀云会亲自出面,原本以为只要有口供就够了,哪知道还需要御前对质?   不过也不能怪张彦,有这种心理素质的人,恐怕也不会被威逼利诱了来做人肉炸弹。   让秀兰有些意外的是,当天皇帝从宫里回来以后,也下令此事尽快结案。章怀云那里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最后巧云和方井居然招出了刘群振诱供,再加上刘群振在此案中急功近利的表现,让皇帝对他彻底没了耐心,也不理会夏起的求情,直接免了刘群振的提督太监职位,把他打发去了北平。   其余涉案人员俱都没免了一死,皇帝甚至还命宫内执役人员都前往观刑,以儆效尤。   夏起本人也因为此案挨了皇帝的训斥,嫌他办事不如从前勤谨,只会委任于下面的人,让他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过错。乃至于新的提督太监人选,皇帝都没有问夏起的意见,而是直接寻了彭兴来,让他举荐了两个人分管羽林三千户所。   至于宫里的郭皇后,因为受了钟桂的牵连,被皇帝下旨命她在坤宁宫闭门思过,无旨意不得出来,连正旦内外命妇朝贺也给一并免了。同时还命皇后将宫务交给贵妃和淑妃共同掌管,某个身不在宫里的贵妃自然只是占了名头,实事还是交给了淑妃去做。   第99章 行善积德   皇帝对秀兰颇有些愧疚:“时机不到,你且再忍耐忍耐。”   “郎君说哪里话,其实我也不觉得这事真是皇后娘娘主使的。”秀兰叹了口气,“只是我如今真是没有半点好名声了。”   此案虽然了结,也对外公布是有人蓄意生事,可民间对于宫廷秘闻的兴趣总是大过于追寻真相,所以秀兰这个“奸妃”还是当得结结实实。皇帝有心补偿秀兰,就说:“此事倒无妨,上次你提的放归宫人的事,本要在鲤哥儿百日的时候办的,只是后来母后病了,此事也就暂时搁置了。眼下正好到了年关,母后身体也好些了,就算是为母后和鲤哥儿祈福还愿,你来办这事,不愁外面百姓不念你的恩情。”   这倒是个好机会。宫人多是在京郊采选,若是真能放一批回去阖家团圆,不只秀兰做了好事得了心安,连她的名声也能有所改善。   于是当下皇帝就命尚宫局并内官监辅助秀兰,着手宫人放归之事。   其实随着内官的权力越来越大,内宫女官的职事已经大多转到了内官手中,但是宫内宫人的名籍还是由尚宫局司簿掌管的。   秀兰接了这桩差事,就召了黄国良、章怀云和尚宫局的两个司簿来见。这两个司簿一个姓兰,叫兰桂,年纪有三十多了,面目温和态度谦卑;另一个叫刘芷,看起来比兰桂年龄大一些,但比兰桂气质好。   “名籍可都带来了?宫内现今共有多少宫人执役?”秀兰等她们见过礼就开门见山问道。   兰桂福身答话:“回贵妃娘娘,奴婢等自接到旨意,经过盘查核对名籍,确定宫内如今约有两千五百八十余人,年老不能执事的约有四百七十余人。”   秀兰又问:“可曾与这些宫人分了年纪,比如有多少二十以下的,二十到二十五的又有多少,二十五以上到三十岁的又有多少?”   这回是刘芷答话:“回贵妃娘娘,奴婢等接到旨意后大致分了一下,又按年纪重新誊抄了名籍。名籍现在门外,娘娘可查阅。”   秀兰听了很满意,夸了她们两个几句,然后又让她们把宫内各处必须的人手列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是冗余的,然后才能确定以什么标准放归。同时又命她们回去见淑妃,请淑妃去统计一下各宫有哪些人是一定不放回家去的,哪些是可以随标准执行的,也免得到时候定了标准,宫内的几个主子又不愿放人,反而不美。   章怀云听到这里就建议道:“不如索性各宫执役之人都不放就是了。”   “可若是有冗余呢?”秀兰蹙眉,“就说咸阳宫吧,我又不去住几回,空留着那许多人做什么?有两三个看屋子的内侍也就是了。”   黄国良不甘落后,也跟着出主意:“若有冗余,就请各宫主子定下人选就是,娘娘倒省了操心。”   秀兰想想,点头:“也好,就这么办吧。你们回宫去见淑妃娘娘,请她辛苦一些,将各宫都知会到。对了,寿安宫和坤宁宫皆不在此列。”她可不想担个对皇后落井下石的罪名。   此事要办起来也容易得很,宫内本来也没几个主子,没几日就把名单人数统计了出来,兰桂来到西苑跟秀兰回报:“除去各宫主子份例内的宫人和宫内各处所需的执役之人,宫内冗余宫人约有八百六十余人,这里面含着那年老的四百七十人。”   “唔,这么说放到二十五岁的也差不多了。”秀兰又问珍娘:“你刚说西苑这里有多少冗余宫人?”   珍娘答道:“回娘子话,西苑共有宫人三百余人,冗余约有近两百人,且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   秀兰默默无语,真是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吓一跳,他们两个主子,加上鲤哥儿也才不过两个半,居然光服侍的宫人就有三百多,她每日跟前只能见到这十几二十个,还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而且西苑的宫人多半都是挑的年轻貌美的,确实达不到放出去的标准。   等见了皇帝跟他商议,他倒不是很在意:“年纪不大就先留着吧,大不了这几年再不采选也就是了。等过些年再寻由头放一些出去,也就轮到她们了。”   这办法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再采选了啊!”秀兰拉着皇帝的袖子敲砖钉脚。   “嗤!其实你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皇帝笑话秀兰,“真真是个醋坛子!”   秀兰不管他的打趣,醋坛子就醋坛子,反正只要没人来碍她的眼就好。   回头就去吩咐章怀云和黄国良,照着要放归的名单去调查造册,要将这些人的家庭情况记录下来,还要择一二去访察,然后申明放出去的规矩,放回家以后可自行婚嫁,但不许对外泄露宫中私密,不然阖家治罪。另外还特意许了她们携带自己的积蓄出宫,但是宫中内造之物除外。   若有不愿出宫的也可留下,此事全凭自愿。   这样忙碌着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月,到了腊月里此事终于基本敲定,内官监给京郊各县下了文书,命他们按名籍通知到宫人的家里,在腊月十九至二十二日到西安门外来接自家女儿。   “西安门外人都挤得挨在一块了,还有的没走几步就掉了鞋,乱哄哄的一片,幸亏得娘子先禀明陛下,让羽林卫坐镇,这才没有乱。”赵和恩跟秀兰讲述今日宫人放归的场景。   边上的玉英等人都很神往,连连追问:“已经接走了几个了?都有人去接么?”   赵和恩答道:“接走多少那可不好说,估摸着晚间黄大人会来回报。只是那场面也实在是,接到的哭声一片,等着的姐姐们也都哭个不停。还有的接到了自家女孩儿,就阖家向着宫城磕头,感念陛下和娘子的恩德。”   玉英等人眼圈不由都红了,秀兰看着不忍,就说:“别急,等你们大了,我也想法子放你们回家去。”   很快三天过去,黄国良、章怀云和两个司簿来回报:“三天放归的宫人合计有六百一十三人,剩下的有不愿出宫的,也有家里没有人的,臣等俱已登记造册。”   “嗯,眼看过年了,那些在内安乐堂养老的宫人,也给她们每人发一套新衣,再赏赐些吃食,这些钱我自己出。”秀兰吩咐兰桂和刘芷,“若是有病弱的,也要给她们拿药,在宫里服侍了一辈子,都不容易。”   兰桂和刘芷连连称颂贵妃娘娘仁德,接着一起告退,秀兰命人给了她们二人赏赐,勉励她们这一番辛苦。等送走了她们俩,才对黄国良和章怀云说:“两位也辛苦了,此事能圆满办完,实在多仰赖二位,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还是等陛下的赏吧。”   黄国良和章怀云一听心里都是一喜,贵妃娘娘顶多赏赐些金银之物,怎比得上陛下的赏赐有颜面又实惠?尤其是黄国良,上次的流言案后,皇帝虽没有明着罚他,却给他手下塞了两个内侍,让他把宫禁和内官诸事抓严了,他正战战兢兢呢。这次的事有贵妃娘娘替他们二人美言,他也能松一口气,当下跟着章怀云行礼道谢不提。   办完了这事,秀兰也就闲下来安心等着过年。阿鲤已经六个多月了,能自己坐着和秀兰玩,秀兰就把时间大多花在了哄孩子上。   今年过年秀兰再没有借口能不回宫,于是皇帝索性带着她和阿鲤提前一日就回了宫,并一直住到了初二才从宫里回到西苑。   太后见了秀兰还是冷冷淡淡,倒是很喜欢胖乎乎圆滚滚的阿鲤,还赏赐了阿鲤许多玩意穿戴,不过她也没有再要求留下阿鲤,在皇帝他们告辞回西苑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阖上了眼捻着手里的佛珠。   两人刚回到西苑,觉得松快些了,却又忽有自北平的加急奏报送来,说是八日前北平府地震,“有声如雷,房屋动摇”,北平布政使的奏疏中详细提到了受灾情形。眼下正是隆冬时节,北平比京师冷得多就不必说了,经此一次地震,有不少房屋倒塌,民众无处可御寒,北平布政使顾不得到了年底,各级衙门眼看休假,只能飞报朝廷请求赈济。   新年伊始就收到这样的消息,就算皇帝懒怠,也不由脸色不好看了。急召内阁诸位大学士到励勤轩商议赈灾之事,心说别让我一个人烦恼,大家都别歌舞升平的过年了,干点正事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年的开头就不大好,反正整个一年各种灾情就没断过。五月里开封再次河决,虽不如前年那般惨烈,可是也颇淹了一些村镇。皇帝龙颜大怒,要拿白昂治罪,大臣们忙上奏陈情,说白昂役民夫筑堤、引决河,又浚宿州古汴河与归德睢河,河患已稍见缓和,这治河之事本非一朝一夕即可建功,实非白昂之过。   “全是一群蠢材!朕已经连着两年免了开封的赋税,又是给他人手又是给他钱粮,竟然还能让开封再次河决!那些大臣居然还厚颜无耻的为他争辩!”皇帝回到逸性堂还是怒气未消,说完这番话还忍不住砸了一个杯子。   作者有话要说:哦对了后面还有些关于朝政的部分和养娃的内容会交替出现,嘿嘿   第100章 异想天开   开春以后,秀兰拗不过皇帝,曾带着阿鲤跟他到秋塘里的大宅住了一段时间,可是此事后来被大臣们知道了,少不得又上奏劝诫,加上天渐渐热了,外面确实没有西苑里面凉爽,秀兰就劝着皇帝,一起回到了西苑住。   大臣们可能是觉得之前没有好好看住皇帝,才导致他又偷跑出去住,所以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跑来求见,虽然皇帝多半不见,还是被他们给烦的够呛,现在开封又有洪灾,也难怪他烦躁的不行。   秀兰摆手让人去收拾打碎的残渣,自己拉着皇帝出门:“屋子里怪闷的,咱们游湖去!”   等上了船,吹着湖面上的风,皇帝的火气也慢慢消了些许,却仍是蹙着眉头不开颜。   “我记得去年五郎曾命人举荐治河能才,好辅助白昂的,怎么举荐的人也没有派上用场么?”秀兰没有直接替白昂说话,而是从侧面着手。   皇帝听了就从鼻孔哼了一声:“举荐?他们一共举荐了没有五六个人,叫过来我一问,知道的还不如我多!最后只派了一个去给白昂做助手。全是蠢材!”   秀兰想了想,笑道:“这个么,朝廷开科取士,考的尽是四书五经,写的也是时文策论,又不考这些杂务,也只是一些学有余力或博览群书的人才能略懂一些罢了,你要专才恐怕是很难。”   皇帝一想,秀兰说的很有道理啊,不由叹息一声:“是啊,这么考出来的进士,都是笔杆子功夫厉害,做点实事就难。”   他这是被大臣们给骂出来的心得吧?秀兰暗笑,主动去牵住皇帝的手,说道:“你既然看到了这一点,为什么不想法子改一改科举的应试制度?”   “你说得容易,这话我一提出来,不知有多少人又要跳出来说不合祖宗章法,我才懒得与他们打这些口舌官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才懒得见那些大臣们。   秀兰无语,决定用他喜欢的方式谈起:“我记得前一阵子读书,你说唐时科考比我们如今要多很多门类,有什么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算等科,考的内容也很不同,这样能招收到不同类型的人才,有专研律法会断案的,也有专研史书能编史的,这样不是很好,为何现在不能这样考了?”   皇帝听了叹口气:“唐时科举科目虽多,最重者也仅是进士科罢了,还是以诗词文章取胜。只有进士科的人才能做大官,后来别科自然渐渐凋落取缔了。”   “可是进士这样难考,总有些人读了书却考不中一辈子蹉跎,为何不能另开一些专门的科目,令这些人有个别的出路能做官?也好专才专用,免得许多能做得锦绣文章、却不通经济事务的出去地方祸害百姓。”虽然历史上不乏做得八股文章又能经世济民的奇才,可是奇才毕竟只是少数,秀兰觉得培养专门人才很有必要。   皇帝有些心动,却又觉得麻烦,一时没有开口应声。   秀兰那里理顺了思路,也就越说越顺了:“我听说,不止是进士难考,就连那举人都难得紧,尤其在我们直隶境内,再加上闽浙一带,俊才何其多也?每三年一次进士科,每科不过取三百人,有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都无出头之日?更有许多全才,仅因文章做得不够四平八稳,就中不了举考不了会试,多可惜呀。”   皇帝倒对秀兰有些刮目相看了,“难得你能想到这么多。”   “那是我的皇上先生教得好。”秀兰笑眯眯的捧了皇帝一下,“你带我读了那么多史书,我要是再看不出些东西来,岂不是脖子上安了个榆木疙瘩?”   皇帝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别说,你脖子上这个榆木疙瘩还挺好看的。”   秀兰做娇嗔状:“谁是榆木疙瘩?刚夸了人,转头又要笑话我!”   她侧着头,脸上颇有些娇憨之气,笑容里也有少女的明媚,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人母的样子,皇帝看得心里一动,伸手揪了揪秀兰的鼻子,凑近她耳边笑道:“我这就是夸你呢,要连这个都没听出来,可真就是榆木疙瘩了!”   秀兰不依,拉着皇帝耍了半天的赖,终于把皇帝哄得满面笑容,然后才叫把船开回岸边,两个人回去逸性堂用膳。   “其实若科举不好入手,从各级官学着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酌情在各级官学加开算学、律法、天文、史学、农学等科目,然后要求学生在科考前必须参加相关科目的考试才能结业,也可以让他们多学一些实际应用的知识。”用过膳两人对坐下棋,秀兰又提起了前话,“甚至医科也可加入。”   皇帝头都不抬,评道:“异想天开。”说着落了一子,“底下各级学官为了政绩或者人情等,总会想法子帮学生通过那些考试。再说一个人精力有限,如何能全学得了这些?又有志不在此的,岂不是空费时光精力?”   秀兰蹙眉跟着落下一子,又建议道:“那就让学生从中自选一两科嘛,而且不考试也可以,这些科目单独作为加分类目,在学生参考乡试和会试的时候,可以视别的科目学习情况酌情加分……”说到这里秀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了,科举又不是高考,根本不会打分啊!怎么衡量又是凭主考官的主观臆断了。   皇帝看秀兰自己收了声,知道她是想明白了,就笑道:“也不是全不可行,这事等我和几个大学士商议商议吧。其实我倒觉着,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从严考校官员,今年恰是京察年,我得好好盯着他们。去年大计,他们就考的过于宽泛了。”   哟,怎么忽然来了动力了?秀兰觉得有些惊奇,却也不敢调侃皇帝,怕他又反悔,就说道:“如此甚好。你自己多看着些,也省得下面人蒙蔽你。”   “我心里有数。”皇帝又落下一子,抬头看着秀兰笑道:“你输了。”   秀兰低头仔细一瞧,可不是么,索性把手中棋子一扔,说道:“正好我想去瞧阿鲤,他也该睡醒了。”说完抬脚就走。   皇帝失笑的跟在她后面去了东厢,果然阿鲤刚睡醒,吃饱了奶,正挣脱了乳母的手,摇摇晃晃的要自己走路。看见他娘和他爹一前一后的进来,阿鲤兴奋的就想跑过去,可惜他刚学会走,腿还软着,没几步就要摔倒,幸亏秀兰见机快,紧赶着去抱起了他才没摔着。   “呜,哇,啊,呀。”阿鲤兴奋的讲了一串,秀兰却一个字都没听懂,戳着他的额头笑道:“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   皇帝也走过去戳阿鲤的胖脸蛋:“莫不是自南洋来的鬼话?”   阿鲤使劲往后躲他爹那只骚扰的龙爪,见躲不过就将脸埋在秀兰颈间嘻嘻的笑,秀兰看不过眼,推开了皇帝的手:“又欺负我们鲤哥儿了,走,我们不理你这个坏父皇,我们出去院子里玩去。”   此时正当黄昏,日头已经渐渐西沉,外面也没那么热了,又不晒,正合适带着孩子出去玩。秀兰跟皇帝两个带着阿鲤到了廊下,然后一人拿了一个小杌子坐,让阿鲤从秀兰这边走到皇帝那边,再从皇帝那边走回来,以锻炼他的小短腿。   阿鲤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噔噔噔一来一回的乐此不疲,高兴了还嘻嘻哈哈的笑,笑的满院子都是他的声音。秀兰就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说:“他这么跑也不累!”   “我们鲤哥儿身体壮实,这有什么累的?”皇帝笑眯眯的拥着儿子,说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个样,怎么上树爬假山都不累。”   秀兰有些惊奇:“你在宫里还敢爬树上假山?就没人管你?”   皇帝指挥着阿鲤跑回秀兰那边,答道:“没人有那个空闲管我。”   ……,这家伙怎么说的他跟个孤儿似的?明明是嫡出皇子好么?秀兰接住撞过来的阿鲤,看见他头上出了汗,就抱住他不让再跑,自己掏出帕子给他细细的擦了汗,又叫乳母端温水来给阿鲤喝。皇帝坐在对面,看秀兰温柔仔细的照顾阿鲤,心里不由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又玩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了下来,秀兰就抱着阿鲤回了正房,让他坐在榻上玩。   “这孩子好像又沉了一些。”秀兰揉揉有些酸的胳膊,说道。   皇帝坐在阿鲤身边,摸了摸阿鲤的头,笑道:“他一天一个模样,长得可快呢。”   秀兰看他待阿鲤十分亲昵,就问出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都说抱孙不抱子,怎么我瞧你好像挺爱抱鲤哥儿的?”   “就像你说的,谁常哄着他玩、常抱着他、对他好,他才和谁亲近,我做什么要理那一套规矩?这个小东西,能和我们亲近几年?到了读书的时候,便是你我想跟他亲近,他还不乐意呢!”皇帝说着话又去捏阿鲤的脸颊。   阿鲤正自己玩铃铛玩的专心,嫌弃皇帝打扰,十分不乐意的扭头爬到了一边,还对着皇帝的方向使劲挥了一下手表达不满,把秀兰笑的前仰后合:“不用等过几年,他现在就嫌弃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女主终于产生了点穿越女该有的觉悟做点改变历史的正事了~嘻嘻~   话说不知不觉又100章啦乃们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给个长评啥的啊~(^_^)~   第101章 他转性了   最终皇帝并没有处置白昂,而是又把他扔去了开封治河抗洪,同时内阁举荐了郎中娄性同去协助。皇帝把秀兰的建议仔细思量了一下,在见内阁大学士的时候,跟他们提了一提。   罗严听了不作声,其余诸人看他不说话,也都沉默不语,只有王恕接口:“若仅在官学开设这些科目,只怕会受学子冷待。”   皇帝就冷笑了一声:“是啊,学子们都声称读书是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心里头还不都是想的‘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然这门科目于进学考科举进而为官无益,又哪肯花这个功夫去学?于是朝廷开科取士,取来的就都是这么些不通实务、利欲熏心之人!”   几个大学士都觉面上火辣辣的,他们侍奉的这位君主一向懒散,难得在一件国家政事上用心,偏偏他们这些大臣都没做好,一时都有些讪讪,低下了头。   “陛下此言未免有些偏颇。”敢说这话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王恕,老先生七十多了,又教导过皇帝读书,所以什么话都敢说。“若然国家取士都取的是些不通实务之辈,则国家早已动荡不安,何来眼前之盛世?科举取士,取的本是熟读经史之人,能通经史者其资质、恒心、毅力必然远超常人,待履职之后,再按需修习各类实务,必收事半功倍之效。”   皇帝听了还是冷笑:“是么?那先生猜测一下,若是朕命陈一凡就任开封知府,与白昂一道治河,他几时能弄懂如何筑堤建坝?”   王恕噎了一下,这个陈一凡是去年那一科的榜眼,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他读书读得久了,眼神不是很好,在代写诰敕的时候,眼睛都快贴到纸面上了,据说他平常走路都会不小心跌跤,何况是去治河?皇帝单拿他出来说事,虽然算是个例,但王恕还是无话可答了。   到此时罗严也不能不说话了:“陛下,白昂也是进士出身。”以个例对个例么。   “陛下,依臣之见,这河工一事首要并不在人。”兼管户部的高明镇也说话了,“去岁白昂曾上奏请从山东东平至青县开凿十二条月河1,可将河水分流引入山东大清河与小清河入海,以便在有更大洪水到来之际派上用场,避免淮河流域再发水患。此议本是虑及深远之计,奈何国库自对鞑靼用兵以来,又经连番治河,实在是再无余钱可供使用……”   皇帝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正在和几个大学士争这口气,当下就问:“若如白昂之议,所需治河之银在多少之数?”   ~~~~~~~~~~~~~   “你说我是不是上了他们的当了?”皇帝回来跟秀兰用膳的时候,越想越不对,“我明明跟他们说的是选拔人才的事,怎么到最后我要贴自己内库的钱去治河了?”   秀兰笑得伏倒在案上:“几位大学士果真都是能人,居然能哄得你自掏腰包去治河!”   皇帝越想越憋气,又看秀兰笑话他,更不高兴了,就哼了一声说道:“我是答应出内库的银子,可是我也不知内库到底有多少,还有没有别的用途,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也是有的。”   听他真的恼了,秀兰忙忍住笑劝道:“瞧瞧你这吝啬的劲儿,堂堂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居然还跟臣子计较这个!你说你一应吃穿供给都不缺,内库里存着那么多钱做什么?治河是正事,若真的能解了水患,以后河南等地都不发洪灾,也就不需要朝廷赈济,还能收上来钱粮,这不比你眼下花出去的这一点划算多了?也算是一本万利吧!”   内库又不是银行,也没有利息,还不如拿出去做点正事。   皇帝对秀兰这精打细算的口吻表示惊奇:“你倒真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可是事情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没有洪灾还有旱灾,没有旱灾还有蝗灾,别看我大明地域广阔,一年能收上来六成税赋就算不坏。”   “可是若在山东开挖月河,不只能分流解了水患,不是也一样有利灌溉么?你也不能光想着一蹴而就,事情总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做才是。”秀兰这段时间跟着皇帝专看有关水利的书,也约莫学到了一点知识。   她说的也有道理,可是皇帝想想要拿自己的钱出来,不免还是肉痛:“这笔钱我要是出了,内库可也就差不多空了,我们再想做些什么也难。”   秀兰无语:“我们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啊?阿鲤还这么点儿,你也没有别的子女要成婚;秋塘里也是刚盖好的,西苑更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你要钱做什么?”   “怎么没有花钱的地方?不说别的,陵寝也该开建了。”   ……,这有什么好急的?秀兰决定转移话题:“那么你们最后只说了拨款的事,没有再提培养选拔专门人才么?”   说到这个皇帝总算脸色好看些了:“怎么没说?拿了我的钱,自然也得听我的话。我让他们回去商议了,过几日拿个章程出来我看。”   还行,没忘了最初的目的。秀兰笑眯眯的拍他马屁:“这不就是了?你若是不出钱,他们就会一直说‘咱们河治不好可不是没有人,实在是没有钱啊’,现下有了钱了,人自然就也得跟得上才行。”   皇帝哼了一声:“你就帮着外人来哄我吧!”   “这怎么是帮着外人?我这明明是为了你的臣民,你还冤枉我!”秀兰撅起了嘴,“以后我再不多嘴了还不成么?”   皇帝看她佯作委屈的转过头去,就笑着坐到秀兰身边,将手环在她腰上把她揽进了怀里:“都做了娘的人了,还跟我撒娇?”手还故意在她腰上搔痒,等她笑出来了才又说:“今日我不只提了你说的那几科,还让他们仿文科制,开设武科乡试、会试。”   秀兰听了很感兴趣:“好事啊,大学士们怎么说?”   “我又不是跟他们商量,我是让他们去拿章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抬眼看向窗外,“自太宗仁皇帝继位以来,朝中一向推崇以文治国,文臣渐渐凌驾于武官之上,各级卫所也渐渐松弛腐坏,我虽然想法派了许多守备出去监管,可还是没有什么起色……”说着皱起眉,自己陷入了沉思。   你那些守备不是太监么?秀兰心里很不以为然,那些太监懂什么?不捣乱就不错了!不过皇帝说这些明显也不是想要听她什么意见,只是碰巧说起来,想找个人倾听罢了,所以她也就老实听着没有答话。   皇帝虽然跟秀兰发了一通牢骚,最后倒还是爽快的把内库的钱拿出来给白昂治河了。而内阁几个大学士也很快拟出了章程,建议在各级官学开设相关科目,并在乡试里增加这些科目的单独考试,取中者也可以给与特殊的功名,并许之参加该科目的会试,会试若然取中,才可直接授官。   至于武举,则参考了唐宋旧制,考弓马策试,于文科会试同年的两月后考试。   皇帝看了都不满意,批复:对入官学修习这几门专门科目的学生降低门槛,不需通过院试即可入学;另乡试增加单科考试时,同样对参考者放宽要求,不像正常乡试那样,一定要求有生员的功名、并需事先通过考试,而且取中即可得该科目举人功名,并可直接入各级衙门为吏;会试若取中则可得该科目进士功名,由吏部安排授官。   另外武举考试,不只考弓马策试,还要考其余各种兵器的使用及搏击,再加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最后考校兵法、天文、地理等项。又亲自定了取中后各名次可获封的官职,以便能真的吸引到人才投考。并将考试时间与文科会试错开,在文科会试前一年开考。   这份批复发回去就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朝堂吵来吵去,一直没能形成定案,吵着吵着到了八月,京师地震了。   据后世史书记载,这一日京师“动摇屋宇,继而风雨晦冥、雷电大作”,要说这次地震造成的人员伤亡倒也没有多严重,就是特别吓人。震完了就风雨雷电交加,迷信的古人们不免就寻思着,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引得上苍震怒发威了。   偏偏很快扬州淮安二府急报称,在京师地震同一日,两府也地震了。   然后又过了不久,北平布政使的奏折送到,言说北平大旱,已经连着三个月不曾下雨了。   秀兰冷眼看着,皇帝估计很想辞职不干,只可惜他辞不了,只能整日焦头烂额的跟内阁大学士们开会。   就在这时,有一位翰林院侍讲学士摘《孟子》七篇大义,附以时政得失,累数千言。连皇帝看了都不由得不称赞(除去让他勤习经文,以诚意动天意的部分),此人名叫李东阳2。   “李东阳?”秀兰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好像明朝名臣里是有这么个人来的,“陛下看了奏疏没有生气?”她问的是当时跟在皇帝身边的范忠。   范忠答道:“陛下虽然面色不愉,倒也没有生气,还召见了李大人。”   事实上皇帝不仅召见了李东阳,还询问了他对于增加专科考试和武举的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注:1“月河”系指二闸间的储水河,它利用适度打开的上闸引水注入月河,当水位抬高到一定程度时,打开下闸,通放漕船;2李东阳,弘治、正德朝名臣,。时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颇有刚直之名,刘健善断,谢善持论,东阳性温而多智谋。一时有“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之赞。   其实我一直没说,王恕也是一位明朝的名臣,这位最爱进谏,以致于烦的朱见深不得不让他退休(还是搭了别人的顺风车~感兴趣的亲可以自由度娘后面应该还会有明朝的名臣出来打酱油,比如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阳明先生~~(我是不会说我留着夏起就是为了让他“龙场悟道”的!   第102章 故态复萌   夏起这几个月的日子不太好过,失去了刘群振这个帮手,他做什么都有点不顺当。不过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既然此事不成,又折损了人手,也就立刻审时度势,蛰伏了起来。他心中有数,只要皇帝对他的情分还在,就不愁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更何况,他还坐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在皇帝身边仍然举足轻重。黄国良和章怀云以为投了王贵妃就能跟他抗衡?笑话!不过是做点放归宫女的小事,能有什么好处?那些宫女能给他们前途?不如把精力放到朝堂上才是正经。   可是今年皇上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忽然勤快起来,也肯常见大臣们了,连京察都亲自插手,罢黜了许多投靠夏起不学无术的官员。夏起措手不及,本来想提拔的人也暂时没有敢动,不得不就此停手,先听皇上的意思。   以前朝政诸事皇帝多是从夏起口里听到,夏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只要暗示一下,皇帝也多半会如了他的心愿,所以他才能顺风顺水、只手遮天。可是现在不成了,皇帝肯见大臣们,就能从大臣们口里听到事情的另一面,就算他心中更相信夏起,也不可能不考虑大臣们的说法,若是万一再起意让人去查,夏起可就露馅了。   所以夏起也不敢再肆意妄为,本来想借京察贬斥的,也只能暂时留着,只酌情悄悄往自己有利的一面使使劲,在皇帝面前给自己看不过眼的人稍稍上点眼药,旁的事就冷眼旁观了。剩下该奉承的就奉承,该支持的就支持,反正只要跟皇上站在一条道上总没错。   他以为皇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总有厌烦的一天,却没想到皇上竟然不只对朝政有了兴趣,居然还有很多新的为政举措,虽然这些科考取士之事与他干系不大,可却实在不是一个好苗头。万一皇上真的从此勤勉起来了呢?万一皇上对掌理国家大事真的有兴趣了呢?   那还有他夏起什么玩头啊!夏起暗暗咬牙,这个王贵妃竟然没把陛下迷住了,还让陛下有心思管朝政,可真是没用!他决定另想办法,打发义子出去买了二十多个小丫头,回来让人调教着学唱昆山腔,打算等她们学会了,就送到皇帝在秋塘里的大宅去,给皇帝增添点新的娱乐项目。   可惜事与愿违,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些小戏刚学得差不多的时候,京师地震了,北平大旱了,皇帝的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夏起万般无奈,为了不惹麻烦,让小戏们暂停了演练。   恰好这时跳出来一个李东阳,上疏劝谏也就罢了,竟然还指桑骂槐,以为他是内官就看不懂里面说的奸佞是自己么?还敢暗骂陛下怠惰!夏起存了半年多的火气一朝爆发,立刻指使他的义子和朋党们上疏弹劾李东阳。   皇帝收到一堆弹劾李东阳的奏疏,却根本没打开来看,只跟秀兰笑言:“……这些人怎么忽然出来打抱不平了?早先比李东阳写得还刁钻的,他们也没动静。”   原来他是觉得李东阳写得比较温和……,秀兰心里默默吐槽,“是陛下您心胸宽广,不与臣子计较,倒可怜这些没摸清楚你心思的,不管不顾就上了奏疏,连个声响都没听见。”   “……,你的意思是,他们弹劾李东阳,只为了讨好我?”   秀兰瞪着眼睛看皇帝:“不然呢?连五郎你自己都说,李东阳所言甚是中肯,合臣子之道,难道这些弹劾李东阳的大臣都是傻子,连这个都不懂?”还不就是想让你在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么?   皇帝有些无奈的笑了:“其实他们也是想让我有个地方发火罢了。”   秀兰摇摇头,低头跟怀里的阿鲤说话:“鲤哥儿啊,听见了没有,刚才你父皇说的那些人都是坏人,以后可不要理会他们哟。”   阿鲤:“花花花。”他刚会吐字,手里抓着一把桂花,总想往秀兰头上插。   “……,你说了他也听不懂。”皇帝伸手从阿鲤手里抢过了桂花,“好好一个男儿,抓着一把花做什么?”   阿鲤不乐意了,从秀兰身上爬起来,伸手去皇帝那里抢,够不着还干脆爬到了皇帝腿上,皇帝就把花举得高高的不给他拿,父子两人闹了个不亦乐乎。   秀兰也不管,就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还打趣皇帝:“他这才是有乃父之风呢,谁让他爹就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呢?”   皇帝跟阿鲤嘻嘻哈哈的玩,也不忘了跟秀兰还嘴:“我可没喜欢那么多花花草草,只专心喜欢兰罢了!”   不一会儿父子两个就都累得气喘吁吁了,秀兰这才上前抱起阿鲤,把他放在地上让他自己玩,自己继续跟皇帝说话:“那你是打算采纳李东阳的建议,今年先在直隶试武举?”秀兰没想到李东阳还能想出先做试点的法子。   “嗯,他说的也有理,只是却不能在直隶试。江南文风昌盛,却少有习武之人,要试也得在北面试,我想先在山东和陕西试一试。今年若是有能取中的,再在北平、河南、山西一带连开两年武举,到三年后在京会试。”等会试以后,选出来人才直接授官,才能让世人知道考武举的好处。   秀兰听了赞叹:“还是陛下想的周全!陛下真是少有的明君圣主。”   把皇帝夸得颇有些不自在,上前去拧秀兰的脸:“你又取笑我!”地上的阿鲤看见他爹欺负他娘,忽然来了正义感,噔噔噔跑回来抱住了皇帝的腿,要把他拖走。   秀兰笑得整个人都软倒在皇帝怀里,还不忘夸奖她儿子:“哈,乖,鲤哥儿真懂事,好孩子!”   皇帝万般无奈,放开秀兰,弯腰抱起阿鲤将他举过了头顶:“你这个偏心的小东西!”   阿鲤觉得很好玩,咯咯咯笑个不停,等被他爹放下来时还不依,伸手还要抱,皇帝却不理他了,“自己玩去,那么沉手,我都抱不动了!”秀兰只得让珍娘和乳母带着阿鲤去院子里玩,自己跟皇帝继续说话。   至此皇帝决心已定,第二日就下旨命山东和陕西准备今年的武举乡试,还特意派了李东阳和另一个侍读学士各自奔赴两地做考官。同时命各级官学加设算学、法学和天文地理(含了水利)三门课程,并将于明年乡试开设这三门考试科目,各地学子可提前报名。   因有李东阳的个例在先,再加上天灾频仍,皇帝就下旨广开言路,命群臣多多进谏。虽然最后他并没有看几封,但姿态是做出来了,而且天灾的影响渐渐过去,皇帝故态复萌,又开始不愿见大臣了。   等到过了重阳节,更是干脆悄悄的带着秀兰和阿鲤又搬去了秋塘里的大宅。夏起察言观色,在半个月后,将他那班小戏送去了宅子里。   秀兰跟皇帝坐在凉亭里,看池塘对面唱戏,戏里由女孩反串的渣男娶了丞相之女,却还自认忘不了原配妻子,种种作态实在令人生厌,偏偏皇帝跟旁边的夏起似乎还看得很入神,她不便当着夏起搅乱,也只能忍耐着听完了一出。   “你从哪找的这班小戏,唱得还真不坏,尤其那个扮牛小姐的,嗓子好,生得也好。”皇帝兴致高昂,连连称赞起来。   夏起一脸谦恭状:“臣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特意命人去寻来调教的,这还是头一遭演呢,难得陛下看得入眼去。”又叫那演蔡伯喈和牛小姐的两人来给皇帝叩头谢恩。   两个小戏还没卸妆,穿着戏服来拜见皇帝和秀兰,秀兰冷眼看着,两个女孩儿年纪都不大,应不超过十五岁,可是不论走路还是说话,都自带着一股风情,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就淡了一些。   皇帝也没跟这两个女孩多话,只是让给了赏赐,叫她们回去再好好排演,然后就命她们下去了。   夏起本来想趁此机会跟皇帝单独说几句话,不料秀兰抢先开口:“阿鲤也该睡醒了,陛下答应了要陪着他玩球,再不去他可要发脾气了。”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走吧。”皇帝想起来自己说过的话,也就顺势起身,要跟秀兰回去看阿鲤。   夏起并没有如秀兰所料的直接告辞,而是开口请求道:“臣还是上次大皇子周岁时给大皇子问过安,这又有些日子了,今日恰巧赶上,陛下也让臣去给大皇子磕个头?”   皇帝听他这么说很高兴,笑道:“磕什么头,他一个小儿,别折了福气,一同过去看看吧。”于是秀兰想赶走夏起的计划就这么落了空。   等到见到阿鲤的时候,夏起听了皇帝的话,并没有磕头,可也还是作揖问安了。阿鲤不认得他,只看了他两眼就拉着皇帝要求一起玩,皇帝也就没有留夏起,让他先回去。夏起目的早已达到,自然不会再逗留,很识趣的告退了。   秀兰趁空去吩咐赵和恩跟云妆:“叫人把那班小戏都看好了,不许她们出院子,也不许人跟她们私相授受。”免得她们作乱。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有种越双更越掉收的节奏呢~~o(>_<)o~~再这么下去还是恢复日更3000吧   第103章 不作不死   皇帝在秋塘里住的舒心,也不理会那些跑到西苑请见的大臣,偶尔还乔装改扮了带着秀兰和阿鲤去外面街市上闲逛。秀兰对刘群振这个能拍马屁的家伙十分膈应,她到秋塘里住了以后才知道,刘群振不只改造了茶楼,他将整条街都重新改造了!   而且他还安排了人进来分别扮演掌柜东家和客人,尼玛,连在路上摆小摊挑货担的都是羽林卫!这混蛋人虽然走了,可他的设计还无处不在!这让秀兰万般的不爽,眼看着改造昏君刚有点成效,又有了这些让昏君觉得好玩的东西,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好在昏君还没有真的乐不思蜀,他心里还惦记着山东和陕西两省的武科乡试,所以十月底两省武科乡试结果一出来,第一时间就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山东只取了三个,陕西倒好些,取了四个。”皇帝拎着奏疏在秀兰面前走来走去,最后使劲把奏疏往地上一摔:“他们到底出的什么题?”   秀兰上前来把奏疏捡起,又按原样合回去,顺便在上面瞄了几眼,然后走到皇帝跟前扶着他,让他坐下:“五郎息怒。其实我倒觉着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的,甚至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皇帝皱着眉看她:“莫不是你跟那些老狐狸一样,心里也盼着一个都取不中?”文官总是不喜欢他抬高武官地位。   秀兰笑眯眯的:“五郎误会了,我这不是说风凉话,我是真心的。且不提这题目出的如何,单只说你要考的那些东西吧,又要懂兵法会布阵、又要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还要精通天文地理、火药战车,你这莫不是想要取中一个诸葛孔明来吧?”就算是孔明,武力值好像也不够高呢。   她这话似乎有些道理,自古人无完人,想要一下子就招到全才是不太可能,可是:“我又没有要求一定样样精通,只是要求每门略懂,至少有一样精通就是了。”   “那么五郎你到底想要借武科招到什么样的人才呢?是将才呢,还是帅才?或是只比寻常人武艺高一些的,可堪造就的也成?”秀兰扳着手指给他列数,“或者像开算学和法学那样,取一些有专长的也可?”   眼看着皇帝陷入沉思,秀兰就也坐下来给他再深入分析一下:“有些人呢自小习武,武艺自然就高强了,可是兵法不通,那也勉强可做个先锋吧?我不懂打仗,信口胡诌了你可别笑我啊。”   皇帝哼了一声:“你胡诌的还少么?”   秀兰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也有的人呢,熟读兵法,又能排兵布阵,又能掌控全局,可是武艺上却差一些,我瞧着孔明就是这种,那也不妨碍他做一军师吧?再有一些人,武艺、兵法都不懂,可是他会玩火药,能造火铳和大炮,难道于军事上就无用了么?”   “要你这么说,乡试还怎么录取?”皇帝没好气的说道:“你瞧着什么人都是人才!”   秀兰笑嘻嘻的答道:“那倒是,我自己什么都不懂,就觉着有人只要专精一门,就是大大的人才了。”   皇帝虽然对秀兰的想法不那么认同,可是到此气也就消了,回手再看了一遍两个主考的奏折,命人传旨,令两人即刻动身回京,打算等他们回来了再好好问问实际情形,以便来年能做出改进。   本来众人都以为今年虽然开头和过程都不怎么样,但到了年底,好歹能顺顺当当的过个年,应不至于再有什么天灾了,不料偏偏就等到了十一月底、快进腊月的时候,北边出了大事。   鞑靼小王子在十月里先是进击大同,被击退后转战宣府,宣府明军一败之后闭城不出,鞑靼人不甘心,没过多久就绕到了蓟州。蓟州是康平郡王的蕃地,他一辈子跟蒙古人打交道,自然不怕这个。可是大冬天的,也不想真的出去跟他们拼命,于是也紧闭城门不理会。   可是坏就坏在这事被刘群振知道了。他自从被踢去了北平之后,日子是相当的难过。北平本有钦派的镇守太监,这个镇守太监呢,偏偏就和夏起不怎么对付,在京里时就很不齿夏起的为人,对刘群振这等狐假虎威之流更是一万分的看不起,刘群振在他手底下的日子可想而知。   加上夏起经常来信,让他想办法在北平立功,然后才能把他弄回京去,所以当刘群振知道鞑靼小王子进击蓟州的时候,就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他趁着镇守太监徐鸣阳出去巡视,自己偷偷带了北平都司的一万驻军,星夜兼程赶去了蓟州,声称是去解蓟州之围,虽然蓟州根本也没有求援过。   刘群振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说鞑靼小王子长途奔袭,眼下只带了五千轻骑在蓟州袭扰,他寻思着北平都司不比别处,都是精兵,一对一打不过,两个杀一个还不行么?万一他运气来了,捉到了小王子,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御马监还不得他做主?   于是他就应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个自作聪明的太监,得意洋洋跨马扬鞭的时候,是决不会想到真正的骑兵有多可怕的。等他有机会亲眼见识的时候,也顾不得想别的了,只想赶快逃命。谁知那康平郡王在城头看见他们被鞑靼人掩杀,居然死不肯开门,刘群振狼狈不堪逃回北平的时候,心里还在愤愤然的想着要怎么上奏参他一本。   却没有想到他根本没这个机会,徐鸣阳见到他带着几十亲残兵逃回来,约略问过事情经过,接着二话没说,直接命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夏起捧着奏疏给皇帝念的时候眼含热泪:“……,陛下,刘群振就算有罪,也该押解进京,于有司查问之后方能明正典刑,这徐太监如此作为,实在是……”说到这里看皇帝面色不好,又改了口风:“认真说来,此役惨败,最该当问罪之人实乃徐鸣阳莫属,他身为镇守太监,竟纵容属下私自出兵,事败后又先斩属下,推诿塞责之意毫不掩饰,实在愧对陛下的托付!”   皇帝没有做声,夏起立刻识趣的住了嘴,垂手静立等着皇帝发话。皇帝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的屏风上,眼见上面一只白色的仙鹤展翅欲飞,它身旁的另一只却在低头梳理背上的羽毛,两只仙鹤灵动逼真,似乎真的就要振翅高飞。这一座三扇座地彩绣屏风,还是刘群振花了力气从蜀中弄来的。   早先皇帝十分喜欢这座屏风,眼下看着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心中的怒意压抑不住,最终还是伸手抓起了书案上的砚台,用力砸向了那座屏风。   屏风外面镶嵌的琉璃应声而碎,屋内侍候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跪下不敢言语,连夏起也屏气凝声跪倒在地。   “把这架屏风给朕拆了!”皇帝就留下这么一句,然后就起身大步出了书房。   他满腔怒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就一路在宅子里乱走,看见有人跟出来还喝住了不许跟,自己过了月洞门进了园子。此时已是隆冬时节,园子里自然也无什么景致,且因无人显得份外安静,只能听见淙淙流水声。   皇帝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顺着路一直过了拱桥,又信步上了假山,想试试登高望远。他刚到了假山顶上,四面扫视一圈,耳中却忽然传来了几许似有似无的丝竹之声。   他侧耳倾听,隐隐可以听见随风送来的那么一两句念白:“世间……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1”再往下又听见有唱,皇帝恍然想起,有些日子没叫小戏出来唱了,就下了假山循着声音一路过去,越行得近了,那唱腔也越清晰:“目断天涯云山远,人在高堂雪鬓疏,缘何书也无……”   幽怨思夫之情溢于曲外,份外的动人心肠。皇帝默立在院墙下听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时终于忍不住嗤笑摇头,欲往前去敲开院门,教她们改一改唱词,却不料刚迈开步子,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郎君这是要去哪?”   皇帝一惊回头:“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听说郎君发了怒,连披风也不曾穿得就入了园子,心下担心,就出来寻一寻你。”秀兰语调平淡,手里抱着皇帝的披风走到他面前,亲手给他穿上:“便是再生气,也该顾着自个的身子。”   皇帝这才惊觉自己竟不曾穿御寒的外袍,心想自己真是气糊涂了,笑着答道:“我竟没觉得冷,可见是真气得糊涂了。”又顺势握住秀兰给他系衣带的手,“你的手怎么也这么冷?可是出来久了冻着了?”说着还动手给她搓了搓。   秀兰抽回了手笼入袖中:“没有,郎君不冷就好,时候也不早了,你再转一转就早些回来用膳。”说着就要转身回去。   “哎,你怎么自己就走了?”皇帝忙跟上去拉住秀兰,“我还要往哪里去转?”   秀兰绷着脸往院子里瞟了一眼,反问:“郎君不是要进去听戏么?”   作者有话要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谁嘿嘿小刘,拿好你的盒饭   注:1出自南戏《琵琶记》   第104章 设身处地   皇帝明明没做亏心事,可看秀兰冷着脸,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讪讪,老实答道:“我听着她们戏词胡诌,想进去教她们改一改。”   秀兰推开皇帝的手,仍要自己走,“那五郎快去快回。”说完就扭头走了。   皇帝见状忙快步跟上去,陪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我想好怎么改,叫人传个话过来就是了。”伸手去牵秀兰的手,没话找话道:“今日都有什么菜?”   秀兰脸上还是没有笑容,斜斜瞟了皇帝一眼:“我还以为你今日没胃口了呢。”   “唉。”皇帝想起那封军情奏报,脸上的笑容一时也消失殆尽,“尽养了这些蠢材!”   来之前秀兰已经听范忠讲了始末,她心中也是万分愤慨,刘群振自己作死不要紧,竟然带着一万兵士去送死,最后回到北平的仅有不到两千人,换了她是徐鸣阳也二话不说先砍了这个王八蛋再说!不过因眼下在外面,有些话不方便说,秀兰也就没有开口,跟皇帝一起回了院子里。   “陛下,夏大人还在书房……”范忠看见皇帝和秀兰回来,先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回报。   皇帝皱起眉,不耐烦的说:“让他回去!”刚说完,迎面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家伙就扑进了他怀里:“爹爹。”   一见着这个小家伙,皇帝和秀兰两人面上神情都立时轻松了许多,皇帝更是笑着弯腰抱起阿鲤,问他:“鲤哥儿做什么呢?”这孩子说话还不太利索,父皇两个字实在很难发音,所以皇帝和秀兰就教他叫爹爹。   阿鲤手指着小内侍手里拎着的笼子,答道:“兔兔。”   前几天皇帝带着人出去行猎,给阿鲤带回了一笼小兔子,他很喜欢,走到哪都叫人带着。“唔,兔兔乖不乖?”皇帝抱着阿鲤进去坐下,跟他一问一答的说话。   秀兰跟着进去,服侍皇帝先把披风脱了,然后自己也脱了外袍,坐到阿鲤另一边,看着他们父子俩说话。   阿鲤会说的话有限,一会儿就没啥话说了,他又想下地去玩,皇帝也就抱起他放在了地上,自己坐着看他玩。   “听说夏起给刘群振喊冤了?”秀兰忍了半天,到此时开口还是难掩语气中的憎恶。   皇帝听了一愣,缓缓摇头:“倒不是喊冤。他说的也不算错,徐鸣阳先斩后奏,本就理亏在先……”   秀兰此刻非常想化身咆哮教主,去摇一摇皇帝的肩膀,好让他清醒一些,可是她不能,于是她只能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说:“刘群振不听军令擅自出击难道不该斩?他身为将兵之官,却未能身先士卒,反当先逃命,难道不该斩?贸然出击,以致一万军士几乎全军覆没,难道不该斩?”   这三个反问让皇帝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看着秀兰,秀兰胸口这股恶气还在,也不管他会不会不高兴了,接着说道:“面对这样一个无耻无能之辈,徐鸣阳为何不能斩?不斩他如何能平人心?不斩他如何能告慰那八千将士的在天之灵?不斩他大明军威何在?”   秀兰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大,胸口跟着剧烈起伏,甚至眼中都有了些湿意。   屋内侍候的宫人和内侍都吓得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本来跑到门边去玩的阿鲤听见动静,也有些怯怯的望了过来,秀兰眼角余光看见他,赶忙转过头去看着他一笑,又吩咐珍娘:“带大郎去明间玩。”   珍娘忙应了,和乳母带着阿鲤去了明间,云妆也忙指挥屋内无事的宫人们退了出去。   “那八千将士哪个家里没有亲人?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甚至是孩子的父亲!”秀兰缓和了语气,也压低了声音,可说的话却越来越直击人心,“只为了他刘群振一人的一己私欲,有多少个家就这么破碎了?陛下,你身处深宫,可能不知一个壮年男子对一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眼里控制不住的涌出了泪水:“那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这颗柱子倒了,那家的天也就塌了一大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秀兰侧过脸,抬袖拭去,没有再说下去。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秀兰哭过了,偏偏这次似乎还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哭,实在让他有些反应不能,呆了好一会儿,才坐到秀兰身边,伸手将秀兰拉进怀里,自己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我跟你认错,快别哭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秀兰听了火气忍不住又上来了,他当自己是耍小性子么?这一刻秀兰忽然意识到,皇帝和生为平民的她,在思想上的鸿沟到底有多宽。   “我不是生你的气……”秀兰说了一半,忽然苦笑,觉得自己没办法跟他解释,索性不说了,自己接过帕子擦干了脸,又起身去净房,叫人服侍她洗脸。   皇帝呆呆坐在原处,将秀兰说过的话又想了一遍,渐渐才能体会到一些秀兰的心情。皇帝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考虑过,他没有想过这八千人的个体每一个如何,他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先想的是:刘群振忒也无能;朱见津这厮竟敢隔岸观火!   然后是:徐鸣阳干什么去了?只会事后杀人,要他何用?   最后是:鞑靼人又不安份了,要怎么收拾他们好呢?   他不是不痛惜损失的这八千人,可他痛惜的只是无缘无故损了八千精兵,却没有对敌方形成相应的打击,实在是太亏了。   等听了秀兰的话,再按着她的思路深深想去,皇帝也不由的心中沉重下来。是啊,也许这些人家里也有娇妻爱子,一朝上马出征,却再也没能回来……   隔间阿鲤的笑声隐约传来,让皇帝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等秀兰整理好了从净房出来时,他站起身迎上去,扶着秀兰的胳膊,低声说道:“你说得对,刘群振是该死。徐鸣阳斩了他,还算是便宜了他。我会下旨,命北平都司尽力抚恤那八千将士的亲人的。”   “陛下圣明。”秀兰郑重福身行礼,又道歉:“我刚才太失态了,有冲撞陛下的地方,还请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皇帝扯动嘴角,微笑安抚她:“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会怪你?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你能爱民如子,我心中也是高兴的。”   爱民如子……,这词完全破坏了气氛好吗?我又不是父母官!秀兰很囧,决定趁此转移话题:“你不生气就好,时候不早了,传膳吧,想来鲤哥儿也该饿了。”   皇帝点头,秀兰就叫人传膳,珍娘也带着阿鲤回了次间,秀兰亲自接过阿鲤,摘掉他头上戴的六瓣小圆帽,然后拿帕子给他擦拭光脑门上的汗。   其实虽然秀兰是在这里从小长大的,可她还是很不适应这里给小孩子从小就剃头的习俗。阿鲤从百日以后就定期剃头,每次都剃的头顶光光的。日常为了保暖就戴一顶小帽,到十多岁以后才可以留发,再等到选婚纳妃时行冠礼,就跟成年人一样了。   而且不只是男孩要剃头,女孩也是一样,秀兰小时候也被按着剃光了头发,只在头顶两侧各留一绺,用红绳扎成两个小鬏,然后到十几岁再留头。据说这样小孩不容易生病,秀兰却觉得,估摸着是大人们想省了洗头的水和那功夫。   谁知道连宫里也是这样的规矩,她以前的猜测又挨不上了,最后只能归结为古人的迷信。   阿鲤现在也能进一些饭食了,秀兰常让人做了蛋羹和菜粥给他吃,虽然没打算很早就给他断奶,可总该学着吃饭了。   一家三口安安生生用了膳,皇帝让秀兰带着阿鲤玩,“我去见一见大臣们。”还要商量善后事宜。   秀兰答应了,帮着皇帝穿好了外袍,让范忠好好侍候着,目送着皇帝出了院子。   “娘子今日这是怎么了?”等人都走了,珍娘就悄声问秀兰。   秀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忍罢了。”一想到八千人就这么死了,她的心情就很难平静。她自然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可那毕竟只是书本里记录的历史罢了,这一次却是她亲耳所闻,就发生在她生活的时空,她怎么能淡然处之?   前世出个安全事故伤亡百人就已经是特大事故了,够让媒体报道许久,让无数网友心痛牵挂,哪像现在,死了八千人就像是没多大事一样。   不过事情后续的发展还是让秀兰比较欣慰的。皇帝没有问徐鸣阳的罪,却把刘群振的罪状公告天下,又下旨申斥了康平郡王朱见津,命他尽全力击退鞑靼人,同时命燕王和北平都司率部照应。最后国库出钱,令徐鸣阳督办,从优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   借着这件事,秀兰也大概了解了徐鸣阳这个人,不由暗自感叹:太监中竟也有能干的好人!   第105章 闭门出题   徐鸣阳,高邮人,幼年家贫,投奔京师亲戚,后净身入宫,历都知监、直殿监、神宫监、司设监等(基本都是冷门衙门),最后终于三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司礼监,并在五年后做上了司礼监秉笔。此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深恶阿谀奉承之辈,并在今上继位后,因得罪夏起被派到宁夏镇守。   单凭这一份履历已经够让秀兰对宦官刮目相看,而徐鸣阳在宁夏的几年更是让秀兰颇为敬服。他虽然是被贬出京,可到了地方却能够尽忠职守,与所在卫所的将士们同甘共苦,共御外敌。不仅如此,他还想了许多办法改善当地卫所军士的生活环境,并培养了几名得力将领。   也因此,在陆鲲惹了祸从北平跑回来以后,徐鸣阳才能受到彭兴的举荐,从宁夏改派去了北平。   这个人让秀兰决定收起自己以前对太监的偏见,重新审视身边的人,并下定决心,向皇帝举荐了赵和恩。   “……若论机灵,他算不上多机灵,这宫里比他机灵的实在数不胜数;论揣摩上意、圆滑处世,他也排不到上游。可他胜在谨慎仔细,又能知轻重缓急,心里有惧怕,不敢肆意妄为,且难得的能知民间疾苦,不肯仗势欺人。”   秀兰跟皇帝对坐在榻上,摒退了侍候的人,自己给皇帝倒茶,顺便推销赵和恩:“我交代他的事,他也总能圆圆满满的办好。前次你说内官提督太监那里总是不能合你的心意,我就想着他倒合适,不过又顾虑他年轻识浅,恐难当大任,也就没有说。眼下看那边还是没什么章法,这才想起来他。”   她看着皇帝端茶自饮,不答话,就又笑着补充道:“你放心,我今日既向你举荐了他,就没有藏着什么私心,你若是觉得他可用,让他进了内官监,从此后就跟我再没半分关系,我们主仆情分也就到此为止。我对他并没什么恩情,他定是会一心忠君的。”   “嗤,怎么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皇帝放下茶盏,嗤笑道:“赵和恩还是我给你的人呢,我何至于疑心这个?只是他确实年纪还轻,资历也浅,他现在还是奉御?先升个监丞吧,跟着章怀云先处处事再说。”   章怀云在流言案后给秀兰送来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内侍,都在宫里侍奉久了,知道的事多,也很有眼色,该出头的时候就出头,该回避的就回避,所以一年下来秀兰还算满意。眼下就算把赵和恩送走了,她也不缺人使。   不想皇帝在吩咐赵和恩的时候却还说:“贵妃娘娘这里的差事你仍兼着,娘娘满意了,自有你的前途。”   秀兰无奈苦笑,心说我可真没有擅权的意思,你这话一传出去,章怀云和黄国良误会了怎么办?现在是他们还没扳倒夏起,只能哄着我跟我联手,万一哪天夏起倒台了,要争权的时候,恐怕头一个防着的就是赵和恩。   不过事已至此,秀兰也没有再多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处置完了北平的事,李东阳和另一个武科乡试主考也回到了京师,皇帝关心此事,特意回到西苑励勤轩召见他们。   秀兰这里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皇帝回来,心里正嘀咕,就有人回来报讯,说陛下留李大人用晚膳,今日要晚些回来,让娘娘不用等他用膳了。秀兰非常意外,皇帝那个脾气,听大臣多说几句话都烦,现在居然愿意赐膳,真是奇哉怪也。   自己带着阿鲤用了饭,又陪他玩了一会儿,然后哄着他睡觉,直等到他睡着了,皇帝也没回来。   秀兰听着外面呼呼的寒风吹过,琢磨皇帝是不是看太晚了所以不回来了,正想要不就不等了,自己先睡,就听见院子外面似有喧哗之声。   很快守门的内侍就快步到了门边禀告,玉英又进来回禀:“娘子,陛下回来了。”   秀兰扶着香莲的手起身到门口去迎,等了一会儿才看见穿着玄色大氅的皇帝进了院子,“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秀兰一面迎着皇帝进来,一面说道。   “你们都在这里,再晚我也得回来。”皇帝两颊透红,笑眯眯的看着秀兰说。   秀兰给他脱了大氅,伸手去他脸上一摸:“怎么这么热?我还以为你是冷得脸红了呢!”这么一凑近就闻见了酒味,“喝酒了?”   皇帝伸手环住秀兰的腰,带着她进了里间,笑道:“喝了一点。”   他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似的,秀兰颇为不解,他不是不满意武科乡试的结果么?怎么今日还这么高兴?   “怎么这样高兴?”秀兰一边帮他脱龙袍,一边问道。   皇帝脱去了外袍,拉着秀兰坐到榻上,答道:“李东阳不错。”因武举一事始末秀兰都知道,再加上他现在习惯了跟秀兰商量事情,就把李东阳和另一主考回报的两省情形说了。   原来这次录取人数太少,不只有考试题目驳杂艰深的原因,还有时间仓促不及通告的缘故。有许多离省城远的,根本不及参考,来参考的多是一些跟当地官员沾亲带故的,有真本事的也不多,所以录取的才只有那么几个。   李东阳就此提了一些他的建议,比如重新衡量考题和录取标准、精简考试范围、提前通告举行武科乡试的行省,并令各级衙门宣导等等。   “他还建言,应准许各地卫所兵士应考,提振卫所尚武之风。”   秀兰点头附和:“那等明年就可以施行,现在就提前让各省宣导就是了。”   皇帝也跟着点头,点完了忽然说:“等王先生致仕,我就让李东阳入阁。”   秀兰一惊,这等大事,皇帝不过见了李东阳几面,就决定了?她瞪着眼睛看皇帝:“人家王大学士好好的做着大学士,几时说要致仕了?”   “快了快了。”皇帝伸手去扯秀兰的衣裳,“天不早了,睡吧。”   ~~~~~~~~~~~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月,眼看快过年了,皇帝还没有回西苑去的意思,秀兰忍不住问他,他却说在这里热闹,今年不回西苑过年了。   秀兰无语,看来这位又开始皮厚了,完全不在乎那些劝谏的奏疏。不过也许是体恤这一年的艰难,在辛亥年的最后半个月,朝中难得平静了下来。   连无事生非的鞑靼小王子都在康平郡王的炮火轰击中回老家去了,皇帝这里更没什么可忧虑的了,他叫人寻了木匠来,给他儿子设计了一个木马,没事就让阿鲤骑在上面玩。   秀兰看皇帝把她看孩子的活给抢了,就开始动脑子,想帮一帮皇帝。她带着人去翻皇帝的书架,把所有跟武科乡试所考科目相关的书都找了出来,然后照着书出题。   她虽然到了古代近二十年,可最初受的教育还是现代教育,想事情的思路也还是以前的思路,出题的时候就按着以前考试的题型出了。   什么填空、选择、问答、论述、判断都有,阅读理解就不必了,又不是考语文或外语。她不懂画画,所以也没有出图画题,饶是这样还是忙活了十来天,直到腊月二十七那天,才出够了她第一步想出的题目数。   当皇帝拿到那厚厚的一沓题目时颇有些目瞪口呆:“你在书房里来来去去,就是忙这些?”   “嗯,你瞧瞧,我出的题如何?你会不会做?”秀兰笑眯眯的在旁看着皇帝惊讶的表情,觉得很有成就感。   皇帝低下头来,面前第一张纸最右写着四个大字:“兵法考題”。侧面写着:“壹選擇題請在三個備選中選擇正確的一個”。   再后面则是第一道题:《孙子兵法》有云:故_________,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甲知战之地乙知将之勇丙知兵之将   “这,也太过容易了吧?”皇帝抬头问秀兰。   秀兰一点也不受打击,还是笑眯眯的说:“前面的容易,后面的难。我做这些就是想给你看看,其实考试也可以用这种方式,不一定就非要从四书五经里出一个句子,让人咬笔杆子写文章。再说你不是也赞同我的想法,武举不可能一下就取出全才来吗?”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一直没和你说,怕你又说我异想天开。”   皇帝手上翻着考题,嘴里答道:“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何曾怪过你了?”   秀兰也没卖关子,就说道:“我是想到文科会试后,取中的进士还可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继续修习,那武科为何不能也这般?文有翰林院,武也可以设个学馆啊!先选出来武艺出众、弓马娴熟的,再到这个专门的学馆里学兵法布阵,乃至天文地理、火药战车,都是可以过后继续学习的嘛。”   说白了,就是建个国家的军事学院,先选出武力值高的,再给他们培训一些文化课,以便他们能更好的上阵杀敌。   皇帝先前一直没抬头,等秀兰说完了,才慢慢抬眼,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按古文的排列方法,想出题还是挺难的,起码留空的时候,就会让人很疑惑……   第106章 代为求情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总不会还是我教的吧?”皇帝盯着秀兰,语气不轻不重。   秀兰心里一沉,立刻反省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了,这些事虽然皇帝一直有跟她说,可一向对她的建议并不是很当回事,往往听过就算了。当她的想法确实对事情有帮助的时候,皇帝也没有顾虑太多,跟他自己的计划融合了就让人去做。   所以秀兰一看自己乱想乱说并不会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言语上就越来越大胆了,想到什么都敢说,一时都忘了遮掩自己。此刻皇帝冷不丁问起来,她就当场呆住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呃,不是你教的么?”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索性耍赖,“那也是你整日唠叨的,我看你颇为烦恼,自然就要想法子好帮帮你了,怎么你现在还不乐意了?”   皇帝被她说的哭笑不得,伸手拉过秀兰,把她安置在腿上坐了,笑道:“我几时不乐意了?不过是惊奇你实在敢想罢了。我怎么琢磨着,你对办学一事尤其在意呢?”   那是,你个昏君,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叫再穷不能穷教育吗?秀兰心里腹诽,面上倒还正经答道:“我是觉得这样两全其美,且有翰林院先例在前。”   皇帝把下巴垫在秀兰头顶,叹了口气:“那怎么相同。翰林从唐时就有,可却没听过哪朝哪代有什么教授武官的学馆。再说到时让谁去做先生啊?”弄一个不懂装懂的,教出来都是一堆纸上谈兵的废物,倒不如不费那个劲。   “就是因为列朝列代都没有,你才更要做呢!我们郎君不是一向行别人所不能行么?”秀兰侧头看着皇帝,拍他马屁,“至于先生么,朝中不是有好几个都平过叛乱么?让他们来介绍介绍实战经验也好啊。还有那些边军将领,有这个才能的都可以穿插调回来试试嘛!”   李云龙那种打了半辈子仗的,解放后还不是一样得进高级军事学院学习吗?不是一样得听俘虏讲理论知识吗?到时候教学相长,理论结合实践,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皇帝虽然很受用秀兰的评价,却还是给秀兰下了评语:“异想天开。”   ……您有没有新词了?   于是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考题皇帝倒是让人誊抄了,等见到李东阳的时候拿给他看,问他有什么看法。李东阳乍看之下觉得新奇,将题目看过一遍之后表示,这样出题确实能在相同的时间里考到更广范围的题目,但是对于某些没怎么读过书的应考之人来说,还是难了些,而且多考几次之后,题目难免重复,大家综合一下历年考题,强自背诵,就能通过考试了。   皇帝先不评判,又把可以按题目打分的规则说了:“设若卷面总分为一百整,选择题每题三分,共出二十题;填空每空两分,共出十空;再余两题论述,每题十分,正够百分之数。暂定六十达标,只要满六十分,其余场次也都达标,即算中取。”   这种考试打分方式避免了阅卷官个人喜好对考试结果的影响,应该说是更公平了,李东阳也觉得不是不能试一试。   “那就明年在北面几省试一试。”皇帝下了决定,同时把乡试和会试的录取标准定了一下,乡试标准放宽,只要在武艺弓马上达到要求就取为武举人,可酌情分到各地卫所或五军都督府为官。   而若是想要参加会试,则除了武艺弓马之外,兵法战阵科目必须满六十分、或者其他科目有一科达标准才可。其余的还是想等今年考过以后再视情况而定。   把这个章程定好了以后,皇帝彻底没了心事,带着秀兰母子提前一天回宫过年。先头太后过寿,秀兰曾经带着阿鲤跟皇帝回去贺过寿,她总觉得今年太后似乎颇显老态,身上的威严也减了许多,哄着阿鲤玩的时候挺像一个普通的老人,让她心里也有些酸意。   皇帝还是不肯放皇后出来,太后提了两句见他不接茬,也只得罢了,让人送了好些东西去坤宁宫。不过对着秀兰,胡太后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连对淑妃都比对她和颜悦色。   淑妃颇有些不安,她倒不是怕别的,主要是怕皇帝不高兴,迁怒了她,所以一直有些战战兢兢。   正月初二几位公主回宫拜见太后,宫里免不得要摆一次家宴。秀兰既然在宫里也就不能躲懒,跟淑妃一起安排操办了这次宴会。她对宫里的情形并不太熟悉,大部分的具体工作还是淑妃做的,不过她们两人倒借着这个机会多说了几句话,对彼此也有了一些了解。   杨淑妃身量中等、纤细秀丽,也许是因为不受宠,又没有人给她撑腰,说话的时候就总是习惯用商量的口吻,就连跟宫中各处的管事太监和宫女说话也一样是这般口气,一点为上位者的架子都没有。   对着秀兰的时候就更不用提了,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凡事都要问秀兰的意见,得了她的首肯才让人去做。秀兰颇有些无奈,时间长了还有点不耐烦,可是杨淑妃一直是满脸堆笑,她又挑不出什么来,只能忍着。   好在今年还是免了外命妇朝贺,省却了许多事情,单单操办一个宴会还是不费太多功夫的,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今年几个公主回来的都齐,现存的四位都进宫了,其中除了永徽长公主加封了长公主,另外三位还依然是公主头衔,不过皇帝现在也没有女儿,倒也没有什么混淆不清的地方。   永徽长公主上有两个姐姐,长姐已经过世,还有一个姐姐隆安公主和两个妹妹嘉让公主及广善公主。广善公主最小,比皇帝还小一岁,听说去年才生了一个儿子。   因防范外戚的缘故,几位公主嫁的驸马出身都很寻常,只有永徽长公主的驸马勉强算是官宦子弟,其余几个嫁的都是平头百姓。   秀兰对这几位公主都没什么印象,还是阿鲤百日的时候见过那么一次,去年过年因皇后的事,太后推说不舒坦,只召见了永徽长公主,所以算是十足的陌生。   三位公主在太后面前也很是拘谨,都是一副温顺守礼的模样,怎么也瞧不出金枝玉叶的风范,倒更像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当然也可能是太后一贯为人严厉,大家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所以这一顿宴会下来,实在是有些冷清得过分,若不是有阿鲤嘻嘻哈哈的玩乐,这饭简直没法吃。   宴后余人都先告退出宫,只有永徽长公主在太后那里多留了小半个时辰,临走又拐到秀兰这里辞行。   秀兰颇有些意外,忙迎着长公主进来坐,又命上好茶。   “贵妃不必忙了。”长公主拦住秀兰,“我得赶着时辰出宫,就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秀兰更意外了,她和长公主来往也不多啊,长公主怎么特意来寻她说话?心中虽不解,可也打发了身边侍候的人,只留了珍娘,才开口说:“长公主有话尽管吩咐。”   长公主笑了笑,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沉吟了一下,才低声问秀兰:“贵妃能不能,开口给皇后求个情?”说完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当初的事于贵妃和大皇子都……,可也没有一国皇后镇日关着不出来见人的,这都两年了,岂不是让外面徒生疑猜?”   秀兰第一反应就是长公主是奉了太后懿命来的,于是当下就道:“长公主说得是。只是陛下的脾气您也知道,一旦定了什么事,谁能劝得了他呢?”   珍娘适时开口:“不瞒长公主,我们娘娘因此事已不是一次两次劝谏陛下了,奈何陛下……”   “住嘴!长公主面前,谁许你开口了?”秀兰皱眉佯怒。   珍娘立刻跪倒认罪:“奴婢知罪,请长公主责罚。”   长公主有些不安,叹了口气,叫珍娘起来:“难得你忠心护主,快起来吧。”又跟秀兰说:“我第一眼见着贵妃,就看出您是个心善的,这话本来也不该我说,只是如今母后和陛下两个,谁也不肯听谁的话,难道便叫我看着不管么?”   秀兰看她的为难似乎出自真心,就也认真说道:“长公主放心,我会寻机再劝陛下的。”   “贵妃心胸开阔,又心善,他日必有好报。”长公主说完这事又问了几句阿鲤,然后就起身告辞出宫了。   晚间皇帝回来,第一句话就问:“皇姐来给皇后求情了?”   秀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皇帝换了衣裳,坐下来接过秀兰亲手奉上的茶,说道:“必是母后让她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明日咱们就回秋塘里去,等上元节我带你出去看花灯。”   还能看花灯?秀兰瞪大了眼睛,不过想着还有正事要说,只能把兴奋的心情先按下,坐到皇帝身边去说道:“要不,等过了上元节,就解了坤宁宫的禁吧?”   第107章 疑神疑鬼   “什么时候她上书自请废后,什么时候我就放她出来。”皇帝放下茶盏,往后面舒舒服服的依靠,眯着眼睛答道。   秀兰看他这样不知为何有些心寒,她呆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若是有朝一日郎君心里眼里有了旁人,可也会这般待我?”   皇帝听了她的话先是失笑,以为她又在借故刺他,可是抬眼望去,只见秀兰面上有些怅然,神色不似是跟他调笑的模样,倒真像是有些担忧了。他就有些不悦了。   “怎么你心里就认定了我会负心无义呢?我待你还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吗?这几年我眼里可当真看了旁人?我就快把你捧在掌心含在口里了,你怎么心里还是这么疑神疑鬼?”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语气中的不悦人人都能听出来,宫人们已经悄悄退下,室内只余他们二人。秀兰抬头看皇帝,正对上他有些不满的双眼,她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的日子,昏君待她确实已算不错,尤其他还是个皇帝。   于是秀兰就也往榻里面挪了挪,主动伸手去握住皇帝的手,解释道:“就是因五郎你待我实在很好,我就更是患得患失,怕自己有一天不得你喜欢,步了皇后的后尘。”   皇帝叹了口气,坐起身抱住秀兰,亲了亲她的脸颊:“你跟她怎么相同。”亲着亲着亲到了嘴唇,在深吻前又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许提她。”然后就按住秀兰为所欲为起来。   第二日两人带着阿鲤跟太后告辞,回了秋塘里的大宅。从这天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三个人过得分外悠闲,玩的是不亦乐乎。到上元节,皇帝还履行承诺,悄悄带着秀兰和阿鲤在从人的簇拥下出去赏了一回灯。   年过完,各级衙门也都开始照常办公,只有皇帝的玩心还没收,带着人出去打了两回猎,夏起借着这个机会,跟皇帝又重新亲热起来,开始常来常往于秋塘里大宅。   秀兰看他就满心厌恶,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不舒服,于是决定再给皇帝找点事做。她听章怀云和赵和恩说,专科在各级官学遭到冷遇,就连国子监都没几个人去听课,就把这件事讲给了皇帝听。   皇帝一听自己眼皮子底下、国家最高学府,且国子监本来就开设了此类课程,如今竟是这么个情形,其余各地就更不用说了,偏偏这事竟没有一个大臣回报,他不免有些恼火,特意打发了人在京师周边各府各县了解情况。   结果据说各级官学因有入学考试,且对非生员出身的学生收取束脩,因此竟没几个人来报名入学,而在学的那些生员们,自然是一心要考举人,冷落这几门科目也是意料当中事。   皇帝听了一怒之下把几个大学士都找来,当面发了火,问他们为何不报。   其实几位大学士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他们一向当此事是皇帝心血来潮玩玩罢了,所以交代下去就没有再管过,哪知道皇帝自己还去查了后续情况,现在还大发雷霆?   这也不能怪他们,大学士们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最后一级一级考到进士、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在他们这些人心中,只有儒家经典才是正道,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待考中后再学也不晚,且就算不学,也有属官可用,谁还认真把这些当成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在官学里开这些科目就更莫名其妙了,多少学子日夜苦读,一考就是二十年,也还未曾考中进士,哪有空闲去学这个?这不瞎耽误功夫么?最离奇的是,陛下竟然要给通过考试的人直接授官,那让其他一心往正道走的学子情何以堪?   可他们侍奉的这位帝王从来不听劝谏,劝不了那就只能消极怠工了,反正以这位的脾性,过几日有了新鲜玩意,就会把这事扔到脑后了。恰好之后有了武举的事,大臣们觉得这个是正道,也纷纷提出建议,心想有这么一件事忙,陛下早该把那无足轻重的事忘了,大伙乐得轻松。   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几个大学士低头挨了半天训斥,上头的皇帝还没有停歇的迹象,罗严就瞥王恕,想让他说几句,可王恕也正觉理亏呢。他和其他几位还不一样,他是皇帝的先生,心里颇望着皇帝能“浪子回头”,因此见到皇帝在意此事,觉得是个让皇帝回归政务的好机会,所以根本没打算反驳打断皇帝。   过后甚至给皇帝上了一封折子,说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实在是因为他们见到皇帝的机会太少,皇帝见到其他大臣的机会更少,上下言路不通,所以下情才不能上达,请皇帝恢复常朝。   皇帝扫了一眼折子,就让人直接归档了,谁天天乖乖的早早去上朝,谁是傻子!   当日他骂完了几个大臣,就让他们回去想办法、上建言,看怎么能改善目前的状况。   “难得这一回他们都没话说。”皇帝回去跟秀兰学的时候颇有些得意洋洋,就像是终于指出老师错误并让老师低头的学生一样,透着那么一点小人得志和二。   秀兰并没有戳穿他,而是问皇帝:“五郎对此事有何打算?”   皇帝兴致勃勃:“我要微服去国子监听一回课。”   “……”秀兰无语,国子监啊那可是!你说微服去就微服去了啊?那是随便就能去听课的地方吗?   谁知皇帝早有打算,夏起有个什么侄子进了国子监,还没正式去上学,他要顶替了去听听课。秀兰并没拦着,只是让范忠好好跟着。   皇帝去了一日,回来说:“几个博士学问都不坏,律法算学也是通的,可惜了,学生们大都志不在此。”   那是肯定的,能上国子监的,要么是为了镀金,要么是为了考进士做大官,谁会瞧得上钻研律法和算学?如今内阁权柄之大,天下谁人不垂涎?可能入阁的人哪一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近年更有非庶吉士不能入阁之说。   这天下的读书人,哪还能瞧得进别的?四书五经还看不过来,谁有闲功夫看那些?   所以国子监不是一个好的示范单位,秀兰想起这些天让人打听的事,问皇帝:“五郎可去过书院?听说咱们京师就有一所钟山书院,学子也不少呢。”   “怎么忽然提起书院了?”皇帝蹙眉,“我早想整治一番,这些书院聚众讲学,妄议朝事,实在可恶。”他听说过有人写文章讽刺他,不过他老人家大(懒)人(得)大(去)量(管),也就没与他们计较。   秀兰倒不知道这一节,只以为他是作为官方天然的不喜民办院校,就直说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我们向书院招生,就是让各书院推荐律法、算学、天文、地理等学得好的学生,让他们来参加考试,通过了就给书院奖励,然后命他们继续开设此类课程,招收学生,下一次考试通过数达标了,再给赏赐,是不是比在官学推行更好些?”   这种方式可以取个名儿,叫做定向委培。   皇帝哼了一声:“他们哪会这么听话?”   “不听话就禁开书院!”秀兰眨眨眼,“各级官学可能有些盘根错节,倒不如书院好下手呢!”   皇帝听了琢磨半晌,一拍手:“这主意好,以后就让他们追本溯源,回到研究学问的正道上去,少毁谤朝事!”兴冲冲的出去找人商量去了。   秀兰留在原地呆了半晌,心里犹豫,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馊主意?要不然为嘛昏君那么兴奋?   于是在二月里皇帝做生日之前,特地召见了直隶省内有影响力的各书院山长,给他们下达了一些政治任务,同时还给各书院分别派了两位督学,明面上自然说是为了推行律法、算学等科,好让各书院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山长们无从拒绝,只能领旨。   接着皇帝又下旨给各级官学,命官学免收束脩,学生只要通过入学试即许穿襕衫戴儒巾,同时可免其人差徭,若单科乡试一旦取中,待遇视同廪生,并可在州县衙门为吏。会试若取中则视情形可入各部及府衙为官,同时若有心考进士科,其后也视为具有举人功名,可于五年后直接参加春闱。   这旨意一到了内阁手里就被拦下了,几个大学士齐齐登门,跟皇帝又争了好些日子。   秀兰自己带着阿鲤玩,觉得这样真的很不错,再也不用担心昏君跟着他的老伙伴夏起又出去干坏事了!有那么多人帮她拖着昏君呢,嘿嘿,昏君有事做就好了呀。   等那边吵得差不多了,各做了一些让步以后,秀兰又提议让刑部提供案例,编纂律法科的教材,同时要把入学试的题目限定在一个水准,不要太难,不然就起不到招收寒门学子的目的了。   皇帝听了很高兴,立刻把编教材的事安排给了翰林院,省得他们又撺掇着重开经筵日讲!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关于这两章提到的各种尝试大家看看就好勿较真我只是想试试看如果这时候能不那么重文史哲开始发展一些自然科学会怎样   第108章 今非昔比   这一系列的事忙过以后,已经到了四月天。四月十五是秀兰的生日,今年正好是她二十岁生辰,皇帝兴致勃勃,亲自主持要给她做生日。不单让小戏们重排了戏,还要把秀兰的母亲姐姐和嫂子接到秋塘里来陪她,他自己也召集了亲近的太监们来吃酒,同时让他们给秀兰贺寿。   “夏大人这一回真是下了血本了。”珍娘跟在秀兰身边,仔细端详着由整株红珊瑚雕成的寿星佬,眼见那寿星眉目慈祥,含笑捧着一颗大大的寿桃,另一只手还扶着鸠杖,身后有祥云衬托,无一处不栩栩如生,雕刻的精美异常。   秀兰也有些咋舌:“这玩意儿挺贵重的吧?”真是山水轮流转,想当初她刚进西苑的时候,身边人还劝她给夏起送贺礼,谁能想到眼下倒轮到夏起给自己送重礼了。   边上陪着的赵和恩就说:“这么大又是整株的红珊瑚实在难得,听说这一株是夏大人从南洋弄来的,特意寻内府的匠人悉心打造了几个月。”   这株珊瑚雕比阿鲤还高那么一截,雕刻得又异常精美,秀兰本来就觉得价值不菲,又听说是从南洋弄来的,更是有些好笑,夏起现在才想起来讨好她,也不嫌晚么?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她虽然痛恨夏起这个人,但却不嫌弃他的东西,叫人把多宝格正中最大的空当空出来,将寿星佬放了进去,还拉着阿鲤看,问他:“这老头儿好看不好看?”   “好看,娘,他头,怎么,有个大包?”阿鲤指了指寿星,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问秀兰。   秀兰牵着他到榻上坐下,将他抱到腿上坐着,答道:“那是因为他福气多,都积在脑门那里,后来就鼓起来了。”说着摘掉阿鲤的帽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我们鲤哥儿的头也不小呢,可见福气也是很多的。”   阿鲤嘻嘻的笑,也伸长手臂去摸秀兰的额头:“娘也有。”   秀兰抓住他的手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娘才没有!”   阿鲤一缩手直接出溜到了地上,一边说:“娘有!”一边跑出去玩了,跟着他的宫人和小内侍忙都小跑着追了出去。   秀兰让云妆继续给她念礼单,然后再看别人送的礼物,黄国良送的是一对白玉如意,那玉通体透白,一丝瑕疵也无,放在盒子里泛着柔和的光,显见也是珍奇之物。   相比起来,彭兴送的礼就中规中矩多了,乃是一对赤色灵芝,两只灵芝差不多大小,都有七八斤。   章怀云的礼则更贴心一些。他命内官监特意给秀兰赶制了一件生日当天要穿的礼服,还是依的唐时款式,明黄罗裙,上绣四合如意云纹,外搭朱红色薄纱大袖衫,另配一条白底绘兰花的披帛。同时还送来了一套搭配的首饰,簪钗耳饰臂钏俱全。   秀兰看了就想笑,这倒是想讨好自己呀,还是想讨好那酷爱cosplay的昏君啊?   果然皇帝从外面回来看见这套衣裳就催着秀兰换上,“你可好久没这般打扮了。”   秀兰先前都没去试,就是想等他回来再换上给他看的,所以闻言就带着人进到内室去换了衣裳,云妆等人又给她重梳了发髻,将各类首饰都给她戴好,然后才簇拥着她出去给皇帝看。   皇帝正抱着阿鲤说话,听见秀兰出来抬头看去,一时却看得愣了。   眼前的美人云鬓高耸,头上插着的凤簪微微颤动,似是要振翅飞去。凤簪下的人儿肤如凝脂,眼含春水,正笑吟吟的望着他。那身黄裙红衫穿在她身上,衬得她气度高华,盛唐仕女的风韵十足,披帛松松落在腰间,勾勒出了些许窈窕的线条,让她又多了几许秀美。   “发什么呆?可是不好看?”秀兰出声问皇帝。   皇帝回过神,笑道:“怎么不好看?我是一时看愣了,想着这是哪幅画上下来的美人呢!”   因阿鲤也在瞪大眼睛望着她,秀兰不免就有些不好意思,白了皇帝一眼,自己又去照镜子,前后照了一圈才说道:“似乎跟从前穿着的样子不太相同了。”   这就是所谓的居移气养移体吧,当初刚进西苑时,秀兰也常穿这类衣衫,虽然也好看,但总比现在少了那么几分味道,那时的她更像是扮上了要唱戏,现在却自然而然有了雍容的气度,连目光都跟以前不同了。   等到生日当天,秀兰穿着这身衣服见母亲张氏和秀荷及两位嫂子的时候,几个女人一时都不敢相认,面上不约而同带了些怯怯之色。   秀兰上次见家人还是阿鲤刚出生的时候,这次久别重逢不免先湿了眼眶,待张氏等人行完礼之后,忙上前拜见张氏。   张氏下意识的伸手扶住,秀荷也在旁伸手拦住秀兰,连说使不得,最后秀兰只能作罢,拉着母亲等人一起到西次间里坐下,又叫人去带阿鲤来。   “娘……”话一出口又有些哽咽,秀兰停了一下,呼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瞧着娘的气色不错,好像比早先富态一些了。”张氏虽然原先也不是很苗条,可也不像现在这般脸上这么圆润。   张氏对着这样的秀兰再也难用从前说话的语气,只有些局促的答道:“托娘娘的福,家里日子好过,我也就长了肉了。”   秀兰忍不住笑了,嗔怪道:“娘这是怎么了?”回头把房里侍候的人打发出去了大半,只留云妆和冬梅服侍,“这里又没外人,娘不要拘束,姐姐和嫂子们也是。”   张氏这才自在了一些,也长出了一口气,端起面前刚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刚把茶碗放下还没等说话,门口就有人回禀:“娘子,大郎来了。”   接着就有乳母带着阿鲤进来,秀兰拉住张氏不让她们动,然后叫乳母把阿鲤抱到榻上来,指着张氏让他叫:“这是外祖母。”阿鲤很听话的叫了,秀兰又让他认秀荷和两个舅母,他也乖乖的都叫了。   张氏几个人都仔细端详阿鲤,“大皇子好像不太像娘娘。”   “嗯,他生得像陛下。”秀兰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像我的地方少。”   阿鲤左瞧瞧右瞧瞧,倒不怕生,转头问秀兰:“哥哥弟弟妹妹没有来么?”   张氏等人都是一愣,秀兰就笑道:“我昨日跟他说了家里的事,说家里有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他就记住了。”   秀荷就笑着答阿鲤:“他们都在家里呢,大皇子想要弟弟妹妹么?”   阿鲤看秀荷跟他娘生的相像,就觉得有些亲切,点头道:“想。”   几个大人就都笑起来,张氏也说:“娘娘也该给大皇子添两个弟弟妹妹了。”   “这哪是我说有就能有的!”秀兰摸了摸阿鲤的头,“去玩吧。”让乳母带着小内侍和宫人好好陪着阿鲤去了,自己陪张氏几人说了会儿话,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形,得知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安分守己,也算是放了心,然后带着她们出去听了一回戏,又用了午饭,才叫人送张氏她们回去。   此时皇帝那里的酒席还没散,秀兰自己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前世二十岁生日的光景。那时候她刚换过了骨髓不久,虽然一直在医院等排异期过去,可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以为自己终能获得新生,却不料没过多久,病情就又再次恶化,所有期望都成泡影……   眼角有泪轻轻滑落,她微微侧了身子,将脸朝向里,不想让人看见。当初那种绝望和不舍的感觉即使到现在她都还记忆犹新,每次想起来都如同重新回到了那时候,两鬓斑白、悲伤欲绝的父母如在眼前,一直刻意压下不愿记起的事情忽然这么汹涌而来,一时让秀兰有些承受不住。   她紧闭着眼任凭眼泪横流,强忍着没有发出声响,边上云妆还在打扇,她不想惊动她,就这么自己忍着,当心情终于渐渐平息的时候,身边忽然飘来了一丝酒味,她正疑惑,就感觉有温热的气息拂在面上,接着嘴角上有温软的触感,酒味更重了。   是皇帝。秀兰没有睁眼,假装熟睡,那酒味渐渐飘远,似乎皇帝进了内室,她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和脸颊,不知为何,刚才的悲伤忽然都蒸发不见了,心里只剩了点暖意,她不知不觉就真的睡着了。   等秀兰过完生日,天也渐渐开始热了,她就和皇帝商量了又回去西苑住。她们这里刚把逸性堂收拾好,住了没两天,忽然来了个意外访客。   “长公主请坐,这是大姑娘?”秀兰将长公主让到了堂屋里坐。   永徽长公主今日来还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那孩子一样是剃光了头发,只在头顶两边扎了两个小鬏,穿着红衫蓝缎裙,脖颈上戴着金项圈,上面还挂着长命锁。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存稿彻底用光,晚上的更新要现码   第109章 世间奇事   “是,娴姐儿快拜见贵妃娘娘。”长公主让孩子给秀兰行了礼。   秀兰忙亲自上前拦住,拉着那孩子左右看了一回,笑道:“是叫娴姐儿?跟长公主生得一般好模样。”又叫人拿见面礼,珍娘看秀兰的意思,特意去开箱子寻了一对翡翠玉兔出来,果然秀兰看了就很合心意,还跟娴姐儿说:“别嫌弃,拿着玩吧。”   长公主也没有推辞,让女儿收了,跟秀兰两个说话,又问阿鲤。   秀兰叫人去带阿鲤出来,自己跟长公主抱怨:“这孩子越大越看不住了,四处的跑,七八个人也跟不住他,一天下来,连小内侍都累得直喘气。”   “小子就是这样。”长公主也笑,“皇上小时候比鲤哥儿可调皮多了。”难得脸上有了些活泼的笑意。   娴姐儿安安静静的坐在长公主身边听,脸上的神情和长公主颇为相似,秀兰看了不知为何有些想叹气。   阿鲤很快就跟着乳母进了门,秀兰让他给长公主见礼,又让他叫娴姐儿,长公主是很喜欢孩子的,把阿鲤叫到身边,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阿鲤见了面生的人,显得很老实,只一个劲打量长公主。   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小帽,跟秀兰说:“现在天热了,也该给他换纱帽戴了。”说完就叫人拿出她带来的东西,有孩子穿的衣服鞋袜、戴的帽子,还有许多小玩意,“是我估摸着鲤哥儿的身型叫人做的,若是不合身,贵妃再让人改一改吧。”   秀兰忙道谢,又让阿鲤向长公主道谢,“让您费心了。”   “不费什么心,我本来也闲着无事。”长公主抱着阿鲤问了他几句话,见他现在说话清楚了许多,身体也好,有小孩子的活泼劲,很是喜欢,就让娴姐儿跟着阿鲤出去玩。   秀兰让人跟好了,带着他们两个去守拙斋那里玩,她想着那里有秋千,正好给小姑娘玩,还特意让云妆也跟着去,怕怠慢了杨娴。   等孩子们走了,屋子里剩下的宫人也少了许多,长公主才说起来意:“前日母后宣我入宫,提起卫王也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让我帮着参详。”   卫王选妃?这么快么?秀兰不知长公主跟她说这话是何意,就笑看着她不说话。   长公主继续说道:“按理亲王选妃,多是由王府自行操办,不过卫王幼失怙恃,这事也不好让他自己来办,也只能我们这些长辈帮衬了。我来就是想问问陛下那里可有什么话?”   原来如此,长公主估计是想来跟皇帝通个气,免得等那边把王妃人选都定下来了,皇帝才知道,惹得他不高兴,母子俩又生嫌隙。秀兰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说:“早上有位大臣求见,陛下去见了,不过看时候也快回来了,长公主不如在这里等一等,正好一块用午膳。”   “此事倒不甚急。”长公主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秀兰想长公主难得来一回,两人这样干坐等皇帝也似乎有些尴尬,就邀她一起去赏荷亭赏花:“……虽还不到时节,花苞却已经立起来了,也有些早开的已经绽开花苞。”   长公主客随主便,本来也要等皇帝,且她还有话要跟秀兰说,就跟着她一起出了逸性堂,沿曲折回廊去了赏荷亭。   秀兰和长公主当先并肩而行,服侍的人都落在后面跟着,她一边走一边给长公主介绍了一下园里的景致,长公主只做倾听状,偶尔应那么两句,很快就到了赏荷亭里。   这边早有人安好了坐褥,又上了茶水点心,秀兰请长公主入座,她在旁相陪。   长公主回头看了看,见亭内只剩了自己贴身服侍的婢女和贵妃身边的一个宫人,就转头吩咐自己的婢女去亭外等着。秀兰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也让香莲去了亭外候着。   “其实我今日来,另有一事想说与贵妃听。”长公主双目注视着秀兰,“请贵妃为我等下嫁之公主做主。”说着站起身来要给秀兰行礼。   吓得秀兰忙站起来拦住她:“长公主何出此言?快别如此,实在折煞我了。”亲手扶着长公主让她坐下,又问:“长公主可是跟驸马怄气了?”她以为是驸马无礼,长公主是回娘家来求援了呢。   哪知长公主摇头:“我说此话倒不是为了自己。”她长长叹了口气,将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她这次来十之八/九还是为了广善公主。因太后掌理后宫一向严格的缘故,这几个在宫里长大的公主,一个个都被教导的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几个姐妹当中,长公主和广善算是最亲近的,广善的生母在先帝去世时殉葬了,那时她们姐妹都已经下降,广善因此事病了一场,长公主心软,和广善住得也近,就去看过她几次,慢慢的就亲近了起来。   广善虽是先帝幼女,可因生母并不受宠,母女两人在后宫里过的有些战战兢兢,就养成了个怯懦的性子。到下降以后,因老宫女管的甚严,她一月里也未必能见到一次驸马,所以直到去年才生了长子。可等她生了孩子之后,也只在孩子刚出生时见过一次驸马,到现在孩子都周岁了,竟再没见到。   “这是为何?”秀兰十分不解。   长公主叹了口气:“在公主下降之时,内府都会给每个公主府配老宫女,掌理府内事务,维系皇室威严,本是为了防止有些驸马不知礼节,怠慢了公主。熟料这些老宫女一见府内诸事皆由她掌管,公主又都是年轻面嫩之辈,竟生了作威作福之心。”   老宫女私下被称作管家婆,公主若要召见驸马,夫妻两个亲近亲近,是须得通过老宫女的。老宫女欺公主面嫩,若公主主动提起召见,就不阴不阳的刺公主几句,公主羞愤之余自然再就不敢提了。而驸马呢,若想求见公主,则必须用银钱贿赂老宫女,老宫女满意了,就会让驸马见公主。   如此一来,她倒像是青楼里的老鸨,把公主当成了敛财的工具,驸马反倒像嫖/客一般,要给钱才能见公主。秀兰听了这番叙述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般大胆的宫人。   “广善的驸马马义本就出身寻常人家,手里能有几个钱呢?先前就常常捉襟见肘,每次广善都要趁会面之时偷偷塞与他一些,两人才能有下次相会。可不料广善生了孩儿,那老宫女竟借此坐地起价,要的银子比先前还翻了一番,马义如何能拿得出这些钱?两人就这么有一年不能得见。”   长公主脸上都是厌恶的神情:“前两日是孩儿周岁,广善没让人告诉老宫女,自己召见了马义。不料老宫女得了消息,竟然带着内侍赶来,将马义拉出房去打了一顿,打完更干脆把马义赶出了府去。广善和孩子都吓得大哭,她又无人可说,只能忍着。还是我记得孩子周岁,前去探望她和孩子才知道了此事。”   秀兰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在皇权如日中天的现在,竟还有这般刁奴。   长公主也知道秀兰的心情,这事随便出去说与谁听恐怕也没人相信,堂堂公主,金枝玉叶,过得竟是这般日子,可是偏偏事实又是如此。   “不瞒贵妃,早年我初嫁之时,府内也是一般境况,只我们驸马好歹是官宦子弟,那老宫女也不敢如何无礼,拿了钱财也就行了。到得我年长了一些,越想越觉不服气,就趁回宫时与母后说了此事,母后听了大怒,将那老宫女打了板子,赶去守陵,我的日子也才好过起来。”   可有那不敢说的,或者说了也没人理的,比如广善,比如早死的庆安公主,就只能这么凄惨的过日子。常年独守空房,又活在老宫女的淫威之下,天长日久,郁结于心,自然难以长寿,公主里面能活到四十岁的都少。   秀兰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看长公主面露悲戚,知道她是物伤其类,就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长公主的手,又亲自端茶给她,让她平静一下情绪。   等长公主喝完茶放下,秀兰才说:“此事长公主可曾报与太后?”这事虽然该管,可是上有太后和皇后,实在也轮不到她插手。   长公主面露难色:“母后一贯不喜……”虽然面上不露,可是长公主知道,太后是不喜欢庶出子女的,要不然为何只给她一人加封了长公主?   秀兰也明白了,可是:“我虽奉旨代理宫务,可长公主也知道,我身在西苑,宫内事务多是淑妃奉太后旨意掌理的。”   “您也说了,淑妃万事都要问母后,此事如何能指望她?”长公主拉住了秀兰的手,“贵妃娘娘,您总是还会再生孩儿的,若是有了公主,您忍心也让她过这般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公主自成祖迁都北京后,下嫁统一住在十王府(据说是王府井大街那一溜),某些暂时没有就藩的藩王也会暂时住在那里。而驸马却要住在自己家里,等到公主召见的时候,才能从家里去十王府见公主。   驸马因为出身平民,没什么威势,也没有钱财,所以那些老宫女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打驸马这事有实例。   明神宗和郑贵妃的女儿寿宁公主,下嫁冉兴让。公主偷偷召见驸马被发现,驸马就挨了一顿揍,后来公主想去找郑贵妃告状,不料管家婆已经先行歪曲事实,败坏了她的名声,郑贵妃竟不肯见她。驸马更惨,想去见神宗,结果被管家婆的相好太监拦住了,又是一顿揍。   所以明清公主,无子早死的甚多。   第110章 各有烦恼   皇帝从励勤轩出来,在回逸性堂的路上就听说了长公主来访的事,他知道长公主无事应不会来,想了一想,还是先回了逸性堂。不想到了院里,守着屋子的冬梅说娘子陪长公主去赏荷了,他正想进房里等,又听冬梅说阿鲤跟杨娴在守拙斋玩。   他就进屋换了衣裳,转头去了守拙斋。刚刚走到院子门口,里面阿鲤的笑声已经从院墙上传了出来,等走进去就看到阿鲤坐在一个小内侍的腿上正在荡秋千,旁边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含笑看着。   众人见他进去,都慌忙行礼,内侍也抱着阿鲤起身,阿鲤先似模似样的行了礼,然后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爹爹,秋千!”   皇帝看他满头的汗,就叫乳母过来先接过去给他擦汗,又让余人免礼,先问小姑娘:“是娴姐儿?”   杨娴怯怯的应:“回陛下,是。”   “叫舅舅吧。”皇帝一挥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就是你比鲤哥儿还小的时候,是百日还是周岁来着?”   边上侍候杨娴的嬷嬷就说:“回陛下,是百日的时候。”   皇帝点头:“对,百日!你还在皇姐身边呢。”这个嬷嬷他认识,长公主在宫里时就在她身边服侍。   那嬷嬷福身答道:“是,长公主不嫌弃奴婢年老粗笨,让奴婢侍候娴姐儿。”   皇帝笑道:“辛苦你了。”还让人给了赏,又问娴姐儿:“你怎么光看着?在家玩过秋千么?”   娴姐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答:“小时候玩过。”   “你现在也还小呢。”皇帝听她小大人的口吻觉得好笑,让她坐上去,“舅舅慢慢的推你玩,别怕。”   娴姐儿看了一眼嬷嬷,那嬷嬷就扶着她坐了上去,又说:“哪能劳动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皇帝也没坚持,抱着擦了汗的阿鲤,看娴姐儿荡秋千。娴姐儿毕竟是小孩子,坐在秋千上玩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后来也咭咭咯咯笑了起来,阿鲤也想凑热闹,非要过去跟娴姐儿一起玩,服侍他的小宫人只得抱起了他也坐上去,一起慢悠悠的荡了起来。   秀兰和长公主得知皇帝已经回来了,就一起起身回逸性堂,路上秀兰说:“长公主说的事,我心里有数了,我虽有心为公主们出头,可也总要有个合适的时机。”   “我明白,只要贵妃不嫌麻烦,肯放在心里,我就感激不尽了。”   两人经过这一番对话,似乎生疏之意去了不少,一路慢慢说着话,等进了逸性堂却听说皇帝去了守拙斋,两人也跟着拐了过去,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欢笑声。   “怎么这样高兴?”秀兰听出里面还有女孩的笑声,很惊奇那么腼腆守礼的孩子也能笑得这般开怀,跟长公主一起进了院门,原来两个孩子正在荡秋千,皇帝坐在一边看,还指挥着推秋千的下人们。   杨娴正玩得高兴,一看见母亲进了院子,立刻让身后的人停手,乖乖的下了秋千,收了笑容上前行礼。   阿鲤也看见了秀兰,从宫人怀里挣脱,扑过来抱秀兰,秀兰弯下腰给他又擦了汗:“瞧瞧你玩得满头汗!”又摸他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被汗湿了,正要叫人带着孩子去换衣服,一转头看见长公主正给皇帝见礼,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有别人在,竟从进院就没理会过皇帝。   长公主也有些惊奇秀兰对皇帝的态度,不过她性格内敛,也没什么表示。   皇帝站起身,让长公主免礼,说道:“难得今日皇姐带着娴姐儿过来,我刚让御膳房多备了几道菜,一同用午膳吧。”又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娴姐儿,叹道:“这孩子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长公主拉过娴姐儿,点头笑道:“就是呢。娴姐儿见过陛下了?”   “嗯。”娴姐儿看了眼皇帝,又看她母亲,小声说:“陛下让我叫舅舅。”   长公主闻言也看了眼皇帝,笑道:“这里没外人,叫就叫吧。”   秀兰忙招呼大家回逸性堂去坐:“日头高了,这里晒得很,孩子们都出了汗,进去坐坐消消汗吧。”   于是皇帝当先而行,秀兰陪着长公主,让乳母抱着阿鲤在后跟着,一起回了逸性堂。   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秀兰看娴姐儿是宫人布什么菜就吃什么,吃的也不多,恐怕她没吃饱,饭后又让上了些点心。   正好阿鲤玩得累了,要乳母带着去睡,秀兰就提出也让娴姐儿去歇一会儿,顺便把点心给她带着。   长公主因有话要跟皇帝说,就让嬷嬷陪着娴姐儿进去歇着,自己跟皇帝说了来意。   “倒是我疏忽了,枞儿今年有十四了吧?是该选妃了。”皇帝捧着茶盏,神色倒算得上平静,“既然母后让皇姐帮着参详,皇姐跟枞儿也一向亲近,此事就有劳皇姐了。只要母后喜欢,我自没话说。”   他不太在意卫王娶什么样的王妃,反正皇室可选的范围都一样,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若是卫王府人手不足,也可以叫黄国良帮把手。枞儿是皇兄的长子,婚事还是要好好操办的。”他现在有了儿子,对这个侄子也就没有了以前的芥蒂。   长公主应了,又替卫王道谢,然后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皇帝也没挽留,只说以后有暇,让长公主常带着娴姐儿来玩,又让秀兰替他送长公主母女。   等送走了长公主,秀兰回来问皇帝:“今日是谁求见,怎地去了那么久?”   “唔,是李东阳。”皇帝有了些倦意,眼睛微微合上,答道:“白昂那边治河已有成效,我让他回京了,总算没白花了我的钱。”   ……,你挥金如土买地盖大宅子、弄影视基地(秀兰始终觉得刘群振干的那一手,实在很像后世的影视基地)的时候怎么不心疼钱?   不过她看皇帝似乎困了,也就没跟他理论,给他垫好了枕头,让人打扇服侍着,自己去看阿鲤了。   皇帝一时也没有睡着,他在寻思边军的事。刚刚听长公主说起卫王选妃,他一下子就想起燕王今年已经十六了,今年出了孝也该成亲了。   这几年趁着他年幼,手下兵将各有私心,皇帝也想法收拢回了一些兵权。可因有康平郡王从中捣鬼,他收回来的也不过是十中二三,倒让康平郡王捡了些便宜。   不过现在燕王出了孝再娶了妻,也该开始掌事了。燕王府里的人也说,这位年轻的燕王颇有些雄心,对他那个叔叔也很是不满,早年埋下的种子开始发芽,皇帝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成果了。只是却要把局势掌控好,万不能叫那个鞑靼小王子渔翁得利。   唔,还是缺大将啊。武举的事总要抓紧才好。   所以说,当皇帝真是麻烦透顶的一件事。再偷懒不管事,边疆战事也不能不管,军权制衡更得花心思,再加上各处天灾,简直要了人的命!   虽然皇帝一向对军事就比对朝政有兴趣,可是他自己去不了边塞,不能实际掌握情形,只能派人出去处理,这派出去的人吧,信得过的能力一般,能力强的他又不太相信,总是难以两全其美。要不然,采取秀兰的建议,在五军都督府之下弄个武将学馆培养亲信?   想起秀兰来,皇帝又有些惊奇,他真搞不清楚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哪来的。虽然很多都是异想天开之语,倒也不乏能让他茅塞顿开的地方,而且很多事从她口里说出来,总能让自己多那么一点兴趣。   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秀兰的一点私心,一是不愿他闲着跟太监们厮混,出去胡闹游嬉,二呢,也是不希望将来留给阿鲤一个内忧外患的江山。可他并不反感,也不觉得秀兰有什么不对,说到底,秀兰也是为了他们父子俩。   她肯如此尽心,想得如此周到,那不就是爱重他么?他心里还是很受用的。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秀兰倚在阿鲤旁边闭目养神,心里也在琢磨事情。公主的这档事,管自然是该管的,可是她要如何管起呢?这事本来就该太后来管,可是长公主的意思,太后估计是不愿费这个心思的,她自己的女儿日子过得不坏,她当然不会管旁人的女儿了。   可是长公主说得对,万一自己生了女儿呢?就算她没有女儿命,那万一阿鲤有了女儿呢?这种事当皇帝的日理万机,恐怕顾及不到,万一再遇上个古板的妈,那孩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话说回来,就算没有女儿,在目睹了宫内女子悲催的生活之后,她也有心想改善一下女子的生存环境呢。   要不然,让广善公主出首告那个老宫女,然后杀鸡儆猴,彻查各公主府的情况?就怕广善胆怯,不敢出头。或者,让几个驸马联名上折子,自己再敲敲边鼓,让皇帝出面去办?   这个主意好些。从外面来办,最后才能形成制度上的改变,从重处置了这些刁奴之后,也才更有震慑之效,或者干脆改了这些万恶的制度才是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作已经把自己关了两个周末了,这一周外面天气太好,引诱得本作都想出门了⊙﹏⊙b反正存稿还是清空的状态~!   第111章 棒打刁奴   在做决定之前,秀兰还是找了一些人来了解情况。先问的香莲,她没有出过宫,对外面的情形并不太了解,不过也隐隐听说过公主府的管家婆很有体面,是连驸马都要巴结的。   赵和恩以前也没留意过这方面,因此知道的也很少,最后还是章怀云送到秀兰跟前的两个太监了解的最多,从下面人的角度给秀兰又详解了一番。   原来公主自在宫中时即是受年纪大的宫人管教,积威之下,到出嫁时敢反抗的自然是极少极少了。而公主府的管家婆又多和有名位的内监有私,彼此互相打掩护,风险利益分摊,而无论是出嫁的公主或者是出身平常的驸马都不及这些人能常见到宫内的贵人,所以他们自然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秀兰跟珍娘商量:“你说此事我要不要事先跟陛下通个声气?”   “娘子若是不事先跟陛下说,万一驸马们突地上了折子,引得朝野哗然,就怕陛下脸上过不去。”珍娘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总是对皇室颜面有损,所以还是倾向于让秀兰跟皇帝商量。   秀兰就怕她跟皇帝说了,皇帝为了颜面,直接派人去悄悄处置了那几个刁奴,却不公开处理,起不到震慑的效果,也没有改变这个做法,以后还是会照旧。   珍娘看她不说话,就又劝道:“娘子,自来您跟陛下提的话,陛下可从没有当面就驳了的,只要您好好与陛下分说,陛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公主们也是陛下的姐妹,陛下怎会不为她们着想?”   也对,那可是他的姐妹,自己再拿可能会有的女儿和孙女来说事的话,总能劝动他想法子。秀兰打定了主意,等用完晚膳,两个人上了床铺要睡觉的时候,就提起了长公主所说的事。   “……我真是万万料不到竟有这样的事,公主们出身何等高贵,竟然要受这种窝囊气,唉,我可不要生女儿了。”   皇帝那里已经气得肺疼了,又听秀兰这样说,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凑的什么热闹?我怎会让咱们的公主受委屈?”   秀兰往他怀里靠了靠,怏怏不快的说:“那几位公主还是先帝的女儿呢!”   皇帝伸手轻揉秀兰的肩膀,闻言皱眉叹气:“这事也不单是刁奴胆大包天,几位公主也实在是懦弱,身为主子竟让刁奴这般欺侮,自己管教不了,竟然连说都不敢说,难怪刁奴越来越胆大!”   一听他这样说,秀兰立刻翻身坐了起来:“你这话说得轻巧,几位公主能跟谁说去?她们是能见着你还是能见着太后娘娘?”亲爹妈都死了,能靠着谁去?   “……”自己的母亲皇帝自己也知道,对他也不过如此,更何况那些旁的妃嫔生的公主。能好好养大让她们出嫁,太后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哪还有心情管她们过得好不好?他自己更不用说,本来就不亲近,自然也是漠不关心了。   秀兰看他没话说了,就趴到他胸膛上建议:“这事可不能这么容易就算了,今日敢打驸马,明日是不是连公主也敢伸手了?还当着刚周岁的孩子,万一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皇帝拉起薄被给秀兰盖上,说道:“你好好躺着,别折腾着凉了。放心,这事我知道了,会叫人去整治那班刁奴的。”   “这样的天着什么凉。”秀兰还觉得热呢,“你打算怎么办?能不能把这个公主和驸马见面需要通过老宫女的先例给改了?这像什么话?人家夫妻俩要见面,还得叫旁人管着。”   皇帝点头:“本意是公主可以随意召见驸马,驸马想见公主须通报而已,谁知这班刁奴借此生事,既然如此,以后就改了便是。公主府还是公主做主,老宫女只是帮衬。”   若真的完全不要老宫女,又怕公主自己照应不来,所以秀兰也没有想要直接裁了的意思。不过她另有建议:“这个老宫女能不能让公主自己选?或者每个公主府派两个,哪个能合公主的意留哪个。”竞争上岗,看她还敢不敢一手遮天!   “便是两个都留着也不是不行。你若是还不放心,那就每个老宫女在公主府服役不得超过年限,除非公主挽留,这样总该放心了吧?”皇帝的手一开始环在秀兰腰间,说着话的时候就开始游移,待说完这句话就已经伸到了亵裤里面。   秀兰被他弄得痒痒,忍不住吃吃笑了两声,不忘恭维他:“还是我们圣上想得周全呢!哎,轻点!”那个昏君居然拧她的屁股,秀兰不甘示弱,拉开皇帝的衣襟,也在他胸口上啃了一口。   两个人已经说完正事,当下就开始折腾起来,不一会儿秀兰就被逆转压倒在床,再过一会儿就开始讨饶了。不知不觉大战数个回合,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叫人进来服侍擦洗,然后复又躺下,这次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皇帝这次动作很快,先召见了几位驸马,然后叫黄国良抓了打马义的内侍,也不问话,就在内官监直接宣布罪名,然后活活打死了。再叫宫正司传了各公主府老宫女和其余宫人分别问话,老宫女虽不肯招认,却有别的宫人指控,再加上先打死内侍的事已经传开来,广善公主府的老宫女分辩不得,定了割舌杖毙。   其余各公主府的老宫女,凡有不法者都按例治了罪。   皇帝又下旨命各位公主自行选择管事的老宫女,同时以太后的名义,给几位公主都加封了长公主。另外他还当面温言慰勉几位驸马,赐了宴,对挨了打的马义格外安抚了一番,并给了刚满周岁的外甥世袭金吾卫指挥佥事职位,按制本来该当等马义上奏请封,礼部和宗人府核定了才有。   几位公主联袂到西苑谢恩,又一起来见秀兰。广善公主眼含泪光,扶着秀兰的手连声称谢:“……皇姐与我说了,此事多赖贵妃娘娘进言……”   “长公主万不可如此,我哪里当得起?”秀兰扶着她不叫她行礼,“说来都是一家人,我既然知道了此事,总要说与陛下听,当不得什么。”   其他几位长公主也跟着解劝,广善公主这才罢了,秀兰留她们坐着喝茶,还想留饭,几位公主却都只是领了茶就告辞,过后到端午节的时候都给秀兰送了重礼。   由此秀兰的名声就算传出去了。宫里人人都说,咱们陛下这般倔强的性子,连太后的话都不大听的,偏偏只有贵妃娘娘的话能听得进去,贵妃娘娘可真是陛下的克星呢。   这话传到秀兰耳朵里,险些把她气个半死,命人严查是谁胡说,无论查到谁一律交内官监和宫正司治罪,这些闲话才慢慢停歇了。   其实秀兰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只不过是她说话更讲究方法罢了。她跟了皇帝三年,知道皇帝生平最厌恶两件事,一是有人对他指手画脚,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二是不喜墨守成规、按部就班,尤其不喜别人提祖制(当然他自己是可以提的)。   拿广善公主这件事来说,本来皇帝知道了就不会不管,秀兰再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让皇帝知道他们未来的女儿也会受害,他自然就不会等闲视之,然后她顺便提出些建议,皇帝觉得有道理,自然就会顺势采纳了。   再比如选取专科人才的事,秀兰先是提出这是盛唐就有的事,这家伙本来就是个铁杆唐粉,一听要他仿唐制,他的兴趣自然就来了。然后又是本朝所无,再在合适的时机提出来(治河缺人才),加上大臣们骗了他的钱(他始终这样认为),此事自然就办起来了。   皇帝确实是个昏君,但此昏非昏庸无能,也非昏聩无知,他只是懒、贪玩,用一个成语总结,就是好逸恶劳。他自来就不是储君的第一人选,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是为治国做准备的,冷不丁被推上去本来就有点糊涂,偏偏朝中的大臣也不了解他的脾性,只想一步就把他教成个明君。   自由惯了的人,忽然被许多人看着管着,他那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岁,如何能没有逆反心理?一番大闹之后,索性不管了,咱们谁也别见谁,免得相看两相厌。   所以秀兰认为,皇帝只是开头开的不好而已,这个昏君还是可以慢慢改造的。阿鲤还那么小,她可得看着皇帝,不能让他提前把家败光了,留给阿鲤一个空壳子,那阿鲤得多累多凄惨。   眼下看来,她确实选对了方向,皇帝虽然细务还是不管,但起码军事和官员选拔以及教育这几样是放在心上了。进展慢没关系,只要阿鲤继位以后用得上就行,治大国如烹小鲜,是急不得的。   有事做时间总是过得快的,一转眼就到了六月间,秀兰跟云妆扳着手指算日子,她的月事已经晚了两月,近来又胃口不佳,都怀疑是不是有了,就打发人去请了御医来看。等御医来请了脉以后,果然回说贵妃娘娘是有了喜。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今晚8点可能也更不了,也许得9点后~   第112章 孕期杂事   本来因是第二胎,秀兰还以为孕期会更好过,却不料这一胎从查出有孕开始就特别难熬。胃口差就不说了,还总是干呕,但凡有点气味的东西都闻不了,一闻见就要犯恶心,唯一爱吃的东西就是黄瓜。   可身边人又说黄瓜性凉,不许她多吃,只有在她吃不下饭的时候才让她吃一点当开胃。这么过了一个月,秀兰小脸都熬尖了,皇帝看了分外心疼,每日里就想着怎么让御膳房多出点花招,能让秀兰吃下饭,余事全不管了,甭管谁求见,一概都没空。   好容易满了三个月,秀兰的状况略有好转,虽然饭还是吃的不多,水果起码是吃得下了,精神也比先前好了一些。前段时间因她不舒服,什么也顾不上,阿鲤都是珍娘和乳母带着,皇帝有空还会陪阿鲤玩玩,秀兰却真的就是每日和阿鲤说几句话罢了。   于是待她有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把阿鲤叫到身边来,好好弥补一下母子感情。   阿鲤已经知道他娘是有了孩子了,明年就会给他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于是一脸好奇的打量秀兰,上上下下看过,问:“娘,弟弟在哪?”乳母都跟他说是弟弟,所以他问的也是弟弟。   “在这。”秀兰拉着他的手来摸自己的肚子,“他现在呀可小呢,你还摸不到。”   阿鲤颇有些敬畏,摸了一下就收回手,小心翼翼的对着秀兰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秀兰摸了摸阿鲤的光头,笑道:“等我们鲤哥儿长大了,他也就长大了。”   皇帝亲手提着一篮子葡萄进了房门,眼见秀兰母子俩正依偎在榻上说话,就笑道:“正好都在,瞧瞧我带了什么回来?”将葡萄放到了方几上,“我想着咱们宅子里的葡萄该熟了,特意命人去摘的。”   他让人在秋塘里大宅的园子里栽了葡萄藤,每年倒还能结几颗葡萄吃。秀兰看那葡萄一个个圆润饱满,似乎刚刚清洗过,上面还挂着水珠,又放在手编的柳条篮子里,份外的引人垂涎。   “难得你还想着。”秀兰挑了一个葡萄,亲手剥了皮,给阿鲤喂到嘴里,又让他吐籽。   皇帝也坐下来,叫云妆过来服侍阿鲤吃,然后对秀兰说:“我来服侍你一回如何?”说着亲手剥了葡萄喂给秀兰。   阿鲤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秀兰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能拂逆了皇帝的美意,还是低头接了葡萄吃了,等吐了籽说:“我还是自己吃吧,这哪还用人服侍。”   哪知阿鲤看了有趣,也想自己伸手去剥,他手上哪有准头,使劲一捏,吧唧就把葡萄捏扁了,还溅了一脸的汁水,把秀兰和皇帝笑得不行。阿鲤傻乎乎的,看他爹妈笑也跟着笑,还要把捏扁的葡萄递给秀兰吃,秀兰直接笑倒在榻上,云妆无奈接过那已经几乎只剩皮和籽的葡萄,又拿了帕子给阿鲤擦脸擦手。   从这以后秀兰状况渐渐好转,加上天气慢慢转凉,胃口好些了,也能用的进饭食,脸上的肉慢慢又回来,恢复了原先的圆润。   八月里各地秋闱出了结果,除了正科之外,各省专科考试情况差异颇大。在直隶、闽、浙、皖、赣等文风昌盛之地,专科考试的冷清与正科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而在西北西南等偏远地方,专科虽及不上正科的规模,却也正经录取了不少学子。   皇帝拿到结果还算满意,毕竟才刚开头,总不能真的一口就吃成了胖子。当下下旨给各州县衙门,命他们选取吏员时优先从通过专科乡试的学子中择取。然后他就又开始躲大臣们,只等十月的武科乡试结果。   没想到刚到九月,王恕就上疏以老病乞休,他是帝师,德高望重,皇帝少不得亲自出面挽留。王恕又再三请辞,皇帝再反复挽留,这么折腾了几个来回,皇帝终于确认王恕是真要请辞、而不是想借此进谏,就准了王恕的请求。   到王恕顺利辞职要离京的时候,也已经到了武科乡试开考的时间。皇帝命内阁几位大学士替他去送王恕,自己跟秀兰说:“等武科乡试过后,就可让李东阳入阁了。”   秀兰很意外他对李东阳的赏识,就说:“难得也能有大臣入了五郎的眼。”   “难不成你以为我只偏爱用宦官?”皇帝斜瞟秀兰。   噗,这人还听出来了啊!秀兰不承认:“我可没说!不过你从前是多用宦官。”   皇帝也不跟秀兰解释,只偷偷伸手捏了一把秀兰的屁股,然后就拎着阿鲤出去玩去了。   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小被父母忽略的关系,对阿鲤整个父爱爆棚,好像要把他自己小时候没有得到的一切东西都给阿鲤。整天带着阿鲤上树下河的,连捉虫子都陪着阿鲤,高兴了也不管仪态,直接把阿鲤搁到肩膀上坐着,反让看的秀兰胆战心惊,怕他摔着孩子。   阿鲤也爱黏着他,他现在说话很溜了,整日问东问西的,难为皇帝也有耐心答。有一日秀兰就听见阿鲤问皇帝:“爹爹,小鸟吃虫儿,那虫儿吃什么?”   “虫儿吃树叶啊。”他爹答。   阿鲤很认真的端详手里的大青虫,又问:“那树叶吃什么?”   这位大明的统治者思忖半晌,答:“吃雨水。”   阿鲤仰头看天:“可是有好多天不曾下雨了,那树叶饿不饿?”   某个自觉给错答案的人也跟着看天,半晌才答:“要不咱们去给树叶浇点水?让它吃饱了。”   阿鲤欣然同意,父子俩叫人带着喷壶去给树叶洒水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秀兰,心里还在想,让昏君教儿子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不会教出另一个昏君吧!   十月的时候,秀兰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她也终于恢复了胃口,就是口味与先前有了些许改变,她以前很爱吃鱼虾,现在却闻不得那个味道,倒是对肉食有了更深的热爱。   看她能吃了,皇帝还特意出去打了一次猎,给秀兰带回来了一些野味,又说:“莫不是个小子?这般能吃肉法。”   “那也说不准,阿鲤那时候就没什么不同,偏这一个折腾。”秀兰抚着肚子抱怨,“要真是个小子,生下来我非得先拍两巴掌。”   皇帝笑问:“若是女儿呢?”   秀兰想了想:“女儿就算了,女孩儿总是娇惯些。”   皇帝就抓住在地上乱跑的阿鲤问:“鲤哥儿,你娘子肚子里这一个是弟弟还是妹妹?”   阿鲤扭头看向秀兰的肚子,又转回来看皇帝,飞快答道:“弟弟妹妹!”然后就挣脱跑了。   “难不成是两个?”皇帝失笑道。   秀兰无语:“要是两个,御医早看出来了。”她们家可没这个基因,皇室似乎也没有,所以她从来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就有人来回报,说有急报送到西苑,北方几省的武科乡试结果到了。皇帝立刻起身带着人去了励勤轩,一直到晚膳前才回来。   “你这个法子还真不坏,这么出题确实比先头简便多了,考生答的时候也轻松。就是那选择题不好,总有可以猜的。”   秀兰不以为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带兵打仗的尤其如此,要不怎么有福将之说呢?   皇帝听了一笑:“你说的也是。如此看来,明年可再选几省,到后年会试正是时候。”又坐到秀兰跟前说:“你说的专给武将开设学馆的事,我也琢磨了,不如干脆让他们也进翰林院就是了,到时在翰林院专门另派学士教书。”   秀兰不看好:“文官几时瞧得起武官了?要是鼻孔朝天的教,那些武进士们估计也学不下。”   这倒也是,皇帝叹了口气:“此事慢慢再议吧。”   “白昂不是回来了吗?他现在是什么官职?”秀兰听说白昂曾经平过叛乱,觉得真正有战功的人,应该能让那些武进士心服,所以就动了心思想让白昂去教。   今年白昂回京之后,黄河水位再次暴涨,山东张秋河受的压力最大,幸亏预先修好了那些月河,及时分流泄洪,最后才没酿成大祸,当时朝野上下都是一片庆幸之声,皇帝也不再心疼他的钱了。   “他回京就升了右都御使,让他来教于理不合。”皇帝皱眉说道。   都御使是正二品的官职,已经是朝中高官,确实不太适合去教武进士了。秀兰当下也就没有多说,还是让皇帝自己去烦恼了。   皇帝也暂时把这事放在了一边,年底之前任命了李东阳为礼部右侍郎,入文渊阁参预机务,并在来年春闱前,任命李东阳和另一位大臣为春闱主考。   他信任重用李东阳,旁人犹可,夏起却第一个就不安了。他私下里曾经试探过李东阳的态度,这个人深不可测,滑不留手,既没有得罪了夏起,也没有对他表示亲近。夏起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预告了,有没有第二更看天意⊙﹏⊙b大伙当彩蛋吧,有就有,没有那就是没有   第113章 一举得女   自从贵妃再次有孕以来,夏起见到皇帝的机会少了许多,与他相反,自从皇帝勤快以后,关续在御前的时间大大增加。他跟关续和范忠两个也相处得很亲热,每次见了那两人都哥哥前哥哥后的,也不论到底谁年长谁年少,反正是份外的殷勤。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是秀兰捞回来的,大家也都给他几分面子,这不就一团和气了么。   夏起那里虽然在朝中“发展”义子“发展”的如火如荼,可在皇帝身边却已经渐渐没了心腹人,最得力的刘群振“不明不白”的死了,亲手调/教出来的陆鲲又被皇帝彻底厌弃,眼下唯一能倚仗的也仅有关续而已。   所以他现在有了危机感,自然要最先跟关续商量,关续恭恭敬敬的登门拜访了他师父,又听了他师父一通教诲,领了夏府的饭,才告辞回西苑。   眼下过了上元节,春闱即将开考,街上到处都是应考的举子,关续坐在轿子里往外张望了一回,心想今年不知有哪些人祖坟冒了青烟,能够一飞冲天、金榜题名,想着想着就有些羡慕。   他一个阉人,再得了圣上的赏识,顶天也就到他师父那样了吧?可他师父前两年那般意气风发,除了几位大学士,何曾将别人放在眼里过,到现在又如何?还不是得主动低头,回去讨好贵妃娘娘?   关续真的想不通,师父他到底图什么呢?当初既然是他们师徒亲手把贵妃娘娘送到陛□边的,那就该从一开始就好好笼络着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感念他们才是,可他偏偏要把人得罪完了,现在才想起来弥补,那不是太晚了吗?   寻别人的错容易,自己做了什么却都不记得,关续也一样,他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一开始瞧不起贵妃的事,只在心里嘲笑他师父的前倨后恭。   不过关续经了上次的事已经学乖,他也熄了竭力钻营的心思,只要能在励勤轩站住脚,有贵妃娘娘照应,熬几年资历,再升上两级,能多捞些银钱也就是了。何必做那么多事,到头来还不知结局如何,且不说别人,要是刘群振当初知道知足,眼下彭兴眼看着年老不能主事了,御马监还不是轻松到手?   不过现在刘群振应也没什么心事了,嘿嘿,人一死万事皆空。   他坐在轿中,微眯着眼睛愉快的想着心事,还以为此次夏起回心转意,他再也不用两面小心了呢,却不料他这个师父,做事从来不肯简单直接,一定要多布几招棋才好,最后险些把他也给牵连进去。   关续回到励勤轩的时候刚到未时正,一进院门就发现里面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守门的小内侍看见他回来,快步上前两步回道:“关大哥,贵妃娘娘要生了,陛下刚急匆匆的进去了。”   终于生了啊,看来师父还真是能赶上好时候,那份重礼正好拿来贺贵妃娘娘生产。看来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了,关续让人盯着点里面,自己回去房里眯着去了。   逸性堂里的皇帝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自己虽然很想陪着秀兰,可又不能不管阿鲤,怕秀兰呼痛给阿鲤听见,吓到了他,就只能自己带着阿鲤在正房里玩,一边听着产房的消息。   这一胎怀着的时候颇受了一些罪,却不料到了生的时候反而顺利,秀兰午膳前开始阵痛,到戌时初就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皇帝听了喜出望外,带着阿鲤去看妹妹。   稳婆手里的女婴跟当初的阿鲤差不了多少,就是头发比阿鲤多。皇帝抱起阿鲤,跟他说:“瞧见没,你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阿鲤好奇的看着紧闭双眼的妹妹,小声告诉皇帝:“妹妹睡觉呢,爹爹小声。”   皇帝和旁边侍候的人都笑了,用空着的手点了点阿鲤的额头:“倒知道心疼妹妹。”又下旨赏赐逸性堂所有侍候的人,尤其是稳婆,更得了双份奖赏。   父子俩围观过了女婴,又手牵手去看产妇。秀兰生完孩子眯了一会儿,刚醒过来,屋子里也才收拾好,看见阿鲤进来就皱眉,有气无力的说皇帝:“怎么还带着鲤哥儿进来了?这里头气味不好。”   阿鲤看秀兰特别虚弱,以为他娘生病了,就凑近了问:“娘,你痛么?”   “不痛了。”儿子关心的语气让秀兰心中温暖,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娘没事,你跟着爹爹去用膳,然后早早睡觉,明日再来看娘好不好?”   阿鲤乖乖点头,皇帝给秀兰掖好了被子,又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你辛苦了,明日我再带鲤哥儿来看你。”   秀兰心里再次一热,眼眶也湿润了,看着那父子俩出了门,自己在云妆的服侍下用了些粥,就沉沉睡了。   第二日皇帝就把消息送到了各处,太后遣了个内侍来探,捎了两句话。几位长公主则是等到洗三的时候联袂而来,挨个抱了一回新鲜出炉的大公主。   等人都走了,秀兰跟皇帝商量给女儿取什么乳名,“我想了许多都觉不好,什么喜乐平和,单独拿出来叫都不大好听。”   “那就叫容儿如何?虚怀若谷,宽大包容,望我们的女儿胸襟宽广,比男儿还能容事。”皇帝看着呼呼大睡的女儿,笑着建议道。   对女儿期望这么高真的好么?秀兰不太赞同,听起来还以为是黄蓉呢!“她一个女孩儿,要胸襟宽广做什么?”   皇帝抬头看了秀兰一眼,笑道:“我是望着她像你,不要如一般女子那样心思狭隘,越是女孩儿,越该心胸宽广一些,这样日子才能好过。”   这话若是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于是秀兰就同意了:“那好,听你的。只有一样,可不许让下人们称呼她作大娘,男儿也就罢了,好好的小姑娘,叫什么大娘!”她真怕皇帝cosplay癖又发作,非得那样称呼,囧也囧死了。   皇帝嗤的一声笑了:“好好好,听你的,不叫,就叫大姐儿好了。”还是怕折了孩子福分,不让直呼公主。   睡得正香的大公主并不知道,经过她娘跟她爹的一番交涉,她的辈分陡然降了一辈,从娘变成姐了。   这次是冬天生产,坐月子倒比上次还舒服些,起码不会整日出汗又不让洗澡了。虽然虚汗还是免不了要出,却不会有夏日的闷热感,总体来说,还是舒服多了。   大公主满月的时候,春闱已经考完,皇帝听说这次律法科颇有几个不错的考生,心情很好,满月宴难得的召了大臣参加。   逸性堂里,几位长公主都到场,围着秀兰母女说话,永徽还带了娴姐儿来,让她陪着阿鲤玩。   “听说今年春闱颇有几个有名的才子,都有望高中呢。”眼下京里最热的话题,自然还是春闱,隆安长公主就捡了些听来的趣闻说。   秀兰看大公主又睡着了,几位长公主也都看过了,就让乳母把孩子抱回去,自己继续跟几位长公主说话,“您说哪位王学士的长公子也参加了春闱?”   隆安长公主看她有兴趣,就细细答道:“便是如今的翰林学士王华,这位王学士曾侍奉过陛下读书,对了,王学士还是当初他那一科的状元呢!”   “虎父无犬子,看来这一科王大公子也是要高中的了。”嘉让长公主凑趣说道。   秀兰对这个王学士没啥印象,好像没听皇帝提过,就也没当回事,跟几位长公主又说起了别的话题,不料等春闱放榜后,她却听说了另一段趣闻,这才知道这位王大公子是哪位。   “……听说李阁老很赏识这位王公子,说他此科虽未中,但下科必中,让他且做状元赋。王公子提笔而就,文章做的人人称奇。”小内侍路四学得活灵活现、眉飞色舞,说完见主子一直若有所思,就赶忙住了嘴。   李东阳,试做状元赋,王公子,这几样东西放在一起,怎么就那么熟呢?秀兰扭头问路四:“这位王公子大名叫什么?”   路四早打听清楚了,闻言飞快答道:“听说是叫王守仁。”   王守仁?王守仁!秀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这个半架空的地方有王守仁??秀兰立刻热血沸腾了,她很想参观一下这位心学创始人,看他生的是圆是扁,更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搞出知行合一的,要知道后世可是有不少培训机构借此敛财啊啊!   这个家伙,不光是一代宗师,他还能文能武啊,摊上正德那么个皇帝,他都能顶着压力把宁王给活捉了,这得是多有本事的人啊!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落网,啊不,是落榜,得让昏君把他破格录取了!   秀兰摩拳擦掌,打算好好跟皇帝进谏一番,可是等她把有关王守仁的事想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又有些犹豫了。他这个人之所以能开创心学,还多亏了有刘瑾当初打了一顿板子,被贬到贵州去才能龙场悟道,要是现在没了那些波折,直接就入仕做官,是不是就会蝴蝶了他的人生啊?   秀兰纠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的桥段均为戏说,不要与正史印证了哈~突然想到一件事要不要让伯虎兄出来打个酱油呢?   泥们说什么?第二更?那是什么?能吃么?抱头跑路!~~~~~~~~~~~   第114章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秀兰决定还是暂时静观其变,免得因自己插手,让这个时空少了一位大师。虽然现在并没有刘瑾和正德,宁王更没有造反的迹象,那阳明先生要怎么建功立业呀?   亲亲女儿嫩嫩的小脸蛋,秀兰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顶了,居然还担忧没有机会给王守仁施展,没有机会才是最好呢,那证明国泰民安啊,那样她和昏君才能安心过日子。   小丫头睡的正香,小拳头蜷在脸颊旁边,脸儿红扑扑的,看着份外可口,秀兰亲着不够,还又拉过小手来反复亲了半天,直到小丫头觉得受到干扰,哼唧了几声之后,秀兰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   阿鲤一直坐在旁边看,见他娘终于亲够了,就小声提出要求:“娘,我能亲妹妹么?”   秀兰囧,这小子真敢提啊,不过两个孩子亲近是好事,她就答应了:“轻一点亲,别弄醒了她,该哭了。”   阿鲤频频点头,然后在他娘的指引下轻轻亲了一下妹妹的脸颊,“妹妹有奶味。”阿鲤靠近秀兰悄声说道。   秀兰揽着他笑道:“嗯,因为她还吃奶呢。”阿鲤是两周岁的时候断奶的,秀兰看着乳母都还本份守礼,照顾阿鲤也无微不至,加上她正好再次怀孕,就没有赶乳母走,打算等阿鲤读书以后再说。   母子两人亲够了,终于不再打扰小丫头睡觉,手牵着手出了内室,回去次间里坐。   “娘,妹妹什么时候才睡醒啊?”阿鲤想跟妹妹玩,可是妹妹总是在睡觉。   秀兰搂着阿鲤,答道:“她呀,睡觉就是长身体呢,等大一些了就好了。”说起来阿鲤也是可怜,西苑里就没有小孩子,最小的小内侍也有十多岁了,没有同龄人玩耍,不知道对孩子性格养成有没有影响。   等皇帝回来的时候,她就把担忧说了。皇帝听了沉吟一会儿:“要不让黄国良选几个六七岁的小内侍来?”   ……,要不要这么造孽啊!秀兰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她可不想为了这个摧残儿童,也不希望儿子跟内侍太过亲近,以后跟皇帝一样受内侍蒙蔽,就说:“让那么小的孩子就净身,也太……,等过几年阿鲤读书了,再给他选伴读吧。”   皇帝笑了笑:“那还早呢。你想岔了,并不是为了给阿鲤寻伴就叫人净身,而是本就有一些小孩子因家里吃不上饭,想送到宫里来服役,早早就净了身,却因人小,一直没有差事。”   这么变态?秀兰狐疑的望着皇帝:“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不是一直不知人间疾苦么?   “我听夏起说的。他十岁就净了身,却一直等到十四岁才能进宫,还说有比他还小就净身的,等了七八年也未必能进宫呢!”   秀兰蹙眉:“他们不是进宫前才净身的么?”   皇帝终于开始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尴尬了,干咳了两声,说:“也有在家自行净身的。行了,这事我去问问黄国良,若是有,就让他选几个来。”   秀兰忙拦着:“还是我来问吧。万一他会错了你的意,没有也硬去寻几个来,那可不是作孽了?”儿子身边的人,她还是要亲自挑了才放心。   皇帝也就顺势答应了:“也好。今日容儿如何?”   “她啊,吃得香睡得好,阿鲤想看她睁一回眼都难。”秀兰跟皇帝说了几句阿鲤的趣事,两人也就早早歇下了。   过后秀兰找了黄国良,跟他核实是不是有这样的事情,黄国良默认了,秀兰就问现在有没有七八岁上下的小孩子,净了身却没有入宫服侍的。   黄国良是什么人,听了第一句就知道秀兰的意思,还不是为了给大皇子寻几个玩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皇子是陛下长子,眼看着过几年就得册封太子了,他身边的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当下心里就开始盘算,要选什么样的人来。   谁知贵妃娘娘有言在先:“若有这个年纪、且身强体壮没毛病的,尽管带来看看,可有一条,万不许没有这样的,却要另去寻。这等有伤天和之事,让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自己家里偷偷自宫的,那是他们个人的选择,秀兰不会因此自责,可若是因为这事传出去,有人故意寻了小孩子来净身入宫,那秀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黄国良忙答应了:“娘娘的善心,臣等都是知道的,万不敢做此等事,有负娘娘重望。”   可是秀兰还是不放心,最后还让赵和恩跟着再去嘱咐几句。   “……大皇子还小呢,陛下和娘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里怕折了福,连称呼都不让直呼‘大皇子’,何况别事?大人一贯懂得娘娘的心意,余话也不用小人多说。”赵和恩点到即止。   黄国良自然明白,还感激赵和恩:“多亏老弟提点。说起来,莫说陛下和娘娘看重大皇子,便是我等内宫服侍之人,哪个不盼着大皇子平安康泰,谁人又敢胡作非为,带累了大皇子?老弟回去只管让娘娘放心,就说黄国良知道如何办事。”   赵和恩亲自送了黄国良出去,然后回去给秀兰复命,秀兰听见黄国良的保证,终于放下了心。   今日是皇帝赐宴新科进士的日子,秀兰不用等他吃饭,就自己带着阿鲤用了膳,又歇了午,午后刚醒过来,服侍她漱口的云妆就回报:“娘子,关续来了,在外间坐了有一会儿了,奴婢看他似乎有事,只是他没露口风。”   关续?他倒是有些日子没进来了,秀兰漱过口,又喝了点水,让云妆服侍她更衣,再叫关续去明间等着,自己换好了衣服才出去见他。   “贵妃娘娘万安。”关续一见了秀兰就行了大礼。   秀兰忙命云妆拦着:“做什么行大礼?也不是外人,坐吧。”   关续满脸堆笑:“小人有日子没给娘娘请安,该行大礼。”又谢过给他搬座的宫人,搭着凳子边坐下,先恭维了秀兰几句,夸她气色好。   秀兰也跟他客气了几句,说听陛下夸他了,说他大有长进,让他继续努力,好好服侍陛下。   不一会儿客气话说完,关续又问阿鲤,说要给大皇子磕头问安,秀兰推说阿鲤还睡着,没让他见,他也没有说什么,环视了一下屋内,见只有几个常服侍秀兰的宫人在,就问起赵和恩,“……可是娘子又差赵大哥去王府了?”   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秀兰摇头:“他现在领着内官监的差事,我已经少有事让他去做了。”   “原来如此,小人听说千户大人在京郊置了地,还以为是赵大哥帮着办的。”关续赔笑说道。   置地?秀兰可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置地了,她有些狐疑的看了关续一眼,见他目光闪烁,似有隐情,就接了一句:“并不是,你从哪里听说的?”   关续今日是明着来见秀兰的,并不想把话说得太直接,只想给秀兰透个口风,于是就随意答道:“小人前日回了一次乡,听乡人说的。”   买地买到人尽皆知?秀兰心里泛起了嘀咕,关续不会无缘无故来她这说这些,家里一定有什么事不对劲,可关续不肯明说,这里面还有什么复杂的不成?   关续见意思已经说到,也就没有再多逗留,起身告退了。   秀兰让云妆送他出去,自己起身回次间,又命人去寻张敬来。不一时云妆先回来,到秀兰跟前回道:“关续似乎有些顾虑,只说让往城南近郊去打听。”   看来家里确实是有事了,等张敬来到,秀兰就吩咐他往城南近郊去走走,打着让他出去上香的名义,好好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敬领了差事,又从云妆那里支了些银子,带了两个得力帮手出西苑去买了些香烛之物,就奔城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嘭彩蛋打开啦   第115章 鸡同鸭讲   天黑之前张敬就回来了,此时皇帝还没出宫,秀兰就直接把张敬叫过来问话。   “小人出了城门,一路坐车先到了高家村旁的茶棚歇脚,茶棚的主人估摸是看小人等穿着不同寻常,并不敢多话,倒是有两个乡农一面说着话一面进得茶棚,让小人听见了几句。”那几句话都是骂人的土话,张敬也没有学给秀兰听。   只说:“小人听他们话中之意,近来似乎有城内贵人在高家村和苏家渡附近买地,且买地之人很是强横,并不管乡人肯不肯卖,给的价钱也十分之低。只是他们见了小人等在内,当即就闭口不说,小人也没听到更多,索性就直接去了苏家渡旁的青瓦寺。”   青瓦寺只是个小寺,供奉的是弥勒佛,在佛寺众多的城南,算是份外冷清的一个。张敬去佛前上了香,布施了一百两银子,那青瓦寺的主持看着他几乎眼泛泪光,他问什么都答得爽快,所以张敬就很顺利的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半月前就有衣着华贵的贵人到高家村和苏家渡看地,据乡人传说,其中还有宫里娘娘的父亲,那可是国丈,两村的人就都有些惧怕。历来贵人买地都是半抢半买,虽然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的不多,但是但凡敢的,那就是能让他们求天无路告地无门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贵人就选定了地块,叫里长来问都是谁家的地,要多少钱。乡人看贵人前呼后拥,身边颇有些孔武有力、面貌凶恶之人,都不敢信口开河,实实在在的要了价,还有的大着胆子直言说是祖上留下来的地不卖。   当日贵人也没有难为他们,乡人都松了口气回去,不想没过两天,说不卖地的,家里都有人上门恐吓。出了价的也有人上门来还价,随便给点绢布就索要地契,将高家村和苏家渡闹了个鸡飞狗跳。   秀兰听得直接黑了脸,问:“是谁?”她爹没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肯定是有人撺掇和支持的。   “这个,乡人也说不出来人来历,小人在高家村的时候,也不曾碰见来人……”现在还判断不了是谁干的。   秀兰咬住了后槽牙,吩咐:“明日去我娘家四周转转,看看有谁上门。高家村那里再遣人去看看,还有刘家坳,叫人回去看看有没有异常。”   刚吩咐完,外面有人来回报,说皇帝回来了,已经进了西苑大门,秀兰打发走了张敬,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表情,带上阿鲤去迎皇帝。   现在秀兰还不想让皇帝知道此事,所以在皇帝面前一直做若无其事状,可她心里有事,有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皇帝调侃完新科探花,见秀兰没有反应,叫她还是没回神,就伸手去拉她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没有,你刚刚说什么?”   皇帝还以为她累了,“是不是等我等得太晚,困了?那就先睡吧,余事明日再说。”拉着秀兰进去内室歇了。   秀兰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可也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了皇帝。她心里很窝火,没想到管住了父亲的生活作风问题,却没管住金钱问题。他们还想怎么样啊?从土里刨食到锦衣玉食,还不够么?   家里又没有什么大的应酬往来--真正的富贵人家还不屑和他们家来往,除了俸禄之外,原先家里的宅子和地都在,逢年过节自己跟皇帝还有很多赏赐,家里的日子怎么看也能过得很好,怎么就到了要仗势欺人、夺人田地的份上呢?   明明前不久还是穷苦人,转过脸富贵了,就想回头去欺负同样的穷苦人了,这种逻辑秀兰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她自小根正苗红、三观端正,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家人做出这种事?秀兰简直一刻也等不下去,很想直接飞回家去,好好质问一番。   这一夜秀兰都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眼珠儿红红,呵欠连天。皇帝拉着她起来:“先用点饭,若是觉着困,等会儿吃饱了再睡。”   皇帝陪秀兰母子用了早膳,然后就要出去处理政事。这次录取的几个专科进士,昨日都有幸参加了赐宴,今天皇帝还要接见,并就地封官以示重视。当然见了他们就不能厚此薄彼,进士科的一甲三人和二甲第一名也都会过来觐见,所以他今日还是挺忙的。   眼下天已暖了,吃过饭,秀兰叫人带着阿鲤出去玩,自己叫了珍娘说话,“总是没有叫人放心的时候。”   她抱怨娘家人,珍娘是不敢接话的,只能劝:“眼下实情如何还不知晓,兴许是有人借了府上的名义,出去做坏事呢。”   “关续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若是跟我爹没关系,他又怎会到我面前来说。”秀兰觉得额角一跳一跳的疼,“真是错眼不见就会出事。”   珍娘就不敢接话了,只劝秀兰放宽心,说些“应无大事”之类的话。   天黑前张敬回来回话,看着皇帝在,就溜了一眼走了。云妆看见,趁空回了秀兰,秀兰让云妆先去看看,自己陪着皇帝和阿鲤玩了一会儿,等云妆回来,借着上净房的功夫问:“如何?”   云妆悄声答道:“张敬说,见着有内侍上了王家的门,似乎是司礼监的。今日千户大人还跟那内侍一同出了门,身边带了些虎贲卫的人。”   虎贲卫?这些人不是守卫皇城的么?怎么还有这些人搅和?司礼监,难道又是夏起这个王八蛋?   秀兰想着心事,却不能在净房耽搁太久,匆匆出来,打算明日有暇再细问。   皇帝却看出秀兰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对,晚间就寝的时候就拉着她问:“可是哪里不舒坦?我瞧着你忒没精神。”   “没有,就是昨儿夜里没睡好,有些短了精神。”   皇帝给秀兰按了按额头,问:“不用召御医来看看?”   秀兰摇头,依偎进皇帝怀里,闷声答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皇帝也就没有多说,应道:“好,那好好睡一觉。”搂着秀兰睡了。   许是昨夜没睡好,这一夜秀兰倒睡得熟,第二日起来头也不疼了,来了精神处理事情。   偏偏皇帝自觉有两日没陪秀兰母子,这日特意叫开了画舫,带着他们俩游湖去了。秀兰无奈陪了一回,等下了船,那父子俩还要去折花,她推说回去看容儿,就先回了逸性堂,然后叫张敬来问话。   这次张敬基本打听到了事情全貌,一个虎贲卫的指挥佥事在某日秀兰的父亲王贵兴出门的时候,跟他交上了朋友,两人来往了不到一个月就相见恨晚。也就是在那之后,他们两人一同出去看过地,除了高家村苏家渡那一片,确实还在刘家坳买了一片地。   至于怎么买的么,呵呵,不用问也知道。   秀兰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爹是什么脑袋啊?连自己村里的乡亲都下得去手!   后续的事情确实如秀兰所料,那个姓古的佥事是夏起义子的兄弟,他还介绍了一个司礼监的内侍跟王贵兴认识,除了撺掇王贵兴买地,还给他培养高雅爱好,听说曾经带着他去逛古玩店。   秀兰砍了夏起的心都有了,这是想生生把她爹弄成纨绔败家子的节奏啊!   打发走了张敬,秀兰自己闷坐生气,不一时皇帝父子俩回转,秀兰让人带着阿鲤去外面玩,自己遣了服侍的人出去,然后亲手关上房门,回身就在皇帝面前跪下了。   “你这是?”皇帝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花,伸手去扶秀兰,“这是怎么了?”   秀兰不肯起来:“陛下,求您看在我的份上,饶了我父亲的罪责。”   皇帝摸不着头脑:“你父亲怎么了?有话起来好好说。”用力拉了秀兰起来,“你父亲不是一向安守本份,这是怎么了?”   秀兰把张敬带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帝,然后求道:“他庄户人家,一朝富贵便得意忘形,求陛下万勿与他一般见识,免了官职便罢,不要牵连我娘和哥哥们。”   谁知皇帝居然失笑:“我当多大的事呢!不就是想买地么,也是我疏忽了,光赐了宅子,一家人开销从何处来?咱们关起门来说,如今俸禄也确实太低,这样吧,我叫人去传个话,地倒不用买了,我另赐给王家些田地就是了。唔,也是时候给你父亲升一升官职。”   秀兰绝倒,这、这昏君,这到底是闹哪样啊?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这样一来,我爹还能找到北了吗?他还不得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啊?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秀兰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此番扰民实是不该,陛下不罚反赏,他以后岂不更没了惧怕,越发什么都敢做了,若是惹出人命来可怎么好?”   皇帝一听似乎也有道理:“那官就暂不升了,地还是要给的,此事我会命人申斥那个虎贲卫的佥事,你也叫赵和恩顺便去规劝一下你父亲就是了。他总是阿鲤的外祖父,该给的颜面是要给的。”   那倒也是,秀兰万般无奈,只得应道:“那就听陛下的。只是几处乡民也还是要安抚,千万别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看来王家需要好好想办法培养心腹下人了,以后王家只有更富贵的,得有些能辅佐父亲母亲的人才行,还有两个哥哥,也得能出来管事才好,侄子侄女的教育都要抓一抓,天啊,好多事要做!   秀兰不方便出去,这些事只能交给赵和恩和张敬做。她让赵和恩传了她的原话,好好教训了一番父亲,又让他回去刘家坳跟邻居赔礼。赵和恩回来说,刘家坳那块地,强买的是村里大户家的,那家早先常仗着有钱欺负村人,王家也吃了好几回亏。秀兰听说是那一家,这才罢了。   又让赵和恩跟张敬给王家选了些能干懂事的下人,尤其挑了些犯事官员抄没的家仆,这样的人没有根基,又懂富贵之家的规矩,倒是正合适。   最后才寻机接了母亲和嫂子们来说话,很是埋怨了母亲一番:“……什么事都要到闹大了才给我知道,你们就不怕惹出人命来?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你永远不知道昏君他在想神马   第116章   “你爹也是为着家里……”张氏如今见了女儿,再没有了原来的气势,颇有些怯怯的答道。   秀兰哼了一声,“为家里?家里怎么了?家里是吃不上饭了还是穿不上衣了?难道我不曾为家里打算?做什么非得去做这样给我脸上抹黑的事情?就算不想着我,好歹也想想我们鲤哥儿想想我们大公主吧?”   张氏立刻讷讷不敢言了,两个嫂子见了秀兰的威势更加不敢做声,都微垂着头听训。   秀兰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张氏的手,软了声调说道:“娘,我何尝不望着家里越来越好呢?可咱们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怎么也不能自己有了权势,就转过头来再去欺负那些跟我们从前一样的人,那可成什么了?那不就是忘本么?”   张氏有些羞愧,分辩道:“你爹原也是认真想买的,哪知道那些人当面哄他,背地里去做那丧良心的事哎!”   “这正是我要说的,咱们家什么样咱们自己知道,有多大的头颅戴多大的帽子,千万不能听人哄。今日哄着你买地,你有多少身家就能买地了?明日他要哄着你盖大宅盖花园子呢?你说你没有银子,他说他给,你们敢不敢要?从小您就告诉我和哥哥姐姐,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世上就没有白给的东西,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想不明白了?”   张氏忙点头:“明白,明白,以后再不敢了。实是从前不知道,这么点事儿还有这么多幺蛾子。”   到底是母亲,还有两个嫂子在面前,秀兰也就没有再深说,改而说起自己的盘算:“先头也是我没顾得上,家里既然都搬到了城里,也不用再种地,哥哥们都没事做,闲着也不好。眼下陛下有意赏赐一块地给咱们家,再加上先头买的刘家的地,正可以让两个哥哥管着种。”   所谓刘家的地,就是秀兰他爹强买的那大户家的地,当初秀兰回娘家住时,那家人没少出去传闲话,笑话王家,所以王家人对这一家实恨得牙痒痒。   “还有几个侄儿侄女,也都好几岁了,我会让人留意着,请一个先生去家里,好歹让孩子们都读书认字。家里先头买的下人看着也不成事,我让赵和恩再去买了,等调/教好了就送家里去,您只管用着,有不好的就传信给赵和恩。”   秀兰说完又转向两个嫂子:“母亲年纪大了,家里若有什么事,母亲忙不过来,嫂子们也多搭把手。我不能回家,父亲母亲都得托嫂子们多照应了。”   李氏和田氏忙站起来答应了,又连说都是应该的。   嘱咐完了,秀兰让珍娘陪着嫂子们去喝茶,自己又跟张氏说了半天体己话,“……娘别以为我现在是贵妃了,皇上身边也没有第二个人,我便高枕无忧了。实际这宫里宫外盯着我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我这里下不去手,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家里头。”   “如今鲤哥儿还小,别说还没封太子,便是当真封了太子,那也得谨慎小心的过日子。您不知道,在这宫里,除非到了太后那个份上,否则谁人不是万般谨慎小心着过,生怕有了丁点差错呢?不说别人,坤宁宫那一位可是先帝在时亲自册封的太子妃,后来名正言顺正位中宫的,现下又如何?”   张氏这回是真怕了,拉着秀兰连声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爹爹也害怕了,他叫那个姓古的哄了几句,光想着好事,一时昏了头,如今知道事情轻重,已是再不敢了的,你放心。”   秀兰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那就好,就当买个教训吧。好在陛下没有怪罪,您回去跟爹爹说,要不是因为这次他做错了事,陛下还有意给他升官职呢,连两个哥哥没准都有份,这么一来却只能再等等了。”   张氏听了这话不免唉声叹气,埋怨了丈夫一番,又跟秀兰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劝诫丈夫。   该说的都说了,秀兰反过来劝了母亲两句,又问她秀荷的现状,听说秀荷又有了身孕、夫家待她也好就很高兴,“等家里请来了先生,也让欢哥儿一道来读书吧。”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秀兰就叫带鲤哥儿和容儿来见,张氏婆媳不敢受鲤哥儿的礼,都站起来迎着,不过秀兰还是让鲤哥儿叫了外祖母和舅母,又把容儿抱过来给母亲看。   “大公主跟娘娘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张氏看着呼呼大睡的容儿说道,“娘娘小时候也是这般好带,不哭不闹爱睡觉。”   几个女人又说了一会儿孩子,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秀兰就让人送张氏她们回去,“哪日得空再接您来。”牵着阿鲤亲自送到逸性堂门口,看着她们坐车走了。   夏起知道此事的时候,古佥事已经被罚了半年俸,司礼监的内侍也被内官监拿去打了十杖,那王贵兴更是不再出门了。   听说此事因被贵妃知晓,派了人回娘家阻止,还曾召了家人去西苑说话,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样,他很恼火。想不通消息怎会走漏,打听出来说是贵妃派人出去进香时听说的,却又觉得没那么简单,另想了法子探查,得知在那几日贵妃娘娘除了见过黄国良外,就只有关续。   夏起疑心病上来,自然要找关续问话。   “师父说的是哪一桩事?”关续一脸莫名,“徒儿这些日子没出门,外面可是出了事?”   夏起一想也是,此事他并没有告诉关续,他应该不知道的,就叹道:“可不是尽养了一群废物么!”把王家的事跟关续说了。   关续听得瞪大双眼:“这,这事师父也插手了?”他一拍大腿,“也怪我当初没跟师父说起,贵妃娘娘许是因出身的缘故,对那些贫苦人家特别的心软,也最看不得仗势欺人,若是她自家人做了,更是容不得,师父怎能插手此事?若是给贵妃娘娘知道了,恐怕要不快。”   他这话夏起听了先就不快了:“我何曾怕过她?不过一个庄户女子,如今倒想要充什么贤妃了?也不看自己配不配!”他在自己家里,说话自然毫无顾忌。   关续听了直搓手:“是徒儿说错了。师父自然无须怕她,不过眼下咱们也没必要得罪了她不是?好歹看在大皇子面上。”全不提上次夏起找他商量怎么讨好贵妃的事了。   “哼,我不想得罪她,她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也不想想,中宫尚在,将来她若想坐上后位,能帮她的是谁?”夏起想不明白,难道还有怕钱多了咬手的?   这个王贵妃竟因为这么点事就怕了,事情根本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该闹的也没闹起来,她就急忙插手不让做了,她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大?   说起来近些年,别说皇亲国戚了,就是那些功勋旧臣侵吞民田的也不在少数,也没见谁家像她那么个样子,还是出身低了,些许点滴小事就看在了眼里,慌乱一团,倒打乱了自己一番盘算。   夏起本来是想让人把事闹大,等到有御史风闻而奏,闹到满城风雨的时候,自己再出手替皇上和贵妃“分忧”,把这事压下去,处置几个御史,那贵妃便是不想上他的船,也不得不上了。   “无妨,总有她要求我的时候。”夏起冷笑了几声,留关续吃了饭才让他走。   ~~~~~~~~~~~~   秀兰刚把娘家的事处置个七七八八,黄国良就带了六个七到十岁的小内侍到了西苑给秀兰选。   六个孩子按身高排列,在秀兰面前站成了一排,几个孩子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来前显然受过了教导,都老老实实垂着眼不敢乱瞄。   秀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问最高的那个:“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孩子悄悄看了一眼黄国良,怯怯答道:“小的叫韩三儿,今年十岁了。”   倒还五官端正,看起来手大脚大的,似乎在家里是做过活的。秀兰又往下问,第二个比韩三儿胆大一些,飞快抬头瞄了秀兰一眼,眼珠也显得灵活;第三个是六个孩子里最结实的,说话有点瓮声瓮气,显得很憨厚;第四个则细声细气,听起来像个小姑娘。   最后两个都是七岁,说话都有点儿抖,带着颤音,看着怪可怜的。   秀兰问过了话,让他们先出去等着,还特意让云妆拿了点心去给孩子们吃,然后才跟黄国良说话:“这几个孩子家里都是哪的?都净身多久了?”   黄国良一一答了,个个都有来历,净身最短的也有一年,秀兰听了终于放心,“辛苦你了,既然带来了,就都先留下吧,我先看看再说。”孩子的脾性还是要慢慢了解,才敢放到阿鲤身边。   这几个孩子秀兰交给了赵和恩,没办法,身边人里面又能干又靠谱又可信的也只有他。当然她自己和珍娘、云妆等人也都冷眼旁观看着,只是为防有心术不正的。   香莲这一两年渐渐边缘化,秀兰虽然留着她,也让她到身边来服侍,却不再重用她,有什么事也不会让她办,顶多会寻她问些事情。但自从章怀云送的两个内侍来了以后,连问话秀兰也少找她了。香莲也识趣,没有传唤轻易不到跟前,也不会乱插手事务,两下里倒算是相安无事。   章怀云那里对赵和恩也不坏,赵和恩说章怀云对他教的还算尽心,他在内官监也有了些长进。所以秀兰对章怀云这个人,整体上还是满意的。   娘家事完了以后,秀兰渐渐安心,把精力又放到了儿女身上。首先还是选人,那几个孩子来了两个月后,慢慢显露出了不同。有勤快心活的,也有木讷寡言的,小的多贪玩不知事,大的却又谄媚爱逢迎。选来选去,最后只选了一个九岁的老实孩子洪柱子和七岁的活泼小子莫小五。   她想着总是选的玩伴,一个稳重的一个活泼的,有能陪玩的,也有知道分寸的,才是最好。那几个没选中的,秀兰也没退回去,看着可怜,就让送到抱月楼那边,叫人教他们凫水划船,好歹有事做。   这两个也没有立时就放到阿鲤身边,而是还要张敬和云妆教了一段时间,直到八月里,看着像回事了,才正式放到阿鲤身边,让他们给阿鲤磕头。   阿鲤有了玩伴,果然比先前又活泼了一些,他尤其喜欢跟莫小五一处玩,俩人一块捉弄柱子,高兴得不得了。皇帝和秀兰看着倒有几分欣慰,想着再过一两年,阿鲤也该读书认字了,恐怕这样的时光就少了,就由着阿鲤的性子让他玩。   第117章 三娃来到   一转眼又到年底。   这一年忙于照顾两个孩子之余,秀兰想的都是怎么整倒夏起。王八蛋,刚消停没多久,又开始出幺蛾子,更可恶是居然敢动她的家人。偏偏皇帝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也不认为夏起从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只觉姓古的和她爹交朋友是偶然,顶多是想讨好他们家却用错了方法而已。   偏偏关续私底下也透了音儿,说夏起有意为娘娘效劳,只要娘娘一声令下,自会想法子助她登上后位。似乎夏起真的有意巴结她。   我呸!秀兰当着珍娘就狠狠啐了一口,“他以为他是谁,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珍娘立在旁边不敢说话,心里却叹息,这位夏大人还真就是个人物。   到西苑几年,珍娘也已经知道司礼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了,而那夏起执掌的东西更是要紧,连几位阁老有时都少不得看他的脸色。外面大臣送上来的奏疏,阁老们拟好了建议,但只要夏大人不报上来,或者报上来的时候说几句话,陛下怎么批那就不一定了。   “娘子,您不是一早就说过,此事总还要看陛下么。”陛下信夏起,连娘子都撼动不得,那又有何办法?眼下夏起肯主动示好,娘子为什么不接着呢?   这话倒也对,总还得从长计议。这几年秀兰也没少在皇帝面前给夏起上眼药,皇帝有时候心里不高兴,也会冷夏起一段日子,但夏起偏偏就总有法子哄好皇帝,所以折腾来折腾去,进展不是很大。   要弄倒夏起,首先要让皇帝不再信任他,然后耗尽过往的情分,那才能一击致命。要怎么破除两人间的信任呢?秀兰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琢磨出来一个有效的办法。   一蹉跎到年底,一家人又回宫去过年。太后看着比去年更老了一些,她过一年倒像是别人过好几年。今年太后没有提皇后的事,而是跟皇帝聊了卫王。卫王的正妃早就选好,婚期就定在今年,太后的意思是,等卫王婚后就让他离京去蕃地。   皇帝有些意外,还说母后若舍不得,多留卫王住几年也无妨。   哪知太后倒是真心,说没有藩王无故留京的,他也成家立业了,自己的日子总要自己过。   卫王封地在江西,离着京师倒也不甚远,皇帝就说那也好,若是哪时母后想他了,再传他回来见就是了。   在宫里过完了年,皇帝就非要去秋塘里住,还说容儿从没去过,一定要去住一段日子。容儿将满周岁,已经能蹦出几个字来了,皇帝问她什么都笑嘻嘻的点头,皇帝越发得了意,抱着一身红衣的女儿在地上转圈,逗得容儿咭咭格格笑个不停。   于是从宫里出来就转去了秋塘里。这样一来,夏起来往得更方便了,正月里带着好多人来陪皇帝听戏,秀兰就暗自画圈圈咒他,然后叫章怀云和赵和恩想法子抓夏起的把柄,她好告黑状。   其实夏起身上一直不少把柄,他又贪财又无义,做坏事也不怎么遮掩,朝廷上下弹劾他的多了去了,可一方面他拦着折子不给皇帝看,另一方面他总在皇帝面前装冤屈,加上他以前也替皇帝背过黑锅,皇帝对此就一直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夏起现在对她和阿鲤又份外恭敬,送礼都是送最重的,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好机会整他,秀兰憋了两个月,还没等憋出坏水来,倒又怀孕了。   借着怀孕,秀兰嫌宅子里吵闹,皇帝这里总算不再叫夏起等人来,全心陪着秀兰,也帮着带阿鲤哄容儿,倒成了个模范丈夫。   秀兰有孕的消息一传出去,就又收到不少礼物。眼看着夏起送来的上好药材和玩物,她脸上带着笑,却悄悄跟皇帝说:“我瞧夏起真有本事,他送来的人参竟比咱们内库里的都好。还有这一盒珠子也难得,透了粉还个个滚圆,可比上次你给我那一盒好看。”   皇帝前些日子找出来一盒珍珠,都是小指头肚大小的,泛着宝光,说要给秀兰穿手串戴,本来也是极好的,可是跟这些珠光内蕴、粉泽莹亮的珠子比起来,到底还差了那么一点。   “什么好东西?咱们内库里更好的也有呢!”说着就要开内库去拿。   秀兰忙拦着:“急什么?我又不用,不过白说一句。”又拿旁人送的礼跟夏起比,“比起来,章怀云他们虽也用了心,东西可就比不上了,不过本也就是个心意,夏起送了这么贵重的来,我心里倒怪不安的。”   边上的赵和恩就笑了一声:“娘娘说哪里话,再贵重的东西您也都用得起,若是连您都用不起,还有谁配呢?不过是一盒珍珠,小的听说,夏大人两位夫人可早都戴上了这珍珠手串呢!”   皇帝听了眉毛一挑:“你又胡说,人家夏起的夫人戴什么,你从哪里能听见?”   赵和恩赔笑道:“陛下娘娘面前,小的怎敢胡说?是前日张敬出门,看见两位夏夫人回娘家,下车的时候瞧见的。”   那一对姐妹的娘家也还在秋塘里,住的离这边宅子不算太远,张敬看见倒确实有可能。   “当真?是和这珠子一般的么?”秀兰举起珍珠给赵和恩看。   赵和恩摇头:“小的却不知,是张敬瞧见的。”   秀兰好奇心上来,传了张敬进来问,哪知张敬看了却说不是,“小的隔着远,隐隐看见那珠子在光下泛着绿光。”   白珍珠易得,透着颜色、却又大又圆又均匀能拿来穿手串的,那就十分难得了。今年进上的贡品里,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秀兰满意的看到皇帝皱了眉,眼神也深沉了下来。   她见好就收,叫人收了珍珠:“我现在也不耐烦戴,等几年容儿大了,给她做珠钗戴吧。”又打发走了张敬他们。   过些日子又无意说起想吃荔枝,这个时节也只有广东的荔枝到了成熟季节,皇帝当即要命人去快马加鞭运来,她忙拦着,说别为了这点小事兴师动众,万一荔枝到了,自己又不想吃了,何苦呢。   然后彭磊就出了个主意,说听关续提起,夏大人有个义子在广州都司,但凡当地有什么新鲜东西下来,必都快马加鞭送到夏府,陛下只管寻夏大人来,这荔枝应是转眼就能送来。   皇帝听了沉思半晌,叫人宣了夏起过来,先说了点别的事情,最后才状似无意提起,秀兰想吃荔枝,却又怕麻烦,问夏起广东的荔枝何时可送到。   夏起当下就说,此时荔枝应已上市,恐怕就在来京的路上,不日即可到了。然后第三日就亲自送了两筐荔枝来。那荔枝上冒着丝丝凉气,上面还有水珠,果然新鲜得很。   皇帝面上夸了夏起几句,心里却很有些不悦。他已经让人留意了,这两日根本没有广东的人到京,贡品也总得再晚十天才能到京师,这两筐荔枝从何而来不言自明。   秀兰吃着荔枝心里舒爽得很,也不去开解皇帝,让他自己闷着。过几日就说天热,要回西苑去住,拖着皇帝带着儿女离了秋塘里,然后夏起自此直有一个月没见到皇帝。   再见却是武举会试结束后,这一期武举录取了二十六名武进士,皇帝亲笔点了前三名,在宫中赐宴,武状元直接封了正三品参将,赴大同镇守;榜眼和探花则都封了从三品定远将军,分赴蓟州、宣府镇守。其余武进士都封了正四品,有留在亲军各卫的,也有分到各地卫所的。   秀兰建议的武科“翰林院”到底也没办起来,不过皇帝却把早先荒废的京师武学和各边地武学重新办了起来。在各地武学分别设教授一人,训导六人,教习幼官及子弟未袭职者,储养训习以备各卫所任用,并把武学的成果跟各地巡抚、都司的政绩联系了起来,若是巡察御史查出来武学办的不好或是当地武科乡试录取的人太少,该地巡抚和都指挥使都要按例问罪,并记录在案,影响升迁。   皇帝这次见了夏起也没跟他多说话,反而跟内阁几位大学士多谈了半天。罗严年事已高,这几个月多称病不出,这次顺便提出致仕,皇帝挽留几句,见他去意已决,也就准了。   先前李东阳上位那是皇帝自己内定好了的,这次内阁又空出了位子,朝野上下不免都人心思动,夏起也把心思动到了这上面,想推举与自己有勾连的刑部左侍郎庞益民,于是加紧钻营去了,一时倒忽略了皇帝对他的态度。   皇帝很快就听说夏起跟庞益民往来密切,心下越发不悦,背了人跟秀兰夜话:“他年纪越大越不知事了,竟敢跟外臣往来,看来我是该教训教训他了。”   暗夜里秀兰悄悄的笑,这样好啊,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夏起真是狂的没了边了,连皇帝为什么捧着他都忘了,敢去跟外臣勾结,这样要是皇帝还不在乎,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了!   “我怎么记得夏起早就跟外臣多有来往呢?那时也没见你生气。好像他有两个义子都赴了外任呢。”秀兰故意轻声说道。   皇帝答道:“那不同。”收几个爪牙壮声势,跟往内阁里伸手,性质大不相同。   看来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秀兰偷笑,软声说:“兴许是你误会了呢?夏起一贯对你忠心,还是再看看吧,料他也不敢这般不将你放在眼里。”现在可不能就去教训,那后面还有戏唱么?   皇帝想了想,也决定给夏起一个机会,冷眼看看再说。   夏起根本不知道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有了变化,他正跟庞益民打得火热,并帮他拉了许多帮手,打算推举他入阁,顺便谈了谈利益分配和互相照应的问题。   可是这事虽然提了几回,皇上那里却一直不松口,内阁的位子也一直空着,朝中有心人越发上蹿下跳。夏起外面打点好了,也开始往皇帝面前凑,在他面前变着法的说庞益民的好话,抨击那些有资格与庞益民竞争的人。   皇帝就是不表态,一直看着,直等到秀兰都生了二皇子,这个新的内阁大学士也没有定下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生娃快吧哈哈   第118章 猛虎下山   这一胎秀兰是早产,比预定日期早了半个月就生了。不过孩子生下来哭声洪亮,小胳膊小腿也都很有力,完全是足月的样子,众人都说二皇子定是心急来见父皇母妃了。   皇帝见这个小儿子格外精力充沛,直接取了乳名叫猛哥儿,正好孩子又生肖属虎,合起来倒是猛虎二字。以致于后来秀兰屡屡对好动儿童的猛哥儿感到无力时,都会埋怨皇帝取的这个乳名不好。   阿鲤和容儿两个却都对有了新弟弟感到好奇和兴奋,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弟弟,不过这个弟弟脾气不怎么好,一旦被吵醒,必定要放声大哭一回,把他哥哥姐姐震得躲避不迭。   皇帝也因二儿子的出生,把内阁递补人选的事一直拖到了年底,猛哥儿过完满月已到了腊月底,皇帝在封笔前召见了几位内阁学士,却并没叫夏起来旁听,然后当日就下了旨意,令兵部右侍郎郭敏以本官入阁,同时加封李东阳为东阁大学士。   此时内阁诸人以高明镇为首,高明镇前两年已升任户部尚书,其次为刘健,刘健在王恕致仕后升了礼部尚书,再其次就是李东阳,郭敏为最末。   高明镇其人是个老好人,人缘一直混的不赖。早先在内阁唯罗严马首是瞻,当罗严和王恕有了矛盾时,也多是他去调和,算是内阁里一个稳定剂,也是那些年内阁能始终团结在一起的关键因素。可是现在罗严和王恕都退了,让他来挑大梁,他不免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于是现在内阁反而是由位在他之后的刘健来拿主意,刘健和李东阳又配合默契,内阁也能顺利转的起来,高明镇乐得高卧,难得内阁里一片和谐。   不和谐的只有夏起。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陛下会选择那个木讷寡言的郭敏,他本来以为陛下都不一定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偏偏陛下连跟他商量都没有,就跟内阁几位大学士定下了郭敏,夏起有些不安了,他开始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了陛下不高兴。   当局者迷,夏起自己想不出来,就寻了关续来,现在他身边能给他出主意、还不犯蠢的,也就是关续了。   关续倒是对陛下冷淡夏起的因由知道一二,可是他不太想告诉夏起。去年夏起背着他让他兄弟关四也净了身入宫,现在安排在司礼监跑些外差。尽管这是关四自己哭着喊着要做的,尽管关四在家只会惹是生非、赌钱吃酒,可那也比割去了子孙根到宫里挣命强!   要不是关四已经生了儿女,关续早把夏起恨死了。好歹想着是关四自己乐意,家里也有了香火承继,也就和夏起继续维持了面上情。   “您说陛下近来有些疏远您?徒儿没觉着呀,是不是陛下近来光顾着贵妃娘娘的缘故?陛下近来一片心思都在贵妃娘娘和两位皇子身上,确实少见臣子。”关续打哈哈。   谁知夏起却当了真:“是啊,也是我糊涂了。贵妃娘娘都生了二皇子了,也该是时候升上一升了。”光送些死物有什么用,还是来点实在的好。   关续有时候真想扒开他师父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怎么他现在越来越刚愎自用了,完全不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妥,收敛一下,只会一味往高爬,做什么事都想通了天,也不想想陛下让不让他通天。不过他也不打算劝,劝了夏起也不会听,还是早早告辞的好。   秀兰还不知道夏起打算帮她升职,她“闲来无事”又开始当着皇帝展示夏起送的好礼,“啧啧,这玉真通透,我正想寻一块给几个孩子打玉佩呢,章怀云寻了几块来,我瞧着都不合意,可巧夏起送的这块倒好,大小也够,玉质也好。”   皇帝瞟了两眼,哼了一声:“你现在眼皮越发浅了。”   “谁眼皮浅了?不过因当真是好东西,看出夏起确实用心,多说几句罢了。只是这样一来,我想赏他家里妻子儿女点什么,倒不好选了而已,就怕人家家里自有更好的。”   皇帝越听越不是滋味,没听说家奴手里的东西,比主人的还好的。不过他跟夏起毕竟多年情分,也不好轻易发作他,就拣了一天带人出去行猎,回来的时候“顺路”去了夏府,夏起当时在宫城里还没回来,珍珠翡翠两个带着孩子来见,皇帝打量了一番,问了孩子几句话,顺手赏赐了一把匕首,就起驾回西苑了。   范忠回来绘声绘色的跟秀兰学:“夏府那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里外布置、亭台楼阁,竟不比咱们静园差什么。两位夏夫人的打扮更是华贵气派,就连夏家公子穿着打扮也不同寻常,衣襟上拴着的白玉平安符,那真是通透无瑕……”   皇帝说秋塘里大宅是闹中取静,所以取名叫静园,却想不到夏起的宅子竟跟他费尽心思打造的静园差不多,又想到这是刘群振花他的钱造的,心里更窝火了一些。   其实这事要是早两年给他知道,他也未必会生气,皇帝对亲近的人一向大方,既然让给夏起造宅子,当初也没吝惜钱。刘群振知道他的脾性,所以建造的时候不遗余力,更能顺便讨好夏起,何乐而不为?   可是现在皇帝恼了夏起,那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这个刁奴,敢私交外臣,且连外面进的贡品都是挑好的先给到他手里,可见他嚣张跋扈到何种地步。所以宅子里的奢华逾越,自然就戳了皇帝的眼,让他不满了。   出乎秀兰意料的是,皇帝这一回居然并没有叫来夏起申斥,反而在夏起闻讯而来的时候,温言安抚了一番,还夸了几句他的嗣子,然后就让他走了。   秀兰问又不能问,想也想不通,心里真是憋的难受。谁知道刚过了年去,夏起就办了一件让她大跌眼镜的事,他竟然命人告发皇后私/通宫外,顺便扣了黄国良一个屎盆子,说他管教不严,以致宫内内侍往来传递消息,泄漏宫内秘辛。   当然前面他自己是没有出面的,只是等到事情沸沸扬扬的时候,才另向皇帝建议,说贵妃娘娘诞育皇嗣有功,该当升赏。   皇帝没有表态,也不见大臣,由得外面闹。秀兰有些不安:“皇后娘娘怎么可能私通宫外?”她明明是被软禁的好么?   “这事你别管了,只瞧着便是。”皇帝看秀兰还是有些忐忑,就拉着她的手说:“总有废后的那一天,一则来日跟我合葬祔庙的只能是你,二来,我们阿鲤要名正言顺,以嫡长子封太子。”   秀兰对于死后哀荣和所谓的名分根本不在乎,“那也不能就这样冤枉人,皇后娘娘已经够可怜。”他们夫妻关系的冷淡漠然虽有皇后的责任,可皇后也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另一个该负责任的皇帝,却可以另寻佳人相伴,更能儿女双全,这实在有些不公平。   皇帝却会错意,安慰秀兰:“你呀,就是心软,此事与你无干,你来之前,我就早有废后之心了。”他是死都不愿意跟皇后合葬的,没准会气的再活过来。又给秀兰分析:“你放心,此番事必难成,我不过是想看看罢了。”看看阻碍在哪里,该如何应对。   秀兰听他如此说,暂时放了心,又劝道:“便是废后,也不能强加罪名,逼死人命于我们母子又有何好处?”   皇帝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后来此事果然不了了之,因为并没有有力证据,反而坤宁宫内的宫人都愿以性命担保,说皇后娘娘从无与外人联系。太后也出面整治了诬告的人,唯一倒霉的只有黄国良,因办事不利,被罚了俸,皇帝趁势安排赵和恩去辅佐他。   夏起由这件事测试出了皇帝的态度,不过他没从秀兰那里拿到好处,对此事也并不是很热衷,只是让人递话给秀兰,说愿效犬马之劳。   秀兰原封不动的告诉了皇帝,皇帝听了一笑:“此事还真要他来办才好。”秀兰过后仔细想想也对,等办成了,有个拉仇恨背黑锅的人也好,万一民愤难平,还可以趁势收拾了他,让大伙平息怒气,嗯,且留着他。   今年阿鲤虚岁已经六岁,也该读书认字了,秀兰和皇帝两人就开始谁有空谁教他认字,他们两人空闲都多,有一个教的时候,另一个就哄容儿,小的那个还不用管,有乳母就行。不过皇帝更愿意带着孩子玩,所以还是秀兰教的时候多。   意识到大皇子到了年纪的人不少,内阁几位大学士都跟皇帝提起是不是该册封太子,然后进行储君教育了。皇帝推说大皇子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就把这事搪塞过去了。   大臣们有点摸不着头脑,现下陛下两个儿子都是贵妃所出,陛下又独宠贵妃一个,为什么要拖着立太子?早点立太子,早点安排东宫辅臣,然后出阁讲学,也能保证大皇子受到良好的教育,免得重蹈这位主上的覆辙,多好的一件事!可陛下不接茬,他又刚过而立,说不急却也不急,只能等了。   秀兰乐得自己给儿子启蒙,她儿子反正不用考科举,那些道德文章不学也罢,她得给儿子教点实用的。比如劳逸结合,比如文武兼修。   做皇帝是个异常辛苦的活计(昏君这样的除外),每日忙于案头工作,还要宠幸三千佳丽,铁打的也受不了啊。所以秀兰一方面让皇帝教儿子从小练拳锻炼身体,你瞧昏君自个的身体就不错,据说这得益于他从小就好武;另一方面要潜移默化教导儿子别好色,自古美人乡可都是英雄冢啊!   就算是为了传宗接代,也不能娶太多老婆,房事过多,影响精子质量的好吧!   秀兰开始列计划了,教导未来皇帝不能光凭想象,要科学规划,合理喂养,唉,谁让她有个指不上的昏君老公呢,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出来到尾声了吧~话说大家是想看到主角长眠的一天呢还是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好?   第119章 临终嘱托   阿鲤小朋友目前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没有想做亘古明君的愿望,他只是有点羡慕妹妹可以跟父皇玩的开心,自己却要坐在屋子里学写字认字。不过阿鲤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自从明白了他娘定下的规矩之后,学的那叫一个发奋。   反正只要记住了字,能写得出来,念得对,再每个字抄写二十遍就可以出去玩了,那何必光分心听着外面的鸟叫,不如赶快写完赶快出去玩。   于是秀兰就被她儿子惊住了,这小子学得也太容易了吧?是自己订的课程太简单?可是五周岁还不到的小孩儿,慢慢识字就行了,也不能压力太大啊!还是自己订的抄写遍数太少?要知道康师傅可是给他儿子定了两百遍背诵呢。   可秀兰还是心疼儿子,只酌情加了《三字经》背诵,每天一小段,结果没多长时间,这孩子就背的滚瓜烂熟。小孩子记忆力好,倒也正常,秀兰就继续教他背《百家姓》,然后阿鲤很快又背熟了。   秀兰看阿鲤还很轻松的模样,功课完成的很快,然后就带着小伙伴出去玩了,于是默默的在第二天开始教《千字文》,顺带开了数学课,开始教他九九乘法口诀和十以内加减法。   阿鲤刚开始学习,他天分好,学得快,而且在这方面获得了不少来自爹娘的赞扬,就对学习有了很大的兴趣,也乐意上课,让秀兰简直以为自己生了个学霸。   哪知皇帝却不以为意:“不过与我幼时差相仿佛,现在也罢了,过两年却得看着他勤奋些。”因有秀兰照管阿鲤的学业,皇帝就一直偷懒,只在书法上头亲自要求,别的都看着秀兰折腾。   母子俩一个花样百出的教,一个带着兴趣的学,就这么过了一年,还真有点教学相长的意思,到来年春闱的时候,连秀兰都觉得自己对有些知识有了新体会。   这一年正旦朝贺的时候,皇帝牵着阿鲤去见了文武百官。阿鲤第一次进了奉天殿,侍立在他爹的宝座旁,看着满殿大臣山呼万岁,小小的心里第一次对那个龙椅产生了敬畏之心。   其实秀兰本来根本不愿意皇帝带着阿鲤去,怕阿鲤没见过那个场面,万一受惊露怯了不好。可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且说早晚阿鲤是要坐进去的,不如带他先去瞧瞧,也顺便让大臣们见见。   就算要见也可以私下召了几个重臣来见嘛,哪有这样直接拉去正旦朝贺的?秀兰说不通皇帝,也只能自己私下告诉儿子别怕,“那都是你父皇的臣子,就跟夏起、章怀云他们差不离,你别怕,想着有你父皇在就好了。”   自从阿鲤开始读书,他对皇帝和秀兰的称呼也就改了,凡是在有外人在的地方都称父皇母妃,只在自己房里还是一样叫爹娘。   阿鲤当时答应的爽快:“娘不用担心,我不怕的。”可是当真到了那个场面的时候,阿鲤还是有些怕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穿戴衮冕的父皇,眼见父皇安稳坐着,他也就安下了心,又回头目视前方。   内宫里因太后身体不适,免了外命妇朝贺,秀兰跟淑妃还有几位长公主就都在寿安宫陪侍,太后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倒有半年要吃药,众人也习以为常,按部就班的侍候着。   太后嫌人多在面前聒噪,让淑妃陪着几位长公主出去说话,自留了秀兰服侍。秀兰有些忐忑,不知道太后单留她有何用意,只能小心服侍。   “我一贯不太喜欢你。”太后倒没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说了实话。   秀兰忙蹲身行礼:“是妾服侍不周。”   太后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你起来吧。”她微微喘了两声,停顿了半晌才说:“不过皇帝喜欢你,也罢了,你为大明诞育皇嗣,也算有功。鲤哥儿是个好孩子,容姐儿和猛哥儿也得我的心意,你很有福气,比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有福气。”   秀兰在旁侍立,不敢说话,只静静听着。   “既然有福气,更该知道惜福,若是仗着这点福气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那这福气早晚也得被老天收回去。”太后又开始喘了,秀兰忙倒了温茶递过去。   太后接过喝了两口,又放下,“我说的话,你可明白?”   秀兰顺从道:“妾明白,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盯着秀兰低垂的脸看了半天,然后长长叹了口气:“皇帝的心思我知道。只是皇后无过,她只是个可怜人,以后你,唉,得饶人处且饶人,好自为之吧。我困了,你们都回去吧。”打发了秀兰出去。   秀兰出来传了太后的话,几位长公主告辞出宫,她和淑妃也各自回去。路上秀兰一直在寻思,难道太后是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撑不了太久,怕她死后自己和皇帝为难皇后?倒难得太后一直肯护着皇后。   行径坤宁宫的时候,秀兰还悄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等皇帝和阿鲤回来以后,她只问了阿鲤的表现,并没跟皇帝提起太后说的话,只是劝他说,太后身体不好,今年还是多在宫里住几天,让几个孩子多去瞧瞧太后。   皇帝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太后早能够转了态度,用慈母心肠待他,他也不致如此。因此当听了秀兰的话,又从御医那里知道,太后身体确实不太好的时候,也就听了秀兰的话,一直在宫里住到过完上元节,才回西苑。   很快就又到春闱。秀兰听说王守仁今年又再参加春闱,很是期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高中,从考完就期待放榜,等到她手里拿到张敬抄回来的榜单,从头往下很快找到王守仁的名字时,还有些不相信,“这是翰林院王学士的公子么?”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秀兰实在忍不住跟皇帝提了一句:“听说翰林学士王华的公子今科高中,殿试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看看。”   “王华的儿子高中有什么稀奇?他学问一向不坏,我还想到时候让王华做阿鲤的老师呢。”   ……,他爹就算不坏,可也比不过王阳明啊!秀兰眼珠转了转,又说:“听说这位王公子文武兼备,比他老子还有本事呢!”   皇帝没太在意,他另有烦恼,“今年苏州紫阳书院的学生考得很不赖,我本来想好好表彰一番,亲笔提个匾额赐给他们,不料那个胆大的山长竟敢公然要赏赐!”   这昏君真抠门,你写个字就当奖励了?秀兰腹诽完了,问:“他要什么赏赐?”总不会要黄白之物。   皇帝冷哼一声:“他给我开了个书目,想求我给他赐一批藏书。”   “这有什么不妥么?可是他要的书你没有?”秀兰不明白。   皇帝满脸郁郁:“没有就好了。”偏偏都有,好些还是他私人珍藏,孤本善本珍本都有,可他哪舍得拿出来啊!   秀兰听了原委之后简直无语:“堂堂一国之君,又开始吝啬起来。”这家伙是不是有收藏癖啊!无论住在哪,都藏了好几架子的书,正经看的能有几本?   不过她还是得给出主意:“你收藏的不愿意给,就翻印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司礼监不是有经厂么?叫他们印就是了。好书就该大家读。”   可皇帝还是有一种割爱的感觉,拿出那份书目来研究半天,最后做了些删减,叫司礼监去按书目办了。   “这就对了,有功不赏,以后各书院哪还理这培育专科人才的事?”秀兰像表扬阿鲤一样表扬皇帝。   皇帝哼哼了几声,回宫去参加殿试了。回来的时候告诉秀兰:“那个王守仁,我点了二甲第一名。”   ……,这家伙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啊。不过会不会蝴蝶了王先生的人生轨迹啊?秀兰又有点担心起来。   后来听说王守仁没有进翰林院,而是直接进了工部,秀兰虽然一直想瞻仰一下此人的仪容,奈何实在没有机会,只能定下心来,继续她的教育儿子事业。   四月里北面鞑靼小王子又来袭扰,明军吃了点亏,燕王和康平郡王上折子互相指责,徐鸣阳也有奏疏送上,倒跟燕王是一个意思:康平郡王刚愎自用,不听指挥,所以造成此次兵败。   皇帝毫不客气的派了监军前往,一则申斥康平郡王,二则顺势留在蓟州,看着他。   这事过后没多久,宫里忽然来了消息,太后病重,皇帝和秀兰忙带着孩子回宫。却不料太后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在皇帝回宫之后,没撑几天就故去了。临终前,太后让皇帝把皇后放了出来,并当着皇帝的面,拉着皇后的手,让皇帝保证会善待皇后。   总归还是亲生母子,到了这一刻,皇帝也只有点头应允的。   胡太后崩逝,除了现存的一双儿女,哭得最伤心的自然是皇后,守灵的时候更是哭得几近昏厥,最后永徽长公主看不过眼,亲自去劝,让人把皇后送回了坤宁宫歇着。   秀兰也想表现哀痛,可她演技实在一般,心情也只有对皇帝的担忧,无论如何哭得都不够真诚。   自胡太后去后,皇帝一直表现的很沉默。他没有像皇后和长公主那般痛哭,只是有些怅然若失,整个人有些呆怔,说话总是心不在焉,吃饭也随便吃几口就放下,连几个孩子都不能哄得他说话,秀兰是真担心了。   尽管他们母子关系紧张,可是秀兰心里猜度着,皇帝心底深处,应该还是很渴望太后能给他一些关爱的。以前再怎么闹,心里还有一点指望,我是她仅存的儿子,总有一天她也会对我有慈母之心,可是皇帝并没能等到那一天,胡太后就走了。   甚至临终之前,母子俩也都没有一点可供皇帝怀念的温情时刻,胡太后念着远在江西的卫王,安抚了永徽长公主,对着皇帝却只要他善待皇后,并没有对他说一句叮嘱和不舍的话。他心里应该是很失落的,就像空荡荡到了底的感觉。   可是秀兰不知道要怎么劝。这是他们母子间的心结,一朝一个去了,心结却未解,留下的那个手里攥着绳结,恐怕也只有时间能让他甘心放下、抛弃。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王阳明是考了三次才中的,不过本文是半架空,嘿嘿曹某童鞋,你又开始给我压力了←_←   第120章 自请废后   两年后。   一场大雨过后,整个京师都像是被水清洗过了一番,空气陡然清新了,连带着这些天来的燥热也被雨水带走了许多。秀兰穿蓑衣戴斗笠脚着木屐,陪着皇帝在湖岸边漫步,偶尔停下来看看湖中被雨打的东摇西摆的残荷,更多时候则是沉默的陪他慢走。   两人正悠然走着,忽然东边的天骤然一亮,似是有一道电光闪过,接着不久就有轰隆隆的雷声似泰山压顶一般响彻天际,连一向胆大的秀兰都惊叫了一声。   皇帝忙拉过她的手安慰:“不怕不怕,是打雷了。”   秀兰平静了一下,看闪电又闪,就说:“回去吧,只怕孩子们害怕。”   “那三个,你瞧哪个像是害怕的?”皇帝微微一笑,虽然不以为然,还是拉着秀兰往回走。   秀兰想想几个孩子的性子,勉强说道:“容儿胆子再大也是女孩儿家。”   皇帝也不反驳她,只点头:“是啊,回去看看。”跟秀兰一起回了逸性堂。   结果两人一进院门,就看见三个小的肩并肩躲在回廊上往外看,一见他们回来容儿先嚷:“爹,娘,刚才好大的雷!”语气里全是兴奋。   皇帝就回头笑看了秀兰一眼,秀兰无力:“幸亏是你们朱家的女儿,不怕嫁不出去。”又扬声赶孩子们:“都进房去!下着大雨呢,廊下飘进雨去,都把衣裳弄湿了,当心着凉!”   “娘,一点也不凉,我热得很呢!”两个大的好歹知道怕秀兰,小的猛哥儿却是谁也不怕,说着就趁人不备跑出了回廊,向着秀兰奔过去。   侍候的宫人们一齐惊呼,有手脚麻利的忙撑着伞追,恨得秀兰快走两步,揪住猛哥儿就给拎回了廊下,“热是不是?看我一会脱了你裤子打屁股的时候,你还热不热?”   猛哥儿吐了吐舌头,躲到皇帝身边:“爹爹救命。”   阿鲤和容儿上前来给皇帝和秀兰行礼,然后笑话猛哥儿:“你不是皮厚不怕打么?怎么还求饶了?”   皇帝和秀兰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蓑衣去了斗笠木屐,然后进去又换了衣裳,也不理会几个孩子之间的口舌官司。   等两人都收拾好了,回来坐下喝茶,才看向立在地上的三个孩子。阿鲤今日穿了一袭青衫,他这两年长了个子,已经没有先前那么胖嘟嘟,露出了点小少年的清秀;容儿粉衫蓝裙,两颊圆鼓鼓的,份外的玉雪可爱;最边上的猛哥儿穿了一身红衣,却整个人都圆滚滚的,像一个红球。   三个孩子并肩站在一块,脸上都有相似的地方,还真是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姐妹。   “让你写的字写完了?”秀兰先板脸问阿鲤。   阿鲤恭恭敬敬、像模像样的拱手:“回母妃话,都写完了。”   秀兰伸手:“拿来我看。”   柱子就忙去取了来给秀兰看,秀兰接过翻了翻,又递给皇帝,然后问:“书也背熟了?”   阿鲤应道:“是。”得了秀兰的示意,就把之前秀兰留给他的功课背了一遍。   秀兰无可挑剔,点头:“坐吧。”又问容儿:“叫你抄的唐诗抄完了?”   容儿也乖巧的答说抄完了,让宫人去取来给秀兰看,秀兰翻完又递给皇帝,又问了容儿几道算数题,就让她也坐下了。   最后问猛哥儿:“你《三字经》背下来了没有?”   猛哥儿有些结巴:“背,背了。”   “那你从头背一遍。”秀兰看他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他没背下来。   猛哥儿两只手搅在一起,开始磕磕巴巴的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狗不叫,心,心乃慌……”   “扑哧……”皇帝和容儿一起笑了出来。   秀兰扫了一眼,父女俩立刻憋了回去,只有阿鲤一直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猛哥儿左瞧瞧右瞧瞧,继续背:“叫,叫起来,更慌张……”   容儿实在忍不住了,一扭头躲到身后乳母怀里笑起来。皇帝也捂着脸扭头往后看,强忍着不笑出声。   秀兰万般无奈的看着猛哥儿:“那狗是谁养的?叫也慌,不叫也慌?”   猛哥儿委屈的撅嘴:“一定是孟母养的!”   “哈哈哈……”容儿这次直接笑出了声,皇帝已经伏倒在方几上,连阿鲤的肩膀也抖动起来,满屋子的宫人没有不低头忍笑的。   秀兰也笑了:“难为你还记得孟母。”老天爷也太不讲道理了!老大是学霸就是学霸吧,为嘛老二要是学渣啊!你平均一点好不好?你这样叫我怎么当妈教导孩子啊啊啊啊!   皇帝笑完了擦干眼泪,看出秀兰的百般无奈,招手叫猛哥儿过来,然后让小胖子坐到腿上,安慰道:“无妨,我们猛哥儿还小呢,慢慢背吧,不着急。”从方几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给儿子吃。   猛哥儿撅着嘴挑拣,听见哥哥姐姐还在偷笑,有些不高兴的瞟了一眼。   皇帝就看着长子长女清咳了一声:“你们俩笑什么?容儿,我问你,你这功课,哪几张是自己写的?”   “啊?”容儿呆了一下,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是我写的啊!”   皇帝哼了一声:“鲤哥儿!你来说。”   阿鲤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我就帮妹妹写了一张。”   容儿急的够呛:“哎呀哥哥,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   秀兰扶额,简直想直接躺倒在榻上,她怎么养了这么三个活宝啊!   容儿见状,忙从座位上起来,跑到秀兰身边去磨蹭:“娘,容儿是看哥哥写的字好,让他写了,我好照着描呢!真不是叫哥哥替我写功课。”   “就是姐姐叫哥哥替她写的!”猛哥儿大声出卖姐姐。   容儿气的劈手夺了他手里的豆沙糕,“不许胡说!再胡说不给你糖吃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范忠忽然从外面进来到门边回道:“陛下,夏大人来了。”   皇帝一愣,外面还下着雨,夏起这会儿来干什么?他把猛哥儿放下,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说是什么事了吗?”   “夏大人没说,只说事情紧急,要面秉陛下。”   秀兰喝止了两个孩子胡闹,往外看了两眼,半晌才收回心思说阿鲤:“你再帮你妹妹写功课,就把你的功课再多一倍。”   容儿撒娇:“娘~”   秀兰拍了她胳膊一下:“撒娇也没用!该学东西的时候就得好好学,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阿鲤倒是老老实实应了,还说:“真的只给妹妹写了一张。”   “一张也不行。”秀兰斩钉截铁,又罚容儿多抄写十遍,然后叫阿鲤督促猛哥儿背书。   房里总算安静下来,等到晚饭前,容儿写完了,猛哥儿也终于背过了孟母择邻,皇帝才回来。   秀兰看他面色不太好,迎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皇帝沉着脸:“方才的大雷竟劈到了奉先殿,还起了一场火,幸亏不曾烧到正殿。”   听了这话,屋内一片安静。奉先殿是皇室祭祀家庙,忽然遭了雷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说法。秀兰也不敢随意安慰,只说:“没烧到正殿就好。”   “我已让夏起去了钦天监。”总要卜一卜吉凶,便是凶,也要看凶在何处。   这一顿晚膳就用的悄无声息,几个孩子也甚是乖觉,都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就结伴辞了出去,一起拥到阿鲤那里玩去了。   夏起倒动作很快,第二日一早就把钦天监占卜的结果禀报了上来。当时几位大学士都在场,一听了夏起之言都面面相觑,连皇帝都有些意外的看了夏起一眼。   这事兜兜转转,最后传到秀兰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而秀兰只想对夏起叹一声:你丫的也太能扯了吧?奉先殿被雷击都能跟皇后不生孩子扯上关系?那是皇后不想生吗?是皇帝不跟她生好不好?再说也没耽误皇室绵延后嗣啊!   可是皇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放任了夏起的作为,夏起裹挟着钦天监,声称因皇后无德无能,既不能诞育皇嗣,又体弱多病,才惹了祖宗震怒,雷击了奉先殿。   这话一说出来,无数有识之士都想跳脚骂夏起:你放屁!事实上也有人那么做了,弹劾夏起和钦天监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了内阁,更有人列举了夏起的十二条大罪,说他狂妄悖逆,该当交三法司议罪。   夏起也不是客气的人,直接罗织了罪名,把给他定罪的那个言官下狱,折磨够了发配岭南。于是又有许多给那人喊冤的,顺便再骂夏起排除异己、擅权不法,夏起看皇帝一直闭门不管,胆子越发大了,挑了几个刺头打板子,继续发配。   等秀兰听说挨了板子被发配的人当中,有一个正是王守仁时,不由感叹:人还真是不能不信命啊,命里有时终须有,躲是躲不过去的。   这场闹剧持续了一个多月,京里闹得人仰马翻,内阁看皇帝一直不出面,求见几回都不得其门而入,都有些忐忑,摸不准皇帝的意思。   却料不到皇后会忽然站出来,上表称自己确实无德无能,忝为中宫皇后多年,却一无所出,又一向身体病弱,不能履行中宫之责,自请废后出家。   作者有话要说:高~潮来啦~   第121章 自作多情   夏起很意外,这个懦弱的皇后几时有这魄力了?她要是早有这份自知之明,自己还用得着折腾的这么大么?不过夏起也不懊恼,甭管皇后是真心自请废后也好,被迫做出姿态示弱也好,总归还是因为自己机灵,把奉先殿的事安到了她身上,才能有今日的结果。   所以不管是陛下还是那个运气好的贵妃娘娘,心里都会记得他的功劳。   更何况借着这件事,他可也大刀阔斧的排除了不少异己,许多看着不顺眼的人都借此赶出了朝廷,发配的发配、革职的革职,这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实在太好,夏起不由得有些沉醉,要是陛下一直这么不管事就好了。   还没等皇帝有所反应,几个大学士终于坐不住了,联名上奏弹劾夏起,到这个时候,皇帝也不能再不理,不过他只召见了刘健和李东阳,三个人关在励勤轩里说了一个时辰,最后刘健和李东阳走的时候都有些失望。   “你还打算这样一直纵着夏起?”秀兰有些担忧的问。   皇帝扶着小胖子猛哥儿的手教他描红,闻言心不在焉的答:“夏起怎么了?不就是处置了一些跳脚骂人的混账么?”   秀兰扶额,到底谁是混账啊?“是人就有私心,这么个折腾法,他若是浑水摸鱼,你也不管么?”反正屋子里没外人,正好阿鲤在旁边侍候笔墨,她也想让孩子听听。   皇帝一心一意的带着猛哥儿描完了一个“孔”字,然后将笔放到砚台里蘸了蘸,才答:“你也说了是人就有私心,那你为何单单就想防着夏起?比他可防的人多着呢。”   “你今日既然问了,我也就实话实说。我瞧着夏起别的都还好,就有一点:心术不正。”秀兰觉得到了今日,她跟皇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所以索性说了真心话。   又慢慢描了一个字,皇帝放开手,让小胖子自己写,然后慢悠悠的反问秀兰:“依你之见,何为心术不正?”   秀兰瞠目:“这还能有别的含义不成?”   皇帝笑道:“在我看来,心在我这里的,就正。”说着叫打水洗手,然后吩咐阿鲤,“看着你二弟写字。”洗完手拉着秀兰出了书房,到外面漫步。   “有夏起压一压他们的气焰也好,免得他们想横插一手管朕的家事。如此一来,众臣纷纷上奏已不再是关乎废后,而是想倒夏起,这不正是个千载难逢之良机么?”皇帝握着秀兰的手站定,“只是事成之后,我们却不得不回宫去住了。”   无论是秀兰荣登后位,还是阿鲤封太子入住东宫,都是要回宫去才行的,所以秀兰颇有些犹疑,忍不住问皇帝:“那你呢?”这厮可是说过,死也不肯回宫去住。   皇帝看出秀兰的担心,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我一个人留在西苑,”看秀兰脸色一变,他又狡黠的笑了出来:“又有什么意趣?”   惹得秀兰抽手就走:“谁稀罕,你爱住哪里就住哪里!”   皇帝朗声笑着追她,“瞧瞧,又口是心非了,我若真的不跟你回宫去,你夜里能安枕么?”   “我有什么不能安枕的?”秀兰霍地停住脚步,回头似笑非笑的斜瞟皇帝,低声说道:“到时给您选十来个美人陪着就是了,我自带着孩子们过!”   皇帝闻言笑的更开怀了:“这么大方?十来个?那我可得跟你好好商量商量,看看选什么样的合适。”   两人一路调笑着回了逸性堂,等到房里坐下,秀兰捧着茶遣了下人,问皇帝:“那皇后那里你有何打算?”   “她不是要出家么?到时给她安置个地方就是了。”也不知是谁给皇后出的主意,不过这倒省了皇帝的力气,他又答应过太后,自然也不会亏待皇后。   秀兰迟疑着问了一句:“不能让她回家么?”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把人困在宫里,算怎么回事啊?   皇帝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秀兰:“你这是怎么了?”她对于即将当上皇后一事无丝毫欣喜之意已经让皇帝有些不高兴,每次提起这事又都是同情皇后的口吻,并隐隐带着对他的谴责,更加让他愤懑,她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是为了谁呢?不是为了她们母子,自己何须大费周章、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废后?   现在这样,让她当皇后倒像是委屈了她似的。再说就算自己是负心汉,就算自己该被谴责,那也轮不到她啊!她这是乱发的哪门子的善心?   “我只是觉着,她少年就入宫嫁了你,到如今……,难道最后连跟家人团聚也不可得么?”秀兰察觉出皇帝现在有些不高兴,可是她对皇后就是有莫名的愧疚和不忍,不说这一句她心里无论如何不能安心。   皇帝眯起眼睛紧紧盯着秀兰:“你这话甚是好笑,何不再说的直白些,说我亏欠了她、冷落了她,现在又要废后,该当做些什么来偿还她才是正理,是不是?”见秀兰沉默不语,他冷笑起来:“你既于心不忍,怎不早劝我去亲近她呢?怎不早劝我去跟她生个子嗣,那不就没有今日了?”   秀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在局中人的角度,她不可能把宠爱生生让给别人,更不可能去同情潜在的敌人,尤其是地位比她高的敌人。可是现在她是胜利者了,她又不由自主的站在了旁观者的位置,越想越觉得皇后可怜,越想越觉得皇帝无情。这种同情,似乎也有点虚伪。   可能是因为她跟皇帝一起生活了近十年,皇帝待她一向好脾气,她对他的敬畏和防备也不复存在,有些情绪和话语不加修饰的就表达了出来,却没想到有可能会激怒他。   “你不想做皇后,到底是不屑于皇后这个名头呢,还是不屑于我?”皇帝紧紧握着掌心里的茶盏,盯着秀兰问出来心底里一直怀疑的问题。   秀兰皱眉回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算什么了,还敢不屑你和皇后的名头?我只是……”说到这里又怕旧话重提,惹他不高兴,就顿住了没说。   哪知皇帝却误会了:“只是什么?只是心里不太乐意?不乐意做我身边的奸妃共同逼迫皇后?还是不乐意死后跟我这个昏君合葬、且并列受后人祭拜?”   这都什么啊!秀兰对于这一段话有些莫名其妙,谁愿意做奸妃啊?她又不是苏妲己。至于合葬和受后人祭拜什么的,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好么?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早就知道这些根本不靠谱了好吗?   “你这都是想的什么呀?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秀兰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了,“我本来只是觉着,皇后不过是个名位,只要我们总在一处,我做不做皇后本就无所谓,阿鲤已是长子,也不一定就非要锦上添花。”   皇帝又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我还真遇见了一个不计较名分的奇女子。”   他这话嘲讽意味十足,脸上的表情也冷硬得很,是秀兰根本没见过的样子,她一时有些胆怯,终于回想起这一位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而且他现在似乎有龙颜震怒的架势,当下轻轻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决定不跟他争执,先行示弱,就屈膝说道:“陛下息怒。”   她不这样倒还好,这么一行礼讨饶,倒让皇帝觉得她是有意生分了,于是越加的怒火中烧,反问道:“我怒什么?你一心里都关怀着别人,不在意自己的名位,也不在意我们阿鲤的前途,要我/操的什么闲心?我还真是白费了这一番心机!”   秀兰一味解释到现在,皇帝反而越来越恼怒,最后竟然说她不在意阿鲤的前途,不免也多了些火气,回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啊,难道要我冷眼看着,不管皇后死活,你就高兴了?再说这怎么就碍着阿鲤的前途了?”   说完不等皇帝回答,自己又泄气:“算了,我不过白说一句,我早该知道,此事本没有我置喙的余地。您是一国之君,您想做什么谁拦得住?我也是自作多情,您想废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何苦非要把这黑锅背在自己身上。”   “自作多情?”她一长串话说下来,皇帝只留神了这四个字,在嘴里重复了一遍之后,自嘲道:“倒真贴切,我真是白自作多情了许多年。”说完把手中茶盏往方几上重重一搁,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把个留下的秀兰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还自称自作多情了?话也不说完就走了,眼看着他搁下的茶盏更加生气,秀兰索性端起来就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之后,整个逸性堂的人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皇帝一气之下出了逸性堂,却有些踌躇不知该去哪,守拙斋里两个儿子还在习字,别的地方么,正在犹豫,迎面却看见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回来的容儿。   “爹爹!你去哪?”容儿跑过来一边行礼一边问皇帝。   皇帝弯腰抱了抱女儿,来了主意:“容儿想不想看戏?”   容儿大眼睛直发光:“想想想!”   皇帝得意一笑,牵着容儿往外走:“爹爹带你瞧戏去。”又令人备下车驾,带上容儿就出了西苑。   秀兰这里听说他们父女去了静园的时候,也没出声,心说爱去哪去哪,哪有这样的,吵架还没吵完就自己拂袖而去了,留她一人在家生气,不行,不值当,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起身去看两个儿子,等他们写完字,也带着他们上船游湖去了。   不就玩么,谁不会呀!   第122章 小小冷战   当晚皇帝父女俩没回来,也没人回来传信,秀兰气呼呼的安排两个儿子各自去睡,自己坐着生闷气。珍娘不知道此事因何而起,问了秀兰也不说,正在为难间瞧见门口珠帘一动,大皇子去而复返。   阿鲤摆摆手,让珍娘带着服侍的人退出去,自己凑到秀兰身边坐下,低声叫了一声:“娘。”   秀兰回过神:“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看娘闷闷不乐的,爹爹又到现在也没回来,”阿鲤那跟秀兰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含着些担忧,“你们可是吵嘴了?”   让个九岁的孩子来问自己和他爹是不是吵架了,秀兰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揽住了儿子的肩头,安慰他:“拌了两句而已,他估摸是嫌在西苑无趣,带你妹妹出去玩了,没事。”   阿鲤因为是长子,一贯也比较聪明,秀兰待他又一直是用平等相处的态度,所以他就有点小大人的说:“要不儿子去劝劝爹爹,再把他们接回来?”   秀兰忍不住笑了,又觉得儿子很懂事,欣慰的说道:“我们阿鲤长大了,知道为娘分忧了啊。”把脸往他脸上贴了贴,却被不自在的阿鲤躲开了。   “不用,让他们在外面散散心吧。”秀兰不甘心的捏了一把儿子的脸颊,“现在就不让你娘亲近了,以后娶了媳妇还得了?”   阿鲤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娶了。”   秀兰笑的更开心了一些:“你倒会哄我。到时候不给你娶,你自己就急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去睡吧,你明日不是还要早起练拳么?”   阿鲤早起都要跟着皇帝找来的武师父练拳,他养成了好习惯,也不会轻易改变,看他娘确实也不是忧愁伤心的样子,就听话的告退回去睡了。   秀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叹息,还是大儿子懂事,看看那个小没良心的容儿,屁颠屁颠跟着她爹就走了,都不知道回来!   其实秀兰还真冤枉容儿了,因为容儿一看天要黑了,就张罗着要回去找娘,而且还不肯自己走,一定要拖着她爹一起回去。   “乖容儿,今晚咱们不回去了,听完戏,爹爹带你出去吃好的。”皇帝哄着容儿听完戏,又带她出去酒楼里吃东西,他懒得多带人,就叫从人多在楼下等着,只带了几个去了楼上雅室。   父女俩难得出来吃外面风味,还吃的挺高兴,皇帝正亲手给女儿剥虾,忽听得隔壁雅室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拍桌子,接着就有人大喝一声:“我非得回去休了这个恶妇不可!”   容儿一惊,好奇的看了过去,从人机灵,立即就要过去赶人,皇帝却来了兴趣,举手制止了他,悄悄听那边的动静。   只听那边有纠缠挣扎的声响,另一个人低声劝:“五哥,你先坐下,刚刚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冒了邪火?”   接着有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陆兄不用拦着他,让他回去,我看他敢不敢休妻!”   前面姓陆的就说他:“李兄弟你少说两句吧,两夫妻哪有不吵嘴的,劝和不劝离,瞧你说的什么话?再说五嫂除了嘴头上厉害些,并无旁的毛病……”开始劝解起来。   容儿听着无趣,低头又开始吃东西,皇帝却一时听住了,他一直回想那人说的那句“两夫妻哪有不吵嘴的”,为什么他和秀兰从来没因为琐事吵嘴呢?   说起来,除了上次海棠的事件,他和秀兰这么多年还真的从来没有吵过,是从来没有!这么一想皇帝也惊奇了,按理说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总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为什么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吵过呢?   是了,秀兰从来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思,回想起来,就算他们两人意见有分歧,要么是秀兰就此不发表看法,要么则是另想办法说服他,就算最后说服不了,她多半也不会再说什么,只会无奈罢手。   而若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动向,比如身边多了谁送的什么人,她也一般都是不动声色,想办法把自己留在她身边,却再也没有如海棠那时一般大吵大闹过。   想着想着皇帝自己也苦笑了,也难怪,谁让自己是皇帝呢,估计秀兰自海棠那一次之后,已经磨平了性子,学会了隐忍和圆滑,再不敢跟自己直来直去了。想来要不是自己今日忽然发火,把她逼到了份上,她也不会来脾气跟自己吵。   可他还是耿耿于怀,他不高兴秀兰一直把他当做要侍奉的皇帝,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迎合他,这不是真心,他虽然没有见过民间夫妻相处的模式,但肯定不是他们这样,他不信秀兰当初如果嫁给了刘家那个人,也会十年都不吵一架。   皇帝洗净了手,看着女儿吃饭,心里患得患失,难道都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曾把自己放进心里么?孩子都生养了三个,不会还是拿自己当个昏君哄哄而已吧?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秀兰还要看着阿鲤读书,所以尽管没睡醒,还是按时起来了。皇帝就自在多了,生平第一次独自带着女儿睡,女儿不起来,他也不起来,父女俩直睡到日上三竿,西苑里来人才起来。   珍娘见到皇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娘子说,公主还得读书,不能一直在外面疯玩……”   皇帝蹙着眉头:“她就让你来接容儿回去?”   “是。”珍娘有些为难的应,她没得命令,也不敢说连皇上一块接回去啊。   皇帝心里的火又上来了,转头问容儿:“容儿要回去么?”   容儿点点头,又抱着皇帝的胳膊:“我要跟父皇一块回去!”   珍娘舒了口气,皇帝却还有些不乐意:“你娘只叫你回去。”   容儿就凑近了皇帝哄:“可是容儿自己不敢回去,父皇你陪容儿一起,娘见了我们一定就不生气了。”她人小鬼大,已经猜出爹娘定是闹了别扭,她想着她平时和弟弟闹别扭,只要凑过去给他一把糖,他立刻就好了,于是就给皇帝出主意:“咱们给娘带桂花糕回去。”   “你以为你娘是猛哥儿么?”皇帝好笑,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我送你回去。”   把容儿送回西苑,他自己却不进去,只到励勤轩里坐了,等着秀兰来请他。   秀兰见了容儿,上上下下看过,见没什么不妥,才问她都去哪了。容儿口齿伶俐,把去过的地方一一道来,还特意告诉她娘:“我一直跟着爹爹,都没叫坏女人靠近过他!”非常骄傲的样子。   秀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鼻头:“你知道谁是坏女人?”   “知道啊,只要不是娘,想靠近爹爹的都是坏女人!”容儿皱着小鼻子答,还用一脸求表扬的神情看着秀兰。   秀兰无奈,亲了她脸颊一口:“容儿真聪明,做得好!”带着她吃了点心,又陪她读书写字。   容儿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娘不去看看爹爹么?”   秀兰摇头:“你爹爹又没什么事,好好写你的字。”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装什么小孩子,还要人去哄?昨天先发火的是谁啊?自己又没说什么,昏君什么的,都是他自己说的!再说他本来就是昏君,现在怕人说了?不想想他自己当初怎么做的?   阿鲤在窗外听了他娘的话,拎着猛哥儿跑了出去,“咱们去见父皇去。”带着人溜去了励勤轩。   皇帝自己正坐在摇椅上看书,瞧见门边伸出两个圆圆的头颅,也不动弹,哼了一声:“偷懒偷到这来了?”   阿鲤牵着猛哥儿笑嘻嘻的进来,答道:“父皇,我们两个功课都做完了。”   “唔,做完了怎么不去玩?”   猛哥儿爬到皇帝腿上:“爹爹你昨天去哪了,不是说带我去爬树么?”   皇帝拍了拍小胖子:“爹爹累了,改日再陪你去。”   阿鲤不客气的把猛哥儿揪了下来,自己蹲到皇帝跟前,低声说:“父皇,你昨夜不回来,娘伤心的很久都没睡。”   皇帝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放心,偷偷回去看了,还哄了娘一会儿呢。”阿鲤瞪着真诚的大眼睛说道。   真的伤心了?皇帝叹了口气,自己昨天说的过了么?可是他真的对秀兰的态度很不高兴,她表现的太不在乎了一些,对于他而言,不在乎皇后之位,等于不在乎是不是他的妻子,等于不在乎他。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么多年过来,他得到的还只是她的人,没有她的心。   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想有些可笑,一起欢欢喜喜生活了近十年,孩子也生了三个了,怎么还会计较这些?可他就是有些计较。   其实皇帝知道秀兰对自己的懒怠颇有微词,也不喜欢他任用太监,她跟一般的女子不同,没有嫁鸡随鸡的觉悟,也不像皇后那样,非得用力想法把他逼成明君。她会想办法劝导,劝不了就算了,这让皇帝觉得轻松,可有时候,他也能感受到秀兰心里的不以为然。   而自从开始教导阿鲤之后,秀兰对他的关注更少了许多,也许是她觉得,自己朽木不可雕也,不如干脆教育儿子了吧。这次废后的事情,让他这种感受更清晰了一些,他不是秀兰眼里的天,在保证了地位之后,她似乎并不乐意做他的妻子,不在意能不能死后跟他同穴,也不在意能不能冠上他的谥号、与他同入太庙。   作者有话要说:归根结底,两个人对名分的看法太不相同一个根本没当回事一个却觉得背后代表的意义很重大~嗯,晚上还有一更~   第123章 低声下气   秀兰带着容儿做完了功课,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古人讲究慎终追远,这死后祭祀的事有时候确实比活着还重大,也难怪皇帝很重视。   她自己呢,前世受的无神论教育本就根深蒂固,又死过了一次,觉得根本没有接收到什么祭祀,而且人死了埋在哪、甚或是烧成骨灰,都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对于皇帝深深在意的这两点,她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单纯的更加同情活生生的皇后而已。   可是要换个角度想,自己这样私下想想也就罢了,当面跟皇帝说出来,恐怕真的伤了他的心。他确实是一片真心为了她们母子打算,希望自己能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也希望阿鲤能成为嫡长子,然后完美无瑕的承继帝国基业。   自己先前那样的反应,确实辜负了他的好意。   秀兰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她也不觉得一定要等男人先低头,更何况她们家这一位乃是九五之尊,估摸着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时候实在是少,秀兰也不想节外生枝,在这个时候让别人趁虚而入了,就在下课以后,换了衣衫亲自出了逸性堂。   谁知她往励勤轩的方向还没走多远,就迎面看见皇帝带着阿鲤和猛哥儿慢悠悠的往这边走,一边走还一边教猛哥儿往湖里打水漂。   秀兰看见这一幕不由想笑,可真是个长不大的老小孩呢!她缓步迎了上去,到皇帝跟前站定,屈膝行礼:“陛下回来了。”   皇帝看见秀兰往这边来的时候很意外,可当着孩子们还是故作矜持,只应了一声:“嗯。”然后拍拍手,彭磊急忙递上一个帕子给他擦手,皇帝胡乱擦了几下,就牵着猛哥儿继续先前的话题:“你扔的时候要用巧劲,不能用力一抛,那就沉底了。”   “……”秀兰在旁边跟着,满心里都是无语。   阿鲤凑到秀兰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胳膊,悄声说:“爹爹担心您伤心,被我们拉回来了。”   这个鬼灵精!秀兰忍住笑,偷偷捏了一下阿鲤的手指,却没说话。   皇帝瞧见他们母子俩说话,虽然好奇,却强忍着没问,只一径跟猛哥儿说话,一路回了逸性堂。   有孩子们在,秀兰也不好当面道歉,只能做柔顺状服侍皇帝换衣裳,洗手净脸捧茶,然后又一起用了膳,等几个孩子都告退以后,秀兰又把服侍的人都遣走,才站起身郑重行礼:“昨日是我一时执拗,钻了牛角尖,惹了五郎不快,还请五郎看在往日情面上,饶我这一遭吧。”   说完蹲身抬头凝望着皇帝不动,等他的话。   不知为何,她越这样低声下气面带柔顺的道歉,皇帝心里越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为何有些怀念那一年在励勤轩昂着头跟他吵架的秀兰。   “什么饶不饶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还是不能眼瞧着她那样的目光发火,皇帝往前倾身,拉起了秀兰,“让郭氏出宫回家是不可能的,有祖宗规矩在,任谁也不能擅自做主。”   秀兰自然不会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低头说道:“是我想左了,倒让你为难。我,啊……”她刚要认错,说自己不是有意辜负他的好意,却忽然被面前的人一把拉进了怀里,吓了一跳。   皇帝把秀兰箍进怀里,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当真这般不愿做皇后么?”   他的声音低沉,眼里也都是沉沉的黑色,秀兰一时有些惧意,不由想要挣扎躲开他的手,可是他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秀兰只能蹙眉答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看着她不说话,秀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心里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和孩子们,这份心意我自是粉身难报。可我总会想起宫里的女人们,她们都被关在高高的宫墙内,寂寥的挨着日子。而我不但有五郎的宠爱,还有了孩子们,已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女人,要我去坐后位,我总觉着是抢了皇后仅剩的东西,心里颇有些惭愧和惶恐。”   “你这个傻姑娘。”皇帝听完深深叹息一声,心里忽然释然了,她还真就是这么一个善良到有些不合时宜的人。   低头吻上了秀兰的嘴唇,他一边浅浅啜吻,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各有命,真是傻……”越吻越缠绵,两个人唇舌交缠气息渐乱,“后位不是你抢的,是她早就丢了的。”皇帝说完最后一句,伸手抱起了秀兰把她放在榻上,然后扭身压了上去。   在唇上肆虐吸吮之后,他把目标转向了秀兰的耳后,秀兰趁此机会大口喘气,有些迷蒙的回想皇帝的话,然后望着梁顶自嘲,是啊,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是这般爱揽上身。到头来也不过是闲暇时一点虚伪的同情罢了,等到皇帝真的恼了,还不是得低头哄回他来?   皇帝的手已经扯开了秀兰的衣襟,她今日穿的是一件交领小袄,衣襟一扯开,里面穿着的月白底绣桂花的抹胸就露了出来。他重重的揉上了秀兰的前胸:“今日怎地这般乖巧?”伏在秀兰耳边嗤笑,还轻轻啃她的耳朵。   秀兰情绪根本没调整过来,一下子就要投入这种事实在有些难度,她挣扎了几下,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才抬头去咬皇帝的脖子,埋怨他:“还不是你龙颜大怒,吓得我魂儿都快丢了。”   “嗤,我倒不知你几时这样胆小了,当初为了个宫人和我大吵大闹的时候,你自己都忘了吧?”一面说一面从耳后啃到了锁骨。   秀兰也笑:“那时候年幼无知么,也就是五郎不与我计较……唔,疼,不是那一回,还惹不出后来的事呢……”   皇帝已经扯下了秀兰穿着的抹胸,闻言顿了一下,又回头去亲了亲秀兰的唇:“你只记着,无论如何,我总不会真的恼了你就是了。”说完再不说话,埋首苦干去了。   第二日几个孩子来给父母请安,见他们两个言笑晏晏,恢复了往日情状,都欢喜了起来,连同西苑里的宫人和内侍都齐齐松了一口气,心说总算雨过天晴了。   皇帝这里拿定了主意,很快接受了皇后的上表,下旨废后,许她在长春宫出家,赐号顺宁真人。接着在九月里带着秀兰和三个孩子回宫居住,并下旨册封秀兰为皇后,命礼部主持册封大典。   废后一事就这么已成定局,可朝堂上的争议还没有完。大臣们的怒火一致烧向了夏起,联名上奏的折子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大臣长跪在乾清门外求见皇帝,只为当面述说夏起的罪状。   夏起丝毫不惧,他心里自认在废后一事上立了大功,越发的有恃无恐。册封一事他插不上手,就命人满世界去找祥瑞,想以此来庆贺秀兰荣登后位,也为自己在未来储君那里积累一些政治资本。   他手底下拍马屁的能人不少,很快就找来了一个“神龟”,那龟据说是从太湖里捞出来的,龟壳足有一张小方几大小,背上还生有几个大字:天佑大明,国泰民安。   秀兰听说这件事只嗤笑了一声,扭头告诉阿鲤:“以后要是有人敢这么糊弄你,当面不好处置,背地里也得把他收拾了。拿谁当傻子耍呢?”   可是皇帝没有说什么,还让人把那龟弄去了御花园,放到池子里养着。容儿和猛哥儿两个淘气,带了人去园子里天天调戏那龟,没几次那龟就躲起来不出来了。   夏起兀自洋洋自得,继续挺直了腰杆跟文官们对阵,看谁不顺眼就要下狱,结果一个不小心把筹备封后大典的礼部左侍郎给关起来了。   皇帝寻人来问进度的时候才知此事,当下龙颜大怒,叫过夏起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又命他亲自去把人放出来,好好赔礼道歉。   经过此事,夏起稍稍收敛了一些,决定暂时停下排除异己的步伐,把精力用在讨好小主子上面。结果他就得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大皇子不太喜欢他。   自皇帝等人回宫之后,夏起倒比以前多了些便利。先头在西苑,他的手已经完全插不进去,内里的详情基本不知道。但他每次去都会给秀兰和两位皇子请安,看着大皇子待他也很和煦有礼,他就自觉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可是等回宫之后,他在宫里的人手发挥了作用,也让他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消息。   比如,新上任的皇后娘娘不欣赏他进上的神龟,据说只看了一眼;再比如,大皇子鄙视了他的谄媚,据说大皇子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神龟连吃食都不大看得见,背上倒能生了八个字,还是正经的柳体,一笔一划,有大家风范,实在难得。   其实夏起并没觉得大皇子有意鄙视和暗讽他,不过是看透了把戏么,可是下头的人说,大皇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气是十足的讥诮,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要是阿鲤听到了这句话,他一定会大叫冤枉,他自幼受秀兰的教导,不动声色是自小就学了的,又怎么会当着人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和喜好来?这些传话的人实在居心叵测啊!   第124章 初登后位   其实秀兰和三个孩子都不太习惯在宫里的生活,环境陌生,规矩刻板,行动就有一大堆的人跟着,虽然以前在西苑也是前呼后拥,但跟宫里还是没法比。   而且确实盯着自己的眼睛变多了,从西苑带回来的人远远不够充实到所有的位置,顶多也就能把咸阳宫控制在自己手里。   她现在还没有搬到坤宁宫去,说实话她也不想去,那里前不久还住着郭皇后,自己搬过去住,怎么想怎么别扭。可是早晚她还是得搬过去,坤宁宫在大内中轴线上,代表的意义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明白。   皇帝也觉得有些别扭,所以他跟秀兰商量了,在册封礼之前,先把坤宁宫里面的布置和格局稍微改一改,比如先换张床,又把郭皇后用惯了的各类物事家具,都给她送去了长春宫。   等基本上把坤宁宫搬得空了之后,又重新漆了柱子门窗,将里面的物事重新挑过,连屏风槅扇之类的也都换了新的,皇后宝座也翻新装饰了,到此时,皇帝和秀兰总算是略微满意。   阿鲤和容儿猛哥儿这些日子都跟着秀兰住在咸阳宫,连皇帝都是一直宿在她这里,这位皇帝的脾气大家伙都知道,也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说这样不合规矩。   在修葺坤宁宫的同时,皇帝也命人将东宫收拾了一番,他这番动作一做,敏感的大臣们立刻就明白,等册封了新后,很快就要立太子了。   夏起一向明白皇帝的心意,自然也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可是他现在却有些犹疑,以前他只觉得自己和大皇子隔得太远,不够亲近,以后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弥补,现在却有些担心,那位幸运的皇后娘娘,会不会已经在背地里跟儿子说了他的坏话。   他心里一直不太瞧得起女人,因为女人左右不了大局,女人都是关在后院里的,外面的事终归还是男人来办的。因此他虽然知道新皇后对他有些芥蒂,在尝试过缓和但无果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他忘了一点,女人也许管不了丈夫外面的事,却能从小教育儿子。   皇帝是个什么脾性,夏起一清二楚。只要自己足够忠心,万事不违逆了他的意思,自己的位子就能坐得稳稳的。可是凡事又不能不往远了看,光皇上信任他不行,万一大皇子将来继位,对自己不满,那时皇上不在了,还能有谁给自己撑腰?   就算自己侥幸走在皇上前头,自己可还有亲信家人呢,这件事总得从长计议。好在皇上正当盛年,再生儿子也不是难事,封太子又怎么样,太子到皇帝这一步,有时候走起来可不一定要多少年。   夏起暂时收了手,皇上明显不想让他在这时候再继续折腾,免得给新后册封一事添堵,他也就听话的深居简出起来,把心思用在了别的事情上。   十月里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繁琐的礼仪过后,秀兰终于搬进了坤宁宫。   换掉了礼服,秀兰和皇帝相对而坐,都有些不太适应。秀兰四顾一圈,叹气:“还是逸性堂好。”   皇帝一笑,拉住秀兰的手揉了揉:“等过了年,到春天咱们再去。以后半年住西苑,半年住宫里就是了。”   “你能憋得住?”秀兰斜睨皇帝,“我瞧着这才一个月,你就已经心痒了。”   皇帝讪讪笑了两声:“咱们一起忍一忍吧。”   正说着,冬梅自门口回话:“陛下,娘娘,大皇子、大公主、二皇子求见。”   瞧瞧,回了宫规矩就是多了,连见面都得好好通传。   皇帝叫了进,三个孩子鱼贯而入,进来给皇帝和秀兰问安。   秀兰对“母后”这个称呼十分不习惯,叫了几个孩子起,又让容儿到自己身边坐,问他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几个孩子也跟着她住到了坤宁宫。   “回母后,都收拾好了。”阿鲤站起身答道。   皇帝让阿鲤坐:“你那里也罢了,反正过不久你就要搬出去。”   秀兰听了蹙眉:“不能再等等?鲤哥儿虚岁才九岁呢,让他一个人搬出去住,我怎么都不放心。”   “封了太子才好出阁读书,他也不小了,再晚怕耽误了。”皇帝温声说道,“说是搬出去,也没多远,你想他就叫他来就是了。”   秀兰不情愿的咕哝:“不远那也出了内廷,我又不方便过去看的。”   阿鲤有些不好意思的插嘴:“娘,儿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秀兰闻言瞥了他头上一眼:“不是小孩儿,你头上怎么还光光的呢?”   屋子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阿鲤脸颊上透出些红晕,低头不说话了。   秀兰正式登了后位,淑妃就将宫内事务全盘交了回来,和着两个选侍低眉顺眼的来给秀兰问安。   “不必如此多礼,我也不是那等在意虚礼的人,以后若非节庆,几位都不须再早早就来问安了。”秀兰还是不惯跟她们打交道,客气几句,让人奉了茶,过了一会儿就命人送客了。   她倒一直犹豫要不要去看废后郭氏,可若真的去了,倒像是自己在炫耀一般,于是只打发了人过去看她过得好不好,让人在意一应供给,别的也就不再管了。   当秀兰母子终于在宫中习惯了一些的时候,也就到了年底。这一次秀兰作为皇后,在柔仪殿受了内外命妇朝贺。   因秀兰封了皇后,王家父子也跟着水涨船高,王贵兴封了世袭羽林卫指挥使—自然是虚职,实际指挥自有人做,王家两兄弟都封了千户,皇帝还给王家又赏赐了田地钱帛,张氏也跟着得了诰命,此番有幸进宫朝贺。   不过因内宫规矩甚严,秀兰和张氏母女俩也只在柔仪殿说了几句话,并没能把母亲带到坤宁宫来说话—因无此先例。秀兰更加郁郁,真是有得必有失,进宫做了皇后,反而什么都不得自由了。   想不到糟心的事还在后面,好容易熬过了过年期间的各种宴席,秀兰却又听说,夏起和黄国良向皇帝启奏,要在今春采选秀女。   “黄国良?”秀兰有些不相信,他为什么不先跟自己透个风,却与夏起搅到了一处?   赵和恩脸色不太好看:“自臣去到黄大人手下,黄大人面上对臣虽关照有加,底下的各位内使却都事事防备于臣,黄大人几时跟夏大人走到了一处,臣也不得而知。”   这可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啊。黄国良怕赵和恩抢了他的位子,转头就跟夏起抱成了一团,可他就不怕自己这个皇后么?还是夏起许给了他什么东西呢?   皇帝倒没想那么多,回来跟秀兰商量的时候说:“早先放出去那么多人,这几年都未再采选,现在我们又搬了回来,各处需要的人手不少,三个孩子也大了,也不能一直用你的人。你现在是皇后,身边的人都放出去,怎么支应得过来?不如趁现在选一些进来,也免得捉襟见肘。”   他都这么说了,秀兰自然不能反驳,就说:“你说的是,我也想着阿鲤要是搬出去,身边的人还真不够用。”西苑那边他们还要去住,也不能把人撤到宫里来,静园更是了,本来留守的人就不多,所以只能采选。“既然这次要选新人进来,不如也再放一些年纪大的出去吧?”   “这个你做主就是了。”既已经开了头,皇帝也不会再拦着。   秀兰虽然答应了此事,却要求由赵和恩牵头去办:“黄国良年纪大了,这些事还是让下面人去办,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自己的人去办,选来的人她才能放心。   皇帝答应得也爽快:“行啊,不过他没经过事,还是叫黄国良再派个人跟着一同去吧。”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已经跟几位大学士商量了立太子的事,打算在二月会试前就行了册封礼,到时也可让阿鲤与我一同赐宴新科进士。”   “这些大事陛下怎么安排就怎么定,我这里自无异议。”秀兰笑道。   皇帝牵着秀兰的手往内室走:“我这不是怕你又不放心阿鲤么?还有,不是说了么,不在外面就还是叫我五郎。”   秀兰顺从的道:“好,五郎,我打算让玉英、玉枝带着杏儿和白梅跟阿鲤去春和殿侍候阿鲤,至于内侍,就让张敬带着柱子和小五跟着去,你那里若有机灵的,再给他选两个也可。”   “你让张敬跟去,你这里不缺人么?我让尚喜儿带着两个人去侍候阿鲤吧。”   尚喜儿是范忠带出来的,秀兰倒也放心,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关续在励勤轩也许多年了,他现在行事倒比从前稳重得多,我这里确实少个人,你舍不舍得割爱?”   皇帝听了有些意外:“难得你瞧得起他,那就让他来吧。”   于是秀兰在内官监给关续挂了个职位,把他调到坤宁宫来了。夏起听说此事大为意外,特意私下见了关续,问他怎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徒儿也实在不知皇后娘娘这是闹的哪一出,兴许皇后娘娘是有意与师父示好?”关续一脸的莫名,似乎真有种突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的感觉。   夏起却眯着眼盯着关续看了好半晌,然后忽然扯了嘴角笑:“这是你小子的造化,你可得好好侍候着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夏起继续作死ing   今天继续双更~   第125章 士别三日   “徒儿正想问师父讨教呢,这侍候皇上,徒儿自是驾轻就熟,可侍候娘娘,徒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关续面带忐忑,小心翼翼的向夏起求教。   这一向夏起和关续师徒俩颇有些疏远。皇帝回了宫,西苑自然大不如前,关续倒也一直老实,安安分分的呆在西苑里,竟没到处钻营。现在夏起回想起来,又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早就在皇后那里挂上了名号,所以才能安安稳稳的等着天上掉馅饼。   此时听关续这样说,夏起也不为所动,笑道:“你师父我也没侍候过娘娘呐。皇后娘娘自己要了你去,那就是一定有好前程等着你,你怕什么?”   关续搓了搓手,窘迫的说:“师父这是笑话徒儿呢,徒儿什么样您还不知道么?自从那一回受了牵累,徒儿早就熄了上进的心思,能保着这条命安稳就算不坏,哪里想得到皇后娘娘忽然要把徒儿调进宫去?徒儿也不知此去是吉是凶,自然要问问师父的意思。”   夏起闻言审视了关续好半晌,然后才叹了口气:“你呀,运气好也不好。不过比起陆鲲和刘群振来,你这也算难得的好了,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师父,少不得我就嘱咐你几句。”把关续叫到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时候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吃饭,如今你是皇后的人了,咱们面上少亲近。”说完就打发了关续走。   关续在面见秀兰的时候,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夏起跟他说的话:“……嘱咐小人好好侍奉大皇子,让娘娘和大皇子知道他的忠心,不要误解了他……”   夏起这个老混蛋,这是往阿鲤身上打主意?不过他说的误解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对他有意见也算正常,为什么会觉得阿鲤“误解”他?   “他这话?”秀兰看着关续问,“你可听见了什么?”   关续微微抬头往左右看了看,秀兰会意,让人都退了出去,只留珍娘,然后说:“如今也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听了她这话,关续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略带些哽咽的说:“承蒙娘娘不弃。”他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才沉稳说道:“小人的兄弟现在夏大人身边,听他说,近来宫里内使往外传话,言及大皇子对夏大人似有些不耻之意。”   秀兰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哪里的内使?这话是直接传给夏起的?”   关续更加小心了:“说是御花园里养神龟的内使,也有别的宫的,倒并不是直接传给夏大人,多是说给司礼监的内使,再由内使转告夏大人。”   “那些内使你知道了名字?”他说得这般肯定,想来已经查过了。   关续点头:“小人打听过了。”他到了秀兰身边服侍,若是不拿出点东西来,如何能在秀兰身边立足,自然是有所准备的。   秀兰整了整衣袖上的褶皱,吩咐道:“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不忙打草惊蛇,先看看都是什么来头。西苑里可有什么异动?”   关续先应了差事,又答道:“西苑里安生得很,娘娘走后,香莲姐姐跟章大人见了两次,后来章大人宫里这边忙,也再没回过西苑了。”   当初进宫之前,香莲自己来求秀兰,说要留下看着屋子,秀兰跟章怀云合作的很愉快,也就没有难为她,把她留在了西苑。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熟悉熟悉宫里的人,过两天再来当差。”秀兰让珍娘送关续出去,自己歪到引枕上想心事。   不一时珍娘转了回来,给秀兰重新上了茶,然后说道:“无缘无故的,怎还把事情扯到我们大皇子身上了?”   秀兰叹了口气:“我也说呢,这还没封太子呢,就传出去这种话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她思忖半晌,“我得借机把宫禁再管得严一些。”   等晚上就跟皇帝说,外面有些话提及阿鲤,都说是宫里内监传出去的,她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宫禁管起来,内使们也不能随意出入内宫,有事办事要拿牌子,何时出入要登记上档,过了时间逾期不回的,也要有相应处罚。   其实这些规矩宫内并不是没有,只是随着内监的权力越来越大,很多事情管的不那么严格了而已。加上各个大太监也常遣了人进进出出,办的是他们的事情,内宫也管不到那么远,后来就越来越松散了。   “也好,内外界限确实该管起来,无论如何,内宫的事都不该传出去,你只管放手去管教,若有胆敢以身试法的,杀鸡儆猴便是,千万别手软。”皇帝知道秀兰心软,还特意嘱咐她:“此事万不可心软纵容,下面人就得让他们知道惧怕。”   于是秀兰找来了黄国良和宫正司的宫正,将整肃宫禁的事说了,严令各处侍候的内使和宫人不得私下走动,若有差事外出,必须在内官监登记上档,记录下出入时间,若有无故外出、或逾期晚归的,一律按宫规处置,不得宽贷。   凡在外廷听事的内使,无故也不得私入内宫,若有事回禀,也一样要递牌子登记上档,不得长时间呆在内宫,逾时一样受罚。   秀兰有意整肃,在此令下达之后,很快就抓了个典型,不偏不倚就是那御花园喂神龟的,因无故去了外廷被拿住,秀兰也不忙问话,先叫打了二十廷杖,然后才着人去问原委。   二十廷杖打的结结实实,那个内使已经去了半条命,关续和张敬再去问的时候,几乎不用费什么劲就问出他是去干嘛了。   皇帝拿到口供的时候,实在有些不相信,“夏起探听内宫?他何必?”   秀兰笑了笑:“兴许是这个内侍被打得糊涂了,我也觉着,夏起无缘无故的,探听我和孩子们做什么?他是为陛下办事的,只要陛下满意不就成了?”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   而实际上关续挖到的不只这么多,等秀兰理清了这里面的层层关系之后,实在有些咬牙切齿:“章怀云,真是玩得一手好权术!张敬,你明日回西苑去接香莲来,就说大公主想她了,叫她来教大公主做针线!”   他是唯恐自己与夏起矛盾不够深,怕自己登上皇后之位,阿鲤也做了太子,再不愿与夏起相争,竟敢想出这种法子来挑拨,还把阿鲤也置于这些阴谋里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是秀兰现在无暇他顾,还不能收拾章怀云,只能先把香莲弄到身边来看着。赵和恩那边采选宫女已经到了尾声,这次选了三百多人入宫,正在交由老嬷嬷们调/教,以备后续充入各宫使用,秀兰得好好留心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人。   除了这事,册封太子也在眼前,秀兰要忙的事情甚多,只让关续继续盯着章怀云和夏起那里,打算等忙过这一阵再说。   章怀云和夏起听到皇后娘娘整肃内宫的消息,反应不太相同。章怀云点头微笑:“皇后娘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夏起则是冷笑:“宫里可不是西苑,真当她能一手掌控?”他也不在乎,继续准备他的,打算一等过了春闱,就引着陛下出去。   在这个背景下,册立太子的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皇帝一口气把东宫辅臣任命齐全,李东阳兼了詹事府詹事,王华则兼任了少詹事,余外左右春坊的学士和谕德都选了博学多才之人。连秀兰都对这个配置甚为满意。   十岁的小阿鲤穿上了冕服受册,正式成为了帝国的储君,入住春和殿。   册立完了太子,众人都安生下来等春闱考过,好实施点别的活动,谁都没想到,这科会试会出事。   会试这里刚考过,连榜还不曾发,夏起就来回禀,说外间有个考生口出狂言,生称自己必是今科会元,现在外面已经议论纷纷,都怀疑此科会试有内情。   皇帝召来了本科主考李东阳和礼部左侍郎程敏政,并要求他们核实试卷,结果程敏政所选定的会元人选正是那个考生--唐寅。   夏起摩拳擦掌,这个程敏政上次因为筹备皇后册封礼躲过了一劫,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了,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手,就有户科给事中华眿跳出来参劾主考、礼部左侍郎程敏政将试题题目卖给举人徐经、唐寅,否则那么偏的题目,那么多的考生,为何只有他们两个答了出来?   秀兰从皇帝那儿听说此事的时候,万分惊讶,“你说谁?唐寅?唐伯虎?”   “什么唐伯虎?”皇帝莫名其妙,“你听说过此人?”   秀兰终于合上了自己的下巴,定了定神说道:“是我想错了,我曾听说江南有个善作画的才子,也姓唐。”这里都有王守仁,有唐伯虎算什么稀奇?也对啊,王守仁平的宁王之乱,宁王曾经想把唐伯虎弄过去,这不是对上了么?只可惜没有那个宁王。   “好好的又节外生枝。”皇帝颇有些不悦,“幸亏榜还不曾揭,倒也不难处置。只是却耽误了明法明算等科发榜。”   秀兰不以为然:“那就先发明法明算科好了,既已另外取名,何不就与进士科区分开来,另考另发榜。我听说今年应考的学子多了许多,学问也比上一科好多了。”   皇帝点头:“总算是一条捷径,就算他们八年后再去考进士,好歹曾经认真学过实务,总好得多。”当初他想定为专科进士五年后可与举人一样考正经进士科,群臣不同意,吵来吵去最后定了八年。   其实秀兰觉得这些倒在其次,从书院的试点来看,他们的努力还是有回报的,京师周边的书院有往认真治学、研究学问的方向回转,那些夸夸其谈、针砭时政少了许多。   当然,这个还要归功于皇帝的赐书,一方面这是莫大的荣耀,另一方面皇室藏书,许多都是民间找不到的,许多书院看着眼馋的不行,都在这方面下了功夫,成效自然也很快就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sorry啊,伯虎兄,救不了你~~~(*^__^*)   第126章 暗流涌动   舞弊案调查结果很快出来:程敏政合谋作弊查无实据,但其家仆确曾出卖考题与徐经,程敏政的责任不容推卸,徐经科场舞弊属实,唐寅却实是冤枉。   依着大臣们的意思,此案不宜声张,各打五十大板完事,总得平息众怒。可是秀兰觉得唐寅甚是冤枉,这小子不就是酒后一时得意,口出狂言了吗?本来这事跟他没啥关系呀?就这么断了锦绣前程,实在够倒霉的。   可是想想他出名的原因,秀兰又按下了要说的话,皇帝说的对,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他唐寅的命,注定要一生颠沛流离,然后以画作名扬天下。   另一个有点冤的就是程敏政。秀兰总觉得他是被谁算计了,不然他家仆怎么那么大胆子,能知道考题,还敢卖出去?太蹊跷了。   这样想的人不只秀兰一个,大伙共同的怀疑对象,也不是别人,正是夏起。就连皇帝都怀疑是夏起做了什么手脚,最先来跟他回报的是夏起,跟程敏政有旧怨的,也是夏起。   可是那个华眿却与夏起没什么干系,甚至前些日子还曾上奏弹劾过夏起,只是因为人微言轻,没被夏起放在眼里,所以没有收拾过他。皇帝看着此人不喜,以所奏不实将他远远贬谪了。   夏起那里还在得意,心说不用他自己动手,这个讨厌的程敏政就被致仕了,实在是妙啊,这真是个好兆头,他更加欢快的忙活自己的去了。   皇帝因为这事心情很是不豫,见大臣的时候总是没有好脸色,夏起忖度着时机差不多了,在殿试之前,寻了一天,撺掇着皇帝出去行猎。   秀兰这段日子很忙,整肃内宫宫禁这段时间,撞到她手里的人不少,秀兰为着以后着想,一律从严处置,还因为这事训斥了黄国良好几次。她已经跟皇帝商量过了,等过些日子就让黄国良回家养老,让赵和恩接手内官提督太监。   她会下这样的决心,主要还是因为采选的事。虽有赵和恩亲自坐镇,可他确实经验不够,也看不过来,此次选进来的宫人,颇有些年少貌美的。秀兰虽然不惧,但黄国良敢做这样的事,不收拾他实在说不过去,她刚执掌后宫,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自然也不愿意放过这样的机会。   于是自然的,她放在皇帝身上的心思就少了许多。这一日她直忙到日头偏西,才得了空喝茶,问旁边侍候的云妆:“陛下今日一直没回来?”   “回娘娘话,陛下传了话进来,说午膳不回来用了,再就不曾有消息进来。”   秀兰也没多想,最近皇帝因为春闱的事很是头疼,又有阿鲤出阁读书的事要忙,在外廷的时间确实比较长,所以她就转而问起了容儿和猛哥儿。   她忙起来以后,就把两个孩子读书的事托给了珍娘,珍娘虽然水平不够做老师,但有秀兰的教程在,按部就班的走还是没问题的,秀兰想着自己也不是一直都忙,等忙过了这阵,他们回西苑去住时,再亲自教孩子们好了。   趁着这会儿有空,秀兰把两个孩子都叫了过来,问了问他们的功课,又陪着他们吃点心说话,眼看着天渐渐黑了,阿鲤也进来给秀兰问安,皇帝却还是没回来。   秀兰打发张敬出去问,张敬出了坤宁宫,还没有走多远就迎面碰见了皇帝一行,忙上前行礼,说了秀兰让他来寻的话。   皇帝回来见了秀兰,只说在外面耽搁了时辰,也没细说,催着传膳把这一茬揭了过去。   秀兰本没在意,不料这天过后,每隔两日皇帝就会回来得晚些,基本都要到太阳落山了才进坤宁宫,而且也不跟她说都忙了什么。秀兰心下疑惑,寻了范忠来问,偏偏那几日都不是范忠随侍在旁。问彭磊呢,他又说御前之事,他不敢擅自开口,请娘娘还是自己问陛下。   最近秀兰在整肃宫内秩序,这不得泄露妄议主子言行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条,彭磊不说,秀兰还真没辙,毕竟她现在已经是皇后,不再是那个独居西苑的宠妃,只要皇帝不恼,就可以肆意妄为。   秀兰憋了一股气,在皇帝又一次晚归后,终于忍不住屏退众人,单独问他:“陛下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回来得这样晚?”   “还不是阿鲤出阁读书的事。”皇帝半合着眼,伸手自己按额头,“他们又要重开经筵日讲,你说我们单把阿鲤留在宫里,是不是不太厚道?”   秀兰听了一怔,转念一想,阿鲤出阁之后就要接受正统的储君教育了,似乎真的不能跟他们去西苑,可是阿鲤才多大啊,把他自己留在宫里,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那要不,我留在宫里陪他?”秀兰心里份外纠结。   皇帝放下手,微微抬眼看了秀兰一眼,叹道:“这座皇城真是个牢笼,进来容易,出去难。”   秀兰坐到皇帝身边,抬手去给他按揉额头和太阳穴,安慰道:“等殿试过后,阿鲤出阁礼成,你就先带着容儿和猛哥儿回西苑,我在宫里多留一个月,看着无事了我再去西苑,就两边各住一个月好了。”   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声说:“那也太辛苦了。等到天热以后,我就让他们停了日讲便是,至于授课么,就让先生们去西苑好了。”   秀兰想想让那群老先生来回跑,忍不住笑了:“那可辛苦他们了。”   “辛苦几年吧,等阿鲤成人娶妻就好了,到时我把江山交给他,咱们二人就可以躲着逍遥去了。”皇帝说着把秀兰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秀兰就势点了点他的鼻尖:“就没听说过有你这样的君王,竟然巴不得把皇位推出去,要是换个场景,任是哪一个皇后听见皇上这样说话,还不得立时跪下请罪啊?”   皇帝坐直了一些,把秀兰揽进怀里抱着,也笑道:“我这叫不爱江山爱美人。”说到美人两个字,他忍不住顿了一下,然后低头亲了亲秀兰的唇,“不早了,睡吧。”   这一夜他折腾得格外厉害,倒像是有阿鲤之前的那股贪婪劲,弄得秀兰连连求饶,第二日险些起不来床。   这之后连着好些天,皇帝都没有再晚归过,一直到殿试完毕,阿鲤也正式出阁读书,皇帝都是每日早早回来陪秀兰,不过到了三月底,他还是忍不住了。   “要不我们先去西苑住着,过些日子你再回来看阿鲤吧?”皇帝跟秀兰商量。   秀兰不放心,阿鲤从启蒙都是自己教导,现在有了正式的先生,她怕孩子不适应两种不同的教育方式,想要每天都能见到阿鲤,掌握他的学习情况,因此就说:“还是你带着容儿、猛哥儿先去,这两个孩子的学业你也看着一些,再不济该认的字总要认的。”   皇帝静静望了秀兰好半晌,忽然闷闷说了一句:“有了儿子就不要我了?”   他这委屈的语调,很像个被分了宠爱的孩子,秀兰忍俊不禁,伸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笑道:“谁说不要你了?他才多大呢,刚做了太子,若是我们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宫里,我怕他心里难受。”   皇帝想起自己幼年的感受,也有些心酸,伸手握住秀兰的腰:“我们阿鲤真是有福气,有你这么个慈爱的母亲。”说完又故作幽怨,“可你让我一人在西苑,我心里也难受呢,你怎么偿我?”   “要不我给你揉揉心?”秀兰顺着他的意调笑。   皇帝一本正经点头:“可要轻轻的揉,不只是心,还有这儿,这儿,这儿……”拉着秀兰的手一路往下揉了个遍。   出宫那日,秀兰送走了他们父子三人回到坤宁宫后殿,只觉满室冷清。   云妆扶着她坐下,安慰道:“娘娘若是不放心,每日遣人去问问也好。”   秀兰倒没有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太久,她很快振作起来,把采选进来培训合格的宫人分到了各处,乾清宫、省躬殿和坤宁宫三处的宫人都是她亲手选的,余外又给阿鲤那里补了几个年纪小些的宫人过去。   剩下的精力她就都放在了阿鲤身上。阿鲤果然不太适应那些老学究,每天回来都跟秀兰探讨老师们讲的内容,秀兰也不评判,只说:“你现在已然是太子,娘也不能再让你同以往一般,只是你要记得一句话,无论是娘和你父皇,还是你的那些先生们,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希望你变成的你,可那只是我们的期望,不是你自己的。鲤哥儿,你要想一想,你自己想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你。十年以后,你想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二十年以后,你又想变成什么样。”有了目标,才能针对性的学习,“你虽然不能选择出身,也不能脱开这个金碧辉煌的宫城,可你也还是能选择要怎么过完这一生。你父皇选了随性自由,所以他不在意臣子们的劝诫诟病,也不把子民们的议论放在心上,只过自己的自在日子,虽然对祖宗社稷不算有担当,可他对自己却是有担当的。”昏君就是这一点好,做了昏君就不怕人骂,能勇敢承认自己的昏。   秀兰对阿鲤总觉得很愧疚,很心疼,这个帝国的重担,想起来就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她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去担当,真的很不易。   阿鲤当时并不太明白秀兰的话,他只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等到端阳节前,他和秀兰一同去西苑过节的时候,才跟秀兰说:“娘,我想过了,我以后要做一个圣明天子,让大明海晏河清,四方来朝。”   秀兰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脸,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忍不住揽了他在怀里,“好,娘等着看那一天,娘的小阿鲤可要好好努力了。”   母子俩到了西苑,皇帝一手牵着容儿一手牵着猛哥儿来接,一家人欢欢喜喜,还没说上几句话,一个眼生的小内侍就奔进来回禀:“陛下,程姑娘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昏君:作者你站住!说好的大团圆结局呢?你这是想让窝被读者大大们灭了吗?   作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   秀兰:窝要灭了这个昏君做太后!!!   作者:嘿嘿,稍安勿躁嘛~   第127章 倾城美人   程?姑?娘?秀兰怀里拥着容儿,闻言似笑非笑的瞥了皇帝一眼,问那小内侍:“哪里来的程姑娘?”   小内侍似乎奔进来以后才省觉堂内多了许多人,一时慌张得噗通跪倒,簌簌发抖,不敢言声。   皇帝的脸都青了,指着小内侍问门口守着的人:“这是谁放进来的?都满口胡说的什么?给我拖下去!”   秀兰却不让:“皇上忙什么,他说的有前有后,想来是一时情急,您就不问问程姑娘如何了吗?”将“程姑娘”三个字格外加了重音。   “……”皇帝被她这样一噎,火也发不出来了,只能先吩咐阿鲤,“带你弟弟妹妹出去玩去。”等孩子们走了,又训斥门口候着的彭磊:“朕问你话呢!发的什么呆?”   彭磊也上前一步噗通跪倒:“小的知罪。小的本拦着闵三,可他人小,低头一钻就冲了进来……”   气得皇帝上去就在他肩头踹了一脚:“人小就能冲到朕的跟前来,你们越发出息了,这要是刺客,你们也让他冲进来?”   彭磊趔趄了一下,又忙回身来跪倒磕头认罪:“小的知罪!请陛下责罚。”   秀兰一直没出声,只摩挲着手里的青花盖碗,冷眼旁观皇帝发火,看他只跟彭磊纠缠,就瞥了瞥那发抖的小内侍,问他:“你叫闵三?那程姑娘现在何处?现下如何了?”   “是、是,回、回娘娘话,程、程、程……”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皇帝回身也踹了他一脚,把他那话愣是踹回去了。   秀兰把手边的茶碗一推,那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茶碗一斜,整个倒在了案几上,碧绿的茶汤倾泻了满几。   “云妆,叫人把东西收起来装车,命太子、大公主和二皇子随我回宫。”秀兰也不理旁的,自顾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就往外走。   慌得皇帝忙上前拉住:“蕙心,你听我说。”   他为秀兰取的这个小字,仅只在闺房内两人亲热的时候才用,少有在人前叫出来的,因此秀兰一听这个称呼先就耳热了。   皇帝看她停顿了一下,赶忙要把人都打发出去,秀兰却拦着不让赶那闵三,然后也不叫皇帝说话,先让闵三回答她前面的问题。   “程姑娘现在静园,她,她这两日面色不好,又、又时常干呕,也、也不让请大夫,今日一早不曾吃饭,刚刚忽地晕了过去,小的们害怕,这才,这才飞奔来报。”闵三含含糊糊,低声把事情讲了出来。   在静园?时常干呕?秀兰挣开了皇帝的手,笑着看他:“皇上真是瞒得我好啊!”   皇帝又握住了秀兰的手:“你听我说,此事不是你想的那般,这个程萧……”   秀兰再次挣脱了他,笑着接道:“原来是叫程萧,名字还真好听。”扬声吩咐人备车轿,这就要去静园。   皇帝拦不住,只能跟她一起去了,等到了静园,发现那程姑娘住的是西跨院,秀兰心气稍平。可一进了院子,迎面碰见了请来的大夫,再听了那大夫说的话之后,秀兰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心中的感受。   “你说什么?她有了身孕?”皇帝脸上的惊讶比秀兰还要多,“你确信?”   那大夫也有些战战兢兢,答道:“确信。”   秀兰呆立了一阵,终于还是不甘心的进了屋子。她也不理会屋子里立着的宫人,径自进到内室去掀开床帐看了一眼,饶是她这样满腹怨愤、不甘、种种情绪夹杂之下,在乍然看到那个程萧的时候,还是不由被她的美貌惊住了。   不同于云妆那样典型江南女子的柔媚之美,这个躺在床上的女子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可是那几分英气却半点也没损了她的美貌,眼下女子面色苍白,眼睛半睁着,里面隐隐含着水光,神色间却有着不服输和倔强,让人不由更加怜惜了几分。   秀兰手上一松,床帐落下,挡住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一句话也没说,怅然转身,却正见到皇帝立在门边,她硬挤出了一个笑容,微微福身,说道:“妾恭喜皇上得此美人,又有添丁之喜,可真是双喜临门呢!”说完也不等皇帝的话,自己起身往外走。   皇帝并没有拦她,而是跟她一起出了房门,然后拉着她往正房去:“我有话跟你说。”   “皇上有话只管说,不需如此。”秀兰挣脱了他的手,还无意识的拿袖子搓了搓自己的手。   皇帝看着不由皱眉,转头在前带路,领着秀兰回了正房,然后把宫人遣去,看着秀兰正色说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没碰过她。”   秀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这话哄谁?那样的美人他能忍得住?再说不是他的还有谁敢给他戴绿帽子不成?除非:“这个程姑娘,也是陛下抢来的有夫之妇?”   也是?皇帝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怒了:“你胡说什么?什么也是有夫之妇?谁还是有夫之妇?”   他还有理了?秀兰满腹的伤心失望忽然全化作了怒火:“我怎知道还有谁?皇上在外面藏了多少个美人,何曾跟我说过?只是下回皇上要藏人,好歹也换个地方,别就藏在我眼皮子底下,让我恶心!”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不由静了一静,都没想到秀兰会说出这一句,便是她自己也是冲口而出,根本不及多想,说完自知失言,可也不能收回,恰在此时强忍着的眼泪终于突破了眼睑,顺着秀兰的脸颊落了下来。   “你瞧瞧你,就是嘴上硬气,半句也不肯认输。”皇帝叹了口气,上前要去帮秀兰拭泪。   秀兰却立刻退后一步躲开了,自己提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屈膝说了一句:“我先回宫了。”扭身要走。   皇帝忙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你就不能静下心来听我说话么?”硬把挣扎的秀兰困在怀里,然后拖到榻边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给她从头讲起。   原来两个月前,因为春闱之事,皇帝心中烦闷,就听了夏起的话,带着人出去行猎。也就是那一天,在狮子山下遇见了那程萧。彼时程萧从马上跌了下来,晕倒在路边,被扈从的羽林卫看见,报告给了皇帝,皇帝看是个美貌女子,就让带到了围场。   秀兰回想时间,正是皇帝有段日子常常晚归的时候,恨得又开始挣扎:“原来皇上忙的是此事,还推到我们阿鲤头上!”越想越恨。   此事皇帝也有些心虚,他最初对那程萧不是没有意动过的。程萧是他生平所见最为美貌的女子,且为人行事落落大方,又能骑马射箭,实非一般的闺阁女儿可比,所以那段日子他常常悄悄微服出宫看她。   程萧自称是云南人士,随叔父一家到京师来,她父母双亡,叔叔婶婶待她冷淡,就常常偷偷出来骑马散心,想不到那一日马忽然发了狂,把她摔下了马,幸亏命大,才没什么大碍,又谢过皇帝相救。   后来她叔父要往北面去做生意,她不愿意去,求皇帝收留,皇帝一时脑抽,就把她留在了静园。   “我也不怕实话说与你听,这样一个美人在前,我并不是不意动,可我总是不自禁想起你来,只要一想起你,就又觉得这世上再没人能比得上你。世上美人万千,可能与我心意相通,又为我生儿育女的,也只有你一个罢了。蕙心,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我从未动过程萧一根指头,此事还另有内情。”   情话真动听,可秀兰听不进去,她只冷冷的问:“什么内情?”   感觉到她的冷漠和不信任,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应与夏起有关。我已经命人传他来了,一会儿你只在屏风后坐着看便是。”   把秀兰哄到屏风后面安坐,夏起也已经到了。皇帝叫了他进来,自己在地上来回踱步,有些为难的说:“程氏有孕了。”   夏起先是一愣,继而躬身行礼恭贺:“陛下大喜。”眼看着皇帝并无喜色,反而有些忧愁,他就试探着问:“陛下可是担心皇后娘娘那里?”   皇帝长叹一声,不作答,只在椅子上坐了。   “依臣之见,此事眼下还不宜告知皇后娘娘。”夏起对着皇帝一副自己人的口吻。   秀兰在屏风后冷笑,看来这个程姑娘果然有背景。   皇帝却说:“纸包不住火,今日皇后已到了西苑,我还得急着回去,我怕瞒不了多久。”   夏起作势思考,过了一会儿进言道:“陛下若是顾及不到,程姑娘这里,不妨交给臣。若是静园不便,臣可让内子代为照顾。待皇后娘娘回宫之后,陛下再接她回去也不晚。”   皇帝还是犹豫不决:“这样只怕将来会有后患,出身乃是大事。”   “陛下无须多虑,当初太子殿下不也过来了么?”夏起劝了皇帝半天,反正就是要皇帝万事不须担忧,皆有他来替皇帝打算,还说:“便是朝中大臣们,眼下也无空闲来烦扰陛下,臣瞧着,他们都盯着太子呢,恨不得一日便把太子教成个明君!”   秀兰听了这番话勃然大怒,这个夏起竟敢公然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先拿阿鲤出身说事,又说朝中大臣看重太子,不会再烦皇帝,这不是明着说大臣们已经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吗?   外面的皇帝似乎没有意识到,还在沉吟,外面却忽然有人急急来报:“陛下,程姑娘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昏君:你下一章结尾,是不是打算写“陛下,程姑娘生了!”?╭(╯^╰)╮作者:(得意洋洋)不如写“陛下,皇后娘娘给你送来了一封休书!”   昏君: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作者:等等,先让读者大人们收一收   我的专栏再斩!   昏君:……   第128章 夏起栽了   屋子里三个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事,夏起更是惊异极了,竟越过皇帝先问:“可救下来了没有?”   “大夫正在止血,现在还不知能不能救活。”那程姑娘下手也真狠,一把匕首直插在了胸口,血流的很是吓人。   皇帝往屏风里面望了一眼,夏起此时也回过神看皇帝,他就说:“走,去看看怎么回事。”吩咐完了率先出门,带着夏起去看程萧了。   秀兰呆呆坐在原地,不知自己该走还是留,不过想着夏起不知她在此地,万一贸然出去,让夏起看见了,怕扰乱了皇帝的计划,她也就坐着没动。   不一时彭磊奔了回来禀告:“陛下命小人回禀娘娘,那程姑娘暂无性命之忧,一会儿还有戏给娘娘看,请娘娘耐心等一等。”又亲自给秀兰送了茶来。   皇帝和夏起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进来的时候还多了一个人,皇帝进门坐下,往屏风后瞥了一眼,然后对第三人说:“有什么话,现在还不能说么?”   室内先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有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夏大人,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实说了吧。”   “姜斌!你什么意思?你要说什么关本监何事?”夏起声调拔高,颇有些尖利。   皇帝也不出声,只沉默着看。   姜斌苦笑了两声,跪倒在地:“陛下,那程姑娘,是陆鲲陆大人自云南送来的。”   他此言一出,夏起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可他刚才让姜斌说话了,现在也不能当面打断,只能恶狠狠的看着他说。   “程姑娘的父亲本是曲靖当地的一名土官,去年因牵扯土官叛乱,被定了罪问斩。陆鲲见程姑娘貌美,就想法把她送到了京城,夏大人把调/教程姑娘的差事交给了小人。”姜斌语气平平淡淡,绝望的气息简直从声音中就透了出来。   秀兰听着听着却很想笑,这个昏君,信任依靠了这么多年的大太监夏起,原来却就是一个想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感想。   此事本也简单,陆鲲寻到了一个美人,就手送到了京里,夏起当时正不安于中宫和东宫对他的态度,可算是犯瞌睡就遇到了枕头,立刻让人调/教美人,还费尽心机安排了偶遇,让皇帝以为是萍水相逢,好凑成一桩佳话。   此事一开始极为顺利,皇帝连番出去探看,后来又离宫去西苑,两下往来更加方便,夏起自以为此计得售,正在家里等好消息,可巧程萧就有了身孕。他心里得意非凡,以为从此就可让王皇后重蹈郭皇后的覆辙,成为昨日黄花,却怎么也料不到会横生变故。   “程姑娘在云南本已定亲,她夫家也是当地土官,去年侥幸得存,本也不敢管程姑娘的事,可她未婚夫却是个有血性的,竟随后千里迢迢追来了京城。”姜斌把头用力在地上一磕,“此事夏大人也知晓,那程姑娘腹中的孩子,应是她未婚夫的。”   夏起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再忍不住,插嘴辩解道:“陛下明鉴,此事臣确实不知,乃是姜斌有意污蔑!臣冤枉!”说着也跪倒在地。   秀兰一边暗笑,一边回想姜斌这个名字,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一丝线索,关续曾经提过,这个姜斌是刘群振死后,夏起身边新崛起的好帮手。这位可真是个好帮手啊!   不过皇帝一开始就说此事与夏起有关,还让她安心坐着看戏,难道是他已经先得到了消息?她正在思索,那边皇帝终于开口了。   “你说哪一事你是真的不知?是不知程萧的来历,还是不知她有未婚夫,抑或是不知道她腹中胎儿是谁的?”   皇帝从来没有用这么冷的语调跟他说过话,夏起额头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连后背都在一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身上黏乎乎的,十分难受。   他正在思忖对策,面前的皇帝已然起身向他走了过来,粉底皁靴恰恰停在他的眼前,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夏起,我问你,那程萧,可是你安排了在狮子山下等我的?”   夏起咬牙憋了半天,还不等说什么,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想送给朕的大礼么?”不等夏起反驳,他又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竟连混淆皇室血脉的事都敢做?太子哪里得罪了你,你几次三番在朕面前挑拨,他才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会有取朕而代之的念头,你当朕老糊涂了么?”   重重罪名压过来,饶是夏起也有些骇然了,他等皇帝问完,连连叩头:“臣有罪,程萧确是臣安排献于陛下的,臣看陛下其时闷闷不乐,本只为博陛下一笑。可臣实不知她还有未婚夫,更不知她未婚夫曾追随而来,此事只有姜斌知晓,他却隐瞒不报,陛下,此人其心可诛!”   姜斌并不搭腔,皇帝却似有些疲惫,他踱回到桌案旁,直视着夏起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朕?”   “陛下,臣……”夏起抬起头,发现皇帝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失望,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呆在原地。   皇帝也没等他说,叫了彭磊进来,让他给夏起准备纸笔,“想不起来不要紧,你留在这里好好想,想起来什么就写什么。”又问彭磊:“赵和恩到了吗?”   彭磊恭敬回道:“回陛下,赵提督在外面。”   “宣他进来。”等赵和恩进来,皇帝吩咐他,“你叫人带姜斌去问口供,将此事前因后果给我仔仔细细问清楚。程萧那里叫人守好了,别让她死了。你亲自在这里陪着夏起,看着他好好写。”   等赵和恩叫人带走了姜斌,皇帝才迈步去了屏风后面,伸手扶秀兰:“我们回去吧。”   秀兰看他意气消沉,一时有些心软,就顺从的站了起来,跟他一起绕过屏风,出门回西苑。   夏起被事情的急转直下弄得完全无法应对,又看见秀兰从屏风后面出来,电光火石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忍不住大声叫住要出去的皇帝:“陛下!臣冤枉,此事是皇后娘娘布局陷害微臣的,陛下明鉴!”   秀兰听见这一句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若有这本事,怎还会留你到今天?早在你遣人散布流言,说太子非我所生或非陛下亲生的时候,就将你绳之于法了。”   “你说什么?”皇帝有些无法置信,“此事也是他所为?”   秀兰回望皇帝:“不然还真的是钟桂所为么?刘群振虽已死了,可还有人活着呢。”   皇帝回身望了夏起两眼,最后哼了两声,拉着秀兰快步去了。夏起犹自在后喊冤,皇帝却再不停步,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赵和恩带着几个内侍拦住夏起,一本正经的说道:“夏大人,咱们还是做正事吧。”把笔墨纸砚放到地上,然后自己坐到一旁看着。   夏起冷笑几声:“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料不到老弟你刚上任提督太监,第一桩事便是要办本监!”   赵和恩也不答言,只冷冷坐着看他,夏起跟他对视良久,最后还是转到笔墨跟前,席地而坐。   秀兰与皇帝两个人坐车回去,路上却都一齐沉默不语。秀兰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是她不想安慰他,这是他自作自受。谁叫他瞒着自己出去会美人了?呵呵,戴绿帽子了吧?活该!她使劲抽了抽手,可皇帝握得死死的,就是不放,最后挣得手都疼了也挣不开,秀兰也只能任他握着,打算等回去再好好洗洗。   “若是当年,你那个未婚夫也回来寻你,”快到西苑的时候,皇帝突然开口,“你会跟他走么?”   秀兰冷笑:“不会。”   皇帝刚松了口气,却听她又说:“我没那么大胆,我怕你杀了我们两人全家。”   心里尖锐的疼痛泛滥,皇帝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等秀兰要抽回去的时候,他又用力握住,追问:“这些年,你,你心中,可还有他?”   秀兰惊讶的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却在对上他隐含希冀与忐忑的目光时收回了视线,认真想了想,答道:“我们本是父母之命,我与他并无儿女私情。”   一瞬间好似春回大地,暖意与知觉都回到了皇帝的身体,他长出了一口气,展臂将秀兰环在怀中,将她抱得紧紧的,再也不想放开。   秀兰挣了两下挣不开,只能困在他怀里听他急促的心跳声,再回想起他刚刚的问话和表情,忽然领略到了他话语中的情感,一时有些愣怔。   “陛下,娘娘,到二门了。”外面彭磊的声音传来。   这车进不去二门,他们要下车换步辇,皇帝却不肯松手,在秀兰耳边低声呢喃:“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心里只有你,虽不免贪看繁花,却早已没有别的心思。”   说得轻巧,贪看繁花,谁知道你上手折了没有?秀兰心中还是很别扭,伸手轻轻推他:“别让下人看笑话。”   这次皇帝终于听话松手,与秀兰下了车换辇,一路回去逸性堂。三个孩子都面带担忧的等在逸性堂外面,秀兰忙换上笑脸,问道:“都饿了吧?是娘和你父皇回来晚了,来,先进去用膳。”   传了午膳进来,一家人默默吃过。阿鲤察言观色,一用完膳就带着弟弟妹妹告退,把空间留给了气氛诡异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呀,我们昏君很有小言男主的气质嘛,嘻嘻本计划这是正文最后一章,可是没写完,所以稍后送上大结局   第129章 尘埃落定   秀兰喝了两口茶,忽然想起一事,扬声叫人进来问:“那个闵三呢?”   云妆进门回道:“彭磊走前,把他交给了范忠看着。”   “你去看看他,给他送点吃的。”秀兰吩咐道。   她这一说,皇帝也想了起来,闵三来的蹊跷,这些日子虽然都是他从中传话,可像今日这样直冲进逸性堂还是第一回。就也叫彭磊跟着去,“问问他谁给他的胆子。”   等那两人领命而去,皇帝把其余人等遣了出去,自己站起身走到秀兰身边,深深作了一揖:“娘子,此番为夫着实犯了大错,还请娘子看在往昔情份上,原宥则个,给为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吓得秀兰腾地站了起来,又侧过身躲过,回道:“这可不敢当,陛下真是折煞我了。”   皇帝直起身,脸上有些小心翼翼,眼巴巴的看着秀兰说:“娘子不肯原谅我么?”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配上他嘴边修理整齐的胡须,怎么看怎么滑稽,秀兰脸色稍缓,问道:“不知陛下错在何处?”   “我……”皇帝刚开了个头,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云妆慌张的声音传来:“陛下,娘娘。”   秀兰扬声叫她进来,问:“怎么了?”   云妆行了一礼,答道:“陛下,娘娘,那闵三,吞金自尽了。”   皇帝跟秀兰对视一眼,又一起问云妆:“死了没有?”   云妆点头答道:“彭磊说,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   “把彭磊和范忠叫来,命人看着闵三那里,别叫旁人靠近,不许声张,吓着了皇子和公主。”皇帝吩咐道。   云妆答应了去了,不一时彭磊就和满脸惭愧的范忠一同回来,到皇帝面前复命。   皇帝先问范忠:“叫你看着他,怎么还让他自尽了?”   范忠低头答道:“小人刚把他带到后面时,他只是害怕,一个劲问小人,皇上和娘娘会不会责罚他,小人安抚了他几句,让他老实等着,他后来也安静了下来,就呆呆在凳子上坐着。小人看着到了午间,就先去吃饭,让林兴看着他。不料……”不料他还没吃完饭,那闵三就死了。   彭磊忽然接话:“陛下,小人看着,那闵三死了有一忽了。”   范忠不由自主的瞟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一本正经的禀告,似乎没有别的意思。   秀兰却心里越来越冷,看看范忠再看看彭磊,忽然笑了,问:“闵三原是哪里服侍的人?”   “回娘娘,是在静园西跨院洒扫的。”彭磊认识闵三,答话自然也是他答。   秀兰又问范忠:“你早先认识他么?”   范忠悄悄看了秀兰一眼,答:“回娘娘,认得。”   秀兰就明白了,皇帝和那程萧的事,范忠也知道,这下好了,脏水直接泼在了自己身上,呵呵,夏起情急之下喊的一句话,要是应在了这里,她跟皇帝还真是不生嫌隙也难。   “你们先下去吧,范忠好好看着闵三的尸身。”秀兰吩咐道。   彭磊和范忠一起看了一眼皇帝,然后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皇帝还没想到那么远,只是觉得闵三忽然死了很是奇怪,但他眼下急着解释自己的事,不想叫秀兰再跟他怄气,也就暂把这事按下,先去跟秀兰解释:“……我早先只是觉得新奇,宫里事务繁多,我实在觉得喘不过气,这才出去了几次。”   “过后到了西苑,却是因着有人向我告密,说这程萧跟夏起有些关系,夏起狼子野心,想借程萧拖住了我,叫我不理别事,他好一手遮天,再离间你我夫妻及我与阿鲤父子情分。我听了虽不尽信,却也想试试夏起,这才敷衍着和程萧来往。”   皇帝双目恳切的凝视秀兰:“我心中所想先前也已尽说与你听,咱们夫妻十载,我一向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我若真的变心,自不会耗费功夫跟你这里求饶,蕙心,我心里实没有旁人,从始至终也只放得下你一个。”   他这么一说,秀兰心里的气消了许多,确实,他这个昏君,若是真的喜欢上了那程萧,哪还会让自己这么闹?她思忖半晌,抬眼问皇帝:“你与她当真什么也没做?手都不曾摸过?”   皇帝认真点头:“真的不曾,连衣裳角都没碰过。”   秀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见他半点不曾躲闪,总算是相信了他的话,不过还是不太高兴,“那你当初做什么心虚瞒着我?”   “我是怕你知道了恼了我。”皇帝故意说得怯怯,还凑近了秀兰身边去握她的肩,“你可不知,我现在心里可真怕你不高兴。”   说得跟个小媳妇似的,秀兰哼了一声:“说得倒像我是悍妇。我几时敢恼你了?”嘴里不服软,却并没挣开皇帝的手。   皇帝松了口气,将秀兰拥入怀里,脸贴着她的脸说:“我这是爱之深,难免患得患失。”   秀兰嗤笑了一声:“又哄我罢?”说着扭脸看他,“都年过而立的人了,倒来说这些少年人的傻话,更好笑是,我都与你生了三个儿女了,竟还来问我心中可有他人!”   皇帝此时想起先前的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却厚着脸皮问道:“你心中没有旁人,那可有我?可如你之于我般无人可及?”   秀兰迟疑了一下,看皇帝份外紧张,就笑道:“也不是无人可及,鲤哥儿、容儿、猛哥儿都能来比一比。”   皇帝的心先是紧了一下,接着又忍不住也笑,侧头亲了亲秀兰的脸颊:“我有时候还真嫉妒咱们鲤哥儿,你现在花在他身上的心思越发多了。”说完还在秀兰脖颈间蹭来蹭去,与想讨主人欢心和关注的宠物像个十足。   秀兰终于伸出手环住了皇帝的腰,叹道:“我们阿鲤已然有了你这么一个万事不管的爹,若我再什么都不管,这孩子也太苦了些。你还想早早把身上的重担交给他,我真是怎么想怎么心疼他。”   “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亏欠了阿鲤。”皇帝抬头看着秀兰的眼睛,承诺道:“你放心,在把重担交给阿鲤之前,我会替他先搬开挡路的石头,给他铺平道路。”   秀兰满足了,把脸埋进皇帝的胸膛,跟他紧紧相拥,两个人没有说话,彼此的心意却已经都知晓,各自觉得舒心畅意。   这么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秀兰忽然想起正事,轻轻推开了皇帝,问他:“若是有人如夏起一般,说那闵三是我安排好了,故意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让你下不来台的,再借此大闹一场,把夏起牵扯进来,你当如何?”   皇帝嗤笑一声,捏了捏秀兰的脸蛋,说道:“你?你若是早知道此事,还能等到今日?怕不早就冲进静园,要把程萧赶走了吧?”   ……,好吧,这是海棠事件的后遗症,不过昏君肯信她,还是让她心情好了很多,“你别忙着笑我,且仔细想想这回事吧。我问你,是谁跟你告的密?是章怀云还是彭磊?还是那姜斌?”   皇帝一愣:“是章怀云跟我说,夏起心思不纯,恐有不臣之心。可你怎会提起彭磊?”   秀兰反问:“那他如何拦不住闵三?你想想,他明知你不欲我知道程萧之事,在闵三冲来回禀时,就该拼死也要拦住了,怎会一时疏忽就让闵三冲了进来?再说我今日到西苑,里里外外谁人不知?那闵三又是如何通过了重重把守,顺利到了逸性堂的?无非是他们想把这盆脏水泼给我,所以行事毫无顾忌罢了。”   “还有一事,我因没有实据,也不好与你说。上次夏起探听内廷的事,往来传话的人被我逮到,曾经招认说,有些话是从御前的人耳朵里听来的。我让关续细细查问,最后竟有人说是彭磊身边人传出来的,说的正是阿鲤之事。”这次她非得把这帮死太监连根拔起,让他们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皇帝的脸也冷了起来,“你是说,彭磊听命于章怀云?”在他心里,章怀云比不得夏起,夏起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徒弟送到他面前,章怀云却不能这样暗地里在御前埋钉子。   秀兰没有再说话,让皇帝自己慢慢想,有些事,有些人,往返串联,慢慢就会发现内在的联系。   此时的章怀云正踌躇满志,夏起这一次是必定要倒了的。有王皇后在,恐怕夏起连命都保不住,而司礼监,放眼内官,够资历有本事接任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彭兴已经病得起不来床,黄国良被王皇后赶回家养老,哈哈,他章怀云一人独大的一日终于来了。   他耐心的等待,等来了夏起下狱治罪的喜讯,等来了司礼监大清洗的消息,等来了陆鲲押解进京问罪的旨意,时候终于到了,章怀云换上簇新的官服,优哉游哉的品着茶,耐心等候皇上的宣召。   可他没想到坏消息会接踵而至,先是彭磊因侍奉不周激怒了陛下,挨了二十廷杖之后,被贬去了太庙洒扫,接着是香莲怠慢大公主,一样是打了二十廷杖,赶去皇陵守陵。其余留在西苑和御前的耳目更是被打发一空,章怀云忽然有些慌。   他慌,夏起比他更慌。那日夏起不肯写自己的罪状,在静园硬撑了一夜,第二日程萧不治而亡,皇帝彻底失去耐心,命人将他送去了内官监的监房,紧接着弹劾他的奏折纷至沓来,此次皇帝没有再避而不见,而是命内阁整理夏起的罪名,逐条核查审理。   又命人抄没夏起几处宅邸,发现逾制违禁物品无数,更有堆满了几间屋子的金银财宝,堪比皇帝内库。   皇帝斜倚在榻上,翻了翻手中的折子,又抛下,长叹一声:“时至今日,方知善始善终之难。”   秀兰明白他是想起了旧事,夏起总是服侍了他那么久,曾是代替亲人的存在,他又是念旧的人,此刻的心情应是十分难过的。她拾起奏折,瞟了两眼放下,说道:“凌迟也太过了吧,夏起并无谋逆之心。”   “虽无谋逆之行,可其心……”皇帝想起夏起的心机,把他当傀儡玩弄于股掌间的打算,心里杀机又起,“罢了,看在他侍奉我多年的份上,让他死个痛快!”   程萧之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皇帝就把这事掩了起来,反正夏起身上从来不缺光明正大的罪名,最后按照群臣给他定的罪名,判了秋后问斩,其余党羽,罪重的如陆鲲一并处斩,轻的也流放边地,其子因年小,只夺了爵赶出京城。   经此一事,皇帝对秋塘里彻底失去了兴趣,将静园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宅子赐给了李东阳,夏起那座宅子也重新收拾了,赐给了刘健。同时平反夏起当政期间的冤假错案,许多被革职发配的官员都得到了平反,一时朝野上下人心大快。   最后唯一没被处置的仅剩章怀云。倒不是皇帝不想收拾他,而是他实在没落下什么把柄,于是皇帝也只能先放着他。   秀兰不甘心,让赵和恩跟关续想办法再查一查,没想到这两个人最后还真的挖出了内幕。那个姜斌自从认罪以后,一直关在内官监的囚室,关续跟赵和恩商量了一番,觉得此人不可能仅因害怕事情败露就出卖夏起,于是开始日夜折磨他,要从他身上挖出些有用的信息。   最后姜斌受刑不住,终于招认自己乃是受章怀云的指使,故意给程萧和她未婚夫机会相好,又在确认程萧怀孕之后出面告发夏起的。此外他还招认了一件大出众人意料的事,今科春闱,出卖考题陷害程敏政的,也是章怀云。   据姜斌招认,章怀云此举一是为了让程敏政给他的人让路,二是顺便栽赃夏起,最后这一石二鸟之计顺利奏效,让他得意了很久。   皇帝拿到口供不久,就传来了程敏政郁郁而终的消息,他心里憋了一口气,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份外懊恼。最后更是不耐烦给章怀云定罪,只随便找了个罪名就把他内官监掌印太监的职位夺了,贬为奉御,将他赶去凤阳,过后不久又令人赐了一壶酒去。   接连处置了这两个大奸,秀兰觉得整个天空都开阔了起来,空气里也都是清新的气息,再没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她吐不出咽不下。   回想起她初入西苑、打算顺服皇帝时立下的志向,如今已经实现了一半,就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坏。剩下的一半么,嗯,她还得好好锻炼身体,才能指望熬过皇帝比他晚死,不过现在看来,她不用等皇帝死应该就能做得上太后了。   再过个六七年,等阿鲤成年娶了媳妇,昏君甩手退位,自己不就跟着升职太后了么?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好歹动一动,不然就换我在上面。”躺着受用的昏君终于受不了秀兰的磨蹭,出声抗议了。   秀兰回过神,故意对皇帝抛了个媚眼,然后应道:“谨遵圣旨。”轻摆腰肢摇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这个大结局还满意么?   余下的事番外交代,群么么哒~   第130章 相守百年   隆德二十一年春,柳枝刚抽了嫩芽,迎春花的花苞正含羞带怯陆续绽放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京郊各县散播开了。   “我说,快别磨蹭了哎,再晚就来不及了,先躲到她四舅那里再说!”一个大汉粗着嗓子催促自家婆娘和女儿,“有么丝话,待选秀过后回来时再说!”   他今日进了一趟城,听见说宫里又要选秀,吓的连正事也忘了,撒腿就往家里跑,急急忙忙安排婆娘带着女儿回娘家躲一躲,等选完了再回来。   这一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几乎已传的人尽皆知。   “嗐,说来这也有些年不曾选秀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己未年选了一回。”有年老的乡农就给年轻人讲旧事,“不过那一回选秀之后,皇后娘娘慈悲,还放了些年长的宫人出宫,有些人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的女儿,都回了家,还带回来了宫里的赏赐,有不少都找了人家出嫁了呢!”   旁边有人搭腔:“可不是么!我三舅家的表妹就是宫里放回来的,出来的时候都二十六了,瞧着却不过二十岁模样,细皮嫩肉,行事说话也与乡里那些婆娘不同,后来被我四舅许给了大财主做填房,没二年就生了个胖小子,日子过得当真不赖,我三舅一家都要仰赖这个女儿呢!”   一群听故事的人都啧啧称赞:“亏了有皇后娘娘的慈悲心肠。”   正说着,就看见里长陪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行了过来,众人纷纷打招呼,那里长先已听见了他们的话,此时就接着话茬说:“既知道皇后娘娘慈悲,你们一个个的做么丝还把女儿都藏了起来?皇后娘娘两回可放了千把人出来了,怎还安不了你们的心?”   有人听了忍不住嘀咕:“那贵人们行事,如何定得准?”   还有人帮腔:“就是说的,里长大叔你不怕,你送你家二妮儿去选。”   里长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旁边的中年人却接口了:“诸位有所不知,张里长的两个孙女,此次都要参选。诸位乡亲也莫要担忧,此次选秀,采选宫人还在其次,为太子殿下选妃才是第一要务。”   那人说话不似一般男子,声音略有些尖,有些见识过的,就猜到应是宫里内使,一时有些怯意,不由往后退了一退。   那内使倒态度和善,还在解释:“只要是出身良家,性情和顺、品貌皆佳的,都不防送上去选一选,便是选不上,宫里也有赏赐的。且我们皇后娘娘最是慈悲心软的一个人,今年采选完毕,还要再放人出来呢,诸位乡亲尽可放心。”   “这是宫里来的李内使,他的话那可是真真的,比你们出去听来的都真。”里长也跟着劝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说旁人,便说皇后娘娘的娘家,从前也不过与你我一般,现下都已经封了顺宁伯了,你们也别光看着艳羡,到这时候舍不出来了。”   两人合力一通劝说宣扬,倒让不少人家改了主意,也让这次选秀,顺利的选够了基本人数。   宫里的皇后娘娘王秀兰听说已经集结了五千人待选,一时只觉得头大如斗,没听说谁家选儿媳妇是这么选的!偏偏他们朱家就有这个规矩,可真是恼人。   皇帝听了她的烦恼,失笑道:“又不要你亲去选,你愁得什么?最后到你面前来的,总不会超于百人。”   秀兰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一百人我也选不出!你倒是说说,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她总觉得自己儿子还小,偏这个懒惰的昏君等不得,催着要给阿鲤选妃大婚,好把帝位传给他,自己逍遥去。   “选儿媳妇的事哪有公公操心的?还是你选,只要你喜欢就好。”   秀兰无语:“我喜欢管什么用?万一阿鲤不喜欢,夫妻不和可如何是好?”心说当初郭皇后倒是得太后喜欢,可你不喜欢啊,最后还不是闹到废后?   皇帝一想也是,“那你问问阿鲤,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得,他倒还开明,可是:“我已经私下问过他了,他个傻小子,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我做主。”   皇帝想了想,安抚秀兰:“等我再问问他。”有些话也许不好跟他母亲讲,父子俩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可是阿鲤面对他父皇的问话,还是很茫然:“儿子也不知道……”他整日脑子里想的都是经世治国之事,根本没想过儿女情长,冷不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他完全没有概念。而且他生活里接触到的年轻女孩儿,除了妹妹容儿再就是宫人了,连个可供遐想的对象都没有。   “咱们儿子还没开窍呢。”皇帝回去跟秀兰叹息,“你先选着,有好的,多留几个在宫里,让他处处试试吧。”   秀兰想想儿子也可怜,生活里除了家人就是那群老夫子,脑子转了一转,跟皇帝说:“春闱也考完了,不如给阿鲤放个假,让他带着人去城里转转,散散心。”也让孩子多接触一下市井生活。   皇帝完全没有意见,“咱们也一块去吧。”他也心痒痒。   ……这昏君什么时候能长大!你都年过不惑的人了,怎么还小孩子心性啊摔!秀兰断然否决:“你去了,孩子还能尽兴么!”   “好好好,不去,让猛哥儿陪他去吧。”兄弟俩出去走走也好。   夫妻俩的愿望是好的,待儿子也是一片慈父慈母之心,还以为这一次能让儿子放松一下,恢复少年心性,却不料猛哥儿回来就抱怨:“……跟着大哥出去,一路别的热闹没瞧着,光听他问米价几何、肉价贵贱了,再不就是问人田里收成如何。”   长身玉立、容貌俊朗的太子殿下就微笑辩驳:“你不是听那山西客商讲故事听得很开怀么?怎么这会儿光抱怨。”   猛哥儿听了嘿嘿笑了两声,“亏得遇见了那客商。母后,那人说话忒有趣儿,那腔调我怎么也学不来,怪好听的。”他比太子矮了大半个头,身体却比太子壮实得多,显得很是敦实,此刻偏偏凑在秀兰跟前撒娇,瞧着特别的滑稽。   旁边的容儿就糗他:“明明是你自己贪玩,倒要赖在哥哥身上。”   “你呀,”秀兰看着阿鲤叹气,“该松一松的时候,就别总绷着,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是一天便能做成的,急什么呢?”   阿鲤顺从的答应了,安慰母亲:“母后,儿子知道。您别听二弟瞎说,我还带着他去看杂耍了呢,他看得兴高采烈的,只是怕说了,妹妹听着眼馋,才强忍着呢。”   猛哥儿摘下帽子来搔了一下头,讪笑道:“姐姐,那杂耍也不怎好看。”   容儿哼了一声:“谁稀罕!”   秀兰放下心来,看猛哥儿光着的头上都是汗,就催他去擦洗一下,又打发了容儿出去,自己拉着阿鲤说话,“我与你父皇商议好了,且先慢慢选着,待最后留下几个好的来,让你慢慢相处,喜欢哪个就娶哪个。”   阿鲤脸上慢慢透出一点红,面上有着少年人的腼腆,“儿子听父皇和母后的。”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实在让人心疼。秀兰看着阿鲤那与皇帝有七成像的面容,心里感叹,不知不觉孩子们就都长大了,她竟然就要操心选儿媳妇的事了,还真有些心酸。她一向跟儿子无话不谈,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娘这心里还真有些酸。”   “娘不喜欢,那就不选了。”阿鲤难得露出调皮神色,笑嘻嘻的说:“再等几年也不晚。”   秀兰伸手挽住阿鲤的胳膊,叹道:“娘倒是想等,可你父皇等不了,他现在巴不得你立刻替了他,好让他卸下重担,出去逍遥自在。”   阿鲤其实知道他母后担心的是什么,就出言安慰道:“娘不用担忧,只要是您喜欢的媳妇,儿子自然,自然也会,”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也会待她好的。”   他越这样说秀兰越心疼,“那怎么一样。娘还盼着你能娶个情投意合的妻子,好合合美美的过日子呢!”做皇帝已经够辛苦了,若是再没有个知冷知热、贴心贴肺的人陪着,那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阿鲤不知道如何能打消母后的担忧,也只能不再说了。   倒是皇帝不以为然:“若是太子妃不能与阿鲤琴瑟相合,那就再给他选两个太子嫔就是了。”   “……,你这是馊主意!”秀兰直接否决,“若是他与太子妃不睦,却与太子嫔情意相合,那才是要出事的。”终不成你老子废后,也要儿子废后,她硬生生吞住了后半句没说。   皇帝就撒手不管了:“那就一如前议,多选几个留在宫中,让阿鲤自选吧。”   秀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等五十名秀女中的佼佼者都留在宫中以后,安排身边人先去考察,然后听她们的回报,最后圈定了十名合她心意的,让带来坤宁宫觐见。   十个花季少女分作两排,每排五个人,依次上前行礼。这十个女孩事先都已学过礼仪,所以表现得都没有差错,不过依然能看出哪些是真的落落大方、哪些是面上镇静心里紧张、哪些是一直颤抖的。   秀兰赐了坐,又赏了茶,仔仔细细观察各人动作,又挨个问了几句话,然后就等着阿鲤来。   阿鲤进殿的时候先被满屋子的少女吓了一跳,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镇定的上前与秀兰见礼,又受了秀女们的拜见,顺势扫了一圈,看清了各个女孩儿的容貌。   等送走了秀女们,秀兰就问阿鲤:“可有哪个看着顺眼的?”没准能一见钟情呢。   阿鲤脸上一红,摇头不语。   “我瞧着坐在左首第一个穿绿衣的女孩儿俏丽,人也端庄稳重,她在家还读过书;左首第三个穿黄衫的也不错,温婉明媚,也是读书认字的;还有坐在最末穿红裙的那个,眼睛真是好看,说话声音也动听……”秀兰把自己观察的结果一一说给儿子听,希望给他多一些参考。   她为了今日的会面,特意让云妆和珍娘安排了,让每个秀女都穿上与自己气质搭配的衣裳,又要分开样式和颜色,便于区分,以期能给阿鲤留下个较深刻的印象。   不过就这么惊鸿一瞥,阿鲤到底也没有看着谁更好,秀兰不得不又再安排了几次见面活动,正好春天也来了,带着一群女孩子赏花喝茶,顺便偶遇一下太子殿下,也是很美好的。   容儿对此事也很热心,还有意放下/身段去和女孩子们交往,回来也有信息报告给她娘:“卢瑶看着贞静,实则却是最爱玩闹的一个;李秋太怕羞了,跟我说一句话都要脸红,恐怕做不得太子妃;牛欣儿心眼有点小,凌敏玉不过不小心弄脏了她裙子一角,她都要埋怨好半天……”叽叽喳喳,评判了个遍。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秀兰心中最后的人选定在了三个人中间,分别是:父亲是秀才的凌敏玉、没落乡绅家出身的钟艳明以及家里是小地主的周萝。   凌敏玉就是秀兰说过在家读过书的那个绿衣女孩儿,今年十四岁,行事说话倒比同龄女孩子大方;钟艳明在十个女孩子里算是容貌不出挑的,但她是真的温柔贞静,一双眼睛望着人时,总让人有倾诉的*,觉得她特别可信,而忽略了她不过才及笄的年纪;周萝性子活泼,但言行举止很有分寸,也才十四岁,跟容儿很谈得来。   阿鲤最终选了钟艳明。   “她……,是儿子心目中的妻子。”阿鲤红了脸,只说出这么一个原因。   秀兰看他的样子,似乎有情窦初开的苗头,也终于欣慰了,将其余的女孩子都好好送出了宫,还给了各家赏赐,只有周萝不愿回去,自请留下服侍公主,容儿也为她求情,秀兰看她们俩合得来,也就留下了她。   她这里人选一定,就把筹备太子大婚一事交到了皇帝手里。   八月里繁琐的礼仪终于走完了全程,太子妃钟氏入宫,与太子正式完婚。   当天秀兰百感交集,倚在皇帝胸口感叹:“一转眼我竟也做了婆婆了,说不得明年就要做祖母,啊哟,真是不敢想,太可怕了!”   皇帝忍俊不禁:“你这是怕的什么?人家家里娶媳妇不知道多高兴,偏你有这么多烦恼!”   “我是担心叫孩子们催老了呀!”秀兰抬起头看皇帝,“你瞧瞧我眼角,多了好多纹路,还有啊,今早梳头,竟然多了两根白发,唉!”   皇帝实在无语,将她按回胸口趴着,说道:“哪里老了?我也没瞧见你眼角有纹路,你还跟十几年前一般的美,放心吧,睡吧。”   “老两口”各怀心思的睡下,第二日倒一起笑吟吟的看小两口来行礼。   钟氏是个无可挑剔的儿媳妇,虽受出身所限,很多东西不懂,要秀兰从头教起,可她十分聪明,比起秀兰当初可是强的太多。她又温柔和善,待容儿和猛哥儿都像亲姐姐一般,很快就博得了小姑和小叔的称赞。   秀兰不由感叹:“我们阿鲤还真是有眼光。”   皇帝嗤笑:“但凡提起阿鲤来,你总是要赞一赞的。”又是酸溜溜的口气。   秀兰也不理他,看着儿子和新媳妇十分和美,心中大石放下,只觉万事胜意,再没什么可愁的。   皇帝也满意,等到过完年,看着太子妃像回事了,应能把内宫管起来,就寻了内阁大学士们来,让他们议禅让礼。他这个意思早都透给了大学士们,大伙也觉着太子比这位圣上更靠谱,于是此事进行得十分顺利,到四月里,皇帝正式的把皇位传给阿鲤,自己做了太上皇。   秀兰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这么快就当了太后,就被皇帝拉着出了京城,沿运河坐船一路向北了。   “我们就这么扔下阿鲤他们两个,真的好么?”秀兰有些担忧的问道。   皇帝---现在是太上皇了---站在船头吹着小风,心里十分舒爽,闻言头也不回答道:“你怕什么?我们在他们才不好放开手脚呢,我们走了,他们才更能施展得开!”   “可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啊?”   太上皇朱祖治同学转头笑答:“巡视九边!”打从前年收回了燕王手中的兵权,又挤兑死了康平郡王之后,他就想去北边看看,所以现在刚甩脱了担子,他立刻就北上了。   猛哥儿从船舱里奔出来嚷道:“父皇,我可以骑马打仗吗?”   没等他父皇答话,他母后先就噎了回去:“你瞧瞧你那短腿,能爬得上马吗?”   容儿站在猛哥儿身后嘻嘻的笑:“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是自讨没趣!”   猛哥儿回头看见周萝也跟在容儿身后偷笑,觉得面上无光,哼了一声就躲回船舱里去了。   秀兰从来没有想过今生还能出京师,可偏偏她就嫁了这么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昏君,于是就跟着他走遍了大明的北方防御重镇,还在宣府陪着他跟鞑靼小王子打了一架。   鞑靼小王子突然来袭的时候,总兵刘骏都慌了,秀兰看他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就把太上皇这位祖宗给送走,偏偏太上皇不肯,还想亲自动手出去打架。幸好有个人拦住了他。   此人是秀兰一直想见而不得的偶像——阳明先生王守仁。   当初王守仁被夏起发配,秀兰也不知道他悟出来心学和知行合一没有,反正夏起死后,王守仁被平反,之后他自称身体不好,休养了一段时间,没有出仕。   但他爹是太子的老师,朝中又有大臣极为欣赏王守仁,屡次举荐他,皇帝就把他召了回来,让他进了兵部,其后王守仁上疏论北部边疆防备等八事,皇帝看了倒很欣赏,亲自见了他一回,没多久就让他以右佥都御史职位巡抚北平。   这老兄从此就在北面扎了根,一扎就是五年,帮皇帝收回了燕王手里的兵权,又挤兑死了康平郡王,皇帝是十分欣赏他的。   也因此,这次鞑靼小王子寻衅骚扰,他才能拦得住现在的太上皇。   其实宣府兵精将广,又是军事重镇,根本不惧鞑靼小王子,刘骏是武状元出身,兵法谋略都有,跟鞑靼人也是刀枪往来惯了的,若不是因为太上皇带着太后和公主、二皇子在这里,他根本不把鞑靼人当回事!   但为了满足一下太上皇的雄心,他还是不得不听了王巡抚的话,按着太上皇的布阵,出去跟鞑靼小王子接战。   当日太上皇坐镇城头,底下的兵士们士气高涨,又有大炮助威,刘骏摆开阵势和鞑靼小王子战了个不可开交,将到午时前后,又有自大同的援军赶来,鞑靼小王子看阵势不妙,敌方士气一直高涨不退,也只能鸣金收兵。   经此一事,京里的阿鲤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送信请太上皇和太后回京,最后更是搬出了杀手锏:皇后有孕。   于是在离京两年之后,秀兰跟她家太上皇终于踏上了归程。实则到了此时,就算皇后没有身孕,他们也得回去了,因为容儿即将及笄,该当给她招驸马了,还有一个早熟的小子猛哥儿,已经看中了周萝,央求他母后一定先给他定下来这个媳妇。   “我说什么来着?都叫孩子们催老了!”秀兰对着她的昏君哀叹。   那昏君却故作轻佻,伸手抬了她的下巴说道:“谁说老了?我瞧着你还是当年倚在门口乘凉的模样,招人得很呐。”   这句话在其后的岁月里,被昏君说了无数次,就连他老得在床上动不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也依然是这副口气:“小娘子,可否给口水喝?”   秀兰握着他干瘦苍老的手,含泪笑道:“客人进来喝吧。”眼看着他满足的合上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却再也没有了呼吸,那本来温热的手也渐渐冷了下去,一如自己的心。   她一直坐着不动不说话,心里恍惚有歌儿唱起:“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五郎,你且慢慢走,我也很快就可来陪你了,满天神明啊,这一次别叫我那么快就投胎,好歹让我牵了他的手,一同喝了那碗孟婆汤。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一段把自己虐哭了o(╯□╰)o,本来只是捎带手写下来的,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又完结一本,我心中其实五味杂陈   这本书当初在我设想中是比实际写出来的有趣很多的可是我渐渐发现,自己在行文节奏上面存在着一些问题总是松的太过,张弛有度,只做到了驰,剧情的张力却写不出来所以到最后,自己满意的部分,只有开头和结尾也因此更加感谢能耐心陪我到最后的你们善始善终真的很难   在这里鞠躬感谢了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